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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你的投奔

    程斯刻从来不知道上药是一件那么羞耻的事情,以前他被靳柔打,打得浑身是伤,靳柔清醒过后也会给他上药,那个时候他全身心都在身体的疼痛和靳柔的眼泪上,没什么多余的念头。

    可现在他把自己扒光了瘫在温浅的面前,感受着温浅拿着棉签在他身上沾沾点点,就觉着怎么跟以前不是一回事儿了呢?

    他颇有些羞耻地想拉过被子挡在自己身上,结果被温浅半途拦了,温浅瞥他一眼:“干嘛呢,别把药沾被子上。”

    程斯刻委委屈屈地把被子放回去,继续瘫着,把头埋到枕头里。

    温浅看着有些好笑,他一边手里不停一边嘲笑道:“小屁孩一个还知道害羞呢。”

    程斯刻被说了个没皮没脸,等温浅手上一结束就钻到被窝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跟温浅一起睡这件事儿都变得羞耻起来,温浅看着今晚躺得格外板正的程斯刻,还觉得有些神奇。

    “你不绑我了吗?”他知道程斯刻最近喜欢用手绑着他睡觉,以免自己又被踹下去。

    程斯刻摇摇头,背对着温浅闭上眼表示自己要睡了,温浅搞不明白小孩的想法,也跟着躺下关了灯。

    第二天一大早程斯刻就醒了,不绑温浅的后果就是程斯刻半夜又被踹了好几脚,有一脚刚好踹到他膝盖的伤口上,疼得他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程斯刻悄咪咪下了床,龇牙咧嘴地去给膝盖又上了次药,接着去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了一罐草莓酱。

    草莓酱已经做好了,鲜艳欲滴晶莹剔透,看着就让人心生甜蜜。

    他以前也没吃过草莓酱,不知道这玩意儿咋吃,用勺子直接兜了一大勺放进嘴里,被齁得一激灵。

    温浅出来的时候刚好就看见了程斯刻勺草莓酱往嘴里送的这一幕,阻止都来不及。

    “祖宗,这很甜的,你直接往嘴巴里送呢!”温浅瞧见程斯刻的表情哭笑不得。

    他走到程斯刻身边从冰箱里取了吐司放在面包机里烤了,再将草莓酱仔仔细细涂抹了一层在面包片上,这才送到程斯刻的嘴边。

    “尝尝。”温浅笑眯眯道。

    程斯刻看了温浅一眼,接过了吐司往嘴巴里送,尝到味道了,眼神明亮地抬头望向温浅。温浅很喜欢小狗这么看他的眼神,摸了摸程斯刻的脑袋。

    他给自己涂了一片,一边吃一边给钟宥齐打电话。

    “我做了很多草莓酱,放这边也吃不完,给你们寄一些去吧,你帮我给印伯伯也拿点,老人家爱吃甜的。”

    “你还会做草莓酱?”钟宥齐的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温浅觉得被看不起了,有些不乐意:“怎么了,瞧不起我。”

    “哪敢啊,没什么是温少爷不会做的,就是没想到你有这个闲力气。”钟宥齐笑着找补。

    温浅默默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程斯刻,有些抹不开脸地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跟钟宥齐说他只负责闲,出力气的还是个童工。

    “什么时候回来,也在那边呆够了吧,你不是还要期末考吗?”

    “快了,再过几天吧,我就回去了。”温浅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程斯刻,果然看见程斯刻听到“回去”两个字的时候耳朵微微动了动。

    温浅有些苦恼,是啊,真要回去了,程斯刻怎么办呢?

    因为程斯刻的事情,温浅下午冥想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他无奈地睁开眼睛,起身从静室的柜子里取了两根被锡箔纸包裹住尾端的熏香,想着闻着香心里能静点儿。

    做这一切的时候程斯刻就坐在他的对面,温浅将熏香拿来插进身侧摆着的香炉里,接着拿火柴点燃了熏香。

    “唰”的一刹那,温浅的余光仿佛看见了对面的程斯刻身形晃了晃,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见程斯刻在地板上连退几步。

    温浅抬头看去,程斯刻面容苍白,神色惊慌,他的眼眶被撑到极大,死死地盯住那根香,墨色的瞳孔里燃起了微弱的红光。

    他刚想问程斯刻怎么了,却只见程斯刻慌乱地起身踉跄向外跑,温浅不明所以,但看程斯刻表情不对,也着急地起身跟出去,只见程斯刻一路朝二楼自己的房间跑去。

    温浅想上楼看看情况,刚迈上楼梯就见程斯刻回来了,他满头冷汗,脚步慌张没有章法地下了楼梯,手里攥着那条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的铁链,踉跄着跑到温浅身前。

    他颤抖着一双小臂把锁链递到温浅的面前,见温浅看着他没有动作,又将套头的一端套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然后将另一端放在了温浅的手心。

    程斯刻着急地“啊”了一声,以渴求的眼神祈求温浅能够将他锁起来。

    温浅不明白程斯刻一系列的举动,他下意识看到这锁链就不舒服,于是想不论如何先伸手把这条碍眼的锁链拿下来,却不成想遭到了程斯刻的激烈反抗,这孩子几乎惊恐地用手阻止着他的动作。

    “到底怎么了?”温浅也有些着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程斯刻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就在两人僵持住的一瞬间,温浅的鼻尖萦绕过若有似无的一丝熏香的气息。

    那刹那,他猛地睁大眼睛看向屋内,熏香被点燃,已经烧了一小节,香灰被拦腰截断掉落在香炉里,底下是温浅没有撕去的锡箔纸。

    那一刻,温浅脑海中的一片迷雾被彻底揭开,他想他明白了程斯刻为何会有这种反应。他眉心微动,在心里暗叹,自己还是太不小心了。

    他伸出手握住程斯刻还在颤抖的手,拉着他进了静室。程斯刻似乎对此刻的静室有莫大的恐惧,时间仿佛进入了静室流速就开始减缓,温浅每带他走近一步,他的手指就更加用力地抠进温浅的肉里。

    温浅带着他走到熏香面前时,程斯刻的呼吸都已经开始急促了,破风箱一般地喘着粗气,一双眼睛不敢从那熏香上离开半分。

    温浅将程斯刻的头扭转过来面对自己,沉声开口:“程斯刻,看着我。”

    程斯刻飘忽的目光在听见了温浅的声音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到温浅的脸上。

    “我知道你现在想做一只被铁链锁住的小狗,因为你知道妈妈吸那些东西的时候你只有被锁住才不会被打,才不会被抛弃。”温浅看着程斯刻,一字一句认真道,“现在你觉得我也要做那些事了,你怕我打你,更怕我抛弃你,所以你要锁住你自己,对不对?”

    程斯刻看着温浅,又好像再透过温浅看着靳柔,他盛满了惊慌的双眼迅速覆上了一层水雾,双目赤红如同失去母亲庇护的幼兽。

    温浅满眼心疼,他缓缓伸手将程斯刻脖颈上的锁链取出来,程斯刻按住锁链用泫然欲泣的眼神祈求他不要这么做。

    温浅心狠地摇摇头,接着不容拒绝地用力将锁链套环从程斯刻的脖子间拿了出来。

    取出锁链的那一刹那,程斯刻一个踉跄,他觉得所有庇护都在离他而去,窗外的春风化作深渊的阴风紧紧抓住了他的咽喉,他难以呼吸几乎痉挛。

    正当他想伸手握住自己的脖子时,一个温软的东西覆盖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被锁链磨出红痕的伤口上轻轻印上一片炽热滚烫的触感。

    程斯刻茫然怔松,无边的阴风正在从他身侧迅速退去,炙热到烫心的温度穿透被磨损的肌肤肌理,一层层地深入血管,钻入骨肉,沿着四肢百骸向外发散,最后源源不断地聚集到心口,推着心跳剧烈地波动。

    他神思恍惚之际,只听温浅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响起,那个人一字一句,坚定不移。

    “不用链子,你也是我的小狗。”

    温浅知道程斯刻很难迅速做出转变,这是深入程斯刻骨子里的一种恐惧,难以磨灭,难以更改,程斯刻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靠着锁链所带来的幻想,于一片虚冥之中寄托自己虔诚的期盼,期盼旁人能不鞭打他的身,不放开他的手。

    温浅将程斯刻按在垫子上坐下,这孩子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被刚才那一瞬的触感掠夺了全部心神,此刻由着温浅动作。

    温浅在程斯刻对面坐下,熏香就在他们身侧,静静燃烧,丝丝缕缕的烟雾流转在温浅和程斯刻的眼眸之间。

    “别害怕它,他会帮助你更好的入定。”温浅垂眸睨着熏香,柔声对程斯刻说道。

    “现在跟着我闭上眼睛。”温浅闭上双眼,不再看程斯刻。

    程斯刻失去了温浅的注视,心里感到一阵失落,被温浅轻声诱惑着闭上了双眼。

    闭上眼的那一刹那,无数苦痛的回忆朝他袭来。这是程斯刻很习惯的场面了,之前温浅也教过他入定,但是他没有办法做到。太多情绪携卷着肉体上的疼痛让他无时无刻不深陷梦魇,他连闭上眼睛都不愿。

    可就在他又要被回忆所淹没的时候,他听见了温浅的声音。

    “记得那片山谷吗?你现在正走在去往那片土地的路上。”

    “你拨开一片比人还高的草丛,走进小路,越走越开阔,越走越开阔。”

    “你拐过一个拐角,于是你的眼前出现了那片山谷。”

    “你看见了什么?”

    程斯刻的随着温浅的话语仿若身临其境,他想象着他来到了那片再熟悉不过的山谷。

    今天的山谷却有些不同,明明熟悉到每一棵树,每一株草,可程斯刻却蓦然发觉万物皆空,天地失色。

    云遮雾罩,天高地阔间,仅烈烈朝晖穿射云层散布在一片空荡的坡上,染出一片金光。坡的另一端有一人着一身白衣,迎风而立。

    他回头,带着万丈红尘所酿出的一身柔情。

    那一刻,程斯刻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温浅,脑海中无缘闪过了他母亲曾经常常念叨,他却从来不曾理解的一句话。

    他想。

    你的由来也是你的投奔。

    【作者有话说】

    “你的由来也是你的投奔”来自史铁生《我与地坛》。

    第12章 我是小狗,你的

    温浅其实已经收到了很多人叫他回去的消息,不说钟宥齐一天一催,就是俞鱼那小子,整日嚷嚷着要跟他一起复习,也三天两头地给他发消息。

    温浅知道自己这一趟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事情处理完了,理应尽早回去。

    他平时不是那么犹豫的人,可这次每每想到要回去的事情,却总是下意识逃避。

    到了今日学校请的假快用完了,他才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也不得不把自己一直避开的问题提到明面上来思考。

    他走了,程斯刻怎么办?

    他给了程斯刻一场美梦,现在到了要收场的时候了,他可以一走了之,程斯刻呢?

    回到那个家,重新把锁链套在脖子上,在黑暗与自我囚禁中长大吗?

    又或者,这种环境之下,他能长得大吗?

    程斯刻近日倒是挺开心,那天之后,他对锁链的依赖仿佛减弱了不少,他不会再惧怕熏香,也不再抗拒冥想。

    甚至于,温浅发现这孩子还有点迷上冥想了。

    “你怎么突然就能冥想了?之前不是一直不行么?”有一天冥想结束后,温浅终于忍不住问了坐在他对面安安静静待了一下午的程斯刻。

    程斯刻哪里好意思说他冥想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全是温浅。这孩子黑瘦,一点红泛上了脸颊其实温浅也发现不了,他自个儿倒是心虚得很,绷着一张小脸就逃走了。

    程斯刻觉着这些日子像做梦,还是那种偷来的梦,每一天都跟踩在云端似的,飘飘忽忽悠悠然然。

    这样的日子美是美了,怕也是怕的,万一哪天踩得不实了也就跌了。

    程斯刻逃出静室后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脚步还挺轻快,他有些时日没回过家了,今儿个难得想回家看看,家里还有些靳柔留下的东西,他也得拿上。

    快到家门口时,程斯刻在一个拐角止住了脚步,他瞧见村长和另一个村里人在小道牙子边上抽烟边唠嗑。

    “你说程家那小子撞上了什么大运,就跟温家那位搭上关系了。”一人边弹落烟灰边阴阳怪气道。

    “谁知道呢?就有一次我看那姓温的背着孩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回来,带着去了一趟医院,回来之后也就各回各家了,没见着他们有什么交情。”村长在田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蹲下,摸了把自己的脑袋。

    “便宜了那小怪物了,白让他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另一人嘁了一声。

    “你也别那么恨他,不就是咬了你一口么,计较到现在,瞧你个心眼儿。”村长白了那人一眼。

    那人闻言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跟他妈他爸一样,都是怪物,一家子怪物,留在村里以后不知道还要祸害谁。”

    程斯刻闻言,瞥下眼眸,想着别听算了,都是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好听的。

    不想刚想转身就听见村长续道:“那可不是得继续留在村里么?你以为那个姓温的会带他走?”

