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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至柔, 别的话我不想多说,想想你的娘亲吧,她拼死把你送回来, 绝不是想让你重蹈覆辙。”溶华大师心火中烧, 怒不可遏, 但又不敢把话过得太决绝, 薛珞的性子经过这一年的历练变化了太多, 早不是以前那个心性高洁, 万事以揽月峰为重的小徒弟。

    薛珞向溶华大师行了礼, 语气恭敬:“师父教诲得是, 我都知道了。”

    溶华大师抬首示意一旁的溶鸢道:“带她回聆月阁吧。”

    溶鸢看着薛珞,见她眼神冷漠,身上好似笼罩了一层冰霜, 全然的不可相近,只觉有些喉头发紧,刚才拦住那男人时,分明听到他提起江姑娘,眼下她恐怕是不会愿意再回去闭关了。

    想到这里, 她暗自捏紧了手骨, 尔后扬起笑颜道:“都出来了, 何必再回去,我在这里陪着她就是了,既然没什么事,大家都且各自归位吧,别误了明日练功的时辰。”

    溶华大师让溶镜领着众人离开, 自己却在门边立了半晌。对于溶鸢的提议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这个妹妹向来最是心慈手软, 在津门城遇到薛掌门的事,她也没有主动说起,最后还是从陈雁回口中才得已知晓:“溶鸢,至柔从小跟你最亲,但你也不应太纵容了她,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焉知跟你没有关系。”

    “该怎么做我都知道。”溶鸢来到薛珞身边,想为她拂去额间的乱发,然而对方却偏头避了去,只留下她举着手指尴尬的立在那里。

    但她很快便不以为意的笑道:“心神乱了,再闭关又有何用,只会适得其反,就让至柔好好休息两天吧。”

    说完她向薛珞丢了个眼风,转身上前扶住溶华大师,带着她往外走:“今夜揽月峰上这么大的阵势,松风涯的人必然都已知晓,明日陈掌门会遣人上来过问,姐姐想好怎么说了么?”

    溶华大师冷笑道:“我揽月峰若真的被武林门派群起攻之,他的明日过问,可知不过是独善其身罢了。他若有心,今晚就该派人前来。”

    溶鸢应和道:“是,陈掌门那里不足为惧,不过还是要想办法堵住悠悠众口才好。”

    稍顷。

    溶鸢独自回到厢房内,正见薛珞在往臂间缠绕长帛,她脚步微驻,凝视良久才道:“你要下山去,对么?”

    薛珞把长剑负于背上,抬眸看向她,微微一霎,眼神又飘到别的地方去了:“对,你要拦我?”

    她这生疏的语气像针刺般扎向她的心,疼痛如涟漪散开,一层重似一层,她苦笑:“我不拦你,我只想问你,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江姑娘么?为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命也不要了?”

    薛珞回首,看着苍茫夜色下零落散乱的星空,恍惚觉得有雨滴飘落在自己的额间,在肌肤泛起微微的凉意。她抬起指尖,用指腹轻轻擦过,把那点微凉攅入掌心:“师叔,你要听实话么,我确实很喜欢她。也许她在你们眼中是个极为任性轻狂的人,但我不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亮出的锋芒都是为了自保而已。”

    “可是为什么?”溶鸢道,她脸上有些不得解的痛楚,那是在揽月峰上日日夜夜都参不透的迷局:“为什么会喜欢她,即便她是个好姑娘,可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不是最讨厌这种什么都不会却又心高气傲的人么?她到底哪里吸引到你了?”

    “是啊。”薛珞低下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眉间盘旋的冷戾散开,眸色逐渐柔和,像漾了一弯星河,莹然发亮:“她是心高气傲,可对熟悉的人,便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就像现在,也许她正在埋怨我不知道她的处境,可她要真的见了我,又会做出一副恼我多管闲事的样子。她的矛盾正是她的可爱之处。”说到这里她猝然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笑自己太过沉浸在思绪里,忘了现在一切都是徒然的幻想。

    溶鸢闭了闭眼,勉力地咽下这并不顺意的结果,她退却开来,把那幽黑的门洞亮出:“你想去就快去吧,我只有一个请求,一切以自己的安危为上,万不要惊动松风涯的人。”

    薛珞急步外出,路过溶鸢时,终还是停了一下,轻轻颔首道:“师叔,多谢你了。”

