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信佳
第91章
“这是我的委托, 理应如此，不必道谢。”
褚泽若有所思般在奥莱多疲倦的脸上停留片刻，平静说道。
奥莱多摇了摇头。
他墨绿的头发落在脸颊两侧, 显得整个人如同上好的白瓷, 白得耀眼。
他神态温和地询问褚泽：“可以和我讲讲蓝的情况吗？”
“我与蓝也只见过两面, ”褚泽抬眸看着奥莱多，见到他脸上露出微微失望的神色后, 顿了顿道, “不过他现在大概很安全，过得不错。”
奥莱多立刻露出倾听的表情。
“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受了很重的伤，从宇宙里砸落到流放者故土——”
“流放者故土……”奥莱多低声喃喃。
“不过他们自称眠树文明，”褚泽轻轻纠正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他当时昏迷失血, 看上去状态非常差。”
听到这里, 奥莱多攥起的手掌陡然握紧，下颌上的肌肉紧紧绷起。
他原本温和的面孔，渐渐透出了一丝阴霾。
胸膛剧烈起伏了片刻，他哑声道：“请您继续。”
褚泽目光将他一系列的变化收入眼中, 将心底的几个推测按住后, 他接着道：
“不过那颗世界树, 落下了祝福, 他被带回了神殿修养，过了大约一天, 在度过那里的庆祝节日时, 看到了他，接下了这个委托。”
褚泽快速省略地讲了一遍, 打开终端看了眼时间。
站起身，他有些迟疑道：“我需要离开了……在返程途中还会经过眠树之地，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他的吗？”
奥莱多轻皱着眉，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在褚泽的话语中，好像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啊，对……”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看上去十分精巧的东西，与三级文明中很古老的通讯器很像。
上面是一个黑着的屏幕，下面有五个按键。
“请你将这个交给他。”
奥莱多看着手上的东西，脸上露出些许柔和。
“通讯器？”褚泽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提醒道：“只要是有关联络的东西，都有可能被智脑发现。”
“我知道。”奥莱多笑了笑，浅浅勾着唇角：“这是在很久之前，大概好几万年……那时的军用联络器，由量子技术制作的——不过现在已经被淘汰了。”
褚泽微微讶然，露出了一丝了悟的神情。
在黎明公约签署之前，宇宙的主旋律是混乱无序的战争，人类与人类，人类与非人类，种族不断发动战争，那时的技术在国家和文明的破灭之中，不断倒退。互相之间的科技发展并不均衡。
但只有量子通讯，是那时最常用的手段。
虽然制作十分复杂，且受限于空间的制约与单对单的特质，但至今除了以精神力为媒介的探查，其保密性和安全性仍为最高。
褚泽将通讯器拿到了手中，收好后，冲着奥莱多点了点头。
他将视线瞥向占卜台后那道隐藏门的位置，微不可察地停了片刻。
——那里散发着某种情爱的味道，透过门能感受到曾经一面之缘那个小金毛的气息。
这些被【原初】轻而易举捕捉到。
他移开视线，轻咳了一下，“奥莱多先生，再会。”
*
来时匆匆，当离开这里的时候，褚泽才发觉，在洛塔利亚尔也不过停留了不到一周。
若非突如其来的那次袭击，他们也不会这样着急离开。
褚泽脸上的肌肉慢慢蠕动变幻，在踏出乔那街的时刻，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异能【面具】。
来自岑止易的能力，在褚泽的手中发挥出的能力，远比未入阶的岑止易更强大。
他不光将外貌改变，连精神力的信息，血液中鲜明的个人气息，都无声地做出了伪装。
只要不是刻意探查，三阶的异能者都未必能够发现褚泽的伪装。
再次坐上黑车，回到大使馆附近。
街道上的水渍已经全部消失，看上去一尘不染，干净整洁。
连花朵和树枝上的湿气都已经不见，智脑调控了城市内的控温系统，将空气中的水汽蒸干，恢复到了原来适宜的气候。
看上去与前些天没有什么区别。
但不断巡游的军队，越发紧绷的气氛，以及如同游击一样，不能被迅速抓捕的肇事者……都昭示着一种压抑而沉重的危机。
如同暴雨将至前的平静。
三天前那次声势浩大，直接在民众心目中堪称神圣和至高的研究所中，所进行的公开袭击，就像在一个看似完美无缺的水晶球上敲击出裂纹。
流动的平静和美丽，慢慢的，从裂纹中试探着流了出去。
珀斯那一方所代表的势力，对城市内部的规划，研究所的武力布防都了如指掌。
如同暗夜中蛰伏的野兽，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机会，露出了猩红的眼和白厉厉的尖牙。
然后——进攻撕咬。
褚泽抬头看向渐渐变得橘红，即将入夜的天空。
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缕挥之不去的危机。
被他串起来挂在脖子上的硬币，微微散发着热意。
冥冥中的指引告诉他：
离开！
褚泽低下头，佝偻着身形，敏锐绕开街道上森严的军队，拖着略显拖沓，如同普通人的脚步，慢慢贴向了街边一所店铺的背阴位置。
眼前的空气扭曲了一下。
一股略微熟悉的能量从褚泽身后延伸出去，迅速形成了一个密闭的领域。
褚泽转头看向林路阳。
他从黑车下来之后，就恢复了自己的身形，只有发色和面孔没有改变，以做遮掩的目的。
在走到这个背阴面，低着头的刹那间。
他的面容已经变了回去。
林路阳打量着他，悠然道：“少爷，你还抽空去染了头发？”
褚泽站直身体，姿态放松了下来。
他对着林路阳略带了几分打量的视线，淡声道：“这样比较稳妥。”
“嗯……”林路阳平静收回视线，“奥古斯塔小姐已经等待多时了。”
褚泽点头，抬腿和林路阳快速走了出去。
他们从军队身边擦肩而过。
一阵静谧的风拂过军人的肩章。
军人手持着枪械，突然警惕四顾。
却只看到不知哪来的风，将脚边的花轻轻吹动。
*
“……离开境内的非本国旅客，请来芯片摘除点摘除芯片……”
甜美的女声在略显空荡的大厅响起。
褚泽垂眸看着手腕上被吸引，然后聚集，最后透过肌肤出现的一团液态物质。
这就是当初注射进体内的临时芯片。
他们从首都星申请虫洞离开的过程，没有遭到任何可以阻拦。
大概此刻洛塔利亚尔内部并不稳定，研究所的人在无法从他们身上发现任何与作案者相关的联系后，现在恨不能立刻请他们离开。
原因很简单。
现在洛塔利亚尔境内的，不是普通的使团。
是掌握耀银帝国内部大部分经济命脉，以及囊括军政部分权力的大贵族，奥古斯塔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使团。
如果在这种时机，他们被牵连受害，洛塔利亚尔内忧还未解决的时刻，绝不想引起耀银帝国的外患。
那将会是耀银帝国乐见其成，顺势而为的局面。
所以，当取出芯片之后，韩亭熙仍有一种“怎么能这么简单？”的愕然。
毕竟，那位曾与他们有过短暂冲突的女上校，此刻仍阴沉着脸，在一旁盯着他们。
她仍对他们抱有极大的怀疑。
但却不得不将他们护送到海关。
半军用式的星舰缓缓被滑出休眠舱，能看出其外表上曾遭到星盗打击而造成的损害，已经进行了修复。
“走吧。”
艾薇儿神色淡然，路过那名女上校。
耳畔传来她沉厚的声音。
“祝您一路平安，奥古斯塔女士。”
“承蒙关照。”
艾薇儿浅笑点头。
带着身后的众人，鱼贯而入，没有再关注身后一眼。
当神色自然地进入休息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后。
她才接过一方手帕，微微蹙眉擦了擦手。
“那个女人——”
韩亭熙看着艾薇儿，疑惑道：“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大概，是不忿吧。”
艾薇儿将手帕递给路过的机器人，双腿交叠，以一个惬意的姿势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小心眼。”
韩亭熙评价，然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看向从餐室端来小蛋糕的褚泽，唇角一扬。
“倒是和那个神经病有点像。”
褚泽接住了韩亭熙的视线，说完了韩亭熙没开口的话。
“嗯？”艾薇儿掩住唇，笑着摇头，“莫兰？”
韩亭熙听到这名字，就挑着半边眉头，晦气地啧了一声。
“你是要去剑兰学会？”
褚泽将蛋糕递给韩亭熙，抬头问。
他将关闭了许久的收件箱再次打开，略略扫了一下。
看到了博思学会发来的第二封信件。
这时艾薇儿轻笑着的声音同时响起：“不去。”
“去那干嘛？”韩亭熙叉了口奶油，哼笑，“莫兰当会长，这谁能忍？是吧，奥古斯塔家的大小姐。”
艾薇儿弯了弯眼睛，没有回话，但浅笑着，似乎默认了这个说法。
“奥古斯塔家族确实不会过多参与新兴权利的交替。”
他们交谈之间，褚泽打开了那封信。
「褚泽先生，展信佳：
您在考核中的身影，让我想起了古战场升起的耀阳。很荣幸博思成为您所选择的学会。愿我们将如耀星与银星，成为彼此信任的友人。
我们将于6月3日，在浮空塔41号举办新成员欢迎会，期待与您的第一次见面。
愿飞鸟浮云长伴身侧，
副会长，丛意」
信封内是淡金与蔚蓝。
字迹清新飘逸，却铁画银钩。
似乎透过这这封信，能看到一个自由而潇洒的灵魂。
人都会死
第92章
“……今日报道, 远征兵团向世界多种族和平组织发来最新消息，已在宇宙迷雾中发现了新星域……”
褚泽突然抬起眼，看向了滚动播放着新闻的虚拟屏幕。
握着茶杯把手的指尖蓦然收紧, 在用力之下, 能看到茶杯壁忽然攀上细密的碎痕。
“怎么了？”
韩亭熙将目光投向半空。
着装得体整洁的新闻主持人, 平静微笑的面容之下，难掩激动之色。
“迷雾, 新星域？！”
韩亭熙瞬间坐直身体, 脸上露出了一抹震惊。
从人类进入第三纪元开始，宇宙的版图已趋于固定。
偶尔被新发现的星域, 也是在可观测范围内的，在宇宙所有智慧种族的意料之内的。
不过，在这些已被观测到的、探索到的星域之外，是一种不能被观测到的宇宙。
用任何手段, 宇宙中的智慧生命, 都无法用任何形式看透那空茫茫的一片。
在已知范围之外，那是一片幽敻寂静的深黑。
就好像是一片迷雾从四面八方，围住了智慧种族们所能够看到的一切。
那些地方，于是被科学家和宇宙学家称为“迷雾”。
远征兵团, 就是驻扎在已知世界边境的一群人, 或者说一群智慧种族。
时至今日, 远征兵团早已不止人类这一个物种 ——它代表着所有智慧种族对世界的向往。
他们坚守从第二纪元而来的信念, 永远向着未知前进。
从第三纪元开始，也正是远征军团, 亲身走入迷雾之中, 为人类获取这片宇宙的奥秘。
不断向“迷雾”进军。
但偶尔传回的消息，也只是——黑暗、黑暗、黑暗。
迷雾中的可探测范围十分狭窄, 远征军团经历漫长的岁月，才慢慢摸索出一条很有可能正确的航道。
尽管那里，依旧没有任何星系、星球，是孤独的不可见之黑暗。
直到今日。
韩亭熙看着新闻上，展示的远征兵团传回的视频。
视频中先是一种浓重的、似乎能将人心神吸取的黑暗。
过了大约三四秒——
光芒骤起。
向混沌初开，劈开一切的光。
那迷离的，属于星辰的光，穿透了一切，照亮了浓稠的黑。
一片璀璨的宇宙星海，出现在了视频之中。
“这是划时代的一次探索！是十几万年间，唯一一次对迷雾之中成功的探寻！”主持人声音颤抖，几尽哽咽。
所有智慧种族，在这一天，齐齐见证了历史。
岁月的画卷，在此慢慢掀开了新的篇章。
“卧槽！”
“我们见证历史了！！”
“……我要赶紧发消息让他们看新闻。”
这则新闻之下，很快吸引了整艘星舰的人驻足观看。
无一例外，每个人的神色都是震惊或激动的。
只有一人除外——
褚泽指尖颤抖了一下，他半低着头，落下的黑发遮住他晦暗不清的神色。
如果有人，在这时俯下身去看他的眼睛。
那就会发现，那如墨般的黑色深处，是刺骨凛冽的冰冷。
“褚泽？”
韩亭熙血液加速循环，在看到褚泽碾碎的茶杯之时，突然降下了肌肤兴奋的温度。
细长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褚泽的手腕，然后另一只手将他掌心的碎片拿起扔掉。
韩亭熙坐到褚泽身旁，凑过去观察他的神情：“你怎么了？”
在听到这则消息时，褚泽那一瞬间，心脏如同被轻轻捏紧，一种无形的冷流刹那淌过全身。
书中的一串文字，如同刻在眼前。
那是第三卷的卷首语：
「人之所以仰望星空，是不满于星空永恒冰冷的俯视。」
「所以我们去探索、找寻，最后死于奔向信仰的结局。」
第三卷，也就是褚泽并未看完的那一卷。
其中隐含的主题是“死亡”。
在褚泽上辈子死前，第三卷刚开了个头。
