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樵被无数的问号和惊叹号包围在其中。
但在和高帅酷男生直接对上视线的时候,他又立即就相信了,这眼神,确实是薄韧。
薄韧会发脾气,在他的预料之中,薄韧不加掩饰的指责,他也完全能理解,这就是薄韧的性格,薄韧多年来对他的情感,理所当然就该是以这样的形式表达出来。
然而当他想要追上暴走的薄韧,薄韧猛然回头,他撞在薄韧身上那一下的瞬间,心里还是冒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陌生。
他和薄韧是全世界最熟悉彼此的人,或许可以用一个不算恰当的比喻,他俩的熟悉程度,就如同左手摸右手。
去年离开前不久的一个周末,他还曾在薄韧家里过夜,和薄韧挤在一张床上,像从小到大无数次一样抵足而眠。那时候,薄韧还是那个睡觉不太老实,梦里都在带球过人,整晚满床打滚的小男孩。身体的触感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等薄韧愤怒地离开,杨樵才从那种震惊中回味过来,脑子整个都还是蒙的。
这也太……帅得离谱啊。
去年还是那样,今年就长成了这样?女娲造人这么科学的大事,怎么还能中途乱来啊?!
从温河回来的路上,杨樵就无数次想过,薄韧不会无条件地马上理解他,不会很轻易地原谅他,可他同时也很清楚,薄韧亦不会真的记恨他,只是一定要给薄韧一个解释。
原本问题不大不小,属于不太好解决但杨樵还是能解决的程度。
事情出现了意料外的变化,而这变化的根本症结在于,杨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现在的薄韧相处。
他们两个从幼儿园玩到大,当然也有过不止一次闹别扭的时候。
薄韧是那种很爱生气、同时又很好哄的男生,发脾气不是为了发脾气,常常是为了找到存在感,为了证明自己对另一方的重要性。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每次他掉了脸,只要杨樵好好说话哄他,甚至于在没有很快哄好的情况下,杨樵只要上去把他亲密地一把抱住,薄韧挣脱不了,就会状若勉强实则很享受地接收来自杨樵的“甜言蜜语”,每次他们都会很顺利的和好,情谊更上一层楼。
现在这个薄韧……杨樵过去的花招,总觉得是绝无成功的可能了。
先不考虑杨樵能不能像过去一样轻松制服他,就说杨樵自己要做到像过去一样,坦然地去抱住这位近一米八、还帅得很有压迫感的薄韧,也实在是有点……
太难为早已深知自己性取向的杨樵了。
在杨樵的计划中,同薄韧的和好,就应该是快刀斩乱麻式的。
眼下的情况,是他自己一看到薄韧就先麻了,根本无从斩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加之军训也真的非常辛苦,基地的日程安排把学生们的时间挤得满满当当,没什么合适的空档可以去和薄韧接触。
杨樵对现状很苦恼,却也只能先把这竹马放着不管,有空了再说。
今天还不小心把眼镜也弄丢了,杨樵苦恼加倍,高中生活还能不能快乐展开了?
在场边牵手罚军姿的薄韧和罗林,也终于被教官允许归队。
两人明显是熟络了不少,杨樵虽然看不真切,但感觉到了友好的气氛,就也放下了心,不必再担心薄韧和同学吵架生事。
到了下一次休息时。
罗林本来想和杨樵聊一聊,了解下他和薄韧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他主观认为这两位同学都是很好的人,不该继续互相冷处理,要直面问题才对。
他还没开口,就先听杨樵说了眼镜丢失的事,连忙热心地问道:“在哪丢的?我去帮你找。”
杨樵的眼镜应该还在训练场边的那些树下,他没有找到只是因为看不清楚,但是:“具体是哪一棵树,我也不太记得了。”
“没事,我去找找看。”罗林说。他无疑是很实心眼的人,打算从那一整排树的一头找起,朝着这头,一棵一棵找过来。
“……哎!”杨樵一想,自己可以大概划定出一个失物的范围。
但罗林已经跑远了,超出一米的距离后,杨樵就根本不知道这位热心同学跑去了哪个方向。
杨樵只好凭着记忆,回到上一次休息时自己坐过的位置附近。
在那几棵树下,他微弯了腰,绕着树干转一圈,仔细看地面有没有东西。
如此绕过了两棵树,一无所获,正要去绕第三棵时,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手里拿着某样亮晶晶的东西。
杨樵凝神眯眼,一看,啊,这不就是他的眼镜吗?罗林同学很有效率啊!