    望着溶于夜色的白色身影,溶鸢神色哀愁,这个姑娘是彻底要从她的身边抽离了。未几,她收回目光,走到角落的屏风前,冷冷道:“出来吧。”

    陆谨言转出身来,抱剑深深鞠了一躬,脸色颇有些难为情:“容鸢师叔。”

    揽月附峰。

    黑压压的云层,团团悬浮在揽月峰巅,附峰上的一切都已看不真切。桂花树巨大树冠,像是汲满了水坠落的云朵,随时要为这里引来一弯山洪。

    山风剧烈,长帛如清烟般袅袅直上。

    薛珞站在峰边,偏头看了看松风涯上那明灯高悬的楼阁。

    无数的念头正在脑中冲撞,最后化成了一声冷哼。

    她几个轻纵,来到了松风涯那片空旷的练武台。

    松林沙沙作响,树干盘曲在石缝间,像横生的诡谲人影。

    她信步穿过高台,沿山道而上,往掌门所住的那方院落走去。

    她暗暗腹诽,如果走到上面下起雨来,那就是天意。老天也许在告诫她,自己的狠辣已经造成了天谴,适时该要收手了。

    如果走上去,并没有落雨,那这也是天意。上天在提醒她,一切阻拦她幸福的人,都是罪有应得,都该杀之殆尽。

    风吹得越来越猛烈,长帛在与她的手臂拉扯,衣摆不停的往上翻,像是在遮挡视线阻止她前进。

    前方就是巨石。

    转过那方巨大的障碍,青松小筑就在眼前。

    她反手抓住剑柄,缓缓地抽出了长剑。

    山道上如此幽静,连雀鸦声都少闻,看来揽月峰的热闹并没有引起他们的警觉。

    长剑斜指地面,她横剑擦过石面,在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御起轻功,翻上山顶。

    青风小筑像悬浮在天地间的一方孤岛,岛上的人都已安歇。灯笼在门楣上被风打得乱转,火种早已熄灭,守门的小厮都已躲懒去了。

    她翻转身子,立上院中的一堵高墙,努力想辨清厢房的位置。

    然而,恰在此时,雨落了下来。

    先是淅淅沥沥,紧接着就如瓢泼般,瞬间把全身浇了个透。

    她站在墙上,指尖微微颤抖。

    第152章

    陈亦深在房里正睡得迷迷乎乎, 倾盆的大雨就在窗棂边哗啦啦作响,潮湿的雨气像是长着脚步,从外间一点点蔓延到床帷边。纱帐轻轻飘扬, 驱蚊香已经熄灭了, 两只饥饿的蚊虫冒雨冲了进来, 在耳畔嗡嗡鸣叫。

    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徒劳的想把那烦扰的声音驱赶开。然而就是那睁眼的微霎, 竟像被闪电击中般清醒过来。

    他头皮发麻, 全身寒毛竖立。

    床边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正在冷冷的注视着他, 水渍顺着右手的长剑一路落到剑尖,滴滴答答,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小池。

    他惨呼一声, 伸手却摸不到傍身的长剑,只能蜷缩在床头,整个人如溺水般张嘴直抽气。

    “陈亦深。”那人开口了。

    正是这个名字把陈亦深的魂魄从天外拉了回来,他惊魂未定,但稍稍能在急促的呼吸间从嗓子里挤出尖利变形的声音:“薛……薛师姐, 是……是你吗?”

    “丽娆在哪?”

    陈亦深捂着快要跳出的胸口, 努力的定着神, 虽然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她在峰涯下的山洞里,可以从山后的盘山路下去,但是有人看守,你……”

    薛珞捋过额间滴水的发,携着长剑走到窗边。

    陈亦深终于回过神来, 来不及穿鞋,光着脚便追到窗边:“师姐, 我松风涯的人有千万不是,都是应命而为,绝没有对表姐有什么抱恨之心。请你高抬贵手,饶了他们性命。一切都是百花谷景和夫妇的错,他们视表姐为眼中钉,欲要除之而后快,我爹做的这些全是为情势所迫。他虽希翼得到药方,也是为了安山下众人的心,不是私心想要占有。”

    薛珞偏了偏头,似乎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唇角微掀,带着点高深莫测,视透他内心的微笑:“是吗?”

    陈亦深呼吸微窒,咬牙点头道:“是的,我向你发誓,我绝不觊觎表姐的药方。”

    “所以……”薛珞挑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切都是百花谷的错?”