    “不带走吗?”那人纳罕。

    “有钱人就是喜欢玩玩,看这小子可怜,接来养几天发发善心,哪里真的就要把人带走了。”村长嗤笑一声。

    “你怎么知道?”那人问道。

    “今天早上那姓温的还打电话给我,问我程家这边还有没有亲属,这话一听就是要找个人把孩子还回去了。反正我是不信他会将程家小子打包带走,谁愿意给自己找麻烦?我们这种人,都是上辈子欠的,活该在这山里困一辈子。”

    村长向身旁那人也要了根烟,两人一站一蹲,望着远处黑夜中连绵起伏的群山,将自己困在囹圄的同时,也轻而易举地诅咒了一个孩子的命运。

    程斯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拐角的,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行尸走肉地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一样。

    难道他来到这世上一遭的理由就是为了承受无止境的鞭打、囚禁和抛弃吗?

    难道他来到这世上一遭,却连自己脚下的一方土地都跨不出去吗?

    他知道,他不应该有这么多妄想和期待的,在温浅没有出现之前,他根本不会有对未来的期待,那个时候的他,连活下去都快成了一种奢望,又有什么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别的?

    可温浅给了他一份能够妄想的勇气,他对他的好,几乎要把他惯坏了,让他差点忘记他所拥有的的一切只是一场真实的美梦。

    但人不可能永远做梦,时间到了,人就该醒了。

    程斯刻也偷偷读过靳柔放在家里的书,他虽然口不能言,但识字很快。

    靳柔喜欢某本书里的某些句子的时候,就会把它划出来,程斯刻始终记得靳柔曾经留下过标记的一句话:不是人有欲望,而是人即欲望。

    他或许不懂其中含义,但他知道温浅总有一天会走,这件事情可能发生在温浅人生中某个平平无奇的一天,也许温浅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天对一个孩子来说可能是天崩地裂的改变。

    而他就应该承受这些,就像他没有任何理由地平白无故地接受了温浅带给他的梦一样。

    等程斯刻从纷乱的心绪当中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了那片熟悉的山谷。

    其实那天之后,程斯刻给这片山谷在心里起了个名字,叫浅声山谷,只不过他一直没告诉温浅,只一个人默默放在心里反复回味。

    夜晚的山谷并不美好,空荡的谷间充斥着阴风的回响,似呼嚎,似哭泣。

    幸好还有月光足够慷慨,倾洒出足以让他安心的清光。

    立于谷间的大树撑出巨大的冠顶似怀抱一般安静无声地将他接纳,容一个稚嫩却破碎的灵魂能在树下获得片刻憩息。

    程斯刻蹲在顺下,将脊背抵在粗壮的树干上,然后微弯下身子将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臂膀里。

    温浅发现程斯刻不见的时候已经离程斯刻跑出家门过去了三个小时。

    一开始他以为小孩子只是想出去玩玩,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到了晚饭时间,程斯刻没有回来,温浅心想,这里总归是那个孩子的地盘,人是丢不掉的,就是这玩心有点重了,连饭都不吃了,等他回来得好好说说他。

    可等到快九点的时候,程斯刻还是没有出现,温浅有些着急了。

    他近日来因为程斯刻总是烦心,整日想着这孩子应该怎么办,他不是没想过带程斯刻走,但是养孩子不似养小猫小狗简单,不说温浅有没有信心照顾好这个孩子,就算有,程斯刻愿意跟他走吗?又或者,程斯刻还有没有别的亲戚,他们会愿意领养程斯刻吗?

    一声不问就把人随随便便带走其实不负责任,为此温浅给村长打过电话询问过程斯刻的亲戚这件事情。

    村长的意思是程强的父母很早就出车祸死了,靳柔的父母当年跟靳柔断绝了关系搬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程家别的亲戚再没有了,也就是说程斯刻现在与孤儿无异。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温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一种隐秘的开心。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对,但人的情感总是难以克制的。

    或许不论他能不能把程斯刻养活,从心里讲,他就是想带走这个跟他投缘的孩子。

    如果程斯刻没有不见的话,今晚温浅想开诚布公地问问程斯刻,听听孩子的想法,但程斯刻的失踪打乱了他的安排。

    温浅心急之下拨打了村长的电话,让他发动全村的人出来寻找程斯刻。

    他外套都没来得及穿,穿着双拖鞋就跑出了家门,他第一反应是程斯刻回家了,可去了程斯刻的家发现家中并没有人。

    之后他又去了墓园,可连墓园都没有出现程斯刻的身影。

    还有哪里呢?

    温浅站在一盏明明灭灭的破旧路灯之下僵立着,心慌和不安搅弄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带着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已经找了程斯刻一个小时了,但一无所获,村长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估计也是没有结果。

    快十点了,夜晚的温度骤降,温浅穿着一身针织薄外套被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会在哪里呢?还有什么的地方是他能去的?

    ……

    有!

    有一个地方,是他能去的,但别人找不到的!

    温浅常年缺乏运动,此刻却拔腿在崎岖不平的山路间狂奔起来。他连手电都没来得及带,此刻全凭着月光的清辉照亮脚下的泥路。

    他顺着记忆一路往那片山谷跑,夜间山路危险重重,他却顾不得自己。

    掀开那片比人还高的草,温浅大步走到山路的拐角处。

    他缓缓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接而转过拐角,望向那片山谷。

    不知年岁几何的老树被月光切割出斑驳的树影,高高的树冠上是枝叶反照出的星星点点的流光,高高的树冠下是一个孩子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

    温浅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影,是程斯刻,他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只能于自然中寻求能接纳他的一片温土。

    温浅一步一步走上前,一直走到程斯刻的面前。

    程斯刻感受到了脚踩草地的沙沙声,感受到了身前变暗的光影。

    他抬起头,看见了他一直在想着的那个人。

    月光投下一道浅淡的颜色在温浅的脸上, 让程斯刻又开始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直到温浅在他身前蹲下,熟悉的温暖触感抚上了他的头,轻轻在他发间穿插、颤动。

    他听见了温浅的声音,送来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话。

    “你愿意跟我走吗?”

    程斯刻心想现实也好,梦境也罢,他都想够到一次。

    程斯刻松开蜷缩着的动作,向前缓缓倾过身子靠近了温浅,几乎虔诚地在温浅的脖子上印上一个亲吻。

    他开口,跟温浅说了第二句话,不流利顺畅,但一腔真心。

    “我是小狗,你的。”

    【作者有话说】

    乡村部分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接下来小狗就要跟着温浅回城市啦,正文即将开始。

    第13章 小狗,欢迎回家

    “温先生,可以走了吗?”送温浅进山的司机站在后备箱边,将最后一个行李箱搬上车子。

    温浅静立于车边,眉目微紧,看着不远处通向山村的小路,并没有搭话。

    过不了一会儿,一个小人影出现在小路的尽头,程斯刻抱着一个破旧的木盒子从远处一路向他们跑来,鼻尖上的汗珠在五月的阳光底下淌得星星点点,温浅一时分不清是小孩的眼更亮还是鼻尖更亮。

    程斯刻一路小跑到温浅面前,停下之后气喘吁吁,温浅也不嫌脏,拿衣袖帮程斯刻擦了擦汗,心里踏实了,但又别扭地不赞同道:“跑什么,又不会不等你。”

    程斯刻也不搭话,只顺着温浅的动作将脑袋顶在温浅手心蹭了蹭。

    一旁的司机看见了,有些诧异地眉眼微抬,之后表情被极好地掩去,他十分有眼力见的上前想要从程斯刻手里接过木盒子放到车后座,却只见面前的孩子连退好几步,双手紧紧扣住了怀里的盒子,颇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温浅看了一眼尴尬站住的司机,又看了看马上就要压制不住自己小兽脾性的程斯刻,开口解围道:“就让他抱着,没事的,咱们出发吧。”

    司机朝温浅点点头,往驾驶座去了。

    温浅招来程斯刻,边将他往车门边带边问:“这是妈妈的东西?”

    程斯刻抬头望了温浅一眼,点点头。

    温浅让程斯刻在后座坐好,自己也跟着进去坐在一旁,他垂眸看了一眼上了锁的盒子,轻声道:“钥匙记得收好,别搞丢了。”

    司机一路将他们送至机场,程斯刻没出过这片大山,一路上双眼发亮地看着外头不断变化的景色,从不见人烟的山野到摩肩接踵的高楼,现代化的潮水不讲道理地将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傻小子彻底淹没,程斯刻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宏大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里没有坑坑洼洼的泥路,没有春种秋收的良田,没有遮天蔽日的树林,没有零星散落的村屋,更没有那片寂静空荡的浅声山谷。

    那里没有打骂、没有锁链、没有衣不蔽体饥不择食的岁月。

    那里是陌生的,仿若闪着霓虹的深渊,令人心驰神往又望而却步。

    好在,那里有温浅。

    程斯刻感到自己的手被温浅柔柔地握住,他将跟随温浅走向一段迥异的人生。

    飞机落地的时候,程斯刻脸色苍白地被几个漂亮空姐一起扶出了机舱。

    温浅跟在后边,想笑又不敢笑,怕伤了小孩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他也没想到,程斯刻晕机能晕成这样,从上飞机开始到落地,这孩子往厕所吐了三趟。

    温浅要的头等舱,空姐们对程斯刻十分上心,又是送水又是给糖。看程斯刻吐了,几次想要扶着程斯刻去厕所,给小孩吓得更晕了。

    程斯刻这辈子不知道女人这种生物其实是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以为都跟他妈靳柔似的,因此对女性产生了深刻的心理阴影,碰上热情四射的空姐完全接受无能,吐完了还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要不是温浅去找小孩,程斯刻能把自己憋死在里头。

    下了机舱之后,空姐们笑意吟吟地跟温浅和程斯刻告别,温浅绅士地表达了感谢,程斯刻躲在温浅背后瑟瑟发抖。

    温浅实在憋不住了,边带着程斯刻去取行李边笑个不停,程斯刻郁闷死了,气鼓鼓地在前头乱带路,成功把温浅带着在机场迷路了半小时。

    出了机场之后,家里的车已经在候着了。

    司机胡方圆跟温晏差不多年岁,原先一直给温晏当司机,本来前几年已经退休了,但温晏出事之后,他心里还是挂念温浅,于是又重新回到了温家,当温浅的司机,偶尔也兼当一下管家,只不过温浅习惯了一个人住,自己在外头买了房子,也不住温家老宅,所以平日里胡方圆也不用住在温家。

    胡方圆等在车旁,见到温浅便迎上来,刚想开口打招呼却看见了温浅身后一脸阴沉的半大孩子。

    “胡叔,又辛苦你大半夜来一趟。”温浅先开了口,他虽然跟温晏不亲,但胡方圆这些年经常照顾他,因此他对对方还是有几分敬重在心里。

    “不辛苦,叔在家里也没事儿。”胡方圆拍了拍温浅的肩膀,接着转头看向温浅身边的程斯刻,疑惑道,“这是……”

    “哦,这是我收养的孩子。”温浅边说边揽过程斯刻,“名字叫程斯刻。小狗,跟叔叔打招呼。”

    程斯刻对生人都有股子警惕和防备,被温浅轻轻一拍后背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目光锁定胡方圆,那眼神莫名让胡方圆感到一阵后背发毛。