“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直起身,把眼镜接过来,口中感激道,“谢谢你,罗林。”
罗林没有说话。
杨樵把眼镜戴上,世界终于又恢复了清晰,他忙又笑着道谢:“太感谢了……呃。”
面前哪里是罗林?这分明是助了人却也不快乐的薄韧。
“……”杨樵把眼镜摘下来,又再戴上,一副这可怎么办啊的无措模样。
他到现在还没习惯薄韧的新皮肤。
心理上很清楚这是他最好的朋友,视觉上根本不能接受。坚持直视薄韧的帅脸超过三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薄韧心道:向我解释的机会就在你面前,你可别不中用啊!
杨樵语塞了几秒,才说:“谢谢,这真是帮了我大忙。”
薄韧道:“是啊,不然你还得在这里秦王绕柱至少半小时。”
杨樵:“……”
薄韧又心道:这不好笑吗?怎么不笑?你变了啊,你真的变了啊。
杨樵差点就笑出来了,考虑到现在笑出来很可能把这位高帅酷惹毛。他苦苦把这笑忍了回去。
两个人就这么干站着,足有近半分钟。
薄韧开始控制不住的想生气了,道:“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啊?”杨樵被问得有点紧张,说,“有……是有的。”
薄韧扬眉,等着他说下去。
杨樵被他这扬眉的动作帅得一激灵,心里本来想要对他说的话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说来话长,千头万绪,几近一团乱麻,加上又被帅麻了,打了无数遍的腹稿忘得干净。
薄韧催促道:“要说什么?快说啊。”
哔——!尖锐的集合哨声响起。
“靠。”薄韧不满极了,吐槽道,“休息还不到十分钟!厕所都没上呢,这迷彩裤也不防水啊?”
周围跑去集合的同学们发出一阵哄笑。
薄韧郁闷地看了杨樵一眼,转身朝方队位置去集合。杨樵自然也要归队,跟了上来。
“对不起。”杨樵缀在薄韧身后,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又不是你吹的哨。”薄韧道。
说完他就意识到了,杨樵是在为了什么而道歉。
“这一年多,对不起。”杨樵追到他身边,加快了脚步去集合,同时也加快了语速,语气认真到了虔诚的地步,低声道,“薄韧,我也很想你。”
中午,方队解散,按照班级再度排队,由教官带去食堂。
邹冀在另一方队接受训练,和薄韧在食堂里会了师。
第一天他还吵着“食堂的饭,猪都不吃”,现在他狼吞虎咽,至少能吃两人份。
“你怎么了?”邹冀总觉得薄韧的表情恍恍惚惚,问道,“是不是中暑了啊?回去喝支藿香正气液,我带了。”
薄韧道:“我也带了,没中暑,昨天没睡好。”
邹冀说:“很合理,半夜听见你说梦话,在和你竹马激烈地吵架。”
薄韧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奇道:“吵什么了?”
邹冀一时间薄韧上身,复读自己听到的梦呓:“再不找我解释你就死定了!还想不想吃我妈炖的排骨了啊?”
薄韧:“……”
邹冀道:“你妈炖排骨很好吃吗?”
薄韧道:“吃你的猪食吧。”
而此时杨樵刚打到饭,正一副迷茫模样在找空位。
坐在窗边的薄韧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薄韧。
两个人一对视,薄韧手肘撞了下邹冀,道:“你往那边挪一下,让个位子。”
邹冀没明白为什么,很配合地让出了一个空位后,才问:“你要干吗?”
他顺着薄韧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杨樵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邹冀:“?”
杨樵默默无语,坐在了薄韧旁边,那个被邹冀让出来的空位上。
邹冀恍然大悟,在他没看到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迈上了和好的康庄大道。
“我也想吃咱妈炖的排骨,一定很香。”邹冀揶揄了句。
那两人都没接话。
杨樵是没听懂,薄韧是懒得理他。
二人实际上也没有完全和好,坐在了一起吃饭,又都表现得有点不太自在。
杨樵自不必说了,他还没能适应改版后的薄韧。
薄韧则是察觉到了杨樵的不自在,跟着就也有点别扭。
“你们寝室住了几个人?”薄韧扒拉几口饭,忽然问道。
“十个。”杨樵答了,有点纳闷地问,“寝室不都是住十个人吗?”