    陈亦深听出了她语气间的嘲讽冷戾,话到嘴边也只能咽下去,把表姐关到山下的是他爹,他的话在她听来全然就是想洗脱罪责的借口。

    “我想,你能来到这里打探表姐的下落,一定是陆谨言冒险把消息带上了揽月峰。”

    薛珞笑道:“所以你在向我表功,暗示这事是你透漏出去的。”

    陈亦深低下头去,显得有些颓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于表姐的处置上,我没有袖手旁观,便是你现在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只求你饶过我的家人。”

    薛珞看着外面如线的雨幕,闻着风吹来的涯下冷冽的松叶油脂气,恍然如梦。她们只有咫尺之隔了,不该为了几条性命,在这里与老天对峙。

    她不再理会陈亦深的喋喋乞求,跨过窗格,把长帛搭上不远的松枝,顺着这雨幕跃下,一直往深渊坠去。

    “好冷啊。”

    丽娆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狭长的山洞里,竟然找不到一个避风之处。这里明明连丝毫亮光都没有,风却无处不在。

    她摩挲着双臂,开始痛恨自己爱美的天性。为什么不穿件厚实的衣物,这些轻纱薄衫,除了好看没有一点作用,灌了风便鼓涨起来,把身体里唯一的一点热气都搜刮了出去。

    外面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

    丽娆即刻站起来,踉跄地扑到了窗板处贴耳聆听。这么晚居然会有人前来,难道他们良心发现了,现在要为她送一件御寒的衣物?

    “小姨,小姨,是你吗?”她抬手拍打着窗板,哽咽道:“小姨,给我一床被子吧,关我多久都行,可我实在受不了这里的冷了。”

    脚步声停在了窗格之后,良久没有动静。

    丽娆唯恐他们离开,只得不停呼唤道:“救命啊,小姨。”

    “丽娆。”这两个字虽然被愤怒的气焰,烧得失了原本的清冷淡然。但那声音里熟悉的深情,是她绝不会认错的。

    她像是劫后余生的人,从沙漠中穿出,看到了绿州,却骇怕这只是一场海市蜃楼的幻境。

    “至柔?”她战战兢兢的问道,颤抖的嗓子快要咬不清这在心里缠绵了千百遍的名字。

    “是我。”窗板被用剑气震开,外面的人探进一只手来。

    丽娆立马攥住那只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呜呜痛哭起来:“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多可怜。”

    “放心,有我在,谁也不会欺负你了。”薛珞用指腹抹去她的泪水,轻声嘱咐道:“阿娆,退后些,我这便带你出来。”

    丽娆听话的往后退去,一直站到那洞穴的最底端。不一会儿,外面便轰然作响,石块簌簌而落,整个洞壁都在震颤抖动。

    待一切的动静消失,丽娆探头看去,即便是在这么黑的夜色下,薛珞那道白色的身影依旧十分触目。

    她兴奋不已,早不顾自己已经虚软的身体,竭力跑了过去,扑进她的怀里。

    “至柔。”她悲伤如泉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薛珞用力地抱紧她,吻着她的发顶:“便是到了地府,我也要去找你。”

    丽娆来不及继续伤心,眼下的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呆了,拉着薛珞踉跄着就要往外跑:“走,我们先走。”

    薛珞拄剑弯身,半跪于地:“上来,我背你。”

    丽娆顺从地趴了上去,由着她把自己带出。

    幸而是晚上,光亮不至于刺眼,她在黑暗中久了,眼睛尤其敏感,即便是薛珞这身白衣散发的微光,也让她瞳孔觉得刺痛不已。

    她把脸贴在她的颈弯,用力地磨蹭着,然而很快发现了不对:“至柔,你身上怎么全都湿了?”

    薛珞笑道:“外面在下大雨,你怕湿么?”

    丽娆摇了摇头,闷声把头藏进她的发间:“不怕,咱们回花房去。”

    “好。”

    薛珞御起轻功,点步直出,来到洞口时,顺着雨势想辨清方向。

    丽娆把头偏出,回头想要看看这关了自己这么多天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她却看到了倒在洞边的两具身体。

    她心头一凛,颤声问道:“你杀了他们?”

    薛珞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你不想我杀人?”