那时的作者虽然除了卷标以外，正文的内容已经变成了‘韩亭熙’收后宫的纠缠剧情，但从略略提及的背景：那关于xx星系全灭，或是xx星域权力更迭的简单叙述中，可以轻易看到那充斥鲜血和沉痛的世界。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
来自于远征军团的消息。
也正是今天，新闻中令人振奋的消息。
新的星域。
也是……新的战争。
“没事。”
褚泽收敛眼中的情绪。
在看书的时候，他对这方世界是旁观者的态度，不会为书中人物的悲欢掀起波澜。
但身处其中之时。
感受到那无法挣脱的命运——这个世界依旧按照固定的脚步，在微不可察的波动中，继续走向既定的未来。
“亭熙。”
褚泽将手中的脏污用精神力剥离，他拿过机器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用罕有的认真，看着韩亭熙。
韩亭熙微微一怔，他抠了抠手背：“嗯？”
“新的星域……代表了什么？”
“资源和领土。”
韩亭熙没有多余的思考，轻松答道。
“就这么简单？”
褚泽笑了一下。
他神色松了松，心中那震荡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刚才刹那间产生的对未来的忧虑，已在简单的交流中，被一种鼓噪的情绪取而代之。
不过是打破现有的平静而已。
——在书中有人死亡，有人因此成为宇宙最璀璨的星辰。
这个世界波谲云诡，风雨将至。
褚泽抬起眼眸，看向窗外静谧的宇宙，透过那写无法计数的星斗，他似乎跨越了光年，看到了那片让人心神震动的星域。
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光照之下，将眼睑染上一层阴影。
褚泽微挑的眼眸光芒闪过，他听着韩亭熙的话，一个词语从喉间滚过，从轻轻翘着的唇角吐出：“——还有战争。”
“战争。”
韩亭熙坐正了身体。
最近这个词语出现的频率太过频繁。
从一年前的火种突袭，到期末考核中有关火种的模拟战，再到洛塔利亚尔共和国的内部叛乱……
他如同天生的战争嗅觉，敏锐嗅到了一种缓缓溢散开，从每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将会轰然爆发的危机。
他眉梢微微扬了起来，眼神变得有些凌厉。
“那就来吧。”
他轻扬着脑袋，漂亮的眼睛里，充斥着无所畏惧。
褚泽轻轻叹息。
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向韩亭熙，轻声道：“战争会死人的。”
“你，我，我们的亲人、朋友、敬爱的师长……没有人可以轻易说‘不会死’。”
韩亭熙昂扬的气势顿了一下，他看着褚泽，凝眉半晌，认真道：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
“人都会死。”
他蹙着眉，似乎不想幻想那种结局，“虽然我不喜欢见到。”
褚泽看着自己的手指。
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一双看似普通的男性的手。
但皮肤之下，流淌的血液之中，是能够轻易撕裂金属，将城池毁灭的力量。
“是这样的。”
褚泽声音低沉却醇厚，他静默了片刻。
“我们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战斗。
“或者说，守护。”
无论是异能学院，还是机甲学院，这两个学院培养的学生，绝大部分都会在毕业之后，奔赴战场。
成为战场上最锋利的尖刀，为帝国，为人民，付出自己滚烫的血肉。
他们为了守护。
所以变得强大。
正如异能学院刻在石碑上的那句话：因为渺小，所以强大。
褚泽瞬间有了些许明悟。
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书中，曾对以韩亭熙为首的这一代人，做出“前所未有的，照耀古今的一代”这种评价。
因为他们身处在最最混乱的时代，鲜血和争斗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融为了一体的东西。
所以他们最强，也最耀眼。
“所以，变强，强到可以保护一切就好了。”
韩亭熙目光清亮，神色执着。
褚泽看着韩亭熙，看着他发亮的眸子和漂亮的眉眼，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一下。
似叹非叹道：“你怎么不知道怕呢？”
他揉了揉韩亭熙的发顶，细碎的头发在他指尖若隐若现。
褚泽站了起来，俯身在韩亭熙的眉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虽然知道你……”褚泽含着笑，话语含混，继而变得清晰：“但还是希望你平安，不要死了。”
“呸。”
韩亭熙摸着眉毛，呸了两声，“你会不会说话？”
“什么叫不要死了……”韩亭熙无语片刻，道：“就不能是好好活着。”
褚泽不语，挑眉笑了下。
“走吧。”
“干什么？”
韩亭熙嘟嘟囔囔的声音响在身后。
“训——练。”
褚泽伸手向后一捞，把他拽进怀里，唇碰在他耳畔，道：“你太弱了。”
“你他妈……”
韩亭熙呵了一声，“来比比，看看谁弱。”
在二人身后。
新闻还在继续。
女主持人的声音转而变得平静低沉，带着压抑的情绪。
“……前线最新报道，我国边境光尘星系，第三十八要塞，与……发生了战略交火……”
“……确切消息称，火种已通过星际雇佣兵系统，在世界范围内征兵……这是对世界秩序的公然挑衅……我国身为一级文明，已向宇宙文明联合组织发布会议邀请……”
星舰外界，流星带着炽热的温度，高速掠过，冲向了宇宙深处。
万千星辰在安静的太空悬浮，又随着巨大的引力，不断地旋转，成为美丽夺目的河流。
一切蔚然有序，世间万物周而复始，重复既定的轨道，通向平静的未来，似乎亘古不变。
但安静的景象之下，又似乎如黑洞形成前的能量积蓄。
只待一个时机。
轰然爆发。
于是，世界变迁，规则重写。
褚泽倚在训练室的门前，看着从身畔走过的人。
都是鲜活而充满希望的。
他静静看着。
唇间轻声自语：“摆脱命运，然后守护——”
褚泽透过廊道，看向宇宙玻璃外深邃的星空。
那种无形的不安，仍缠绕在心头。
褚泽脑海中不断闪过书中描述的内容……
他一遍一遍，重复分析。
但依旧如他观测到的：
透过字里行间，所看到的宇宙的混乱——似乎不止因为战争。
他的视线在训练室内，少年的身影上留驻。
“战争……”
眸光深沉如上好的陈酿，点在韩亭熙身上。
他轻声叹。
“来得晚一点吧。”
我的命运，还如迷雾看不清结局。
我的少年，也还没有长大。
蛇吻
第93章
“蓝。”
略显轻挑的声音, 从神殿巨大的立柱之后传来。
蜜色肌肤，有着一头蓬松凌乱卷发的男人，看着盘腿坐在神殿正中央水池前的蓝。
他靠在立柱上, 看着天空中美丽的蓝色光屑落在蓝的肩头。
纷纷扬扬, 如同光雨, 为蓝披上一层晶蓝的薄纱。
“你想好了吗？”
浦维萨看着沉默不语，如同雕塑的蓝, 微眯着眼, 带着莫名的意味道：“这对你百利无害。”
蓝仰起头，长的惊人的睫毛下, 是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
好吵。
他心里想。
这个卷毛比奥莱多还喜欢说话。
蓝伸出手在池水里搅了搅。
清澈的，来自世界树根脉中流淌的水，随着他的指尖荡出涟漪。
“……你把手拿出来。”
浦维萨额角微抽，脸色有些发黑。
瓷白色石质地面的中心, 上方露天, 可以清晰看到世界树巨大无垠的蓝色树冠，下方是一个四四方方，盛满清澈的水的池子。
这是眠树之地的圣水。
所有眠树之地的子民，都在这座神殿中经受了洗礼, 饮下了圣水。
——虽然圣水生生不息, 不会干涸, 永远不停歇地更替。
但直接将手伸进去搅弄……
简直在挑战第二执政官的神经。
“哦。”
蓝伸出舌尖舔了舔手指上的水渍, 再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站了起来。
他用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看着浦维萨：“你好吵。”
“……请不要不要进行人身攻击, 蓝。”
浦维萨英挺的五官浮现一丝无奈, 他抱着胳膊靠在高大恢弘的石柱上，上半身陷在石柱的阴影里, 再次问：“你的回答呢，蓝。已经八天了。”
“树神对你可真宽容。”
浦维萨上下打量着蓝，脸上露出一丝促狭，“因为你长得好看吗？”
可惜无人响应他的幽默。
蓝迈步走进神殿石柱围绕的长廊，进入前殿，只留给浦维萨一个瘦削高挑的背影。
“啧。”
他耸了耸肩，抬头看向世界树的树冠，目光从最上方慢慢落下，看向那一池圣水。
想起了人类肮脏的手指曾在清澈的圣水众搅弄。
浦维萨脸上挂着的戏谑瞬间消失，他呵了一声，自语般摇头：“也就是树神宠爱……”
他认命般，身形懒散地走到池水边上，手搭在一旁的世界树裸露出的根脉之上。
胳膊上慢慢亮起了淡淡的蓝光，一股奇异的波动出现在空中，从浦维萨的身体勾连向这根脉络。
池水缓缓出现了一个漩涡，然后加速流动，在眨眼间，所有圣水都陷入了地脉之中。
又在片刻之后，重新如同泉水一样汩汩而出。
圣水更替。
但浦维萨还没有将手移开。
他闭上了眼睛，手搭在了肩上，垂着头，轻声问：“树神，您能否向我透露您的目的？”
不知过了多久。
枝叶摩擦的声音如错觉般晃过，一抹耀目的蓝霎时间出现，又如错觉般消失。
浦维萨慢慢睁开了眼。
在漫天的蓝色光芒之下。
他目光凝滞，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喘息。
声音隐隐颤抖。
“——我知道了，树神。”
“您的信徒，尊崇您的旨意。”
“愿一切如您所愿。”
*
“他们来了？”
蓝停在神殿正门之前，神色冰冷地问门口的侍女。
侍女握着根扫帚，正在打扫一尘不染的地面。
耳畔突然出现一道冰冷而毫无情绪，如同寒风刮过的声音。
她打了个激灵。
——她偷懒被发现了？
立刻用力扫了两下，心里砰砰直跳。
但蓝随之而来，出现的身影，让她悄悄舒了口气。
这位新来的，最近眠树之地的话题中心的神眷大人，虽然面目冰冷，但其实最平易近人。
但转而，她愣愣想着，蓝刚才问了什么？
他们来了？
谁来了？
“算了。”
蓝目光从她身上滑过，在她头顶上一枚枯枝上顿了顿，他继续往前走，“你什么都不知道。”
侍女挠了挠下巴，看着蓝远去的身影轻哼一声。
总感觉蓝大人在骂她蠢。
虽然她没有证据。
“啊！”她低头腹诽了两句之后，突然恍然。
是“他们”啊！
她立刻抬头去追蓝。
“神眷大人！神眷大人！”
侍女手忙脚乱、磕磕绊绊跑了过来。
蓝将她夹在胳膊和腰间忘了放下的扫帚拿了过来，看着气喘吁吁的侍女，等她气喘匀了之后，平静道：“加灵，有什么事吗？”
他看着这个空有美貌，被执政官们怜惜地放在门口当摆设的笨蛋侍女，体谅地放缓了声线。
“哼哼，蓝大人！您说的是耀银帝国那些人吧？”
加灵得意道。
“嗯。”
“他们再过……四个，呃，三个宇宙时？”加灵突然呆了一秒，她皱着眉说：“反正马上就要来啦！”
“好的，你在什么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
蓝看着加灵，觉得她还算有可取之处。
“我不记得了！”加灵苦恼地说：“但我知道是首席来找浦维萨大人的时候，他们交谈的时候说的。”
“他们说还有四个宇宙时？”
加灵睁着大眼睛点头。
蓝默默算了算时间。
将扫帚还给加灵，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立刻转身。
向着被临时修建为大使馆的住宅走去。
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宇宙时。
他们早就到了。
*
这次褚泽等人的到来，迎接他们的是首席执政官。
这代表着眠树文明对他们极高的尊重。
眠树文明的首席执政官，是真正意义上，代行世界树在人类世界权力的领袖。
他统御眠树之地十个行政区，是所有执政官的顶头上司。
褚泽左手揣在兜里，没被布料遮盖住的指尖，正轻轻拨弄着口袋里那枚通讯器。
他们在航行的过程中，跃迁曾被迫中止了一段时间。
——他们遇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舰队。
说是破破烂烂，其实一点都没有夸张。
除了为首的星舰还有着完整的轮廓，其他星舰如果不是仔细看，还会以为是太空垃圾。
各个星舰外表面粗糙的用金属糊了一层，勉强能够维持内部的空间稳定。
在广袤宇宙中，和对方出现在同一个跃迁点，也是十分巧合。
更巧合的是，双方在遭遇的那一瞬间，同时对对方发起了攻击。
褚泽清楚自己这边进攻的原因。
因为那是一伙星盗。
他们正好遇到，就当为民除害了。
但让他们这边大为震惊的是，这一伙眼看上去就要濒临解体的舰队，竟然有胆子向一艘半军用式，印着耀银帝国国旗以及奥古斯塔家纹的星舰开战。
最后结果很明显。
这个被记载在资料里的，名为“狡兔”的星盗团伙，实力很差，只是一个照面，不需要动用武器，几个异能者就把他们俘虏了。