薄韧道:“是啊,我这不是在没话找话吗?”
杨樵:“……”
旁边邹冀“嗤”笑了出来。
杨樵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转头看着邹冀,道:“你初中是不是三班的劳动委员?”
邹冀乐了,道:“对啊对啊,可以嘛,你还真记得我。”
杨樵道:“有一次下雨天,你把你们班的垃圾倒在我们班的卫生区,那天我值日,害我冒雨又打扫了一遍。”
“……”邹冀道,“要不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杨樵笑起来,说:“以后是同班同学了,你可别再那样害我。”
邹冀也笑道:“那必不会了。”
“你俩说完了吗?”薄韧被冷落,又开始挂脸,对杨樵道,“你跟他一见如故吗?那你跟他好吧,以后也不要理我了。”
杨樵太熟悉这调调了,丝毫不觉得奇怪,想也不想就解释道:“我只是和新同学打个招呼。”
邹冀附和道:“就是,打个招呼你也管。”
“我就要管,”薄韧不爽道,“你问问他,我能不能管他。”
杨樵不等邹冀问,就秒答道:“能,当然能。”
“……”邹冀本来以为是在开玩笑,一下又觉得薄韧的挂脸和杨樵的哄人都像真的,狐疑起来道,“你俩是不是合伙耍我呢?”
薄韧和杨樵忽然一齐正襟危坐,认真吃饭。
邹冀也意识到了危险,果然下一秒,教官从背后拍他,道:“吃饭都不能堵住你的嘴吗?”
邹冀:“能,当然能。”
饭后集体带回午休,男寝无话,一栋楼睡得昏天暗地,走廊里只有神出鬼没的巡视教官。
下午军训中,罗林也看出来了,他一左一右这二位,好像是已经破冰成功。
中间休息时,教官一走开,罗林就很高兴地张开手臂把两人都揽住,说:“太好了!你俩说开了啊?”
杨樵扶了扶眼镜。
“还没有。”薄韧道,“现在去说。”
他拉着杨樵要带去树下聊天。杨樵一被他拉住,表情就有点复杂。
罗林很开心,两手叉腰目送他俩,还像个大哥一样叮嘱道:“要好好说啊!”
到得树荫下,找了个离其他同学远一点的角落。
薄韧立刻凶相毕露,撒开拉着杨樵的手,一种审讯的口吻道:“你快点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转学走了?”
杨樵的双眼在镜片后眨了眨,才说:“我爸临时被调去援建,本来是他另外一个同事去,那叔叔突然有事去不了,临出发当天,我爸才接到通知,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云州,就和单位报了名要带我一起过去,我放学一到家,就被他带去了火车站。”
这倒是和薄韧想象中的经过差不太多。
他又问:“到那边安顿好了,为什么也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杨樵早已想好了说辞,道:“是去援建啊,那里很偏僻的,我读的寄宿学校也在戈壁中间,封闭式管理,没有公用电话,平时除了老师和同学,外面人都见不到,我爸跟着工作队,不是进戈壁就是进沙漠,当地信号还很差,我回云州已经四五天了,都还没联系上他。”
他没有对薄韧说谎,只是用了一些春秋手法,隐藏了一些不可说也不必说的情节。
“条件这么艰苦的地方,”薄韧难以置信道,“你爸干吗要带你一起去啊?”
“他也没想到条件会那么差。”杨樵道,“这不,今年他就赶快把我打发回来了。”
薄韧道:“他不想留你自己在云州,为什么不让你去你妈那边?至少是大城市。”
杨樵的妈妈在南方一个省会城市,和杨渔舟异地而居已经很多年了。而这是另外一件清官难断的家务事。
“我妈自己的户口都还在云州呢,”杨樵道,“我去她那边都没办法上学。”
这套说辞当然漏洞百出,但拿来应付十五岁的薄韧也足够了,甚至能算得上环环相扣,薄韧有可能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杨樵都提前想好了对应答案。
薄韧的表情充满了怀疑,盯了杨樵半晌,杨樵被他看得心虚,只能硬着头皮努力做出坚定的眼神。
“行吧,”薄韧接受了杨樵的解释,没好气地说,“知道你这一年多在吃苦,我心里就平衡了。”
杨樵松了口气,庆幸于顺利说服了薄韧。
但薄韧并不是被他这套说辞说服了,而是在今天上午,杨樵对他说出“对不起,我也很想你”的时候,他就已经原谅了杨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