    温浅一看程斯刻的样子就知道孩子其实有些害怕了,他不强逼着程斯刻打招呼,只轻轻将他往怀里揽了揽,示意他安心,一边跟胡方圆道:“孩子怕生,胡叔别介意。”

    “啊……不介意不介意。”胡方圆从被程斯刻盯住的怔楞中回神,忙摆手,“我一大把年纪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咱们上车吧。”

    几人上车之后各怀心思,到温浅家楼下之后,温浅让程斯刻推着个行李箱先往电梯厅走,自己留下,他知道胡方圆有话问他。

    “小浅……”胡方圆果然拿完最后一个行李之后,有些犹豫地开口。

    “胡叔,我知道您要问我什么。”温浅打断胡方圆的话,“这孩子的收养是很突然,我跟他素昧平生,遇见也全凭缘分。但我这人你也知道,一向随心惯了,想做什么便做了,左右养这么一个孩子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难的,你就放心吧。”

    胡方圆一肚子劝说的话被温浅堵的没处出,只担忧道:“多养一个孩子是没什么,主要是这孩子的来历你清楚吗?别白白给自己惹上麻烦。”

    “您放心,这孩子的来历清白,就是父母都死了,在村里没人养,我就给带回来了。”温浅隐去了靳柔吸毒和程强杳无音讯的事情,免得横生枝节。

    胡方圆闻言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看温浅态度坚定,也不再劝说,只心道自己日后还是得多来看看这两个孩子。

    “叔,其实您不找我,我也是要找您的,关于这个孩子,我有一件事儿想拜托您。”温浅道。

    “怎么了,你说。”胡方圆答道。

    “我想给这孩子上个户口,我现在没有领养孩子的资格,我想将孩子挂在您的户口下面,您看可以吗?”温浅问道。

    “没什么不可以的,左右我和你胡婶儿也没孩子,多个孩子在户口底下她还能高兴些。”胡方圆感慨道,“只要这孩子你放心,我和你林婶儿就没什么可说的。”

    温浅到电梯厅里的时候,就见程斯刻蹲在电梯口,身边立着温浅的箱子。

    温浅勾唇道:“走吧,小狗。”

    程斯刻听见小狗两个字怔楞片刻,突然心情就变好了,巴巴跟在温浅身后进了电梯。

    温浅成人之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他跟温晏不亲,几乎不会回温家老宅去住,因此这里才算是温浅正儿八经的家。

    当时买房子的时候他也没知会温晏,等到要搬家那天温晏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儿子这是翅膀硬了迫不及待要飞了,气得好一阵没跟温浅说过任何一句话,就是到死,也没有去温浅家看过一眼。

    如果温晏来温浅家看过的话,或许内心也会暗暗吃惊。

    因为温浅的家,实在是不大,总共加上阳台也就一百平不到一些,实在不符合温浅娇生惯养的少爷脾性。

    当时印之遥也劝温浅买大点的,但温浅拒绝了。他喜欢小家,不大的面积,温暖的布置,会让他有家的感觉。

    温家老宅是够大了,又如何了呢?整日里还不是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当然,不管是在温晏还是印之遥眼里多小的面积,在程斯刻眼里都足够大了。

    程斯刻的概念里,家就是个睡觉和挨打的地方,拥有一张床板和一捆锁链就够了,他对家的概念很畸形,到了温浅在村里的别墅之后,这种畸形的观念被稍微纠正了一下。

    但那毕竟也是刚装修的房子,并没有什么人气,因此程斯刻的概念还不深。

    但这间屋子不一样,温暖的灯光将屋内的一切物件照亮。从门内直走,右手边就是一个小厨房,岛台旁是一张白色的餐桌,在往里走便是客厅,木色的皮质沙发上摊着一张不规则的白色毛毯,两个针织的枕头列于其上,乳白色地毯上也散落着一些花色各异的抱枕。落地窗旁的地面微微高于客厅的木质地板,一张毛绒的单人沙发靠在墙边。

    这里处处都是生活的气息,有随处散落的杂志,随意摆放的拖鞋,满面的冰箱贴,因为有一阵没浇水而有些焉巴的绿植。

    温浅不是一个多会打理的人,这种混乱的场景才是他的舒适区。

    他领着程斯刻进门,却发现程斯刻呆呆愣在门口,目光带着一丝不确定与小心翼翼,像刚被领回家的小狗,惊喜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好像在说“这真的是我家吗?我可以进来吗?”

    温浅漾开嘴角的笑意,朝程斯刻招手:“小狗,过来。”

    程斯刻对小狗有条件反射,一听见温浅叫他,才小心翼翼地学着温浅脱了鞋子,光脚朝温浅走去。

    “别光脚。”温浅蹲下,从门边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拖鞋给程斯刻有点大了,温浅心想明天得带着程斯刻去采购才好。

    他蹲在程斯刻身前,握住程斯刻细瘦的脚踝,程斯刻不好意思了,下意识想收回自己的脚,但被温浅拦住,直到帮着程斯刻将拖鞋穿好,温浅才抬起头来。

    他认真地望着程斯刻,张开怀抱将程斯刻轻轻拥入怀中。

    “小狗,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是各种配角出场见面~

    温浅和小狗的生活有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啦~

    第14章 妈妈,洗脚

    程斯刻在温浅的房间见到他和印之遥合照的时候,温浅正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新的洗漱用品,他拿着牙刷毛巾走进房间,就看见程斯刻小狗一样蹲在合照前面,双眸凝视着身前的照片。

    他顺着程斯刻的视线也看向了那张合照,合照上印之遥揽着他,笑得一脸灿烂。印之遥是很温柔稳重的人,有时候温浅还会嘲笑他跟个小老头似的,但只有在和温浅在一起的时候印之遥才会多出几分年轻人的生气。

    温浅垂眸,压下一丝内心的落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接着提声叫道:“小狗,过来。”

    温浅想,如果程斯刻的头上有两只耳朵,那此刻一定双耳一掀。他一听见温浅的声音,立刻眼眸发亮地望过来,跟那只伯恩山别无二致。

    “去洗漱吧,我去帮你铺床,你睡我对门那间。”温浅摸了摸程斯刻的头吩咐道,接着转身要走,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衣摆。

    他回头,程斯刻一脸焦急地望着他,嘴里“啊”了一声,双手用力死死拽住温浅的衣摆不让走。

    “怎么了?”温浅看见程斯刻下意识往右朝床铺瞥去的视线,大概明白过来,但他明白过来也不说,故意吊着程斯刻,“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想表达什么?”

    程斯刻更着急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脑袋不停往床铺那边转,手上用力将温浅往床边拉。

    温浅憋着笑,装作冷淡地开口:“你想表达什么要说出来,否则我走了。”

    程斯刻小脸都憋红了,握住温浅衣摆的手指关节泛了白,他艰难又生涩地开口,稚嫩却倔强的童音极大满足了温浅的恶趣味:“一起,睡。”

    “你想跟我一起睡?”温浅凑近了程斯刻笑问。

    程斯刻用力点点头,眼巴巴望着温浅,眼底噙着一层淡淡的水光。这目光谁受得了,温浅摸了摸程斯刻的脑袋,放弃了再铺一间房的打算。

    他转身去柜子里拿出一套崭新的床单被套,扔在了床铺上,笑眯眯地瞧着程斯刻那小样开口:“突然想起来,其实我根本不会铺床。”

    程斯刻微微睁大了眼睛,第一次觉得温浅就这么当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其实挺好的,至少这样子他不会哪天烦了就把自己赶隔壁去睡觉,这人根本不会铺床!

    程斯刻心满意足地抱着床单,背过温浅微扯起一个得逞的弧度,接着心甘情愿地充当温浅的零价劳动力。

    温浅乐得不用干活,倚身靠在桌边玩手机,俞鱼给他发消息了,这人成天正事儿不干就知道烦他。

    “浅浅,还不回来吗?也该回来了吧?真不打算复习了吗?你是不是太没把期末考放眼里了?还是你觉得有了田教授当靠山前程无忧了是吧!你就算不想过了也救救孩子啊,我还不想挂科!”隔着屏幕温浅都觉得很吵。

    他看了眼还在勤勤恳恳铺床的程斯刻,微勾唇角打字道:“别烦,养孩子呢。”

    俞鱼消息回的很快:“养孩子?什么孩子?你有什么亲戚家的孩子住你家吗? 疯了吧他们,多想不开啊往你家送孩子,不怕一尸两命啊。”

    温浅快烦死俞鱼了,一天天就他有嘴巴巴巴的,他抬手啪啪打下几个能让俞鱼惊掉下巴的字,随即扔了手机。

    “我领养的,过两天带给你见见。”

    温浅倚在桌边,脚尖点地转了转自己的脚踝,嘴里有些苦闷道:“这两天走多了吗,腿还挺疼。”

    程斯刻闻言,铺床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温浅的腿,凝思片刻,又回头继续铺他的床,看似漠不关心。

    温浅刚想感叹捡回来的小狗果然冷心冷情,就只见程斯刻压好最后一个床角,接着转身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程斯刻端着一个水盆子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盆在床边放好。

    接着回头拉过温浅坐在床上,温浅愣着呢,被程斯刻摆弄了也不知道反抗,等到程斯刻握住温浅的脚要帮他脱袜子的时候这人才堪堪反应过来。

    “你这是……”温浅有些不敢置信,“要我泡脚?”

    程斯刻扬起脑袋,看着温浅眼睛亮亮地点点头。接着在温浅一脸宕机的状态下帮人脱了袜子。

    温浅的脚很细也很白,指甲被修剪的干干净净,指甲盖泛着点粉嫩,程斯刻突然觉得这脚有点烫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一松,温浅的脚就这么掉进了盆里,掀起来的水花溅湿了程斯刻的两条裤脚。

    温浅也被乍一入水的温暖激得回过神来,这一瞬的感觉无比舒适,四肢百骸的酸痛仿佛都从脚底被源源不断的温流散化。

    他喟叹了一口气,就见程斯刻的两条小腿裤都湿了,偏偏这孩子还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呆呆地看着水盆里的一双脚。

    他在程斯刻面前打了个响指:“回神啦,干嘛呢?”

    程斯刻骤然回神,脸上晕起了一丝不易发觉的红晕,不过温浅观察小孩习惯了,程斯刻有一点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怎么脸红了?”温浅笑眯眯地问。

    程斯刻当然不会答,不答便罢了,偏偏嘴唇抿得更紧了。

    温浅看得想笑,他想逗小孩了:“诶,你以前有没有在电视里看过以前一个公益广告?”

    程斯刻家里连电视都没有,哪里能看过,闻言摇了摇头。

    “就一个小孩看见他妈妈给他姥姥洗脚,于是也学着给妈妈端来脚盆子洗脚。他还有一句经典台词呢,‘妈妈,洗脚’。”

    温浅学着那广告里小孩的语调喊了一声,接着朝程斯刻笑着点点下巴:“你也喊一句我听听呗。”

    程斯刻听完臊死了,一张小脸憋得黑红黑红,几番纠结最后绷着额角气鼓鼓地跑走了,留着温浅在房间里大笑。

    为这一句“妈妈,洗脚”,程斯刻臊了一晚上没跟温浅说话,虽然本来就不说话,程斯刻的拒绝沟通具体表现为不眼神交流,不身体接触,一个人扒在床靠里的墙上睡了一个晚上。

    温浅想笑不敢笑,一个晚上憋得着实辛苦,到了第二天跟钟宥齐打电话的时候,一看见程鳯斯刻的背影还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钟宥齐纳闷,“我请你吃饭这很好笑吗?”

    “没没没,不是笑你。”温浅轻咳了一声,避不再看程斯刻的背影,“那什么,我今天带个人一起。”

    “行啊,谁,又是俞鱼吗?”钟宥齐之前见过俞鱼,温浅的大学同学,一个话痨,吵得他耳朵疼。

    “不是,是一个小孩。”温浅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看着窗外的好天气道。

    “小孩?”