由此耽搁了近一个宇宙时。
褚泽偏过头看了看被串成一串，带着抑制环和手铐的一串星盗。
他笑了一声。
这笑声不大不小，正好被韩亭熙听见。
“笑什么呢？”
他顺着褚泽的视线看过去，也笑了。
“他们是不是有病啊？”
韩亭熙难以理解道。
“或许。”褚泽笑着摇头：“交给眠树文明审讯就好了……这也是之前达成的约定内容。”
韩亭熙看着一个个露出喜悦，然后抱头痛哭的星盗，皱了皱眉。
“我觉得不对劲。”
他啧了声，“我感觉他们是故意撞上我们的。”
“怎么说？”
褚泽扬了扬眉。
“你看啊——”韩亭熙比划了一下，点向那个星盗头子，“他长得挺有智慧的，而且根据资料，他们能活这么长时间，不像没脑子的星盗。”
“那么，他们不逃反而迎面对着干，就值得琢磨了。”
“再结合他们现在的表情……”韩亭熙顿了顿，嫌弃地看着流着长长鼻涕的星盗头子，“我收回刚才的话——”
停了一下，他接着说：“他们的表情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比被俘虏还要恐惧的事情是什么？”
韩亭熙眼眸发亮，看着褚泽。
“是死亡。”褚泽淡声道。
“是死亡！”
韩亭熙果断的声音同时响起。
褚泽勾着韩亭熙的手指牵了起来，亲了亲他的指尖，半抬着眸：“你有什么想法？”
韩亭熙直接拉着褚泽往前走，走到星盗那里。
“问问就知道了，猜来猜去，麻烦。”
他半蹲下，手腕搭在膝盖上，挑着眉，一脸张扬，“喂。”
星盗头子立刻捂住脸，把鼻涕擦干净。
“你可真讲究。”韩亭熙看着他的动作，噎了一下，无语道。
“出门在外，就靠这张脸了……”星盗头子谄媚笑了一下。
“你们遇到什么事了？”
韩亭熙开门见山。
“……”
星盗头子动作僵硬了一下，他遮掩地低下头，迅速用手抹了下眼角。
然后再抬头，声音有些发哑了，“我们被袭击了。”
他喃喃道：“太可怕了……”
“就像是一种诅咒……我们只是没有立刻答应，就被差点剿灭……”
韩亭熙听着眉角直跳。
“具体一点。”
在这个时候，首席执政官和艾薇儿简单寒暄完，踱步站在了褚泽身边，垂眸看着星盗头子。
一种无形的上位者的气势，让星盗头子立刻打了个冷颤。
他磕磕巴巴道：“在三天之前，我们的星舰局域网被入侵，出现了一封可单项传输的消息渠道。
“里面有一个消息，要求我们前往牛角星系，与一个名叫‘蛇吻’的星盗组织签署协定——”
他声音艰涩，“你们也知道……我们星盗之间从来没有过协定之类的东西，更何况要尊蛇吻为老大……
“最开始没有星盗理会这个消息。”
“结果，在这三天内，一个接一个的星盗组织，没有回复消息的，都被消灭了。”
他神色悲戚，“我也是在今天才从交好的一伙星盗那里知道的……但我刚要回复消息，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种黑色光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舰队外面，像是可以抽取生机一样，就这么轻而易举，将我们困杀。”
在听到“蛇吻”的时候，褚泽和韩亭熙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等到他叙述到后面，二人忽然对视了一眼。
这件事情瞬间复杂了起来。
他们意识到其中暗藏的讯息，并不简单。
——那种黑光，分明来自他们来时曾遇到过的那个未知星盗！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在褚泽和韩亭熙蹙眉，立刻将要迈步去找艾薇儿的时候。
安静立在一旁的首席执政官突然开口。
他声音如玉石相击，清透温润。
星盗肢体一下子僵住。
他干声笑了一下。
抬起头想要糊弄两句之后，却对上了一双冰冷漠然的眼睛。
如同冰原裂谷中呼啸的雪。
无情冷酷，凛冽刺骨。
星盗那一瞬间，突然感觉到，如果自己说假话，会生不如死。
他立刻掩饰地低下眼睛，声如蚊蚋，“血祭……”
“什么？”
韩亭熙眉毛扬起。
“血祭？这不是宗教迷信吗？”
“不是不是……是一个宇宙瑰宝……启动的方式就是血祭。”
星盗讪讪道。
“我和剩下的兄弟，就是这么逃出来的。”
韩亭熙立刻皱了一下眉。
厌烦地摆了摆手，“行了。”
他拽着褚泽离开，晦气地低声呸了一口。
然后向褚泽嘟囔：“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褚泽摸了摸他后脑勺上的头发，回头看了一眼首席执政官。
男人穿着干净整齐，看上去不染纤尘，在一堆落魄星盗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自然地抬起头，与褚泽视线交错，而后点了点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请放心。”
当从太空中搭乘叶子落地时，已经又过去了一段时间。
星盗被扭送到了第四执政官的行政区——那里拥有眠树之地最大的监狱，用来囚禁和审问犯人最为合适。
而首席在太空中与他们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大概还有要事在身，就让副官带着几人前往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自己率先离开。
入目是熟悉的古朴又奇艺的街道。
来到这里，褚泽心头都清缓了许多。
从洛塔利亚尔到眠树文明，这里的氛围和环境，更让他放松和喜悦。
天空依旧是一片晶莹的蓝。
纷纷扬扬的光屑从天空落下，穿过一切阻碍，又回归世界树的本身。
当宏伟的神殿出现在视野当中之时，一道抱着胳膊盘坐在住宅正门口的身影，率先进入了眼帘。
歌者神离
第94章
今日, 【八卦杂谈】论坛版块，在临近开学前夕，因为纷纷返校归来的学生重新热闹起来。
不过这次话题的中心, 围绕在了一件, 可以让宇宙范围内, 大部分年轻人沸腾的事情。
几条消息，不光在星网之中瞬间火爆, 在【八卦杂谈】中, 同样盖起了高楼。
#神离演唱会
#赏金联赛
#三甲神离
【可靠消息，神离的团队已经在和学校高层恰接了】
这栋楼的话题旁边, 已经出现了一个鲜红的【爆】字。
同时不过数十秒，已经刷新了上百条新的楼层。
这种热度，在八卦杂谈板块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上一次这种大爆话题，还是在赏金联赛精英赛举办, 曙光大学的学生作为参赛者出现的时候。
韩亭熙懒懒散散地, 翻看着学校的论坛。
自从他和褚泽总是莫名其妙成为话题中心以后，他就养成了没事去论坛刷一刷的习惯。
他身边，是相对而坐的褚泽和蓝。
“这是奥莱多让我带给你的。”
褚泽将那枚通讯器递给蓝。
他打量着蓝的神情，发现蓝脸上没有一丝意外, 似乎对奥莱多的举动早有预料。
蓝平静道谢, 然后用那双看上去很冷, 但实则无比通透的眼睛, 看了看褚泽。
点了点头，道：“你的厄运中有了金丝鼠的味道。”
他称呼珀斯为金丝鼠, 而不是本名。
褚泽从这细微之处, 揣测到，他们之间大概不是那种朋友关系。
——大概只是并肩作战, 又有相同信念的战友。
但奥莱多……
褚泽心中念头微微转了一下，口中应道：“他制作了一个超凡物品给我。”
随即，褚泽露出了一丝询问的神色：“我的厄运有什么变化吗？”
蓝认真看向他。
空中似忽然出现了莫名的能量波动。
韩亭熙敏锐地抬起头，看向蓝的位置。
蓝坐姿笔挺，身形瘦削，极美却不妖。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在褚泽的视野当中，他再次看到了如同珀斯使用能力时出现的，与命运星河十分类似的东西。
——这是有些神秘侧异能者，在三阶时会出现的拟态。
而三阶以下的异能者，不借助一些外物，无法看到这些东西。
那是一只有着巨大翅膀，几乎遮天蔽日，能够将光线完全阻隔住的鸟。
褚泽突然间，感觉到了一种来自意识层面的黑暗。
就像真正被那黑色的鸟羽覆盖着一样。
它浑身漆黑，眼瞳鲜红，立在蓝的肩膀上。
与蓝用同一种神色，将目光放在了褚泽的身上。
一种窥视感瞬间出现。
褚泽冥冥中，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命运，被一只鸟轻轻飞过。
“有了一丝改变。”
一切倏然消失，世界恢复了原状。
蓝伸出食指和拇指，递到褚泽眼睛前面，谨慎地捏出一个细微的长度。
他重复道：“这么点。”
褚泽看着他幼稚的动作，笑了一下。
“起码有了一点变化。”
他对着蓝点了点头，轻声道谢。
蓝将手指收回，看着褚泽。
无波无澜的神色中，露出了一点困惑：“你不是三阶。”
褚泽眼角不着痕迹地跳了一下。
他神色如常道：“是的。”
“但你也不是二阶。”
蓝视线清澈通透，似乎能拨开迷雾，看到某些真实。
但他没有过度纠缠。
这是褚泽自己秘密。
而蓝，他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
他静静打量了一番褚泽之后，收回了视线。
只是站起身，离开之前，带着轻微的提醒：
“命运可以以各种形式显现。”
褚泽送他走出去，听到这句话，却有些摸不到头绪。
他放缓了脚步，问：“什么意思？”
蓝伸出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精神力描绘出一个莹莹的光圈。
他淡声道：“神秘侧的异能，人类探索至今，依旧没有办法形成学习体系。这就意味着，神秘侧的能力总是防不胜防。”
他指尖不疾不徐，在空中的光圈中填充着内容。
“你看。”他点向光圈的中心。
“在与命运有关的异能里，每个异能者所看到的有关‘命运’的东西是不同的。”
“这是我看到的你，处在一个圆环当中。”
蓝指尖停留的位置，是光圈的中心，那里此时被他简单画了个火柴人。
褚泽隐约有了丝了悟。
他迟疑道：“那这个光圈……”
“是我的命运？”
“是的。”
蓝的精神力如渊似海，在褚泽的感受中，绝对已经达到了sss级。
他慢慢用清晰但细密的小字，在光圈上写字。
“我的能力看不到你的过去。但可以看到你的‘现在’，以及赋予你某种可能的‘将来’。”
一个神秘侧异能者的能力，本不应该轻易告诉别人。
但蓝却神色平常，当成了与褚泽交流的谈资。
褚泽在蓝精致无匹的脸上看了一秒，才缓缓收回视线。
在看书的时候，他也不会想到那个简略出现在背景介绍里的，带来无数灾厄的“报死鸟”，竟然是这种性格。
实在是，出乎意料的直白而简单。
蓝的声音继续慢慢道：“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褚泽心中轻叹。
他的秘密已经被扒得几乎一干二净了。
他点了点头。
“你‘现在’的命运，能够看到浓重的厄运，以及如萤火般的希望。”蓝举了个例子。
“但其中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他挥手，将那些被他轻轻点到，成为淡淡微光的斑点中，熄灭了一些。
“那些灭掉的部分，是金丝鼠以及一些外物带给你的。”
蓝这个时候，盯着褚泽，道：“剩下这几颗，以及即将亮起的荧火，来自你自身。”
在走到了正门，看到了等候多时的，被分配给蓝当做临时副官的人之后。
蓝的声音从褚泽的耳边擦过：
“我曾在别人的命运中看到这些，而那些——代表着他自己的异能。”
“或许你需要一些命运的异能来遮掩自己。”
这是蓝最后留下的话。
褚泽站在原地，过了很久之后，才无奈地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
迄今为止，蓝是第一个主动发现他的特殊之处的人。
当褚泽在学校之中时，遇到的授课老师与神秘侧大多没什么关系，就算偶尔遇到神秘侧的老师，也并未拥有那极为稀少的和命运有关的异能。
而全校异能学院的学生，倒是有命运类的。
——但他们太弱。
没有能像蓝一样，能够对命运的观测如此透彻而清晰的人。
蓝的话语，让褚泽生出了一种警惕。
他在审判庭中，谎称自己可以复刻三个异能。
但现实中，他已经复刻了四个异能了。
帝国之中，如蓝这般的强者，绝对只多不少。
褚泽心中慢慢思量着，对未来的规划，又添了一条。
脚步踩着从大地之上，汲取着世界树的能量生长的蓝色草坪，走回他和韩亭熙暂住的屋子的时候。
还没等踏进门。
韩亭熙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带着兴奋的声音，连同着某个许久没见的男声，传到了外面，被褚泽清清楚楚听到。
“神离啊，卧槽！！！”
“对对对，她要来曙光大学开演唱会！”
跟二重唱一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褚泽微不可及地，眯了一下眼。
他似乎听到了金筠的声音。
以及——
褚泽打开门，看向客厅的位置。
韩亭熙和屏幕那边的金筠正在你一句我一句，热烈讨论。
褚泽将视线滑过他们两人，洛在了虚拟屏幕右上角的一个视频上。