    丽娆愣住了,手臂愈发抱得紧了些。她可以原谅薛珞为她做的一切,只求上天把罪责都让她一人承受。

    薛珞御起轻功,穿进大雨中,脚尖点过松枝,一路往前飞驰:“我点了他们穴道,你不想我杀人,往后我就不杀了。”

    丽娆感受着雨势的澎湃,只觉得寒冷让自己的心在一寸寸缩紧,紧到快要无法呼吸的地步。

    她张了张嘴,想说出话来,雨水很快堵住了她的唇舌,把最后一次气息也隔绝了。

    蓦地,她眼前一黑,头耷拉下去,整个身子往下滑。

    “丽娆?”薛珞拉不住她滑落的身子,内力失了控,抱着她倒身落进了松林里。

    两个人从树巅,一路落下,每一层的树枝都在卸落她们下坠的速度,等到真的快落到实地那一瞬间,薛珞抱着丽娆翻滚了一圈,让自己的背部去承受那下压的力道。

    她闷哼一声,头撞在了汲满了水的一截断木上,眼前的黑暗里弥漫开腥红的血色。她像是被人抽刀砍断了头颅,身体与思想分开成两半,各自清醒却互不相关。

    “冷。”丽娆喃喃呓语。

    薛珞迷迷糊糊中想要解开衣衫把胸前瘦弱的身子包裹进去,可用尽了全力,连弯曲指头都做不到。她在心里默默乞求上苍:别再下雨了,如果一定要惩罚她的罪孽,就让她在此沉睡,让丽娆好好活下去吧。

    清晨。

    丽娆在这长久的昏迷中,终于苏醒了过来。她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太过寒冷虚弱,又经过剧烈的心绪起伏,猝然被抽光了力气。经过了休眠,精神已经开始逐渐恢复。

    她扬起头来,看了看这苍木林立的树林,大雨已经停了,但松叶上聚集的硕大水珠还是会时不时砸到头上,枯叶上不断响着破碎之声,闭上眼睛恍惚以为还身在泽叶的雨林中。

    气温在逐渐上升,盛暑的季节,暴雨一旦去了,便会换来更加酷热灼人的阳光,以便让大地复苏。

    一只阳雀停在树梢上,欢快的鸣叫着,为着这雨后的清新空气。

    她觉得身上还是有些发软,便想伏在地上继续休息一会儿,刚俯下身,便像被针刺般,整个人抽搐跳起。

    她身下哪里是什么地面。

    “至柔?”她抬起手颤巍巍地拂开那人贴在脸上的发丝,那张清澹秀丽的脸让她怀疑眼下不过只是梦境:“至柔。”

    她捧起薛珞的头,看着她发青的脸色,全然失了冷静:“至柔,你醒一醒,你怎么了?”她轻轻摇晃她,并把她耷拉的头搁在自己臂弯,想要抬手探知她的鼻息。

    手掌上出现的鲜红血渍让她浑身战栗,肝胆俱裂:“至……”话哽塞在喉间,再也说不出口。

    她脑后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暗红的血液透进树干中,断裂的年轮把血晕染开,像一朵盛开的花朵。

    她趴在她胸前凄厉的叫喊起来,无助和绝望潮水般汹涌而至。她像遗落在大海深处的一叶扁舟,在狂风巨浪中,再也找不到出路:“至柔,至柔,你不要吓我。”

    第153章

    丽娆背负着薛珞, 向着松风涯上艰难攀爬,下过雨的山路十分湿滑,一不小心便会双双跌落进深谷里。

    无怪她病急乱投医, 四景山危机重重, 山下有求药者堵截, 各隘口也有河清派的徒众守卫, 没有绝世的轻功, 单靠她这瘦弱的身板, 还带着个重伤的女人, 哪里能闯得出去?

    薛珞如今只剩了口微弱的气息, 如果不马上制药相救,恐怕一天也撑不过去。

    她是认输了。

    不管陈掌门想要她做什么,她都妥协, 药方么,交出去就是,由得他们几处去争抢吧,她早已经为此身心俱疲了。

    她仰起头,在林立密匝的松树阴影中, 辨别路程的长短, 汗水湿了她的鬓发, 汇聚在颈弯里,一直往下流去,流过胸口在腹间蕴起一片冰凉。

    斑驳的阳光照在身上,发顶蒸腾起弥漫的雾气。

    “至柔。”她一路不间断的呼喊着,企图唤醒那人陷入昏迷的神志。

    “我现在要去找我姨父, 我向他投诚,求他照顾你。你知道, 我没办法保护你。我太没用了,总是拖你的后腿,让你陷入这些不必要的险境之中。”