    “反正带过去你就知道了。”

    钟宥齐把午餐约在了他们以前经常去的一家私家菜馆,店面不大,在一条清幽的街道上,门前一排年代久远的梧桐树。

    很多人喜欢秋日的梧桐,金黄的落叶铺满了一整条街道,萧瑟恬静。但温浅喜欢这条街道不止秋季,他喜欢梧桐一年四季的样子。

    春天的梧桐枝繁叶茂,其上坠着一簇簇淡紫色喇叭状的小花,这个季节一些花簇已开始结果。温浅把车子停在了隔壁街道旁,下车的时候,从车上拿下了一把伞。程斯刻好奇地看了一眼温浅手中的伞,心想今天也不下雨啊。

    直到温浅揽着他走进了梧桐巷,漫天飘絮纷纷扬扬而下,被温浅的一把大黑伞全部阻挡在外,程斯刻才明白温浅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走进“妄高山”的时候,正逢菜馆的老板从后厨走出来,看见了温浅打了声招呼:“小浅来啦,宥齐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妄高山”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帅大叔,嘴里叼根半截的烟头,留着一缕小辫,穿着身皮夹克,看着还挺潮,不过名字不太潮,叫王高山。

    他一直想给菜馆起个有逼格的名,查了两三天的字典,才把王字改成了现在的妄字,这么一改听上去还挺唬人,高山可望不可妄,跟他这人似的,力争当一朵洁身自好的高岭之花,守着这小店过日子。

    高山老板一直没结婚,就一个人开着这家小店。从三十岁开店起,到现在也有五年了,他可以说看着温浅、印之遥还有钟宥齐一起长大,岁岁年年,年年岁岁,聚着聚着三个孩子就变成了两个,高山老板的眼尾也长出了几丝皱纹。

    “山哥,最近生意好吗?”温浅收了伞,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打招呼。

    “还行,就那样,不倒闭就行。”王高山看得开,长腿一掀坐到吧台后的高脚椅上,他有些夸张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眯了眼奇道,“哟,这谁家孩子?怎么跟着你进来了。”

    程斯刻掀了眼皮瞥了满身烟味的王高山一眼,皱了皱眉往温浅身后退了一步,他不喜欢烟味,会让他想到靳柔。

    “我领养的孩子。”温浅知道程斯刻的毛病,笑着解释了一句之后便领着程斯刻进去了。

    程斯刻被温浅拉着,走到半路他回头看了一眼王高山,只见那老烟枪依旧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眼里一点惊讶的情绪都没有,似乎对温浅扔下的重磅消息一点不为所动。

    程斯刻回头,被温浅带着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掀开一片竹帘之后是一扇做旧的木门,铜环像极了他家破柜子上的那个破锁。

    温浅抬手推开门,里头是一间装修古朴的小舍,一张四方桌后坐着一个男人正在沏茶。

    在程斯刻的眼里,眼前的这男人让他完全无法跟温浅电话里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在他浅薄的印象里,他一直觉得温浅电话里的那个人是文雅柔和的,还有点老妈子的操心在身上。

    但眼前这人眉眼锋利,轮廓分明,微微向下的嘴角不怒自威,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单穿一件贴身的白衬衣,领带微松,但气场不散。

    听见动静,那人头也不抬继续着手里的活,只带着一丝欣喜的情绪扬声道:“来啦。”

    “嗯。”温浅往里走,顺带牵起程斯刻的手。

    等到温浅领着程斯刻走到桌边,钟宥齐才沏好三杯茶,只见他抬眸,目光先上下扫视了一番温浅,仿佛确认这人全头全尾地回来之后,才将目光转移到程斯刻的身上。

    他目光审视地看着程斯刻,嘴里却问温浅:“所以现在,能跟我说说这小孩是谁了么?”

    【作者有话说】

    你们小时候看过这个公益广告吗,真的超经典!

    第15章 妄高山

    “我从老家领回来的孤儿,他爸妈都死了,一个人也没个照应,我看他可怜,就带他回来了。”温浅引着程斯刻在四方桌的一边坐好,自己坐在了钟宥齐的对面。

    “那边是上菜的位置,你过来坐我旁边。”钟宥齐没有继续追问程斯刻的事情,转头看了看温浅坐下的位置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不用,我坐他对面不好照看他,就坐这儿吧。”温浅摸了摸程斯刻的脑袋,看向钟宥齐笑说。

    钟宥齐瞧见了温浅摸头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摩挲了搭在桌边的手指,压下了还要劝说出口的话。

    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才缓缓道:“你对这孩子倒还挺上心。”

    温浅颇心满意足地看了眼乖巧坐着的程斯刻:“毕竟是我领回来的,自然是要上心的。”

    “还领养孩子呢,自己还是个孩子。”钟宥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拿在手里的茶杯叮地一声落在杯垫上,“早知道你这么能整事儿,当初就该把你锁在家里不让你回去。”

    温浅闻言还没来得及笑,只见一旁的程斯刻突然跟炸毛的猫儿似的,嘴里发出哈人的低吼,双手握拳,怒目直视钟宥齐。

    钟宥齐本意也只是开个玩笑,却不想这孩子会因此露出了不同常人的一面,他顿时眉心紧皱,严肃地看向温浅:“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温浅此时后悔不迭,应该提前跟程斯刻打个招呼让他千万别露馅的,没想到坐下来五分钟就暴露了。

    他先下意识安抚了程斯刻炸起的毛,温声道:“先出去玩会儿,别走远。”

    程斯刻看了温浅一眼,双手紧紧抠住桌面,不为所动,他不放心温浅跟这个人在一起。

    程斯刻的小兽直觉在这一刻又发生了作用,他本能的不喜欢钟宥齐,不单单是因为他说要锁温浅,而是一见到他就觉得不舒服,尤其是他看温浅的眼神,更让他觉得说不明道不明的难受,一种警惕和防备的直觉拔地而起,高墙危倚。

    “小狗?”程斯刻听见了温浅叫他,但他梗着脖子钉在凳子上。

    “小狗。”直到温浅沉下声,“听话。”

    程斯刻偷瞥了一眼钟宥齐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眼神,再三挣扎才不情不愿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起身闷头往外走,连温浅叫他不要走远的嘱咐也没理。

    程斯刻回身关上门,觉得自己气坏了。

    凭什么要让他走,有什么不能让他一起听的,不就是要讲他的身世吗?他的身世他能不知道嘛?干嘛把他赶出来?

    他一路埋头气冲冲往门厅走,一个不小心就跟个小炮弹一样撞上了身前的一堵墙。

    “诶呦喂,谁啊,没看我手里端着菜吗?”有些粗粝的声音在前头响起,程斯刻听着还有点耳熟。

    他抬头一看,只见刚才进门时候见过的那个餐馆老板正挑眉看着他,嘴里那根烟快到尾巴了,他愣是不从嘴里拿出来扔掉。

    程斯刻讨厌烟味,连连后退了三步,结果又撞上了身后另一个端着菜的服务员。

    “诶呦祖宗,别在这过道霍霍我的菜了,走走走。”王高山提溜着程斯刻的衣领一路往门外走,顺手把自己手上的菜也给了身旁的服务员。

    程斯刻很少被人这么提溜,靳柔没力气提溜他,温浅没必要提溜他,程强没命提溜他,他被提着领子往外小碎步走的时候才感觉到原来成年男性的力量和体型跟他的差距有如此之大。

    程斯刻不服气被人这么提着,死命在王高山的手里挣扎,但被绝对的力量无情镇压。

    王高山一路将程斯刻提到“妄高山”的大门口才给放下,扔了嘴里的烟踩地上碾了碾,眯着眼评价道:“看你瘦不拉几的力气还不小,差点给你挣脱了去。”

    程斯刻自觉没有面子,装腔作势地朝王高山低吼了几声,给王老板稀罕坏了:“哟,这谁家小猫咪炸毛了啊,跟谁学得这招啊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斯刻头一次哈人被无视还被嘲笑,世界观都快崩塌了,看眼前的王高山越发不顺眼,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走到一旁蹲在店门口的台阶上不动了。

    王高山没皮没脸惯了,丝毫没感觉到小朋友对他的不欢迎,觉得这小孩有意思得紧,跟着大步一跨也在程斯刻身旁蹲下了。

    程斯刻瞥了一眼身旁那烦人精,撇过头没搭理。

    “诶,你叫什么名字啊?”王高山凑上来贱兮兮地问,没得到小朋友的回应之后,又不死心地问,“小浅说你是他领养的?你爸妈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没见过这么会聊天的人,程斯刻皱紧了眉头想跨一步离这人远点,却听下一秒这人混不吝地诧异道:“你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

    程斯刻:“……”

    虽然他不是很理解私生子是什么意思,但看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那也不对啊,小浅也才二十一,这得多早才能生出你这么大的孩子来。”王高山摸了两把不存在的胡须,自己把自己离谱的设想否定了。

    “你怎么都不说话,说说啊,你爸妈呢?”王高山用手指揪了揪程斯刻的胳膊肉,被程斯刻躲过。

    “我草!”王高山夸张地一拍脑袋,说悄悄话似的凑近程斯刻,一股子呛人的烟味差点给程斯刻熏个跟头,“你爸妈不会跟我爸妈一样,都死了吧!?”

    程斯刻:“……”

    有时候程斯刻也会有一些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感慨,比如对他身旁这个人,他会觉得这人长了这张嘴不如跟他一样闭嘴当个哑巴,这样对大家都好。

    “交个朋友呗小朋友。”王高山憋着笑,伸出一只手,“我叫王高山,你呢?”

    王高山也没指望这个高冷小面瘫伸手,强行拉过程斯刻的手握了握,接着看着程斯刻一脸被轻薄的样儿哈哈大笑。

    温浅是顺着声音找到程斯刻和王高山的,他一出门就看见程斯刻憋着一张小脸鼻子里直哼气,王高山在程斯刻面前笑得前仰后合。

    “小狗,过来。”程斯刻看见温浅,眼睛一亮,如蒙大赦一般一路小跑过来躲到温浅的身后。

    温浅看着王高山无奈道:“山哥,小孩子都要欺负呢。”

    王高山也从地上站起来掸掸裤子,朗笑道:“我可没有欺负他啊,我就想跟他交个朋友,小孩怪可爱的,哪领来的?”

    “我这刚跟宥齐哥讲完一遍呢,你跟他打听得了,我都说渴了,给我两瓶可乐,我带着他进去了。”温浅牵起程斯刻的手往里走,顺手接过王高山从吧台后头拿来的两听可乐,将其中一瓶递给程斯刻哄小孩。

    程斯刻没见过可乐,一时被王老板的好东西收买,脸色都好了不少。

    温浅带着程斯刻回到包厢,服务员已经上菜了,程斯刻坐下看都不看菜,光盯着可乐研究。

    “光看干什么,打开喝啊。”温浅拿过可乐要帮程斯刻开掉,手刚拧上盖子突然灵机一动,他假装失手将可乐掉在了地上,再捡起来的时候才递给程斯刻。

    “还是你开吧,我没力气。”温浅憋着笑。

    程斯刻不疑有他,拿过可乐一把拧开,一瞬间喷涌的液体卷着上涌的泡沫直冲出瓶口,喷了程斯刻一脸,得亏孩子手快,赶忙重新合上盖子,才没酿成更大的惨剧。

    程斯刻莫名其妙被一瓶饮料袭击了,正惊魂未定,于是也没看见温浅死死憋住的笑意和钟宥齐颇为无奈的感叹。

    温浅这时候充当好家长了,又是递纸巾又是找服务员拿洗脸巾来,顺带直接给钱让人去隔壁街先买了一条儿童长裤来给程斯刻换上。

    程斯刻不懂这里头的玄机,心道定是那王高山要害他,对始作俑者温浅反而怀有一颗感恩的心,享受着温浅为他忙前忙后,眼里的爱意都快闪瞎了钟宥齐的眼。

    “你是给这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就这么信你。”等一切都处理完,钟宥齐才十分无语地冷着一张脸开口。

    他刚才已经听完了温浅的解释,对程斯刻的敌意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大了,怀疑还是有的,但没必要跟个小孩子计较,程斯刻的身世他会再去查一查,但没必要在这个场合表达出来,他不想让温浅不高兴。

    “没灌迷魂汤,倒是给灌了点草莓酱。”温浅抿嘴笑眯眯道。

    “草莓酱?你送我的那个?”钟宥齐疑惑道。

    “嗯,小狗做的,厉害吧。”温浅得意道。

    “不是你亲手做的吗?”钟宥齐看着温浅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程斯刻觉得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点遗憾的味道。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钟宥齐,发现这人已经盯着面前的餐盘不再看向温浅了。