里面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非人感的美，长发肆意飘摆，每一个弧度都美丽绝伦的唇，正轻轻开阖，从中流泻出天籁的歌。
呵。
褚泽从神离的视频里收回目光。
不紧不慢走到了韩亭熙身后。
“她可太好看了！”
金筠陶醉的闭上眼睛，双手捧着心，一副沉溺的表情。
韩亭熙疯狂点头附和：“对对对，她在精英赛上的三甲决斗赛里面更帅！”
“谁帅？”
如风琴一样悠扬，又带了丝丝勾人尾音的声音，出现在韩亭熙头顶。
“当然是神离姐姐啦～～”金筠装作嗔怒地睁开眼睛，造作的表情还没摆好，就看到了他泽哥似笑非笑的表情。
“咳咳——”金筠瞬间，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出现的危险。
似乎没察觉到微妙的气氛。
韩亭熙非常自然地，拉过褚泽搭在了自己肩上的手，说：“神离啊，你别和我说你没听说过她。”
褚泽看着他仍然一脸快乐的表情，轻轻磨了一下牙。
“啧，这视频这么变了？”
韩亭熙突然看着虚拟屏幕上的视频啧了一声，他手指微动，视频滑了一下，变成了上一条。
入目就是一片鲜血。
肢体的冲撞和异能的对碰，在极为精妙的镜头剪辑之下，变得热血沸腾。
偶尔能看到沐浴着鲜血，糊满了血之下的漂亮面孔。
“帅啊！”韩亭熙再一次感叹。
而褚泽，看着那几乎辨不出人形的神离，过了好一会儿，才顿了顿说：“帅。”
“她的战机把握的极为精准，我看了那么多年的精英赛，她绝对在所有三甲选手里能排到前列！”
韩亭熙兴致勃勃，和褚泽介绍神离。
褚泽观察了韩亭熙一会儿，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低低笑着，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难得的，品味了一番自己刚才突如其来的情绪。
“你笑什么？”
褚泽看着他：“在笑我自己。”
他装模作样，半真半假道：“我不开心。”
褚泽略显锋锐的眉尾垂下，半勾着唇，低头凑到韩亭熙身边，用一种低低的，带着某种蛊惑的情绪说：“你好像很喜欢她。”
他们离得很近。
在褚泽话语落下的刹那，韩亭熙身体猛地弹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什么喜欢？！”
“欣赏！欣赏！你不要乱吃——”醋。
韩亭熙突然哽住。
声音戛然而止，像被瞬间掐断一样，剩下的话语被他愣是靠理智憋了下去。
他妈的。
差点说出口。
而褚泽微微睁大了眼角，继而笑了一下。
捏着韩亭熙的下巴，晃了晃，“你要说什么？”
韩亭熙：“……你不要乱耻笑我。”
“噗。”
不合时宜的憋笑声，极为看不清脸色突然出现。
褚泽和韩亭熙同时看了过去。
金筠捂着嘴，肩膀一颤一颤，忍笑很辛苦的样子似的。
对着四只冷冰冰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平复着语气说：
“哈哈。”
遭了，没忍住。
金筠瞬间手忙脚乱，破罐破摔一样狂笑着关了视频。
虚拟屏幕熄灭。
只留着褚泽和韩亭熙，不尴不尬的对视。
韩亭熙在金筠笑出声的时候，额角就开始抽搐。
现在。
他感觉浑身发烫，火从心口一路烧到脸上。
褚泽仍半挑眉，欣赏着韩亭熙神色的变化。
韩亭熙的神色，一会儿尴尬，一会儿羞赧，一会儿又纠结地皱起五官。
最终，他抿着唇，蜗牛一样，转了过去，把脸埋在了靠枕里。
闷声闷气，咬牙切齿：
“草。”
丢大人了。
下次见
第95章
世界树辽阔的枝干蔓延至视线的尽头, 莹莹的蓝色将这片树文明的土地照得没有昼夜之分。
在厚密的蓝色叶片的掩蔽之下，能透过缝隙看到宇宙中的星空。
其中有一艘半军用式星舰闪烁着淡淡的光，渐渐行远。
褚泽等人目送星舰消失在天际, 之后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乘着宽大的叶子前往了更上方。
几乎在树冠中的位置。
这里的蓝色太过耀眼, 过了好一会儿，褚泽才轻锁着眉, 适应了眼前的光亮。
层层叠叠, 垂条般的柔软枝蔓从高处落下，蓝色不知名的花朵生长在他们的脚下。
在紧簇的花朵之下, 是近乎透明的某种物质。
褚泽脚轻轻踩在上面，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穿过这透明的物质，落在了下方的枝干上。
此时，这里的人不算多。
但仔细看过去, 却各个都能引起眠树之地子民的轻呼。
首席、第二、第三、第五执政官, 都在这里，面容认真严肃，齐齐看向这片花地中心的位置。
那里的叶片纷纷竖起，呈一种不知是保护还是防御的姿态, 空出一个刚好可以容纳小型虫洞大小的区域。
艾薇儿、褚泽和韩亭熙, 三个耀银帝国的人, 在几位执政官身侧站着。
在他们之后, 是着装统一的执法队。
“来的是谁？”
韩亭熙声音放得很低，微微侧头, 询问身旁的艾薇儿。
“外交部的俞远。”
艾薇儿轻声道, 话音落下的刹那，目光微动。
一阵属于空间的波动, 在这时忽然展开。
他们所有人注视的地方，空间扭曲，慢慢撕裂。
最终霎时间，形成一个无比黑暗的虫洞。
褚泽看到眠树文明的人，都在下意识挺直了身体，神态不自觉露出了一丝强压的镇定。
就连如清寒淡然的首席执政官，都微微绷紧了下颌，目光凝沉。
这是眠树文明，第一次与其他文明建交。
在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里，成为不依附一级文明，而具有独立性的独立文明。
这次交谈，对他们格外重要。
俞远的身形，从虫洞中走了出来。
他是个看上去让人如沐春风，唇角似乎时刻带着三分笑的男人。
眼角带着一二细纹，但完全不能凭此推测出他的年纪。
所有人在他出现之后，视线微微一顿。
虫洞在他以及三个看上去是下属的人出现后，一个细微的闪烁，彻底消失。
他们的身后没有任何其他人。
这让眠树文明的执政官齐齐顿了一下脚步，但接着，又面不改色，跟着首席迎了上去。
褚泽和韩亭熙跟在艾薇儿身后摸鱼，听着他们的客套的寒暄了一阵子之后，作为耀银帝国曙光大学的两颗“著名”新星，俞远好好打量了他们一番后，在褚泽的脸上顿了顿——确切说，在他没有遮掩的左瞳上停留了一会儿后，笑着点了点头。
“接过星舰临时指挥权，挽救了一舰人的生命。”他拍了拍韩亭熙的肩膀，目光是没有遮掩的欣赏。
“回去之后，当会授予军功。”
说了两句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韩亭熙身上。
他倒是一脸自如，点了点头，一副理当如此的模样。
这让俞远摇头笑了笑。
叹道：“年轻人啊。”
但也没有再说多少，紧接着又和执政官们交谈起来，在执法队的护卫之下走出这个被世界树临时开辟出的接纳虫洞的空间。
“这个俞远，他怎么带这么少人？”
韩亭熙慢吞吞走在最后面，和褚泽嘀咕道。
“你看不出来？”
褚泽手腕搭在韩亭熙肩上，长臂绕过去，好像将韩亭熙整个人抱在怀里。
他们凑着头，声音很小，并封锁了交谈的空间。
“看不出来……”韩亭熙顿了一下，目光打量着前面的人。
普普通通，看不出多大年纪，好像就是个寻常但很有亲和力的男人……
但他能做外交官……
韩亭熙瞬间明白了。
他啧了声，“他比张一元还要强。”
他们导师，张一元，年纪轻轻，三阶中的佼佼者，且在曙光大学任教。
张一元也曾是曙光大学的学生，且参与过精英赛，在全宇宙范围的选拔赛中，曾力挫四阶异能者。
是当世的极强者。
这是能够让韩亭熙能直观感受到的强大。
他他上一次面对这种让他放松警惕，只当作普通人看待的情况，还是在卢敬瑜身上。
主要被记录在册的五阶异能者实在就那么几位，韩亭熙就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五阶强者，确实不用太多人，那样反而累赘。
“五阶啊……”他咋舌，“二级文明用得着五阶异能者来洽谈吗？”
褚泽捏了捏他的后颈薄薄的肉，淡淡思索了片刻，低声道：“这个二阶文明比较特殊。”
他将下巴，向前方眠树文明的人点了点：“他们的位置以及文明的存在形式，都是帝国需要认真对待的——”
“这里处于两大一级文明的重要航道中，还有一个庞大无法估量强度的宇宙瑰宝护卫……派五阶来，大概也是由俞远作为大使，在这里常驻了。”
褚泽眯了眯眼，道：“而且，能够与洛塔利亚尔做出比较。若是他们与帝国比，差了一点……”
他没说完，低下眼和韩亭熙轻轻对视了一下。
韩亭熙瞬间会意。
他哼笑了一下，“文明之间只有永恒的利益。”
“帝国是一点好处都不会放过的。”
一群人走下去，这里早就清场。
纵目望去，除了整齐的建筑，看不到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人。
执政官们和俞远简单聊着眠树文明的风土人情，又相互言语试探，话语之间都是藏一半露一半。
褚泽和韩亭熙缀在后面听了一会儿，就自动拉远了距离。
独留艾薇儿在那里面带微笑，与他们谈笑自若。
“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韩亭熙再次感叹艾薇儿的精力。
科研、异能、政治、社交、音乐等等……
大多人，只是将其中一项精通就很难了。
但艾薇儿，什么都会，还不是会一点。
各种领域，只要她参与了，就会尽可能做到了最好。
“奥古斯塔家的女人，名不虚传。”
韩亭熙想着这个家族著名的被称为“帝国明珠”，大概是艾薇儿祖奶奶级别的女人，忍不住道。
“哦？”褚泽挑了挑眉，“我看艾薇儿比帝国明珠还要耀眼几分。”
毕竟。
帝国明珠在艾薇儿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可没有如同艾薇儿一样的实力与名气。
在他们低声交谈之时，已经与前面的人渐渐拉开了不远的距离。
他们身侧的执法队到还是尽职尽责，护卫着他们。
尽管他们俩其实是艾薇儿拉来凑数的，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
在这时。
突然一声尖啸，刺破空气，从远方陡然传来，然后越来越近。
空气的暴鸣声如同炸裂在耳畔。
一股风浪瞬间掀起，泥土层层翻涌，地皮几乎就要被这股强横的力量刮起来！
“什么？”
“那边！”
执法队瞬间警戒。
执政官的表情，却无比阴沉了起来。
是谁在今日闹事？
地动欲裂，一道道缝隙突然从脚下出现。
“啊——！”
一声惊叫，带着猝不及防出现。
一道裂缝从执法队的脚下出现，实力不济的躲避不及，在裂缝出现之后，无力地坠落了下去。
“快躲开！！”
执法队员扯着嗓子，大声喊。
他们立刻护卫着俞远等人，在掀起的土浪，以及不断蔓延开的地缝之中，暴喝出声，将胳膊插入地面，浓郁的蓝以他们为中心散开，瞬间稳固住了那一方的地面。
但褚泽和韩亭熙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们两个在地缝裂开的时候，就敏锐躲开。
无比剧烈地晃动，让他们艰难站稳身形。
他们身边的执法队员并不多，实力也不强，在掉落缝隙地时候，还是褚泽和韩亭熙勉强伸出手拉住。
就这样，还有两人落了下去。
而在这莫名的地动出现之后。
那尖啸传来的地方，同时出现了人们的大吼和奔走的巨大声响。
人流已经不管这里是否戒严，齐齐扑向了这里。
艰难阻止他们的执法员被抢走了武器，反而受了伤。
褚泽和韩亭熙同时用空间侧异能，在半空中稳住了身形。
一人手里还拽着几个人。
他们向前看，执政官们和俞远倒是还在拿层蓝光的护卫下，安然无恙。
但在不断掀起的土浪之中，他们躲闪还来不及，也无法立刻过去。
褚泽紧锁着眉，看向了人们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他们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正在纷乱的摩肩擦踵、互相推搡中跑了过来。
他精神力飞速蔓延，瞬间看到了让他们恐慌的东西。
“东西”。
这个词语没有形容错。
那是一个辨不出人形的泥土造物。
它如同一滩烂泥，蠕动着，慢慢聚成一个非常庞大的东西。
它的头几乎可以碰到上方的树枝，巨大的肢体如同土山，碾碎身前的一切。
褚泽从它身上，看到了属于人的信息。
但它似乎缺少理智。
尖啸刺破鼓膜，从它不知名的部位传出，然后响彻云霄。
他嘶吼着，用庞大的身体踩在地面上，瞬间地面塌陷，地缝蔓延，土浪在他重重落地之后翻涌着激射而出。
“我靠！”
韩亭熙骂了一声，一块巨大的岩石差点砸在他脑袋上。
褚泽和他艰难避开，从空中降了下来，然后又被冲来的人群撞上。
他们齐齐低骂一声，异能者的身体素质虽然撞不死，但如人海般的撞击，也让他们胸口发闷。
褚泽和韩亭熙顺着人流，尽量避开和普通人的距离。
但就这样小心翼翼。
仍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尖叫和哭嚎让褚泽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碰。
后腰猛地被撞了一下。
