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雾被他抓得下意识反手攥住对方的手,唐约没注意到对方瞬间收回了致命的力道。
唐约在地球也没家人,所以他不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
s市很大,月租房最便宜的几百块,就是质量很差,偶尔有赌徒和其他灰色收入的人员出入。
唐约不会和人起冲突,就算很喜欢小动物也不会带回家养。
他连植物都带不走,光养大自己就很辛苦了,最讨厌的就是车被人撞了理论的时候。
有些人父母在身边,上来就先说是唐约的问题。
看他年纪小身边没人,就算报警叫家长也没人来更是嚣张。
唐约据理力争,利用多年经验扳回一局拿到赔偿,修车的时候还是会蹲在路边发呆。
那种时候满腹委屈,复盘复盘发现自己撒泼还是没发挥好,又忍不住幻想,要是有人站在我身边呢。
我可以像对面那小孩一样攥住大人的衣角,只要站着就好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亮晶晶的,一双眼和当年袁雾还是人的时候第一眼对视的感觉一样。
宛如永远不会凋谢的花,又像是不会熄灭的星星,让十七岁的天才研究员驻足,反问小孩:“为什么你只叫我买花?”
七岁的唐约站在路边,不抬眼的时候看不出是个混血小孩,小朋友的花篮只剩一束铃兰,他站在黄昏的十字路口,并不畏惧陌生人。
“因为你看上去很有钱。”
小唐约的目光落在少年人的手表,又示意他看对面广告牌奢侈品手表的广告。
十七岁的闻雾源弯腰看他,问:“那我要是不买呢?”
小家伙:“那就算啦。”
那一片并不是闻雾源会经过的地方。
他吃住都在研究中心,父母也是研究员,一生都为了高密任务而奔波,甚至不惜牺牲孩子。
闻雾源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漂流星球计划的一部分。
那份协议摆在他眼前,签不签都无所谓,不出意外,这是他作为人类的最后一个黄昏。
他只有两个选择,作为人死去,作为怪物活下去。
他站在卖花的蓝眼睛小孩面前站了很久,久到小孩都有些讶异,抬眼发现对方眼圈很红。
七岁的唐约跟着麦笛搬进了新房子,母亲不在的时候他不会单独和那个男人待在一起,放学后也不会早早回家。
小唐约的梦想是存满小猪存钱罐,给妈妈买一支口红。
麦笛就经常站在这个位置,看对面广告牌上的口红广告。
这不是生活必需品,但是唐约人生第一个想给妈妈的必需。
他给水果店老板顾摊,小孩奶声奶气说话,一般人不一会讨价还价。这次卖花也是花店老板的主意,唐约高价卖出一束花可以拿到五个硬币。
他长得可爱,说话也甜,一双眼又很特别,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他。
但唐约第一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哭。
小孩不懂这个哥哥为什么哭,他以为是自己把对方骂哭了,笨拙地安慰对方:“我不是说你抠门。”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唐约把最后一束铃兰递给眼前的哥哥:“别哭啦,这束花二十五块,当我送你。”
“你还没我坚强呢。”
铃兰花香不是很浓郁,闻雾源在研究所待久了,见到的各种肮脏污秽的拼接生物体,植物对他来说都很奢侈。他是逃出来的,但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望进小朋友干净的眼眸,问:“如果可以选,你会选择做人,还是做怪物?”
那个时候小学生群体之间因为某本漫画流行做怪物魔王,认为这样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比如不用写作业。
唐约听不懂背后的含义,他很迅速地回应:“当然是做怪物大魔王啦!”
出生于研究所的双生子之一皮肤病态,像是从没见过光,他问:“为什么?”
唐约没安慰大人的经验,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麦笛让巷口做衣服的阿姨给唐约定做的手帕。
方巾的右下角有刺绣的一朵铃兰和名字,是小唐约选的纹样。
唐约给蹲在眼前的少年擦了擦眼泪,抱怨了一句:“你比我大还会哭,真丢人。”
闻雾源握住他给自己擦眼泪的小手,执着地问:“为什么选怪物?”
唐约被他的手冰得皱眉,语气也少了催人买东西的殷勤,更像平时的他自己:“因为做人一点也不好啊,你看我要给妈妈买口红都要卖花。”
“怪物大魔王要什么有什么,还可以帮助人类,比如维护世界和平,很厉害的。”
闻雾源还想说什么,一辆车停到路边,粉色的晚霞中,研究所的人把他带回去了。
唐约喂了一声:“怎么拿了我的花还拿我的手帕,好会占便宜!”