    “你那么久没去公司,也不怕公司乱了套。”钟宥齐将一盘清蒸鲈鱼移到自己的面前,边说话便开始将完整的鱼肉一块块剔下来浸在汤汁里。

    “别笑话我了,公司有钟总坐镇就行了,我一个荣誉董事长,就是个挂名,我去干嘛,当吉祥物吗?”温浅敬谢不敏。

    温晏当初领着两个好兄弟一起创办了如今的跨国医药集团“仁泰”,一个是钟宥齐的父亲钟厉,如今的钟董事,还有一位是潜心负责技术研发的印承恪,温浅通常唤做印叔叔。

    老一辈的人去世的去世,退居幕后的退居幕后,新一代的年轻人便顶了上来。钟宥齐如今领着总经理的职务,代温浅统管公司事务。

    温浅在温晏去世后被临危推举为新一任的董事长,这其中的风波凶险自不必提,只不过连温浅自己也很清楚,这个董事长就是一个挂名,并没有任何实权。不过只要股份在温浅的手上,加上有钟宥齐和印承恪从旁护驾,仁泰无论如何也还是姓温。

    温浅正垂眸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毛豆,他嘴小,唇透着红,抿着毛豆的时候又喜欢一点点吸里头的汤汁,程斯刻收回眼神转头看了眼钟宥齐,只见这人的眼里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情绪,但不论是什么,他不喜欢钟宥齐的眼神。

    “当吉祥物也行,总比留我一个人在公司的好,那些老头子想窜你的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忍心看我在泥潭里挣扎。”钟宥齐将一盘整整齐齐地鱼肉端到温浅的面前。

    “谢谢宥齐哥,嘿嘿。”温浅看着鱼肉笑眯了眼,甜甜地回了钟宥齐一声,钟宥齐下意识想抬手,却又不着痕迹地放下。

    程斯刻冷眼旁观了全过程,心里气哼哼地想不就是剔鱼肉么,整得谁不会似的。

    【作者有话说】

    两位重要人物出场啦

    第16章 捡了个天才!

    “你这学期结束是不是直接就进田教授的课题组了?”钟宥齐往嘴里送了一口汤,问道。

    “嗯,老师说大三课少,而且他还兼着精神病司法鉴定的活,要忙不过来了,之前就催了我好几次。”温浅勺了一大勺的鱼肉兜到程斯刻的碗里,顺带挠了挠程斯刻的下巴,立刻哄好了还在生闷气嫌钟宥齐爱献殷勤的小朋友的心。

    “那你就跟着田教授好好干。”钟宥齐看着温浅淡淡笑了。

    “嗯,我会的,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会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温浅撇下眼睫淡淡道。

    钟宥齐知道温浅说的是谁,印之遥是温浅无法宣之于口的禁忌,那人曾经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医生。

    “不说这个了,”钟宥齐提声换了个话题,“印叔叔那天见到我向我问起你,问你什么时候去他家吃饭,他也有一阵儿没见你了。”

    温浅强打起精神,坐直身子往嘴巴里送菜,嘴里含糊道:“暑假吧,等我考完试,带小狗去见见印叔叔。”

    程斯刻的户口很快办理好了,落在了胡方圆的名下,户口落定那天温浅带着程斯刻去胡家见了胡婶儿,胡婶儿因为身体原因一辈子也没个孩子,见到程斯刻喜欢得不行,抱着又亲又贴。

    程斯刻对女性有阴影,尤其是年长女性,一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任由胡婶儿上下其手,温浅在一旁笑得不行。

    温浅带程斯刻过来认门儿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他马上就要期末考了,忙起来的时候没日没夜的,程斯刻虽然有自理能力,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他不放心整日整日的将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想着可以的话,让程斯刻白天待在胡家,好歹有个热乎饭吃。

    再者嘛,程斯刻的家庭观念实在是有些扭曲,他想掰一掰程斯刻的想法,也让他感受感受家庭温情。

    温浅跟胡婶儿说了这事儿,胡婶儿爽快地答应了,倒是回了家之后,程斯刻表达出了不乐意。

    “为什么不想去胡婶儿家?”温浅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看着垂头站在他面前闷闷不乐的程斯刻。

    “不……去。”还是这句话,从胡婶儿家出来,程斯刻就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小脸一瘪,很不开心。

    温浅知道程斯刻觉得别扭,安抚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胡叔胡婶儿人很好的,你不要怕。而且只是白天待在那里,晚上我会接你回来的。”

    程斯刻还是用个发旋对着温浅,温浅知道小狗不乐意,不过没办法,他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小狗要学会适应家庭。

    郁闷的程斯刻第二天还是被送到了胡叔胡婶儿家,温浅送孩子的时候有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心情,他看着程斯刻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神,心想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最后狠心回头走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十分像个抛弃孩子的渣爹,都不敢回头多看小狗一眼。

    这一天的复习过得十分漫长,温浅时刻记挂着小狗,到了晚上九点整,一秒都没多待的收拾书本起身。

    “干嘛呢走那么快,再帮我看一下这道题呗,我没看懂。”俞鱼耳朵上挂只笔,扯住温浅的卫衣衣袖,不让人走。

    “明天再给你讲,我着急呢!”温浅郎心如铁地一把撒开俞鱼的手,大步自自习室往外走。

    “你这么着急急着投胎啊?”俞鱼不解。

    “急着接孩子。”温浅话没说完,人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温浅学校离胡方圆家不远,也就五百米,五百米打车就有点过分了,他一般都是走路去学校。

    温浅拐过最后一个弯,不远处就是胡方圆的家,他们家是落地房,门口带一点小院子,院子前头蹲着一个小小的蜷缩在一起的身影。

    是程斯刻,温浅一眼就认出来了。

    程斯刻就蹲在胡方圆家门口的台阶上,下巴垫着手臂,正歪头盯着温浅出现的方向。

    直到温浅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尽头,程斯刻眼前一亮,下巴从手臂上抬起来了,仔细辨认了一下是温浅没错,于是飞快地站起来朝他一路跑过来。

    “小狗。”温浅笑眯眯地张开怀抱接住了一头撞到他怀里的程斯刻,任由程斯刻拿脑袋在他怀里蹭了又蹭。

    等小狗结束了他的欢迎仪式,温浅牵住程斯刻的手往回走,胡叔胡婶儿已经听见动静出来了。

    胡婶儿瞧见温浅,颇不好意思:“这孩子一整天就蹲在门口等你,我和你胡叔是怎么叫都叫不回来。不过你放心,饭他都吃了,没饿着,就是其余时候他就在门口不挪窝了。”

    温浅闻言有些诧异,他以为小狗不过是等了他一会儿,原来一整天都在等吗?

    温浅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嘴里还是严肃的教育道:“明天不能这样了,左右我晚上就回来了,你就在家里头看看电视看看书不好吗?”

    事实证明并不好,接下来的两三天,温浅都能在胡叔家门口的台阶上看见他的小狗眼巴巴地望着他可能出现的方向。

    强逼不行,沟通无解,温浅只能妥协,带着程斯刻一起去学校。

    俞鱼看见程斯刻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他不可置信地问温浅:“这真的是你领养的孩子?你真领养了一个孩子?”

    温浅越过俞鱼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给程斯刻安顿好,顺带把他给程斯刻买的小学教材铺到桌上。温浅买的是小学一二年级的教材,他知道程斯刻从来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所以想在九月份小学开学之前先让程斯刻补一补进程。

    俞鱼凑到程斯刻旁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孩,被程斯刻不耐烦地低声吼退。

    “靠,他怎么呲牙,他还吼我!”俞鱼委屈地嚷嚷。

    温浅一把将俞鱼掀到自己身后,白了他一眼:“别烦我们家小孩。”

    程斯刻很喜欢这种温浅维护他的时刻,他颇为顺服地蹭了蹭温浅的手心,在过程中趁温浅不注意白了俞鱼一眼。

    俞鱼目瞪口呆,这小子还是个会演的!

    等温浅结束当天的复习之后,他将椅子拉到程斯刻旁边看小孩学得怎么样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震惊地发现程斯刻竟然已经把两个年纪的数学教材全部学完了,虽然一二年级的教材没什么难度,但程斯刻毕竟完全没有上过学,只在家里断断续续被靳柔教着认字,温浅原本以为这些教材会对他有难度,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学得这么快。

    他又翻了翻程斯刻的习题集,一年级的题目已经全部写完了,一整本习题没有错任何一道。二年级的还在写,但就目前来看正确率也高得离谱。

    温浅颇为震惊地看着程斯刻,讷讷道:“你是天才吗?”

    程斯刻知道这是受到了表扬,跟小狗似的用脑袋顶了顶温浅。

    接下来的几天温浅陆续买来了三四年级的教材,随着知识变难,程斯刻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在温浅眼里,这已经是神速了。

    温浅拿着程斯刻刚写完的四年级的习题啧啧感叹,没想到他随手一捡真的捡了个天才。

    正当他大喜过望时,程斯刻的英语水平将他重新打回了现实。

    温浅拿着教科书第五次耐心地重复:“跟我读,How are you?”

    程斯刻一个普通话都说不明白的人,让他念英文着实是有点为难他。孩子脸都憋红了,也没把一句How are you憋出口。

    英文是一门靠语感的学科,听说读写缺一不可,而小朋友学习英语的阶段尤其注重口语的培养。

    然而程斯刻显然不具备让英语的种子生根发芽的土壤,温浅拿着教材,发出了今天的第十声感叹,俞鱼在一旁笑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孩子偏科也太严重了吧哈哈哈哈……”俞鱼捂着胸口大声笑道,遭了温浅狠狠一个白眼。

    程斯刻自觉是被温浅嫌弃了,瘪着嘴泫然欲泣,温浅一见程斯刻要哭,立刻将教材扔到了桌上,把小狗抱进怀里哄哄。

    俞鱼早就看明白这小屁孩的真面目了,特别看不过眼程斯刻装得哭唧唧的样儿,对温浅提醒道:“你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你这么纵容他怎么学得会?”

    “学不会学不会吧,可能是我教得有问题,等到了学校有老师教了,大概能好点。”温浅眼盲心瞎,把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

    日子过得很快,这两大一小占着自习室过了十几天,终于熬到了温浅期末考结束。

    在这段时间,程斯刻也通过自学完成了一二年级的全部内容,温浅跟胡方圆商量了一下,打算开学直接让他插三年级的班。

    以程斯刻现在的水平,上三年级其实都有点屈才了,但温浅一不想太过压缩孩子在学校的童年时光,毕竟对于程斯刻来说,上学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不是学习知识,而是培养正常的社交能力。

    还有一点就是……程斯刻的英语实在是太差了,年级再高他就根本跟不上。

    也因此,今年十岁整的程斯刻终于赶上了义务教育的末班车,即将成为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

    第17章 拜访印家

    暑假来得很快,期末考前温浅答应了钟宥齐会在暑假带程斯刻去印家,温浅做事不喜欢拖,假期第一天就把程斯刻跟个礼物似的上上下下拾掇了一番,然后带着他出了门。

    到印家的时候,印承恪正在池塘边钓鱼,温浅领着程斯刻走过去跟老爷子打招呼:“印叔叔。”

    印承恪头发花白了,精神却还很矍铄,他身穿一件宽松的练功服,听见声响转头看见温浅便笑了,放下鱼竿招手道:“小浅,来啦,过来给叔叔看看,出去一趟有没有累坏了。”

    温浅乖巧地站着让印承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答道:“好着呢,我去哪儿能亏待自己。”

    “哈哈哈哈哈那倒是,这几个孩子里头,就数你最娇气。”印承恪大笑着拍了拍温浅的肩,等笑够了,印承恪的视线落到了程斯刻的身上,印承恪面目慈祥,目光带着善意,倒并没有让程斯刻生出太大的抗拒心理。

    “这就是宥齐说的那个孩子?”印承恪伸手出想要拍拍程斯刻的脑袋,却被程斯刻下意识躲过。

    老人家伸出去的手微微一僵,温浅立刻解围道:“抱歉啊印叔叔,孩子有点内向,刚来这边不久,还没适应呢,您见谅。”

    印承恪转而改为摆摆手,笑眯着眼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跟孩子计较吗?”