    背上的人呼吸微微急促了些,仿似魂灵被封印而挣扎无果。

    丽娆撑住一株矮松,弯下身来,把薛珞放下,小心揽着她的头,把她整个拥进怀中。她对着她的耳畔轻吟:“你不要担心,他们不会杀了我,只要你活下去,我们就还有希望。”

    她歇息了一会儿,咬牙喘息着,想要将怀里的人重新负到背上。然而脚底一打滑,兼之身体虚弱无法使力,两个人再次摔进草笼之中。

    刺棘贴身带来的刺痛容不得她叫喊,她只顾着护着那人不能让她再次受到伤害。

    然而,终究是被困在了这里,进退无门。

    陈雁回带人追踪包围至谷底时,看到的便是两个人狼狈不堪坐倒在荆棘中,无法行动的悲惨模样。

    丽娆在浑噩之间,望着眼前蓦然出现的这许多人,禁不住挤出一丝苦笑来:“陈掌门,陆楼主还有江谷主,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再晚一点,人死了,你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宋青莲见她遭此大难,嘴巴还这么不落下风,冷哼一声奚落道:“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呢,可知这就是叛门逆教的报应。”

    丽娆眼睛死死瞪着她,由得那些人前来把她和薛珞分开也不去挣扎抢夺,只喃喃道:“确实是报应。”

    陈雁回唤来两个徒弟,让他们把丽娆扶上山。

    丽娆看着他们把薛珞带走,心中悲伤不已,但这在意料之中,她不能为此失态。

    稍顷,她甩开那两人的帮扶,嗤道:“放心,我会回去,不用像押解犯人一样对我,被关了这么多天禁闭,我逃跑的力气早就被关没了,不是么?”

    “阿娆。”杜如梦挥斥开两人,亲身上前揽住丽娆的臂膀,悄声安慰道:“这也是天意,你别犟了,先上山把薛姑娘的伤治好要紧。”

    丽娆略站了站,待那些人都走到前头去了,这才拽住杜如梦的手乞求道:“小姨,我不怪你,看在我母亲的面上,你帮我一个忙,我也会回报你,相信我。”

    杜如梦看着她,脸色复杂,眸中虽有心疼,更多的却是无奈:“阿娆,有些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这件事,你可以的。”丽娆摇晃着她的手,容不得她有间歇的犹疑:“你去知会揽月峰,让她们所有人来,一定要告诉溶华大师薛珞现在的处境。你知道,我的二叔是个心肠极其歹毒的人,二婶亦是心机深沉,唯利是图,陈掌门若是一味听他们的,沾不到什么好处,这药方难道不应该是亦深的么?这是亦深往后在河清派立足的根本啊。现在薛珞在他们手上,如果任由景和谷主取血制药,你以为他真会把那三味药告知你们么?况且薛珞的血并不是此药的关键,她都是为了我……”丽娆说到这里有些哽咽难言,但还是稳住情绪竭力说下去:“她都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说的,我会把真正的引药告诉陈亦深,我会把药方交给松风涯,小姨,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了,杜如梦唯恐前面的人生疑,接连拉拽她不得,当下只得应承道:“我答应你,阿娆,你不要难过,我们上山去再说。”

    丽娆摇了摇头,倒进她的怀里,妄图用亲情感化她,用利益诱惑她:“小姨,你现在就去揽月峰,溶华大师轻功卓绝,我相信她们会来得很快。你不用怀疑我的真心,你从小待我好,我都是知道的。而且在山下的那些时日,我与亦深相互扶持,患难与共,关系早就胜似亲生的姐弟了,药方交给他我真心甘情愿,绝不后悔。要不是陈掌门被景和谷主蛊惑对我百般逼迫,我也不会置气生怨。”

    杜如梦踌躇不已,丽娆的话真假相杂,她不能全部相信,但有几句却说进了她的心坎中。这张药方确实能成为亦深立足河清派的的根本,为人父母如何不为自己的孩子谋划将来?四方比试提前教知苍劲真经,夺得参加武林大会的敲门砖,哪一步不是为了陈亦深着想。百花谷熟知药理,如果真被他们试药成功,他们绝不会安心受制于松风涯,那掌门一脉不就岌岌可危了么?