褚泽人纹丝不动，但身后却突然传出压抑地低呼。
——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褚泽立刻回身，皱着眉，用身体分开人流，半护着将小男孩拉起来。
“阿诺！！”
女声带着哭腔，与此同时穿进褚泽的耳中。
褚泽抬眸，就看到在奔走的人流中，踉跄着，流着眼泪跑过来的女人。
她眼睛在看到褚泽和男孩的时候，陡然亮起了光。
“谢谢，谢谢……”女人哽咽，她身后跑来的人眼看又要撞上，被褚泽迅速拉开。
褚泽没有空与他寒暄。
就在刚才，不能够肆意在普通人身边使用异能的二人，被人流分开了。
他将母子二人挡了一下，然后迅速道：“保重！”
他迅速转身，精神力飞速蔓延，眉狠狠皱着。
韩亭熙呢？
在他迈步离开的前一秒。
一道清脆稚嫩，但却在这轰鸣不断，声音混乱的空间中，无比清晰地传到了褚泽的耳中。
“褚泽——”
褚泽心猛地一跳。
转身。
看到了男孩宝石般冰冷的视线。
男孩稚嫩的脸上，突然勾出一个笑容。
唇角咧得很大，显得极为怪异和森然。
“褚泽。”
清脆的声音，渐渐混乱而含糊，如同无数人声合在一起。
泯灭一切的波动蓦然出现。
伴随着负面状态，以及一柄轰然而至的长·枪，狠狠砸到男孩和女人的位置。
但下一刻。
男孩歪了歪头，眸光闪烁，好似在念着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诅咒：
“褚泽。”
“下次见——”
随话音落下，一切如梦般破碎。
人群渐渐止住了脚步。
韩亭熙烦躁的声音响在耳侧。
远方那个泥土怪物，此刻突然分崩离析。
大地平缓，一切渐渐寂静。
只有褚泽目光森冷，紧紧捏住指节，看着刚才那个男孩与女人消失的位置。
脑海中，却如刻印般，烙印着男孩的眼眸。
——那是一双，流光溢彩的，碧绿中有着蓝紫色竖线的眼睛。
冰冷，不含丝毫人类的情绪。
别哭了
第96章
“……这是个什么东西？”
韩亭熙将脚下的石块踢开, 皱眉望向远处。那个突然崩解，不断滚落泥块与岩石的东西此刻被浓重的烟尘围绕，已经失去了任何动静。
“有能量波动……怎么回事？”
韩亭熙用空间之力, 将外界的烟尘隔开, 低低自语。
但说了半天, 才发现身旁的褚泽，却始终一言不发。
“……褚泽？”
韩亭熙迟疑着, 看向褚泽。
他眉目掩藏在黑发的阴影中, 半露出来的侧脸，骨骼清晰棱角分明, 唇薄而微抿，整个人笼罩着一种冷沉的气场。
褚泽闭了闭眼，抬起了头，黑发向两旁拂落, 看向了看韩亭熙。
然而, 只是这一眼。
韩亭熙瞳孔猛然紧缩。
“你的眼睛——”
他呼吸滞住，一步迈到了褚泽面前，手指悬在半空，像是要去摸褚泽的眼睛。
他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然后落在褚泽左侧的眼角。
透着淡淡粉色的指尖之下, 是褚泽很薄的肌肤, 指腹落在上面, 能感受到褚泽眼角肌肉细微的触感。
他的手指掠过纤长深刻的双眼皮，从褚泽浓密的睫毛滑过。
声音艰涩：“怎么回事？”
褚泽将韩亭熙的手握住, 拢在掌心。
精神力蔓延, 如同外视一般，扫视自己的身体。
“原来是这样——”
褚泽低声, 如同压抑着某种情绪一样。
过了片刻。
他一字一顿，轻轻碾碎齿间的称呼：
“神。”
韩亭熙面色紧绷，张扬漂亮的脸，此刻却沉下了眉，神色如刀。
他的拳紧紧握住。
压抑着情绪，而好似呼吸困难般。
他看着褚泽那只，突然间浓稠了绿色的眼睛。
艰难道：“是，异化？”
褚泽没有说话。
他神色并不好看，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眉宇间是一层铅色的阴云。
褚泽张开唇，慢慢地，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从喉间挤压出声音：“是。”
韩亭熙目光一凝，看着褚泽苍白的神色，意识到了什么。
他皱着眉，刚要开口。
在这时。
来自执法队匆匆而至的脚步，清晰响彻在二人耳边。
人流被迅速整合分开，他们二人的身形在人海中显露了出来。
在执法队员走近的前一秒。
褚泽立刻闭上了眼。
同时，那一闪而过，璀璨的光华，一同掩盖在了紧闭的双目之内。
韩亭熙面色陡然一紧，立刻向一侧迅速迈出一步，半遮半掩，将褚泽护在了身后。
他身高与褚泽相差不大，站在前面，可以刚好用脑袋挡住他人注视褚泽眼睛的目光。
“韩先生，暴乱原因还在调查，您和褚先生，先到那边，由我们护送回去吧。”
执法队员走了两步，刚要凑近，就看到了韩亭熙戒备的神色。
他满头雾水。
自己干什么了吗？
随之，他看着韩亭熙的表情，露出了一股恍然的自责。
是他们没有尽职尽责，他们对执法队的能力表示疏离和质疑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他满脸愧疚，停在了几米之外。
带着几分垂头丧气的懊恼，道：“我们这次一定会将你们护卫好的，请相信我！”
韩亭熙看到他的距离之后，缓缓松了口气。
这个距离还算合适。
他手指轻轻抖了一下，然后握紧。
在执法队员抻着脖子，想看看褚泽的安危的目光里，心中估算了一下后，慢慢挪出褚泽半个身形。
这时，褚泽慢慢睁开了眼。
异能【面具】。
他的瞳色在这匆匆一晃的时间内，改变了颜色。
是墨绿中藏着细微的蓝紫色。
与曾经似乎并无不同。
但只有褚泽清楚。
他此刻血肉、精神海、乃至灵魂深处，都好似有万千尖厉的刀，在不断挖凿，密密麻麻的痛，让他的后背已经湿透。
而来自那位神的能量，让他几乎无法维持住【面具】的能力。
筋脉和骨骼，都在细微的颤抖。
痛。
那是比曾经基因病时所经历的还要痛。
左手之上的碧绿宝石，正滚烫发热，热度似乎能够灼痛血肉。
褚泽能感受到，它其中的能量在微微鼓涨，如同盛满了血液的心脏，亟待迸发而出。
但指节上的沉静指环，又牢牢制住了这好像将迫不及待冲出的能量。
让褚泽糟糕的身体环境，变得不至于完全失控。
他压抑至极地，轻轻吸气，然后呼出。
向前迈出一步。
脚掌稳稳踏在地面之上。
他面容冷极，也锐目至极。
除了如同薄雾般覆盖在脸上的汗水，他神色看上去至多只比之前阴沉了一点。
“不用管我们。”
韩亭熙在褚泽动作的那一刻，就伸出手，紧紧扣住褚泽的胳膊。
力道稳健，稳稳托住褚泽压过来的重量。
他在此刻，显得格外冷静。
他看着脸色露出焦急，不停解释和保证自己能力的执法队员。
迅速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啊……什么？”
执法队员愣了一下。
“说！”
韩亭熙眉头耸起，喝到。
“班，班杨！”
执法队员一个激灵，立正结巴道。
而韩亭熙，已经半撑着褚泽，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只有声音，如轻烟一般，在原地沉浮不散。
“班杨，我会说明你的情况。你先回去。”
*
空中高速剧烈地运动，让人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如刀子般的风。
但韩亭熙唇抿成平直的弧度，眼瞳深处是挥之不散的焦虑。
他下意识觉得，褚泽的情况，不能让任何知道。
——即使是早就清楚褚泽异常的耀银帝国的人。
他的异化加重了。
没人可以预料到，原本接受了褚泽的人，还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再送褚泽去审判庭一次。
褚泽此刻紧紧闭着眼睛，全身放松，托付给了韩亭熙。
他的全部心力，借助沉静指环的能力，沉入了已经变得一塌糊涂的身体内。
疯狂涌动的，原本被束缚在精神海内的，属于那位神明的能量，已经失去了控制。
融入褚泽的血肉，然后丝丝缕缕，钻进褚泽身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改造。
褚泽的精神力，在精密的审视中，触碰到了混乱繁杂的，来自那位神明的能量时。
突然，他恍惚间，好似分成了两部分。
其中一部分，不断在阻止异化的程度加深，在自己的身体里反复捕捉那些能量。
而另一部分，不断高悬、上升，如同进入了宇宙深处，在浩荡的高天上，俯视自己。
像是俯视一个徒劳的蚂蚁。
一半承受痛苦。
一半漠视冷然。
极致地思想上的拉扯，将他置于冰冷的火上。
火舌将他的肌肤烧焦，沥干水分，但火焰冰冷的温度，又让他清晰看着自己身体的渐渐消亡。
慢慢，一切都似乎变得慢了。
褚泽好像看见了一个黑暗的囚牢。
立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里面传来让他口生津液的香味，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思绪，都在叫嚣，在疯狂大喊：“——进去！”
“——进去！”
一半的褚泽，看着另一半的自己，缓缓迈出脚步，向着黑色的囚牢走去。
不可以。
他在心底道。
但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看着，另一半的自己，如同另一半的灵魂，在走向无可避免的囚牢。
“破。”
平静冷淡的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在那道浑浑噩噩的身影，用力吞咽着口水即将迈入黑牢的哪一刻。
一道明亮璀璨的圆盘，突兀出现在这好像混沌未分的世界。
照亮一切矇昧与痴愚。
一只漆黑的鸟，轻轻飞过。
鸟羽层层叠叠，遮天蔽日。
一双猩红的眼，在这片黑暗里，如两团燃烧的火焰。
褚泽旁观的，那无比冷漠，似乎毫无波澜的情绪，在这一刻，好似浸泡在了融融的暖阳之中。
僵硬的思绪慢慢回温。
心跳、呼吸、血液……
一切，在这刹那间，好似重新回到了身体之内。
站在黑牢前的身影，轻轻颤抖了一下，抬起头，如镜子碎裂般，紧接着消失在原地。
被割裂的情绪席卷而来。
一种浓重的后怕，沉沉压在了心里。
黑色的鸟振翅而飞，那突然出现的璀璨的圆盘的外圆部分，几行微亮的字闪烁了刹那，又瞬间如被擦去一样消失。
一声嘶哑凄厉的鸟鸣划破长空。
褚泽瞬间睁开了眼。
略显黯淡的灯光，在视线中摇晃，然后慢慢变得清晰。
褚泽动了动手指。
惊讶发现，自己身体内的疼痛消失不见。
而与此同时，体内纷乱的能量，也变得有序起来，似乎只要自己分出心神，就可以顺利将其整理好，送至精神海内那颗碧绿种子中。
他回忆着，刚才那个诡异环境力的一切。
黑牢、一分为二的自己，以及……那只漆黑的鸟。
“醒了？”
韩亭熙略微带了沙哑的声音，掩藏着难以抹去的鼻音，出现在了褚泽的耳畔。
褚泽支起身体，看向了趴在床上，将头从胳膊里半抬起来，只露出一只微红眼睛的韩亭熙。
他声音哑得厉害。
明明是异能者，任何负面的身体状况，几乎都不会发生。
褚泽将他垂下在脸颊上的发丝，轻轻别在了耳侧。
“多久了？”
“三十六个宇宙时。”
韩亭熙将脑袋埋了起来，用力蹭了蹭，才哑声道：“大概是，我记不清了。”
“你突然间就失去了意识。”
韩亭熙看着他，将手伸向褚泽的眼睛。
褚泽没动。
他清楚，异化已经加深了。
他的变化不会再返回，只会不断向前，直至彻底异化结束。
韩亭熙看着他，唇角下压，看上去带着几分难得的委屈一样。
“没事的。”
褚泽睫毛颤抖，滑过韩亭熙的指尖。
他低声说：“蓝救了我。”
“异化没有再进一步加深。”
褚泽回忆起了，当时和蓝分离时，蓝轻描淡写一样，在为他讲解时，在那道精神力模拟出的圆环上写下的几行小字。
原来，处处皆有深意。
“哦。”
韩亭熙低着眼，吸了吸鼻子，慢吞吞道。
褚泽将他拉了起来，拽进了床上，将他的脑袋按在了肩上。
下巴蹭过韩亭熙温热的耳廓，细碎的头发柔软但总有几根十分倔强地立着。
褚泽轻抚着他的背，感受着韩亭熙紧紧扣着自己腰间胳膊的力度。
轻轻道：“我不知道祂突然出现的原因——”
韩亭熙没有说话，只是蹭了测他的脖颈，表示自己听到了。
“但我推测——在上次异化半失败的情况下，祂突然再次出手……”
褚泽声音简短，“祂在急切什么。虽然我不清楚祂一切的目的，但祂越焦虑，就意味着我的生机越大。”
话音落下。
他顿了顿，然后轻轻吻了吻韩亭熙的头发。
轻声道：
“所以，宝贝。”
“别哭了。”
“我会活着，活很久。”
褚泽看着前方的灯光，第一次，说了自己并不确信的许诺。
肩上带着几分轻微的湿意。
韩亭熙身体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攥着褚泽衣角的手指用力而发白。
过了很久。
他才哑着声音道：
“你他妈才哭了。”
斗篷之下
第97章
鞋踩在木质地板上, 形成细微的吱嘎声。
褚泽将体内的能量梳理好之后，二人走下了楼梯。
这里是一家不太正规的旅馆。
平时接收的，大多来自其他行政区的旅客。
如同褚泽这样的其他文明的来客, 倒是少见。
不过单从外貌上看, 不同文明、不同血统的人类之间, 轮廓虽然会有差别，但在如今十几万年, 人类之间不断通婚、交流之下, 外貌已经不是区分国度和文明之间的标准。
在没有过节日的时期，眠树文明的人的穿着, 除了本地服饰，也大多与宇宙时尚接轨。