闻雾源被捂住了嘴无法说话,后视镜里的小孩追了几步,似乎骂了几句就转头了。
车汇入车流,那对唐约来说是倒霉的一天。
对闻雾源来说,作为人类短暂的一生走到尽头,他避无可避地成为小孩口中的怪物。
手帕没还,二十五块钱的铃兰花束也没付钱。
注射剂的针头推进,意识中断的最后一瞬,闻雾源想: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会加倍还给你的。
你最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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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约半天没听到袁雾回答,以为是自己开的玩笑太过了。
对方照顾自己不过是因为他现在身份id的亲戚关系,原主也从没见过这个舅舅,能把遗产给他都是……
他思来想去,劝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又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刚想站起来,抽出的手又被握住,旁边的人嗯了一声。
“我们是一家人。”
男人的手冰凉得像具尸体,唐约给他捂了捂,一边很难理解星球爆炸怎么还能有幸存者,但这个世界本身就够奇怪了。
他噢了一声:“你也别担心,你要是死了,我会给你料理好的。”
“我也不是咒你的意思,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唐约冲袁雾笑了笑,他的眼眸和小时候如出一辙,男人嗯了一声,唐约问:“你去的那颗星球好玩吗?能和我说说吗?”
深夜的流星雨下完,世界很安静,如果不抓着袁雾的手,唐约有种就剩下他一个人的孤独感。
袁雾:“你觉得怎么样才好玩?”
唐约摇头:“我也不怎么会玩,来之前……我的意思是9787星没被砸之前,我想去看演唱会。”
现在很流行的偶像是架构ai的一种,无论哪种等级的星球都有无数的追星者,并不算脱节的假舅舅问:“虚拟偶像?”
唐约:“不是,活人唱的那种。”
他形容得有些诡异,袁雾点点头,点开光脑,问唐约:“是这个吗?”
是星际世界娱乐圈歌手的排行,唐约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外星人唐约喜欢哪一个,囫囵嗯了一声。
袁雾也没拆穿他,“改天去看。”
他说得实在太轻松了,唐约现在又不是刚来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小白。
劣等星球到中等星球的船票就很贵了,中等星球到高等星球更是坐地起价。就算袁雾有钱,去看一次高等星球演唱会也要花不少钱。
即便是中等星球的公民,去看一次演唱会也是奢侈,宁愿花钱看虚拟全息演唱会。
唐约想就他这副工作狂态度,别说看演唱会了,估计去人多的现场都能晕过去,还是算了。
基因病还容易被歧视,唐约越看这个便宜舅舅越可怜,也没在这个时候扫兴,嗯了一声:“那就改天。”
没说哪天,就像很多人喜欢说的「以后再说」一样。
他们又聊了一会,唐约在袁雾聊到营养液研发口感改进的基础分子的时候睡着了。
袁雾听甄雪花说唐约对煎饼味的营养液很感兴趣,这款还是他亲自研发的,以为唐约能问他几个问题,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听睡着了。
男人肩头一沉,少年人几乎是栽在他身上,那朵被唐约捏来捏去已经破损了的铃兰纸花落在地上,仿佛是9787星球唐约最想看的雪花。
但地球人唐约讨厌下雪,因为太冷,他舍不得买电热毯。风雪里送外卖比下雨天还烦人,冬天还会冻疮,手指红肿发痒,会让他更暴躁。
袁雾抱起唐约,宿舍的密码锁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这颗星球表面挂的牌是营养液公司,实际上是污染物的聚集地。
9788星不算恒温星球,昼夜温差很大。
宿舍的纸花被唐约揪下来不少,足以看出他下班时间的无聊,少年人根本没什么行李,整个宿舍看上去和袁雾第一次送他来没什么变化。
唯一的变化是,他放下唐约的时候对方抓住了他的领子,不肯松手。
这是无意识的动作,袁雾大可以把他放下来,最后还是选择躺在唐约身侧,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等对方自然松手。
宿舍外漂浮的黑影等着袁雾出现,通缉令上的拟态生物在地上淌出污秽的黑色痕迹,滴答滴答宛如下雨。
唐约梦中也在下雨,他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的黄昏雨。
他丢失了妈妈给的铃兰手帕,还亏了二十五块钱。黄昏中白衬衫的大哥哥被车带走,唐约头一次从小金猪存钱罐里抠钱给开花店的老板。
老板是个漂亮姐姐,很喜欢捏小唐约的脸,她问:“小宝贝怎么还会送别人花啊?遇见喜欢的人了吗?”
七岁的小孩对喜欢没什么深刻的理解,况且那个哥哥哭的样子实在不讨人喜欢,他摇头,撇嘴的时候带着懊恼:“才不是。”
“那是男的。”
花店老板摸了摸小孩的头发,“不用给我,那束花就当姐姐送的。”
唐约摇头:“这是我送的。”
“他都哭了,我让让他好了。”
这是唐约生命里相对平静的一年,后面的颠沛流离让他很快忘了那个人的面容。
即便偶然记起,也只会想到自己丢失的手帕,和对二十五这个数字有种诡异的熟悉。
身形瘦削的男人披上大衣,给唐约掖了掖被角,唐约翻了个身,攥住了他垂落的领带,梦里呓语:“以后碰到他我要连本带利拿回来。”
窗外一团黑色的东西浮动,袁雾一点点抽出自己的领带,但唐约攥得更紧,他只能摘掉领带,看少年人把自己卷成了一只蛹,轻声说:“我会还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