    “他叫什么名字?”印承恪转向温浅问道。

    “程斯刻,斯人的斯,篆刻的刻。”温浅答道。

    话音刚落,只听印承恪背后“哐当”一声传来,众人皆朝那边望过去,只见印承恪的贴身秘书林语生正有些慌乱地蹲下准备收拾碎裂的茶杯瓷片。

    “语生,放着让阿姨来好了,你过来,温浅带来了个小朋友,你也认识一下。”印承恪朝林语生招了招手。

    林语生肉眼几不可见的一僵,接着放下手中的瓷片朝几人的方向走来。

    林语生约莫三十五左右,长得很文气,一副金属制的细框眼睛挂在鼻梁上,一身中山装上身,整个人活像大学里做研究的书生。

    温浅跟林语生已经很熟了,笑着打趣道:”林叔,这次打碎的瓷杯贵吗,别是什么古董吧。”

    林语生站在印承恪稍后一些的位置,抬头看向温浅,笑着惭愧道:“让温少爷见笑了,这两天有点感冒,状态不太好。”

    “我说让你休两天假,非不要,你就是犟,跟小语一模一样。”印承恪不满道。

    “小语也来了吗?”温浅闻言问道。

    “来了,在厨房里呢,穆青也在里头帮他。”林语生答道。

    林小语是林语生的亲弟弟,比林语生小了差不多一轮,一直受印承恪的资助,现在正在本市的另一所大学就读,穆青是同一批接受印承恪资助的学生,和林小语的关系一直很好。

    林语生话毕,目光落到了程斯刻身上,程斯刻也在观察着林语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林语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真要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对视的一瞬间,林语生先程斯刻一步移开了视线,只装作不经意问温浅道:“这孩子是你上次回老家领养回来的吗?”

    “嗯,他爸妈都去世了,一个孩子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怪可怜的,我就领回来了。”温浅答道。

    闻言,林语生脸色瞬间白了三分,他浑身一震,脚下一个没站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印承恪转头皱眉看着林语生。

    “抱歉抱歉,今天实在是精神状态不佳,刚一阵头晕差点没站住。”林语生看了一眼老爷子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神接着迅速瞥过眼,嘴里接连道歉。

    “林叔,您也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温浅看着也担忧道。

    “谢温少爷,我会的。”林语生微微俯身,恭敬地道谢。

    “咱们也进去吧,里头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林语生适时提醒,众人依言往别墅里走。

    进门之后,温浅发现林小语和穆青已经在桌边落座了,二人见到众人进来纷纷站起身来打招呼:“温少爷。”

    “温少爷来啦。”

    温浅牵着程斯刻几步上前按着林小语的肩膀就往下压,“快坐下,都说别叫我少爷了,叫我名字就行。”

    林小语顺着温浅的动作重新坐下,他跟他哥长得很像,只不过比起他哥少了分文气,多了几丝精致易碎的柔弱感,看上去像个小姑娘,抿嘴笑的时候嘴边还有浅浅的两个梨涡。

    穆青是典型的乡下黑小子的模样,精壮英气,面相老实,体型上大了林小语一大圈,看向林小语的目光里满满都是藏不住的爱意。

    “怎么自个儿先坐下了,没规矩。”林语生见了斥责了林小语和穆青。

    林小语闻言低下头,穆青刚想开口解释,就见印承恪在主座坐下摆摆手:“诶,是我让他们不用拘束的,你别老吓小语,好好一个孩子要被你吓出毛病来了。”

    林语生见印承恪如此说,便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温浅笑着看在眼里,领着程斯刻在主座的右手边坐下。

    饭桌上,多还是印承恪和温浅说话,林语生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文人准则,林小语本就胆小内向不愿开口,穆青也是个话不多的。

    而程斯刻就更不用说了,他从头到尾没有听印承恪和温浅讲任何一句,只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一盘葱油鲈鱼挑刺剔肉,等到温浅和印承恪的对话告一段落,程斯刻已经将一条鲈鱼完完整整地剔完肉摆在了温浅的眼前。

    一桌人反应过来之后目瞪口呆,温浅尴尬得要死,只好赔笑道:“抱歉抱歉,孩子小,不懂规矩,不过剔都剔好了,大家一起吃一起吃哈哈哈。”

    温浅余光瞥见程斯刻因为温浅把鱼分出去给大家正要表达不满,就被温浅安抚性地拍了拍后背,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程斯刻萎靡地缩了回去,心里很郁闷,这可是他专门为温浅挑的鱼肉,怎么到了钟宥齐那里就甜甜道谢,到了他这里不朝他甜甜笑就算了还威胁他!

    小狗挑鱼刺,小狗好!温浅不领情,温浅坏!

    饭后,印承恪拉着温浅单独出去说话,温浅不放心,走出几步还回身看了一眼又开始蹲在门口巴巴望着他的程斯刻。

    印承恪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你倒是对这孩子很上心。”

    温浅闻言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嘴:“第一次养孩子,生怕他磕着碰着了,让老爷子见笑了。”

    “哈哈哈这是好事儿,学会照顾别人的第一步是先学会照顾自己,你既然选择收养他,想必也是对自己的状态评估过,觉得足够好了,才会做下这种决定。”印承恪看着温浅怜惜道。

    温浅望着印承恪眼角密布的皱纹与愈发花白的头发,压过心里难以抑制的酸涩,感到鼻尖有些泛酸,有些哽咽道:“遥哥如果知道的话,也会希望我们事事向前看,不要困囚于过往,您也要更宽心才是。”

    “我没什么想不开的,左右再过些年也就能下去见他了,不过就是再等几年的事情。但是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又跟阿遥的感情这样深,我其实很担心你。”印承恪停下脚步,他看着温浅,眼里有很多温浅看不懂的情绪,似乎除了悲伤之外还有些别的,但是温浅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内心怆然,仿佛沉甸甸地压着太多。

    “印叔叔,其实我有个问题还是想问您,您别怪我。”温浅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印承恪。

    “什么问题?”印承恪答道。

    “您……真的相信遥哥是自杀吗?”温浅说出“自杀”两个字的时候都感觉内心猛地一颤,心脏连着全身的神经都在痛苦地抽痛。

    印承恪默然不语,苍老松弛的眼皮垂下,挡住他眼中的情绪。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不让温浅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淡淡道:“孩子,斯人已逝,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像你自己说的,向前看吧。”

    林语生从客厅出来的时候,在别墅门口的阶梯上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背影,程斯刻把自己蜷在一起,正朝着温浅消失的方向望眼欲穿。

    林语生看着程斯刻的背影流露出几分复杂,好像在透过程斯刻看着什么人,他犹豫再三,还是抬脚走上前去。

    “你叫程斯刻?”林语生在程斯刻身边站定,低头看向脚边的孩子。

    程斯刻闻言,抬头望了林语生一眼,无声地点点头。

    “你……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不知为何,程斯刻总觉得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别样的味道,像是想知道,又像是不想知道。

    可不想知道又为何要问呢?

    正这时,程斯刻转头看见了温浅出现在了庭院小道的尽头处,他双眼一亮,不再管林语生,站起身来一路小跑向温浅,一头撞在温浅怀里。

    林语生站在原地看着程斯刻的背影眼神复杂,但片刻被他完全掩去。

    第18章 人生第一架

    温浅本以为暑假能好好在家里陪陪小狗,但不想田教授一个电话就让他幻想破灭。

    温浅是田余明破格从本科生当中选取出来带入门的弟子,这里头有印之遥推荐的功劳,也离不开温浅确实在心理学科的各项表现都十分优异。不出意外的话,温浅会将本科全部课程压至三年完成,然后直接保送成为田余明的研究生。

    田教授在学科内主攻的研究方向之一是变态心理学,十分推崇美国心理学家和神经学家莫顿·普林斯,最近有关于变态心理学的一篇文章需要发表期刊,当前正在素材的筹备阶段。

    温浅是他十分看中的弟子,他想让温浅更早地接触这类研究方向 ,因此给温浅布置了普林斯的文章《人格分裂:传记式变态心理学研究》的原著翻译工作,配备了英语专业的一名学姐跟他共同进行翻译。

    温浅不想暑假了还放程斯刻一个小孩整天待在家里,于是在被迫去学校工作的第一天顺带拎上小狗出了门。

    温浅本来的设想很好,他工作的时候小狗可以坐在他身边,看看书玩玩手机都可以,但一切设想都在一袭白裙长发飘飘的英专学姐入门时戛然而止。

    程斯刻在见到人的那一刻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他实在是害怕女人,尤其是这女人跟他妈靳柔一样一头长发,面容姣好。

    程斯刻那些年被打的条件反射又开始作祟,他牙关紧咬,目光凶狠地盯住面前的女人,嘴里发出阵阵低吼,正当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光速离自己而去的时候,一只带着体温的手柔柔地抚上了他的后脖颈,轻轻捏了捏。

    “小狗,出去玩吧。”

    他听见了温浅的声音,一瞬间眼里光怪陆离的墨色迅速褪去,他低下头站起身子,快速朝大门口走去。

    温浅看着程斯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松一口气,对着满脸错愕的学姐笑着圆道:“抱歉啊学姐,孩子有点怕生,吓到你了。”

    “没……没事,”谢宁缓过神来,松了一口气,走近几步朝温浅伸出手,“你好,我是谢宁,田教授让我来配合你进行翻译工作。”

    温浅绅士地回握了一下,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道:“温浅,很高兴和你共事。”

    温浅对待女人的时候一向绅士,再加上他从小被富养出来的周身气度加上一张精致的脸,谢宁有些脸红地低下了头。

    这头被赶出来的程斯刻正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瞎晃悠,大学的校园对一个小屁孩来说还是太大了,程斯刻走着走着回头一看,发现已经找不回来时的路。

    但他一向珍惜当下,到何种境地都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当初到温浅家也适应的很快,他知道适应才是活下去的资本。

    如今在这个陌生的学校里走丢了,倒也不心慌,心想着总归在学校里也丢不掉,干脆自得其乐地逛起来。

    淮大水系茂盛,校园中心有一个偌大的池塘。

    程斯刻逛到池塘边的时候,只见一群小孩正围着一个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大人笑闹,而那大人竟然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默默擦眼泪。

    “臭傻子,都说了这里是小爷的地盘,让你别来你还来,被扔了东西你活该。”其中一个看起来是孩子王的开口得意道。

    “老傻子还哭呢,一大把年纪了哭坟去吧。”另一个看起来是刚才那个孩子王的狗头军师开口附和道,一众小孩闻言都笑了起来。

    “哭坟去吧。”

    “哭坟去吧。”

    “你怎么还不死啊。”

    “你个老不死的。”

    那孩子王见一众小弟跟着他讨伐身前的傻子,愈发得意,下手也愈发没个轻重,一路推着那被称作傻子的男人往池塘边去。

    程斯刻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他本想看个热闹就走,腿迈出两步又听见了那傻子越发大的哭声,那一条腿总是沉得在原地提不起来。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群人,只见那傻子已经被推到了池塘栏杆的边缘,他满脸泪痕,与那张沧桑的脸颇不相称。

    “哥哥。”傻子已经被逼得双手撑住了池塘栏杆,哭喊道。

    那孩子王愈发得意道:“你哥哥还在门口看门呢,可救不了你。”

    他右手朝傻子伸出,眼看下一秒就要重重推在傻子的胸口上,却骤然被一阵从右侧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将手打歪,整个人追着惯性跟陀螺似的转了两圈,接着重重摔倒了地上。

    众跟班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下意识连退几步退到那孩子王身后。

    “老大!”那狗头军师忠心耿耿,连忙第一个冲上去扶起那孩子王。

    孩子王被这猛地一撞好半天躺在地上愣神许久,直到被手下手忙脚乱地扶起来,才堪堪回了点神智。

    这便只见那老傻子面前挡着一个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半大孩子,浑身瘦不拉几,但一双眼却跟饿狼似的凶狠,散出悠悠寒光,此刻正紧盯着他们,牙关紧咬,嘴里漏出喘着粗气的低吼。

    这群小孩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都有点被吼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也就那孩子王胆子稍微大点,装相道:“你谁啊你,敢来管小爷的闲事儿。”