所以，当时韩亭熙背着褚泽进来之后，这家旅馆只是略微打量了他们一番。
在看到韩亭熙利落用终端刷了七天的住宿费后, 立刻喜笑颜开, 没有纠结二人的身份，直接带他们去了二楼。
“哟，醒啦？”
旅店老板是个身材圆润，涂着浓妆的女人。
她笑眯眯看着两人, 视线在韩亭熙脸上留恋地转了几圈之后, 才半低着头, 抛了个媚眼, “两天都不下楼。”
韩亭熙眼角的红已经退去，神色间又恢复了曾经的明亮。
他没理会老板的调笑, 走到前台, 哑声道：“退房。”
女人登时脸色一变，带着几个肉坑的白胖手指, 在空中摆了摆，“我们旅店概不退款的！”
“啧。”
韩亭熙有所预料，但也没想到，七天才过去两天，房费连一半都不退。
他看了看账户余额。
只剩了五位数。
这家店看人下菜，看他着急直接抬高了价格。
——而且，当初在波塔星他已经花了不少。
韩青云给他定期打的钱，早就花光了，剩下的这五位数存款，还是他零星跟着褚泽接委托赚的。
褚泽半阖着眼睛，倚在墙边看着韩亭熙。
他身体现在还有些深入骨髓的疲惫，等到回去之后需要进入深度休息。
韩亭熙目光滞住了一下，“一半总得退吧？”
“不退！”女人态度变得冷淡起来，“定了几天就是几天的价钱！”
“你这是黑店！”
韩亭熙眼睛张大，气道：“你就不怕举报？”
“哈！”女人阴阳怪气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拿起身前的扇子，跟扇苍蝇一样对着韩亭熙忽扇两下。
“赶紧走！赶紧去举报！”
“两个外地人还来和我讲这个！”
女人小山一样的身体干脆直接走了出来，就要推着韩亭熙向门外。
褚泽伸手一带，把韩亭熙拉到了怀里。
他刚才也看了看自己的存款。
也还好。
上学期委托接了不少，药剂也卖了一点。
除开每月给家里打回去的钱，还剩下了差不多五位数。
他挡开了女人的胳膊，控制好力度没有伤到她。
“讲点道理，这位女士。”
他声音还带着沉睡多时后的低哑，嗓音低沉，如被酒浸润的丝绸。
单是这声音，就让女人顿了顿。
她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个半低着头的青年，在冷白灯光下，如同石雕般俊美的脸。
褚泽微侧着身子，左眼中是一种妖异的颜色。
他掀起眼，半勾着唇，“我记得，执政官大人们从不允许徇私舞弊。”
“女士，只是七天的钱罢了。”
女人在他脸上盯了许久，在听到褚泽的话之后，才回过神，冷哼一声。
她看韩亭熙一副好糊弄的样子，没想到他兄弟倒是完全相反。
女人一脸不满，但还是不情不愿道：“只退一半的钱。”
她絮絮叨叨地说：“你们要是不租七天，早就有要长租的人……”
终端中的钱重新入账。
韩亭熙看着多了一点的五位数，心里有了安慰。
——终于不用管韩青云要钱了。
褚泽摸了摸他的头，手掌搭在他肩上，站直了身体。
在女人看他们除了脸以外，哪哪都不顺眼的视线之中，刚要推开门。
清脆的风铃声，哗啦啦响了起来。
门被从外界推了开来。
两个身形差距极大的男女，戴着宽大到能遮住脸的斗篷，站在门外。
两道视线落在了褚泽和韩亭熙身上。
“请。”
男声十分低沉，他半低着头，退开一步。
伸出手，很有风度地让褚泽二人先走。
相对娇小的身影，明显顿了顿，若有若无的视线，在斗篷的阴影里滑过他们二人的脸。
然后伸出手，露出了一截细白的手腕，搭在了高大男人的臂弯里。
她侧过身体，头抵在男人的胳膊上。尖尖的下巴白的发光，一缕金色的卷发从帽兜中滑落。
韩亭熙诧异了一下，立即迈出去，向那二人点头：“谢谢。”
褚泽视线从那二人无法看清的面孔上移开，同样道谢。
然后神色自然跟上了韩亭熙。
漫天的蓝色不停飘落。
这里似乎永远不会拥有黑夜。
那两道高挑的身影，渐渐隐入了看不清的亮色当中。
过了很久。
两道身着斗篷的身影之下，传出一道清脆甜美的女声。
她轻轻笑着，说出的话，却十分耐人寻味：
“麦奥斯，你说的是对的。
“你早就知道那艘星舰上是他们，对吗？”
麦奥斯揽住她的腰，单手捏住纪薇的下巴，拇指按在她鲜红的下唇之上，慢慢蹭过。
他低下头。
看上去似乎将娇小的女人整个搂在怀里。
而声音，却如冰凉的蛇类，在嘶嘶吐信。
“你在试探什么？”
女人突然没有再发出声音。
一种无形的寒意，陡然蔓延在这片狭窄的空间中。
他那双如天空般颜色的眼睛，却冰冷不含一丝温度，就这样看着在他怀里挂着一丝浅笑的女人。
“不要试图了解你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麦奥斯直起身，不紧不慢，为纪薇整理好斗篷的褶皱。
像是最后一次警告：
“做好你应该做的。”
*
“是个熟人。”
等到走出一定距离，褚泽和韩亭熙坐在一枚叶子上之后，褚泽看着叶子旁已经被重新修缮好的建筑，突然说道。
“谁？”
韩亭熙回想那两个斗篷人，试图从记忆里找出两个相似的身影。
但想了半天，他也没想清楚是谁。
“……你应该很熟悉。”
褚泽半眯着眼，侧头瞟了韩亭熙一眼，眼里有着几分意味不明。
韩亭熙被这神情看得直皱眉，“你什么表情？”
褚泽看了韩亭熙好一会儿，才轻呵一声。
他低声笑：“算了。”
“什么东西？”
韩亭熙一脸莫名其妙。
桃花眼充满了迷茫，看上去漂亮茫然，还带着几分青涩。
褚泽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后，才慢慢道：
“纪薇。”
褚泽说出一个名字。
“……纪薇？？”
韩亭熙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将这个名字，与记忆里的某个身影对上。
“靠！”
他身体弹了起来，“火种那个纪薇？”
“那还有几个纪薇？”
褚泽神色寻常，然后不疾不徐打了个哈欠。
韩亭熙皱眉看着褚泽。
“我们得告诉眠树之地的……哈啊——”
他莫名其妙跟着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框掉下的生理性泪水后，接着道：“——的执政官。”
“火种不知道又想干什么坏事。”
“纪薇……”
韩亭熙在唇间吐出这个名字，低声骂了一句。
“靠。”
“刚才怎么不直接杀了她。”
“你打的过？”
褚泽似笑非笑，“当初她在三阶中都是佼佼者。更何况……”
“那个男人，我看不透。”
在门被那个高大的男人打开的那一刻。
褚泽就意识到了，这又是一个，他不能够获取任何信息的强者。
而随之，就是万分熟悉，在褚泽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二个见到的强者的气息。
气味和感知，在【原初】之下，又成为褚泽的视觉。
他“看到”了，一张分外清纯，却带着妩媚气质的脸。
“他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韩亭熙突然意识到什么，“这种尖端战力……是针对眠树文明？”
“他们想要这里的航道所有权？”
韩亭熙提出不靠谱的推测，但说完就被自己否决了。
假如火种是这个意图，就太贪心了。
——他们已经占据了起源星域，两大文明彼此掣肘没有出手，而是转而开辟这个航道。
如果他们还想再次试图破坏两国重要的交通航道，那么两大文明，绝不会经受火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想也想不清楚，韩亭熙渐渐放弃了思考。
还是将这种事，交给上面去操心吧。
毕竟火种成员的脑部结构都异于常人。
他们的行为准则，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但有一点一定是正确的，那就是：火种一定不会干什么有利于宇宙的好事。
过了一会儿。
韩亭熙厌恶地说出这个宇宙智慧种族公认的称呼。
“宇宙毒瘤。”
但他继而，又不可避免，因为纪薇的出现，想起了一年之前，那个b132实验基地。
在那颗黄沙漫天，荒凉寂寞的星球之上。
承载了他少年时期最后的记忆。
让他第一次直面宇宙的残酷，和火种的残忍。
但——也同时是他和褚泽，难以忘记的记忆。
他看了一眼褚泽。
已经显现出成年的骨骼轮廓的褚泽，脸上那些少年气，在这一年里已经几乎消失不见。深刻而清晰的线条，更显现出他锋利英俊的棱角。
只是静静在那里，就如同油画中的神明，神秘而悠远。
韩亭熙摸了摸自己略尖的下巴，下意识开口：“你记得在实验基地的时候吗？”
褚泽闻言，缓缓张开眼，看向了高空。
“啊。”
他笑了笑，视线落在韩亭熙的脸上。
意有所指：“你指的是什么时候？”
视线如有重量，带着温度。
韩亭熙张了张嘴，脑中浮现了太多的画面。
但，极大部分，都是他和褚泽在一起。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不知道怎么回答。
褚泽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不放过他。
他凑近了韩亭熙的脸，低低笑道：
“你在想什么呢？”
“是我们第一次接吻，还是第二次接吻的时候？”
“——还是你一脸不情愿，却还是乖乖让我亲的时候？”
褚泽此刻已经若有若无吻在了韩亭熙的耳朵上，伸出舌尖，轻轻含住他的耳垂，咬出一个轻轻的痕迹后。
他湿润的吐息，落在韩亭熙飞红的眼角，再轻碰鼻尖，最后停在抿住的唇上。
韩亭熙抬起头，眼睛盛着被提起黑历史的尴尬和恼羞成怒。
他向前倾身，咬住了近在咫尺的薄唇。
“你他妈真能废话。”
他含含混混，非常不耐烦道。
褚泽终于浅笑着，搂住了热乎乎又很主动的韩亭熙。
唇与唇之间辗转厮磨，极尽亲密。
韩亭熙像是圈地盘野兽，又像是确认心爱的物品是否安好的小男孩，用力用被褚泽教授的知识，在褚泽的口腔中舔·吮。
喉结滚动，气息急促。
很久，唾液被拉长成银丝，再被拇指擦去。
韩亭熙抿着唇，将头埋在了褚泽的肩膀上。
闷闷道：
“我都记得。”
在褚泽怔然的神色里，他缓慢清晰地说：“无论什么时候。”
屁股还好吗？
第98章
叶子一路疾驰, 不过一会儿，就从第一行政区边缘返回了神殿附近。
但他们在下了叶子之后，却没有进入住宅。
他们被拦了下来。
一个身材高大英武, 肌肤蜜色, 手臂上有几个金色的圆环的男人, 靠在门前的植株边，百无聊赖地摆弄指尖的一把小刀。
似有所感。
他懒散抬起头, 看到了不远处从叶子上下来, 向他走来的褚泽和韩亭熙。
“浦维萨执政官。”
褚泽向他微微点头，“您在这里等艾薇儿？”
这里是他们的临时住处, 算是临时招待其他文明来访者的地方。
褚泽不清楚浦维萨为什么不进去找艾薇儿。
他略略打量了一番浦维萨。
举止恣意，看上去如同某种野性不羁的流浪贵族。
充满一种荒原和危险的诱人气质。
似乎，在当初在世界树能量潮汐的庆祝节日时，正是浦维萨挤走了其他邀请者, 一直和艾薇儿跳舞来着？
难道他得罪了艾薇儿？
褚泽在心里浅浅推断了一番, 琢磨艾薇儿和浦维萨的关系。
但还没有想出什么，浦维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不，这次不是等她。”
浦维萨笑了笑，似有似无, 如同羽毛的视线从褚泽和韩亭熙身上扫过。
最终停留在褚泽那双, 带了隐形镜片的眼镜上。
他诧异挑眉, 但没有多问。
只是微微侧身行礼, “树神让我来邀请你们去神殿做客。”
“为什么突然要请我们做客？”
韩亭熙心中一紧，在这种时刻, 和“神”有关系的一切词语, 都让他忍不住紧张起来。
浦维萨看了看他紧绷的身体，将指尖的刀转了一圈后, 笑了一下，“你在紧张什么？我们还能在俞先生的眼皮底下对你们做什么？”
褚泽将韩亭熙拉到身后，然后点了点头。
浦维萨看了眼韩亭熙，觉得有意思。
这敌意从何而来？
他没有过多思考。
树神主要想要请的人，也不是韩亭熙。
进了神殿，真正要见到树神的，只有褚泽一人罢了。
想到这，他又打量了一眼褚泽。
两次相见，他还是头一回认真看这个算得上异常优秀的年轻人。
树神这是怎么了？
浦维萨在褚泽脸上又看了两秒。
树神这是专挑长得好的下手？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长得就不如他们？所以就没有树神对蓝和这个小子的宠爱？
浦维萨轻啧一声。
带着二人往神殿方向走。
这一段路，是不允许飞行，以及乘坐任何交通工具的。
只能够用双脚，脚踏实地，一步步走近神殿。
这个规定，从很久之前就有了。
到现在，也没人去深究，究竟是树神的要求，还是历届执行官们一代代传下来的对树神的敬仰。
神殿的样子很复古。
褚泽和韩亭熙这是第一次接近神殿。
入目的建筑，远比从远处看起来更加高大宏伟。
类似地球上的古希腊神庙，但穹顶更高，其上还有着葱茏的蓝色植株垂落交织。
看上去远比地球上的更宽阔、更宏大，也更加震撼。
一根根立柱表面沟壑深刻，绘着被艺术化的树叶形的花纹。
神殿之前，是多扇巨大的石门，用精巧的机关控制打开和关闭。
此刻除了正门，其他位置的门都呈关闭状态。
正前方的台阶洁净，一尘不染。
站在台阶之上的，是一个看上去一本正经，十分勤奋打扫的侍女。
“加灵，又在偷懒。”
浦维萨从胸前的口袋里，翻出一颗糖果，手指一弹，丢向了那个眼睛大大，看上去天真漂亮的侍女。