    不管薛珞的血是不是引药,绝不能让百花谷多一个筹码。

    想到这里,她把那两个徒弟重新招来,把丽娆交给他们,自己走在人后,一路默默相随。

    待到上了松风涯,丽娆往后看去,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但她来不及松一口气,很快被带到了松鹤堂。

    “阿娆,赶紧把那三味药说出来,我们即刻让百花谷的药师为薛姑娘治伤。刚才景和谷主已经检查了一番,说是伤到了脑后,便是侥幸醒来身体也会大有损碍。”陈雁回稳坐高台,端的是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

    “药方自然要给。”丽娆冷道:“但是必须由我亲自熬制。”

    景和谷主姗姗而来,接过小婢端上来的茶,颇有些幸灾乐祸道:“江丽娆,现在可由不得你提条件了,薛姑娘如今生死不知,你在硬气什么,你拖一时,她就危险一分。”

    丽娆偏过头去,一脸倔强:“我当然不敢拖,但这个药方,本就是是河清派的东西,我是在向陈掌门提要求,不是问你。”

    景和谷主呷着茶,抬眸看了陈雁回一眼,幽幽道:“派内珍宝,四方皆可得享,你不要以为你耍点小聪明,陈掌门又会被你骗得团团转了。”

    丽娆跪了下来,向陈雁回磕了一个头,埋首泣道:“姨父,药方我会给你,但药引事关河清派百年后的传承,我必须要给陈亦深才行,这是当初外婆交给我时,我亲口答应她的。”

    “药引不是薛姑娘的血么,怎么你现在又想捣什么鬼?”宋青莲最是清楚这姑娘的诡诈多端,闻言不满道。

    丽娆看着她掀了唇角,像是在嘲笑她太过蠢笨:“二婶也知道,我和薛珞情深意重,她为了我骗了你们也是正常。药引确不是她的血,不信你让我亲手制药,我不用她的血便能救活她。”

    宋青莲和景和谷主对视了一眼,两人相继爆发:“江丽娆,你这是什么意思?”

    丽娆无意与他们争锋,现在救薛珞的伤要紧,只消把陈雁回说动,景和夫妇想要禁锢薛珞以威胁她的龌龊心思就不会得逞。

    “姨父,我说的都是实话,珍宝四方共享,大可以制作丸药,散给四方享用,而不是把药方交给四处。您自然信得过陆楼主和溶华大师的人品,但别人呢,如果市井小人为了利益出卖药方,往后河清派该如何自处?药方一旦流落民间,谁还愿意来拜山求道?”

    陈雁回微微怔愣,眼珠微转,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景和谷主见状,知道他已经被说得有些心动,气得急呼道:“陈掌门,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药方之事,你我还有陆楼主已经商议过了,不能随意改变。”

    丽娆打断他,质问道:“商议什么,商议怎么用光薛珞的血吗?你的心肠这么歹毒,可有想过如此行事,揽月峰会怎么想?”

    景和谷主怒道:“揽月峰?只要把百花焕神丹散于河清派徒众之手,相信他们很乐意放光那群女人的血。”

    “是吗?”一道沉谨严厉的声音响起,端得是冷漠非常。

    景和谷主一愣,回过头去,正见溶华大师带着溶镜溶鸢及诸位高徒到场。她们各个手拿利剑,神情威肃,把这议事厅半包围了起来,颇有几分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见溶华大师到场,景和谷主有些心虚,但他又不想落于下风,便拿出门规诘问道:“溶华大师这是要做什么?这可是在松风涯上,在陈掌门跟前不能妄动兵器。”

    溶华大师不理会他的问话,只怒道:“把薛珞交出来。”

    陈雁回见事态急转,赶忙起身下座,一面见礼,一面赔笑道:“溶华大师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们也是早上搜山时,见到两位姑娘被困于谷底,这刚救上来,还没来得及遣人知会揽月峰,你就来了。”

    溶华大师冷笑不迭,她现在愤怒异常,见到掌门该有的礼节一概全无,长剑在手,傲然立于这厅堂之中:“知会我?恐怕我若不来,我徒弟的血都得被你们放光了。陈掌门我与百花谷的恩怨你不用插手,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宋青莲战战兢兢躲于丈夫身后,探头急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徒弟又不是我们伤的,跟我们有什么仇怨?”