    说罢,也不见对面那孩子有回复他的意思,只依旧盯着他们做出保护那傻子的姿态。孩子王觉着自己这是在小弟面前被人给下了面子,当下就不肯了。

    “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杂种,把他和那傻子一起给我揍了。”孩子王一身令下,那些阿猫阿狗哪怕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对他们来说这叫兄弟义气。

    霎时间,程斯刻面前围拢了五六个小孩,小孩子力气不大,但那么多双拳头加在一起攻击力也很可观。

    孩子王站在一群孩子后头得意洋洋,准备看着那杂种被痛殴的场面。

    可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实在是错估了那个瘦不拉几的小黑皮的实力。

    程斯刻从小被打到大,在挨揍这一方面可谓颇有心得,他知道打哪里能让人瞬间失去全部气力,也知道打哪里其实无关痛痒。

    他靠着这些挨揍挨出来的经验,牢牢护住自己的上腹,微弯脊背,跟炸毛的猫咪似的,接着就跟一头小炮弹一样把自己发射了出去。

    他面前是一个小胖墩,正想抬脚往他身上踹。他卯足了气力一头顶上了那小胖墩的胃部,将人撞出去两三米,那小胖墩才四脚朝天摔在了地上。

    会打架的人都知道,打胃部那一瞬间的剧痛能让人瞬间丧失所有反抗能力,哪怕是肌肉壮汉也挡不住被人打中腹部那瞬间灭顶的疼痛。

    程斯刻其实不会打架,他只会挨打,没有反击的经验。但他愣是凭借着挨打的经验摸索到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干架奇招。

    他在小胖墩倒地之后尝到了甜头,接着对谁都是用头一通猛撞。

    程斯刻本来就是个小疯子,疯起来那浑身的气场连大人都能吓到,别说这群外强中干的小屁孩,一时之间战局完全反转,程斯刻以一头不要命的气势硬生生撂倒了身前五六个孩子。

    看到满地捂着胃哭喊的残兵败将,那孩子王终于是有些慌了,他看见程斯刻转头盯上了他的腹部,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胃,双腿一软,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转头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众位躺在地上的虾兵蟹将,一见群龙无首,也跟着屁滚尿流地逃了。

    场面一下子清净下来,程斯刻挺直脊背,收起了自己的进攻姿态。他左右掸了掸手,自我感觉还挺良好。

    他以前没有跟人打过架,没想到自己还挺有这方面的天赋的,以后多练练还能保护温浅。程斯刻把自个儿想得有点美了,他微微扯着唇角回过身,却看见了那个老傻子还愣愣站在池塘边。

    程斯刻做好事儿不求回报,看了那傻子一眼感觉没啥事儿,打算抬脚就走,再不走温浅等下要出来找他了。

    却不想身后急切的脚步声响起,下一秒他的衣袖被拉住。

    程斯刻面色不虞地回身看了那傻子一眼,试图用渗人的目光劝退这人,但那傻子明明怕那群小屁孩,却好像一点都不怕他。

    “球……皮球……”那傻子满脸焦急,结结巴巴说着程斯刻听不懂的话。

    什么球?

    傻子急切地拉着他的衣袖往池塘边走,程斯刻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抗拒,任由人拉着他往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有点难做到无视这个傻子,可能是看到他会想到自己,没有人愿意过每天被人打被人欺负的生活。

    他得到了温浅的拯救,他也想拯救另一个他。

    程斯刻被拉着走到池塘边,傻子伸手朝池塘里一指,程斯刻顺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破旧的红白小皮球正漂浮在池塘中间。

    程斯刻脸色不太好,他有些无语地看了身旁的傻子一眼,只见傻子正双眼放光,颇为期待地盯着他。

    程斯刻:“……”

    他拔腿就要走,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拽住袖子,傻子虽然智力不高,但毕竟是个成年人,力气大得程斯刻根本挣不开。

    程斯刻气闷,你有这个力气扯我怎么没力气揍那些街溜子呢?

    两人就此在池塘边僵持住,大眼瞪小眼,相看无言。

    三分钟后,程斯刻从附近的小垃圾站里找了一根长杆子,一路抬到河边,开始哼哧哼哧给傻子赶球。

    十分钟后,满头大汗的程斯刻终于拿到了那该死的小皮球,递到了傻子的手里。

    傻子高兴坏了,十分珍惜地用衣服擦干净小皮球捧在怀里。

    程斯刻扔了杆子,转身要走,刚走出几步却又被人搭住了肩膀。

    “家……哥哥……回家……”傻子不由分说拉住了程斯刻的胳膊,喜气洋洋往前走。

    程斯刻细胳膊细腿,哪里挣脱得了这样大的力气,被拉着踉踉跄跄跟在傻子身后一路往前。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狗铁头功可厉害了!

    第19章 难兄难弟

    程斯刻不知道傻子要带他去哪里,但他也没多抗拒,如果这傻子能把他带出这个让他迷路的鬼地方就更好了。

    傻子不负众望,还真给他一路带到了学校大门口,大门口有一间小小的传达室,一位大叔正坐在窗口看报纸,瞧着跟他身边的傻子有几分相像。

    听见动静,那人抬头,只见一大拉着一小朝他走来,他见状急忙站起身迎出来。

    “怎么才回来,又去哪里瞎玩了,要吃饭了不知道?”嘴里说着斥责的话,手却搭上了那傻子的肩膀,左右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确认面前人没事之后才松开手,他目光一转,看见了身旁的程斯刻。

    “这是?”

    “哥哥,球,他,捡!”傻子十分高兴地拉住他哥的手,指了指程斯刻。

    傻子口中的哥哥大概跟温浅修的是同一门读心术,能从这支离破碎的话里边自己拼凑出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说这个小朋友帮你捡了球是不是?”那人摸了摸他弟弟的头,笑眯的眼四周已过早地生出了交错的皱纹。

    “嗯!”傻子眼神亮晶晶的,用力点点头。

    “小朋友,多谢你。”看门大叔转过头看着程斯刻认真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斯刻看着面前兄弟俩的互动,有点像他和温浅,莫名起了些亲切之意,但让他说话依旧是难了一点。

    那看门大叔见程斯刻抿着嘴不搭话,只睁大一双眼直直望着他,也不介意,开怀地笑笑:“没事儿,不想说就不说,不是什么大事儿。”

    “到饭点了,我烧了饭,你要是不嫌弃,跟我还有武行一起吃点吧。”那看门大叔亲切地揽过程斯刻,带着孩子就往传达室走。

    程斯刻本来不愿,但在闻到饭菜香味的时候,肚子没忍住地咕噜叫了一声,半推半就地就被带进了传达室。

    传达室里支了张小四方桌,上面摆着简简单单两菜一汤,正在冒着热气。

    被叫做武行的傻子拉着程斯刻开心地在桌边乖乖坐好,等着他哥呈米饭。

    米饭上桌,那看门大叔也在武行一侧坐下。饭菜很简单,西红柿炒蛋、青椒炒肉丝外加一碗紫菜汤。

    “不是什么好菜,你别嫌弃。”看门大叔一边往武行的碗里夹菜,一边带着歉意对程斯刻说道。

    程斯刻闻言静静盯着开始大口吃饭的武行一会儿,也有样学样开始埋头开吃。

    看门大叔的菜做得不算很好,但有一种家的味道,更早些年的时候,靳柔还会给他做这样的饭菜,他贪恋这个味道,但后来自己不论怎么做仿佛也无法复刻这种个感觉,可今天在这个陌生的小房间里,他仿佛找到了暌违已久的记忆。

    一层温热氤氲上眼底,和米饭蒸腾的水汽混杂在一起,那兄弟俩都没有注意到程斯刻的异样,注意到一个孩子偷偷在饭桌上掉了眼泪。

    温浅找过来的时候,程斯刻刚好扒完最后一口饭,他放下筷子,抬头就看见了门口温浅焦急的表情。

    一瞬间,名为心虚和愧疚的情绪浮上了心头,他怎么忘记回去找温浅了。

    天色暗下来之后,温浅开始有些担心小狗,出去三四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跟谢宁招呼了一声便收拾东西要往外走,却被谢宁叫住。

    “一起走吧,你走了我一个人也没法弄,正好帮你一起找找弟弟。”谢宁说着也跟着站起身来跟在温浅的身后。

    温浅本想拒绝,但话绕嘴边两圈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夜晚校园大不好找,所以第一时间就先来找张文智,也就是淮大的看门大叔,让他帮忙联系一下保安队一起找孩子。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一来传达室,就看见他们家小狗正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吃饭。

    温浅眼都直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皮,再看那小孩也确是程斯刻无疑。

    在温浅的印象里,程斯刻对人的防备心是很重的,除了他,没见程斯刻对谁的态度特别好过,更遑论登堂入室在别人家吃饭了。

    哪怕是之前在胡方圆家里,程斯刻也是待得颇不情愿,因此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温浅内心着实惊讶。

    “小狗。”他唤了一声程斯刻。

    程斯刻听见温浅唤他,压制住内心的心虚,迅速站起身子朝他跑过来,将头埋进温浅的怀里,不敢抬眼看温浅。

    温浅看着埋在他怀里的脑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知道自己犯了错怂了。

    他把程斯刻从怀里拉出来,手指点了点程斯刻的脑袋,道:“能耐了啊你,玩疯了不知道回家了是吧。”

    程斯刻揉了揉被温浅戳疼的额头,继续埋头当一只鸵鸟。

    张文智跟出来跟温浅打招呼道:“小浅,这是你家孩子啊。”

    温浅把小孩揽在怀里,也不欲多加责骂,小孩子嘛,总有玩疯了的时候,程斯刻一直沉默内向他才担心呢。

    “是啊张叔,这是我弟弟,叫程斯刻。”温浅抬头对张文智笑道。

    “这还真是巧了,我本来以为是附近哪家的小孩偷溜出来玩呢,就留他吃了个饭。下午孩子帮武行捡回了喜欢的球,武行稀罕他稀罕得不行,这俩小的已经成好朋友了。”张文智乐道。

    张武行看大家都去了门外,也跟着出来,他瞧见他的好朋友正在埋头当鸵鸟,也有样学样地把头埋到他哥的肩膀上。

    “行了你,多大人了,学人家小朋友。”张文智嘴上那么说,手却很实诚地摸了摸武行的脑袋,用自己的脸颊在武行的脖颈上轻轻贴了贴。

    跟张家兄弟告别之后,温浅和谢宁一左一右夹着程斯刻站在校门口等车。

    谢宁虽然觉得程斯刻这孩子脾气怪怪的,面相阴沉,但毕竟是温浅的弟弟,她对温浅有些想法,对他弟弟也不好太过疏离。

    她尝试着伸出手想学着温浅的样子摸一摸程斯刻的脑袋,可手还没碰上发丝,程斯刻就跟脑后有眼似的,连退三步避开了她的手。

    谢宁的手不尴不尬地悬在空中,收回去也不是伸出去也不是。

    温浅不动声色地将小狗揽到自己身后,十分有眼力见地圆场:“学姐,他怕生,抱歉哈。”

    “没……没事,是我唐突了。”谢宁收回自己的手,脸颊微红。

    “那我就先带孩子走了。”温浅的车到了,带着程斯刻跟谢宁告别。

    “好。”谢宁还有点缓不过劲,下意识应答了一个好,等回答完,又突然反应过来,“那个……明天你几点来,斯刻……还来吗?”

    温浅不是很理解谢宁问程斯刻来不来干嘛,只一头雾水地答道:“明天下午一点吧,程斯刻他应该不……嗷!”

    温浅本来看程斯刻今天待在学校也无聊,打算明天就放孩子在家好了。可一个“不”字刚出口,他的右脚就被程斯刻跳上车的左脚当做跳板狠狠一踩。

    温浅怒目横视程斯刻,却发现孩子已经乖乖在后排坐好,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温浅:“……”

    温浅:我姑且当做你是不小心的!