褚泽看到，那个刚才还认真拿着扫把，对着一处不断扫地的侍女，立刻跳了起来，动作敏捷将糖果抓在了掌心，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认真点，动动脑子。”
浦维萨带着二人从加灵旁边路过，他伸手摸了一下加灵的脑袋，敲了敲，道：“不然我怎么带你出去？”
“哼。”加灵不满地躲开，含着糖果扭开了头。
浦维萨没和她再多交流，转而回身，对着褚泽笑着道：“褚泽阁下，您从正门进吧。树神想亲自和您交谈。”
然后挑着眉看了眼皱着眉的韩亭熙，道：“您和我去偏厅。”
“我不能一起？”
韩亭熙不太高兴。
“树神强调，只邀请褚泽阁下单独交谈。”浦维萨故意在“强调”和“单独”两个词上加重语气。
见韩亭熙脸色不佳，浦维萨才心情舒畅了一秒。
原谅了这个小屁孩对树神莫名的敌意。
他补充：“俞远阁下、艾薇儿还有我们首席……”
浦维萨像是想起什么，“啊，还有蓝，你们应该熟悉。他们都在偏厅。”
“去吧。”
褚泽在韩亭熙后颈捏了捏，低声笑道：“‘祂们’不一样。”
韩亭熙这才嗯了一声，对着浦维萨，简短说：“行吧。”
行吧？
浦维萨心里轻笑。
这小子是真狂啊。
他，堂堂第二执政官。
亲自相邀，他还一脸勉强。
浦维萨额角有点痛。
树神是觉得他有养孩子天赋吗？
一个蓝，一个韩亭熙。
他看着韩亭熙，笑了一下。
“跟我走吧。”
韩亭熙回头又看了一下，在褚泽进去之后，就立刻合上，关得很紧的石质大门。
“放心吧你。”浦维萨领先半步，头也没回，却跟长了眼睛一样，声音凉凉道：“树神不吃人。”
韩亭熙收回了视线。
踢了一下脚下不知哪里飘来的落叶。
他这一下，力道精妙，还用上了空间之力，意图将叶子踢远，然后走过去再踢第二次。
但大概是心不在焉。
韩亭熙准头没找好，叶子没有沿着既定轨道前进，反而斜飞了出去。
带着空间之力的叶子，唰得蹭过浦维萨的裤子。
“撕拉。”
布料被剐蹭然后裂开的声音无比清晰。
浦维萨：“……”
你小子是不是对我们眠树文明有什么不满？
浦维萨闭了闭眼，臀部上拂过的风变得清晰无比。
精神力延伸代替视觉，屁股上那一块露出的蜜色肌肤倒是和黑色的裤子边界不明显。
他面无表情抬起头，定定看了眼韩亭熙。
韩亭熙在叶子一瞬间，蹭到浦维萨裤子的时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看到叶子剐下来的布料，随着风飘走之后。
韩亭熙手足无措。
“咳……那个……对不起。”韩亭熙干咳两声，耳朵有点泛红了。
浦维萨闭了闭眼，忍了半天，心里重复：
这是树神的客人。我要尊重，我要尊重……不和小屁孩计较……
过了一会儿。
他呵了一声。
韩亭熙立刻脱下外套，拎着外套要围在浦维萨腰上。
“我真，咳，不是故意的。”
韩亭熙尴尬极了，“我赔你一条……”
“我是第二执政官。”
我用你赔？
“咳咳。”
偏厅喝着茶的首席突然咳了两声。
单手撑在了额上，嘴角轻轻颤抖。
他立刻收回了时刻关注神殿范围的精神力。
然后叫回了正要开门的侍者，“别开。”
侍者迷惑了一下。
“两位大人正在门外……”
“让他们自己进来。”
侍者不太懂首席在想什么，但恭敬行了礼，然后退到了一旁。
“真是年轻啊。”
俞远不紧不慢，在一旁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艾薇儿挑着眉，用手帕遮住嘴角，眉眼弯弯倒是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首席将茶杯放回托盘上。
温和接下俞远的话：“耀银帝国确实人才济济。”
“噗嗤。”
艾薇儿忍了半晌，终于笑出声。
她祖母绿般透彻的眼睛，像是盛着水波。
也不知是在笑门外的浦维萨，还是笑手忙脚乱的韩亭熙。
“我替亭熙的莽撞，向执政官大人致歉。”
艾薇儿款款道。
首席浅笑一下，微微颔首。
就这么将门外发生的混乱揭过去了。
——第二执政官还是得留点脸面的。
他清冷的眸子垂下，看着杯中的倒影，唇角微不可察勾起了一个弧度。
浦维萨好像在追求这位奥古斯塔小姐？
那么……
祝他今日之后好运？
首席饶有兴致地想。
穿过花厅之前的长廊，就到了首席等人所在的位置。
浦维萨捏着韩亭熙的外套，隐忍地去换衣服。
而韩亭熙，心里不断道歉着，走进了偏厅。
这里花团锦簇，一室芬芳。
花丛中有一个躺在地上，翘着腿的蓝。
花丛后面，则是在方桌边围坐交谈的首席、俞远以及艾薇儿。
韩亭熙抬起手，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他面不改色，强行让自己不显露出刚才还没消退的尴尬情绪。
俞远笑着对他点头：“年轻人，是很有朝气。”
首席清冷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淡声附和：“不错。”
最后，艾薇儿笑眯眯的：“你去和蓝待在一起等褚泽吧。”
韩亭熙总觉得哪里不对。
感觉他们几个人话里有话。
他侧了侧头，转身走到蓝旁边，坐下。
蓝动也没动，半睁着眼，手搭在眉骨上方，露出挺秀的鼻梁和略显艳丽的半张脸。
“你。”
韩亭熙顿了顿，想起了旁边还有俞远等人，道谢的话停在了嘴边。
“你知道树神找他做什么吗？”
韩停熙换了个话题。
“聊天。”
蓝伸出手指，微微弯曲，似乎他的指节上停留着什么东西一样。
韩亭熙看了看，然后意识到，那是褚泽提到的一只黑色的鸟。
韩亭熙：“……具体点。”
蓝慢慢嗯了一声，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道：“大概是，招安。”
“招安？”
韩亭熙惊了。
褚泽的秘密被发现了？
他下意识这么想。
然后立刻否定，这不太可能。
褚泽在眠树之地从来没表现过太突出的方面。
“嗯。”
蓝躺着点了点头，“祂很温和，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答应祂，祂也不会做什么。”
蓝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偏了偏头，看向韩亭熙：“祂对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事，都了然于心。”
话音落下。
韩亭熙瞬间意识到了蓝的未尽之语。
褚泽的异能没有暴露，但……那颗眼睛的异常一定被发现了。
“无事。”
蓝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淡淡道：“世界树是独立的，站立在宇宙法则之中的东西。”
他顿了顿，轻声道：“祂们天然对立。”
韩亭熙呼吸一滞，抓紧了身下的草叶，指骨间溢出了淡蓝色的汁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将手掌放松。
这时，凉凉的声音，突然穿过花丛，从二人头顶传下来。
“聊什么呢？你们俩个麻烦精在一起倒是挺合适。”
浦维萨俯视他们俩，眼神要多不友善就有多不友善。
韩亭熙这才回过神，发现浦维萨早就打开门，走了进来。
“屁股还好吗？”
蓝突然开口。
用澄澈的眼神看向浦维萨。
浦维萨：“……”
我日你爹。
你真行。
蓝。
阴影
第99章
神殿之内寂静无声。不知用什么油脂点燃的蜡烛, 安静在两侧的烛台中散发纯净的火光，将正厅之内照得无比明亮。
石门在褚泽身后缓缓合上，他抬头看向四周, 上方的穹顶高而宽阔, 绘着极富眠树文明特色的彩绘, 用浓重的蓝和亮白勾勒。
脚下踩着的是平整，并打磨光滑的云石。
这里十分空旷, 似乎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连侍者都没有？
褚泽四处打量, 停在原地不知向哪个方向前进。
这里与外界看上去似乎隔绝，天空中那来自世界树的晶屑不会穿透神殿的穹顶落在这里。
“树神？”
褚泽踱着步子, 缓缓走到正前方的那座世界树的缩小版雕塑前。
“呼——”
如同风声，但室内并没有风。
褚泽似有所感，在雕塑之前抬起头。
一枚蓝叶，由实而虚, 在雕塑之上缓缓分解, 变成一团蓝光；再接着，由虚变实，蓝色的光芒重组、构建。
最后，一枚莹莹光芒, 精致而美丽的叶子, 飘浮在了褚泽大的身前。
如同引路一般。
蓝叶轻轻触碰了一下褚泽的指尖, 然后飘向了神殿深处, 那纵横的长廊之中。
褚泽抬步跟上。
心中却揣测着世界树的想法。
当初他和韩亭熙第一次见到蓝的时候，蓝重伤濒危, 异能失控。
正是世界树落下两枚叶片, 挽救了即将死去的执法队成员和蓝的生机。
那时，褚泽就惊讶于世界树的敏锐。
也第一次, 对宇宙瑰宝产生了疑惑。
——宇宙瑰宝，竟然可以拥有意识。
而如今，世界树的主动相邀，佐证了他的猜测。
不过，祂为何要单独见到自己？
那枚叶片碰触自己指尖的力度轻巧，看上去不含丝毫恶意。
在整片大陆，都处在世界树的目光之下的眠树之地。
祂想要杀死褚泽，能够有太多的不着痕迹的方法。
不必大费周章，昭告众人，将褚泽邀请至这里。
这也是褚泽放心前来的原因。
褚泽与身旁的一根根石柱擦肩而过，闭塞的空间，慢慢出现了一丝丝外界的气流。
褚泽看着前方带路的蓝色叶片，轻轻眯了眯眼。
表面上，是世界树看上去毫无理由的相邀，褚泽更倾向于——祂看到了什么，或者说，祂知道什么。
蓝色的叶片，看他走得慢了，又会慢慢飘回来，轻轻蹭他的手指，似乎轻柔地催促。
温和而无害。
褚泽蜷了蜷手指，将被蓝叶触碰到的地方轻轻摩擦两下。
在黑色隐形镜片之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洞彻的深沉。
世界上没有无端的亲近。
那么，世界树的目的是什么呢？
此刻，拐了几个弯之后。
外界的光，洒在了了前方笔直的石柱之上，投射下暗淡的光影。
在长廊的侧边，有一个宽阔的出口，下方是洁白的石砖。
这里是一个露天开阔的中央花园。
褚泽沿着蓝色叶片的指引，缓缓接近花园中心。
那里有着世界树粗壮的根脉，虬结但格外剔透，从中能够看到世界树中流动的蓝色微光。
在这些粗壮的根脉之下，是一个四方的水池。
褚泽低头看向传说中的圣水。
“标记……”
那一汪池水中，含有极其丰富的能量信息。
似乎是属于宇宙瑰宝的能量，与宇宙冥冥中的规则相连。
只要饮下圣水，那么身体内就会出现被世界树“标记”的痕迹，或者换个说法，是一种单方面的契约。
褚泽突然有些恍然。
想起了曾经在波塔星，曾偶然遇到过的一个名叫九岚的兽人。
他曾拿出过一张契约，其中含有的信息，在如今的褚泽看来，似乎有着与这池圣水类似的东西。
“……触碰……我……”
突然，一道模模糊糊的讯息，出现在了脑海当中。
褚泽抬起了眼，看向了前方那粗壮的根脉。
他顿了顿，没有动。
“……根脉。”
褚泽这次清晰捕捉到了这道讯息的来处。
在【原初】的观察之下，他能看到，这道讯息的来处，正是那棵望不见边际的世界树。
褚泽单膝跪地，俯身触碰那起伏的根脉。
手指碰到根脉的一瞬间，如同碰到了裸露的某种具有蓬勃生命力的血管。
其中的能量庞大，而让人震撼。
思绪突然拉远。
像是被某种东西，拉扯到了无穷远处，又似乎瞬间化为宇宙形成时的一个奇点。
灵魂倒转，在刹那间的混沌中。
一片澄澈无垠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这里是无穷无尽的蔚蓝。没有上下左右，没有东西南北，只有思维在这里静静停泊。
一颗颗流星骤然滑过。
褚泽用思维轻轻触碰，那颗经过指尖的流星。
奇异的能量。
似乎是宇宙最本质的东西。
“你来了。”
清晰的，好似来自开天辟地那一瞬间，而产生的清音，蓦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一颗莹莹的小树，在褚泽思维之旁悬浮。
“这是哪里？”
褚泽没有精神力，也没有喉咙嘴唇，但他却下意识知道如何发出声音。
“我居住的世界。”
声音说，“你们人类中的学者，似乎称这里为——规则源域。”
规则源域。
褚泽咀嚼这个陌生的词语。
心中缓缓浮上一种震撼。
“为什么……”
他过了很久，才慢慢道，“是这里？”
小树在每一个角度，看上去都是一棵完整的树。
祂树冠下的枝桠轻轻抖了一下，“因为我诞生于此。”
“你们称之我为，宇宙瑰宝。”
如同拨开迷雾。
褚泽对祂的本质，多了一层深刻的理解。
宇宙瑰宝，诞生于宇宙的规则。
是宇宙规则的具体显现。
那么，这个有着独立意识的世界树，它诞生在规则源域，也没什么奇怪之处了。
褚泽看着这处空间中不断滑过的流星。
忍不住用思维去触碰。
那么这些流星，就是……规则？
世界树没有在意褚泽的举动。
祂似乎很温和。
晃着枝桠，将流星送到褚泽的身前。
祂说：“这些是我的规则。”
规则的奥秘，无穷无尽。
以褚泽如今的实力，只能窥探到其最表面的一层信息。
他没有再去触碰规则流星。
看着那棵小树道：“您为什么要见我？”
“因为阴影。”
“……阴影？”
“你的身上，具有阴影最瞩目的关注。”
世界树似乎也有些疑惑，“祂为什么如此注意你？”
“祂”，褚泽周身，突然泛起一种窥探到世界隐秘的凉意，他艰涩道：