    “此事是否跟江丽娆有关,江丽娆可是你百花谷的人,四方比试时我已放了她一码,现在也该得你们为教徒无方付出代价了。”

    溶华大师抖剑出鞘,抬手便是月华剑法的一招清月无尘,剑花狂挽,直袭景和谷主的门面。

    景和谷主退步无暇,只得把手中的茶碗泼出,换得一丝喘息时间,抽出腰间长剑,挽十字剑诀对招。

    丽娆见他们打斗激烈,翻身滚出战圈,一路爬到门口,忙不迭站起身来,刚要说话只觉得头晕眼花,直挺挺又要往下倒。

    幸而溶鸢挽帛拉住了她,并把她带到门外。

    冷风一吹,丽娆心跳速然,靠着溶鸢的长帛稳住身型,神色凄惶道:“师叔,快去青松小筑,薛珞一定是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旁的溶镜已带了玉清玉隐先行离开。溶鸢本也想走,见丽娆神思委顿,不免有些担心:“你怎么样?”

    丽娆摇了摇头:“没事。”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头皮一阵发麻,略微行走一步,眼前就有团团黑雾相扰。

    “江姑娘。”见她实在虚弱不堪,溶鸢只得拉住她的臂膀,一路使轻功往青松小筑而去。

    “别动。”

    丽娆和溶鸢刚走到青松小筑,还未来得及找到厢房,便听一声娇叱声传来,紧接着还有溶镜的怒喝。

    “陈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丽娆心里一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溶鸢,直往前奔跑起来,一路闯起陈令玥的房间。她推开溶镜,看到陈令玥正拿剑横放在床上薛珞的颈弯,一脸仇意的盯着面前的人。

    见到丽娆出现,她的仇意化成了毛骨悚然的畅然笑容:“表姐,你说,我要是杀了她,你是不是就会跟我一样痛苦了?”

    第154章

    “陈令玥, 你疯了么?你有恨意大可以冲着我来,不要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丽娆颤抖的话语端得是那样无力。在她心目中,令玥有自私有偏驳的一面,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 她会用这样极端又残忍的方式来报复她。

    仅仅只是因为一个王似琪么, 她不明白, 她何以爱他到这个地步?

    “表姐, 也许你觉得退婚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对么?你觉得我过得比你好太多了, 所以我理当失去这些而不该有所怨言, 对么?”陈令玥嘴角牵起弧度,但笑意却没有抵达眼睛里,她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了些, 在薛珞颈项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血迹渗了出来,很快斑驳了白色的衣领。

    看着薛珞羼弱面容下,失尽的血色,丽娆心如刀割, 不自觉的开始放低了语气, 乞求她, 哀恳她,让她不要这般轻易剥夺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

    在这四景山中,眼下那个任人宰割的女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令玥,王似琪这个人……”

    陈令玥抬剑直指她, 怒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你们一遍一遍的来告诉我,你不就想我让承认自己有多失败, 多愚蠢么?”

    “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他。”丽娆道,她抬手压下身旁溶鸢抽剑的手,向她摇摇头,投去一个隐忍的目光。

    单是这两句话一出,她就太理解陈令玥的心中所想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激怒她。

    在四景山生活了那么久,这个事事不如自己的表姐,这个人人所厌弃嫌恶的姑娘,即便占了自己诸多的便宜,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自己有家世有亲人有互相倾心的眷侣,他们会成为了自己能过得舒意快慰的理所当然的底气。

    当有一天,这些引以为傲的感情成了笑话,那个注定比不过她的人,反倒成为人人在意,天下瞩目的焦点,嫉妒之火就会像山火般燎原,她已经全然没有了理智,只希望一切回到最初,她依旧是那个能俯视她的存在。

    依旧是一个大度的,包容的,完美无缺的掌门千金。

    “你恨的是为什么不是你亲手杀了他。”丽娆觉得脑子正在嗡嗡作响,仿似随时都会有倒下的风险,但她还是竭力撑住心神劝慰道:“其实若不是陈亦深打伤了他,我又怎么会有机会。”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江丽娆。”陈令玥恶狠狠道:“别以为你有了一个可以指使的人,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别忘了,曾经你是怎么说她的,怎么把揽月峰那群人贬得一文不值。当着诸位师叔的面,你不妨把那些话再说一遍。”

    丽娆倒不觉得这是什么让她说不出口的话,也不觉得被揽月峰这群人听到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她当即便道:“我说她们像群披麻戴孝的人,总是装模做样,便是现在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包括这个女人吗?”陈令玥用剑柄指了指身旁的那个女人,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丽娆:“那么杀了她,你也不会感觉到心痛了?”