    于是话题没头没尾地结束了,温浅和学姐说了声再见,也跟着上了车。

    路上,程斯刻坐得端端正正,一双眼睛却朝温浅的方向一瞥一瞥,在他眼里,温浅就该被供起来,一根毫毛都不能少,但他竟然重重踩了温浅一脚!哼,都怪那个谢宁,果然女人都是讨厌的生物。

    “听说你下午做好事了?”正郁闷着,温浅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程斯刻转头,看见温浅正笑眯眯看着他。程斯刻没被人夸过几次,挺不习惯这种场面的,闻言耳朵还有点红。

    程斯刻的小样温浅看在眼里,也不点破,自顾自说起来:“挺好的,你能跟武行成为好朋友。他小时候被高烧烧傻了脑子,一辈子就那个智商了,他们兄弟俩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是他哥一手带大的,他哥为了他一生都没娶老婆。都是可怜人,你之后来学校可以经常找他们玩玩。”

    程斯刻闻言若有所思,接着用力点点头,温浅欣慰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忙起来的日子过得很快,温浅跟谢宁合作的效率很高,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翻译工作就进入了收尾的工作。

    温浅能感觉到谢宁对他大概是有点意思,但人没戳破,他也不好先开口拒绝,只是在工作的时候尽量和谢宁保持合适的距离。

    但再合适也不能毫无交流,一些必要的沟通还是必不可少的,可就是这些必要的沟通,看在小狗的眼里,也十分地令人不适。

    程斯刻的领地意识又开始作祟,他讨厌有人靠温浅太近,每一次谢宁借讨论的机会将手臂跟温浅的衬衣贴在一起的时候,程斯刻都觉得自己有一种暴虐的冲动。

    他想到了锁链,想到了囚禁,但又不忍心将这些想法加在温浅身上。

    他不是能憋的个性,于是龇牙低吼出声打算吓退谢宁,可没这样两次就被温浅从工作室里扔了出去,让他找张武行玩去,别来吓人。

    程斯刻气死了,他坐在池塘边捉了一把小石子在手里,一个个当做温浅往水里扔,武行就负责在四周给他捡石子供货。

    两个问题儿童一个说不顺溜,一个说不清楚,靠着这点缘分还成了能互相理解的难兄难弟。

    武行现在不怕那些小街溜子了,他本来就人高马大,之前被欺负完全是对自己有了错误的估计。可有了程斯刻那股牛劲儿当示范之后,张武行觉得自己大概是找到了人生导师,靠着程斯刻的点拨如今至少是打遍了淮大小屁孩无敌手。

    为此他对程斯刻那是信服得不行,整日里跟在程斯刻的屁股后头转悠,程斯刻也不烦他,他恨恨地想,温浅还不如张武行理解他。

    讨厌温浅一天!

    到了最后一天的时候,程斯刻又带着张武行靠着铁头功打了一场大胜战,看着遍地的手下败将,程斯刻难得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他心情颇好地带着张武行往校门口走,却在路过心理研究中心的时候正好看到温浅扶着谢宁往外走,谢宁穿着高跟鞋,如今不知怎么了走得不太稳当,走过一个台阶的时候她的脚一崴,整个人朝温浅倒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手刚好环绕在了温浅的脖子上,两人的面庞近在咫尺。

    张武行那时候正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打算分一只给他老大,结果糖刚拿出来,就见眼前一道旋风闪过,一眨眼眼前的人便不见了。

    他愣住了,下一秒,只听见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

    张武行抬头看去,只见他老大还维持着铁头功的姿势,身前是倒在地上尖叫的女人。

    啪嗒,他手里的棒棒糖掉在了地上。

    第20章 天下第一最最好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家孩子的问题,谢宁的全部治疗费用我都会承担,叔叔阿姨真的不好意思。”

    医院病房走廊上,温浅频频弯腰道歉,程斯刻被他牢牢挡在身后,他的身前是一对怒气未消的中年夫妇。

    “她生理期本来流血就多,还被这么一撞,她一个女孩子哪里受得了啊!”谢宁的母亲满面怒容,指着温浅的鼻子尖叫。

    “虽然是小孩子我们不好计较,但宁宁也不能白白这么受欺负,后续的治疗费用你们看着办吧,要是宁宁查出来真有什么好歹,我绝不会放过你们。”谢宁的父亲眉头紧皱,沉声威胁道。

    温浅正要再次道歉,这时病房门被打开,还挂着水的谢宁一脸苍白的站在门后,看着面前的一群人沉默了片刻,接着开口道:“爸妈,不要为难他们,小朋友也不是故意的。”

    谢父还要开口,却被谢宁打断:“我想单独跟温浅说说话可以吗?”

    谢家父母看女儿那副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眼不见心不烦地走了。

    温浅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程斯刻,也没多话,只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抚,接着跟着谢宁进了房间。

    程斯刻快疯了,他不想温浅去,一点都不想。

    可他做错事情了,他惹大麻烦了,他让温浅不停地向人弯腰道歉,不停地卑躬屈膝。

    他也失去了拦住温浅的资格。

    他到底在冲动之下都做了什么呢?

    “学姐,今天的事情真的很抱……”温浅跟在谢宁之后进了病房,沉声道歉,却还未说完便被谢宁打断。

    “今天的事情不怪你,也不怪程斯刻。”谢宁回身,虚弱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划过一丝黯然。

    “今天崴那一下我是故意的。”谢宁苦笑一声,抬头直视温浅,她想从温浅身上看出一丝错愕,却发现温浅始终神色淡淡。

    “我知道。”温浅开口回答。

    “你知道?”换做谢宁错愕,她有些懵,“你知道你还……”

    她怔楞片刻,回过味来,无奈地摇头笑道:“你知道吗,你就是这样我才会喜欢你,永远绅士,永远温柔,看破不戳破,给人留足退路。哪怕会因此背负不是你的过错,宁愿自己咬牙吞了也要先顾虑他人的感受。”

    “别这么说,我没那么好,况且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家孩子的错,不论你是否是故意摔倒,他都不该这么撞你,你受伤是事实,我道的歉不冤。不论怎么说,我深感歉意。”温浅避开了谢宁过于灼热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只有歉意吗,其他的呢?”谢宁看出了温浅的微动作,却仍旧不死心,上前逼近了温浅。

    “学姐,你应该也能感觉到,我对你确实没……”温浅无奈,心想还是得说清楚,绝了谢宁的心思,哪怕伤人也不能再拖了。

    他话道一半,却听见身后的病房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他回头,看见了程斯刻紧绷着一张小脸走进来。

    他刚想开口叫住程斯刻,就见小孩径直走到谢宁的面前,弯下了他的脊背。

    温浅一见小狗弯腰就条件反射觉得孩子又要撞人了,急忙抬手想要拉住程斯刻,却在下一秒,听见了程斯刻生涩的声音。

    “对……不起。”程斯刻不熟练的普通话还带着一股子奇怪的口音,但温浅听清了,也被震在了原地。

    小狗刚才,是开口说话了吗?

    他没来得及多做思考,就觉着自己的手被一双小手握住,接着整个人被牵着晕晕乎乎朝病房外走去。

    程斯刻不知道自己是凭借着哪一股子牛劲儿把温浅就这么拉出来了,反正他就是不想温浅继续待在里面,他蹲在门口觉着闹心。

    温浅一路被他拉到住院部的门口,才堪堪回过神来,拉住埋头朝前猛冲的程斯刻:“等等等等,停一停!”

    程斯刻停住了脚步,老老实实转身垂头不敢看温浅。

    “你刚才是不是说话了?”温浅已经忘了要训斥小狗的事情,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程斯刻开口说话吸引了。

    “对不起。”程斯刻纠正了一下自己的口音,尽量顺畅地重复了一遍。

    他满心满眼的愧疚,因此被温浅抱进怀里的时候近乎是错愕的。

    他以为温浅会斥责他,却不想温浅只摸着他的脑袋软声道:”你能开口道歉,这很好。小狗,下次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程斯刻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在温浅怀里无声地点点头。

    谢宁的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不知道她和谢父谢母说了什么,后续夫妇俩也并没有再找温浅和小狗的麻烦。

    翻译工作告一段落,温浅不用再去学校加班,谢宁也没有再找过温浅。

    日子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温浅和程斯刻相依相伴的状态。

    不知道温浅满不满意这种状态,反正程斯刻是很满意的,除了得有一段时间见不着张武行了有些遗憾之外,他对现在的生活简直不要太享受。

    一切仿佛回到了他和温浅在山里生活的时候,他们的生命中只有彼此,再没有旁人。

    程斯刻每天闲着无所事事光看着温浅就能过一天,温浅却不行,他琢磨着程斯刻说话的事情。

    眼看孩子九月份就要开学了,不能再当一个哑巴,不论如何,都得让他重新开口说话。

    他就程斯刻的事情咨询了田教授,田教授建议把孩子送到他那边进行治疗。

    但这件事情却遭到了程斯刻的强烈反抗,他试图以绝食来威胁温浅,无法,温浅只能选择自己治疗小狗。

    他询问了田教授改善程斯刻状况的一些方法,拿着小狗当小白鼠开始实验起来。

    程斯刻的情况其实很多是符合孤独症儿童的症状的,比如大多数的孤独症患者都有兴趣狭窄的特征,喜欢重复做同一件事情。温浅后来才意识到程斯刻之前喜欢盯着他冥想其实就是表征之一。

    再比如程斯刻非常依赖锁链,虽然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但这也是刻板行为的一种。

    田教授给温浅的建议是多增加和孩子之间的相处时间,不停呼唤孩子的名字,陪伴孩子进行运动、游戏、社交等。

    本来以为这事儿也不难,结果第一项叫孩子名字这事儿就难倒了温浅。

    叫“程斯刻”吧不够亲昵,于是温浅熬着别扭叫了两天“斯刻”,然而别说能回应他了,程斯刻听见这名字就一脸便秘地走掉。

    两天过后温浅自己也受不了这么叫了,自暴自弃地叫回了“小狗”,结果就见程斯刻亮着一双小狗眼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温浅:……

    接着就是陪小狗运动,程斯刻不愧是大山里出来的孩子,脚程跟温浅这种弱鸡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温浅陪着程斯刻跑了一天,当天晚上回到家差点累瘫,第二天说什么也不跑了。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温浅改投陪玩游戏的事业当中。

    他把自己珍藏的Switch和PS5都搬了出来,打算好好教教程斯刻做人,没成想一天过后,程斯刻轻轻松松赢了他所有项目,脸上露出了“就这”的得意笑容。

    温浅不信这个邪,他就不信他还治不了程斯刻了,到了治疗的第五天,温浅搬出了终极大招——俞鱼。

    这下终于戳到了程斯刻的死穴,从俞鱼登门那一刻起,程斯刻下垂的嘴角就再没能扬起来过。

    “你猜温浅是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我?”俞鱼贱兮兮地凑到程斯刻身边坏笑道。

    程斯刻气死了,背过身子不想搭理俞鱼。

    “我觉得温浅跟我天下第一最最好,你觉得呢?”俞鱼换了个方向,继续烦程斯刻。

    程斯刻躲都没地儿躲,承受着俞鱼的噪音骚扰,内心悲愤,无处诉说。

    “我应该是全天下最喜欢温浅的人,温浅你说呢?”俞鱼转头问坐在不远处正掰着橘子往嘴巴里送,乐得悠哉吃瓜的温浅。

    温浅突然被cue,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只见小狗怒发冲冠地站了起来,横眉斜对俞鱼,冷着嗓子开口结结巴巴但义正言辞道:“温浅……最……喜欢我,跟我天下……第一好,我也最……喜欢……温浅,你……滚粗去!”

    温浅目瞪口呆,嘴里的一瓣橘子掉在了桌面上。

    他偷偷朝俞鱼竖了个大拇指,表达了自己五体投地的敬佩之心,早知道俞鱼有这种功效,他何苦为难自己被程斯刻折磨了那么多天,温浅激动地眼泪都要出来了。

    不过内心再激动,也不能在程斯刻面前表现出来,小孩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够大了。

    当天晚上,温浅第一百零一次跟程斯刻保证:“我最喜欢你,我跟你天下第一最最好。”

    程斯刻绷了一天的小脸才总算有了松动的迹像。

    程斯刻把脑袋埋到温浅的脖颈,温浅习惯了小狗的撒娇,侧过脸在小狗的脖颈上印下一个吻。

    他在小狗的耳边轻声低语:“你是我最爱的小狗,唯一的,珍贵的,不可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