“你说的‘祂’，就是阴影？”
“是的。”
“阴影是什么？”
“是侵吞规则源域的东西。”
世界树温和的语气中，出现一种明显的情绪，祂说：“阴影会改写规则，让宇宙失序。”
褚泽不再问。
他在这一刻，突然升起某种深处泥淖中的窒息感。
似乎他的四肢、身体、口鼻，都被无法摆脱的淤泥拉扯、覆盖，那种浸透灵魂的湿冷，让他的思维似乎也凝固了片刻。
“你在害怕？”
世界树问。
褚泽沉默许久，道：“或许。”
他没有多言，只是向世界树问出自己最开始就想知道的问题：
“您想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阴影想让宇宙改写，但那样我也会消亡。用智慧生命的语言，是我也会‘死’。”
世界树伸出枝桠，触碰褚泽的思绪。
“祂很强大，但并非不可战胜。”
一道道蓝光，如同洗涤灵魂，带着流星，突然冲入褚泽的思维。
一种涨涩，让褚泽灵魂近乎撕扯的痛感同时升起。
世界树的声音和蓝光并没有停止。
“你对祂很重要。”
“原来如此。”
过了似乎很久，又好像一瞬间，世界树收回了枝桠，蓝光同时消失。
“但祂似乎会失望。”
一枚叶片落在褚泽的思维上。
清凉舒畅的感觉慢慢腾起，驱散了疼痛，以及褚泽深入骨髓的疲惫。
“什么意思？”
“你很特殊。”世界树说：“祂看不到你灵魂与这个宇宙的关系，但我可以。”
“你来自另一个世界。”
祂晃着枝桠，语气波澜不惊。
在这时，褚泽才感受到祂非人的情感。
“你的异能，确实与阴影相配。”
世界树好像很欣喜：“但祂注定会失望。祂无论如何，也不会成功拥有你的异能。”
褚泽终于听懂了世界树在说什么。
“他的寄生会失败吗？”
“不会。”世界树却果断道：“只是不会继承你的异能罢了。”
“时间快到了。”
世界树突然说。
“尽管有我的庇护，你也不能长久呆在这里。”
在又一次，如同天翻地覆，宇宙更迭般的混乱中，世界树的声音很轻柔地响在褚泽耳边：
“……期待你的成长。”
褚泽睁开眼。
视线之前是那些虬结的根脉，自己身侧是一池清澈的圣水。
他慢慢抬起手，扯掉左手上的手套，露出那颗菱形的碧绿宝石。
一股浩繁的信息，被褚泽轻易捕获。
他环视四周。
空气中的信息如此清晰，且触手可及。
粉尘的来历、年份、形成……
气流中残留的情绪、味道……
一切的信息，勾勒出几个宇宙时之前，曾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是两个不算陌生的身形。
褚泽将手撑在地上，看向露天穹顶之上，那近乎无尽的世界树的树冠。
半晌，他抬起手，掌心向上。
流风停驻，浮尘聚拢。
他的异能【原初】，似乎变强了。
不仅是“看到”“分析”，而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褚泽觉得似乎只差一丝就能触碰到的能力。
——他似乎可以将完全理解的信息，进行拆解、组合。
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
掌心的浮尘轰然散了。
还不可以。
还要再强一点。
褚泽感受着身体内，被蓝光梳理得分外干净的能量，又看到精神海中被蓝光封存的，那些“流星”。
他抬起头，将手掌搭在额前，轻声道：
“谢谢。”
我也想，尽快成长。
二次伤害
第100章
侍者将花丛中的矮桌整理好, 铺上很有田园风格的格子桌布，摆上果盘和饮料，在寂静的空气中, 屏着呼吸小心翼翼撤走。
生怕一个动作惹怒了脸色不佳, 面容阴沉的第二执政官大人。
“咳, 吃点水果。”
韩亭熙补救似的，把果盘推给浦维萨。
蓝这一句堪称震耳欲聋。
偏偏他还一脸理所当然, 似乎确实在关心浦维萨的尊臀是否有恙。
“呵。”
浦维萨拖过果盘, 忍了忍，最终对蓝压着嗓子阴测测说：“不会说话, 就闭嘴。”
蓝没什么情绪地看了浦维萨一眼，停了两秒后，他了然地点点头。
之后平静道：“你在战斗的时候也会关注自己屁股上的布料吗？”
韩亭熙：“……”
浦维萨：“……”
韩亭熙第一次，见到比自己情商还低的人。
他大为震惊, 看着蓝久久不知道怎么圆场。
而浦维萨, 就像触底的弹簧，压抑久了就会反弹，然后变·态。
他哈哈笑了两声。
嘴角上扬的弧度看上去像是被两根钩子扯上去的，显得格外古怪扭曲。
浦维萨扭曲着脸笑：“哈哈哈, 你他妈的, 是不是欠揍。”
蓝皱眉, 看着浦维萨狰狞的笑容, 不太理解道：“你想打架？”
于是，他坐直了身体, 认真道：“那就来吧。”
韩亭熙继续一脸震惊。
就这么手里捏着一枚葡萄,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这他妈。”
韩亭熙喃喃道：“眠树文明未来就靠他们？”
他把葡萄扔进嘴里，擦了擦手, 正要开口向侍者要一块小蛋糕的时候。
蓝回来了。
看上去战斗结束得很快……也就几分钟的样子。
“这么快？”韩亭熙看着一身干净整洁，似乎出去什么样子，回来还是什么样子的蓝，有点疑惑地说：“浦维萨呢？”
蓝蹙了蹙眉，摇了摇头：“逃了。”
韩亭熙直觉其中必有蹊跷。
浦维萨主动提出干架，但凡有点脾气，都不会临阵脱逃。
韩亭熙：“详细讲讲。”
蓝再次躺在地面上，半阖着眼睛，用遗憾地语气说：“我在教他什么是残酷的战斗。”
“异能者的战斗，如果在乎衣着是否整齐美观，那么他也就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韩亭熙：“……”
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把他的裤子，”蓝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两下，语气平静，带着杀鱼般的冰冷，“割碎了。”
“他如果能光着屁股和我战斗，他面对战斗的第一个门槛才能跨过。”
韩亭熙：“……可真有道理。”
他想，浦维萨还能回来吗？
这辈子是不是都不想见到我们了？
首席和俞远同时停住了交谈的声音。
他们不由自主，看了蓝一眼。
过了半晌，首席浅饮了一口茶。
欲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顿了顿，没说话。
俞远长叹着，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后生可畏啊。”
浦维萨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情绪。
过了大概一个宇宙时，浦维萨才冷着脸，走进偏厅。
他一句话没说，连一个眼神也没给蓝，看着韩亭熙，仍出来一个闪着亮粉色的小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吵着要找你。”
蓝默默开口：“我们再来打—— ”
“好了，我走了。”浦维萨立刻截断蓝的话，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看来他缺少强者之心。”
蓝看着浦维萨，对韩亭熙淡淡道。
韩亭熙：“……”
在两位高阶异能者之间，韩亭熙没有发表看法的权利。
但浦维萨到底没有离开成功。
他在门口遇到了步履轻缓的褚泽。
褚泽挑了挑眉，“执政官阁下，您要去哪？”
*
矮桌旁围了一躺三坐，四个身影。
褚泽看着浦维萨与邀请自己去神殿时完全不同的衣服，略略诧异。
但紧接着，就发现了这略显微妙的气氛。
韩亭熙从看到褚泽出现，就眼睛微微发亮。
他尽量离浦维萨远了一点，挨在褚泽身边，恨不得将自己镶在褚泽身上。
浦维萨黑着一张脸，看着自以为不着痕迹的韩亭熙，呵笑一声：“怎么了这是，你屁股下面长东西了？”
韩亭熙不动了。
他有点佩服浦维萨，这时候还能提起“屁股”，也不怕从哪再来一句。
“你好幼稚。”
蓝凉凉地在地上插嘴。
他还是原来的姿势，不过旁边多了个扑在他肩上，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一个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眼睛红光闪闪，用童声发出了高兴的声音：“蓝，你真好看。”
像是不够一样，傻蛋补充说：“比带我来这里的羊毛卷好看多了。”
傻蛋十分记仇，还记得就是这个羊毛卷抢走了艾薇儿，让它不得不和林路阳每天待在一起。
浦维萨看了一眼傻蛋，捏着水果向天上一抛，伸头接到嘴里，才不紧不慢地说：“这不是奥古斯塔小姐的机器人吗？怎么来找你？”
“它比较喜欢艾薇儿。”
韩亭熙瞟了眼盯着蓝不放的小机器人。
“但是看起来，现在比较喜欢蓝。”
浦维萨不着痕迹看向花房之外，距离他们一个长廊位置的偏厅。
那里艾薇儿正好露出了半张脸，偏过头看过来。
碧绿的眼睛如上好的玉石，清透美丽。
浦维萨和她猝不及防对视了片刻。
然后浦维萨，就看到了，艾薇儿湖水般的眼，慢慢荡出一层层绿波，露出了莫名的笑意。
浦维萨镇定点头，在艾薇儿收回视线之后，轻轻吸了口气。
妈的，心情更差了。
“你们这两天去哪了？临时使馆如果招待不周，还请告知一二。”
浦维萨阴阳怪气地开口，眯缝着眼睛，带着几分说不清是迁怒还是认真的语气。
褚泽握着韩亭熙的指骨轻轻摩挲着，略略张开五指，就能轻松将韩亭熙的手扣在掌下。
他敏锐感受到了韩亭熙微微一僵的身体。
而浦维萨目光如炬，自然也注意到了韩亭熙微妙的变化。
他打量着韩亭熙，暗自揣测。
他们还真有什么事必须瞒着大使馆里面的人？
执政官的责任感在他心中浮了起来，暗自思量着去向树神请示调查一下这两个人这两天的行踪。
不紧不慢喝了口清爽口感的眠树之地特产，被称为“叶心浆”的饮料。
褚泽才这用随意的目光，上下扫了扫浦维萨，似笑非笑道：“不知道执政官大人竟然还这么关注别人的二人生活？”
他在“二人生活”四个字上，慢慢咬字，显得格外清晰和意有所指。
褚泽在韩亭熙难以言喻的目光之下，不疾不徐，继续道：“贵文明提供的住处自然十分合适，但是……”
他勾唇笑了笑：“在某些方面还是欠缺的。”
褚泽将手搭在韩亭熙的肩上，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他已经开始发烫的耳朵，对着浦维萨微微一笑：“执政官大人如果不了解，不妨去亲自体验一下……也就知道了，不是吗？”
“咳咳咳咳。”
首席又一次呛到。
他盯着自己的茶水，看到水面倒映出他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俞远和艾薇儿，用温和的语气说：“今天不如就散了吧。”
俞远立即抚掌赞同：“今日闲聊，确实热闹。眠树文明风貌人文，不同寻常。”
艾薇儿笑了笑，“今日叨扰了。”
首席顿了顿，牵起嘴角，微笑着站起身。
侍者立刻鱼贯而入，送他们向外走。
浦维萨被褚泽扑面而来的挑衅和嘲讽激得额角抽痛。
他看着款款道别的褚泽和韩亭熙，忍了忍，还是站了起身，落后首席半步，送几人出去。
而蓝，依旧如从前一般。
对身边来去的人毫不在意，他们是去是留，他也并不关心。
他抚摸了一下立在自己指节上黑鸟的脑袋，看着它猩红的眼，慢慢说：“做得不错。”
黑鸟歪了歪头，用鸟喙轻轻啄了啄他的手指，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后，在空中悄然消失。
“蓝。”
傻蛋稚嫩的声音亲热地响起。
蓝摸了摸傻蛋光滑的脑袋，低头问：“你怎么不走？”
傻蛋沉思了一秒：“我好喜欢蓝。”
它抱着蓝的手说：“傻蛋觉得蓝好熟悉的……”
他眼睛处的红光闪了闪，认真道：“熟悉得就像爸爸们一样！”
蓝歪着脑袋，平静道：“我不是你的爸爸，而且我还没有恋人。”
他总结说：“所以生不出机器人。”
*
目送褚泽等人离开后，首席转过身，定定看着浦维萨。
在浦维萨一脸镇定中，首席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辛苦了。”
浦维萨：“……不辛苦。”
他只是受到了一些精神攻击罢了。
“你的事情处理好了？”
首席没有再在这上面纠结，转而问另一件事情。
浦维萨立刻收整好了神情，正色，神态坚定说：“处理好了。范多跟着我多年，对我的公务早已熟悉，只要您和树神批准，他就可以立刻接手我的工作。”
首席点了点头：“范多作为神选，接替你的位置也不会有争议。”
简短的交谈结束，他们之间突然陷入了一种沉默。
他们站在神殿之前，望向无穷远处的宇宙深空。
其中星辰璀璨绚烂，无数颗星在这一秒新生或者消亡。
这无垠的宇宙。
是蕴含着无限可能的未来。
——也是他们眠树文明的野心之所。
过了半晌，首席一向清冷的声线中有了几分不着痕迹的波动，像是叹息般：
“此番远行，当久别故土，不得返乡。”
尾音绵长，丝丝缕缕透着难言的情感。
他说：
“珍重。”
浦维萨看着首席的侧脸。
像是看着多年前，在神殿中一同学习玩耍的兄长。
很久之后，声音沙哑道：“我会的。”
“照顾好加灵。”
浦维萨闭上眼，眼角微微发烫，他缓缓点头：“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