    丽娆知道,她这是故意要与她作对了,她抓住了她的软肋,有意要用此折磨她一番了。在揽月峰众人面前戏耍她,翻她口不择言的旧帐,让她永永远远也得不到峰上师叔们的好感。

    可这些,并不是她在乎的啊。

    溶镜忍无可忍,薛珞的伤让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听这两个小辈为了点细枝末梢的矛盾在这里废话。

    “陈小姐,你娘怎么把你教得这么愚蠢?”她瞅准时机,抬起长帛,拴住陈令玥的手腕,用力往外一拉,陈令玥见自己抵挡不住这强大的内力,即刻就要被拉下去,不甘心就此放过,拿剑用力往薛珞身上刺去。

    丽娆惨呼一声,双脚麻软跪倒在地,不敢再去看床上的景像。

    溶鸢御起轻功,冲上前去,徒手抓住陈令玥刺下的剑刃,反手指向她的穴道。

    在两个师叔这般紧密配合下,薛珞很快就化险为夷了。

    看着溶鸢鲜血淋漓的手,丽娆有些怔愣,刚才的那一瞬间,自己连上前去保护她的勇气都没有,怎么配说爱她呢。况且以前的那些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留存在诸位师姐妹的记忆里,她是怎么也配不上揽月峰头的那轮月亮了。

    “江姑娘,赶紧制药吧,不要再耽搁了。”溶鸢拉过长帛,随手缠绕在手掌上,掩住渗流的血沫,看着丽娆的眼光不无严厉。

    抛却儿女情长,她是极为清醒镇定的一个决策者。

    “好。”丽娆把目光从她脸上游移开,点了点头。

    当丽娆制好药,顺手割开薛珞的手指滴入药碗时,溶镜在一旁睁大的眼睛,惊讶不已:“这么说,还是需要她的血么?”

    丽娆淡淡道:“这只是下策,如果是上策的话,是不用她的血的,至于药引,我已经承诺交给陈亦深,我相信松风涯有了药方,往后不会再为难你们。”

    溶镜冷哼道:“为不为难,也不是你说了算。江姑娘若是有心,往后离至柔远一些,我们也能少树几个敌,少担几份心。”

    丽娆低着头,拽紧薛珞的指尖,她觉得现在不单是薛珞需要这碗药,她更需要这碗药,以此稳住心神不要彻底倒下去。

    在此之后,她还有很长一段荆棘之路要慢慢走,至于眼下的这个女人,她们往后还能不能有交集,那就要看溶华大师对她的态度了。

    薛珞服完药,松鹤堂的那场闹剧也告一段落了。

    她们还来不及知道这场战斗的输赢,陈雁回一家携听雪楼诸人及其溶华大师便来到了青松小筑。

    看着溶华大师长帛上血渍未干,手上长剑锋芒正盛,丽娆不禁周身如重石压过,感觉疼痛难忍。

    她担心百花谷的人么?绝不是。只是想到自己真成了百花谷和松风涯的弃子,再也没有制衡他们的余地,还是有些惶恐不堪。

    看着地上蜷缩的陈令玥,有玉清玉隐两位师姐横剑阻挠,陈亦深几次三番上前相救,却无法近身。只得看向丽娆,求助道:“表姐,令玥有什么不是的地方,你不要跟她计较,她年轻气盛,心智并不成熟,如果得罪了诸位师叔,还请你帮忙说说好话。”

    杜如梦看着女儿,也是方寸大乱,想到自己引蛇入阵,又是愧疚,又是愤恨:“阿娆,她是你表妹。”

    丽娆从袖中取出那胡木色的袖珍盒子,搁到手上,远远递向陈亦深,神情落漠,身姿摇晃:“陈令玥做了错事,只看薛珞醒来原不原谅她就是,我无权发落,更没有资格求情。亦深,这个药我就交给你了,有陈掌门和溶华大师及陆楼主见证,往后你做了掌门,该怎么用,那就是你的事了。”

    陈亦深看着那木盒,不免犹疑,他探了探陈雁回的脸色,道:“这是什么意思?”

    丽娆也不想跟他多话,把盒子朝他怀里一抛,不管他接不接得住,只道:“现在我已经没有价值了,不是么?陈掌门放心,我拿我死去的爹娘发誓,绝不会用假药方诓骗你们,不然就让他们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至于你们要不要守诺待陈亦深做掌门时才启用药方,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陈亦深捧着那个盒子,像捧着个烫手山芋,接也不是,扔也不是,良久才道:“表姐,你这让我怎么是好。”

    “我也不是没有条件。”丽娆看着陈雁回道:“让我把外婆带下山去,往后我不会再踏入你松风涯的地界了。”

    在场诸人都有些懵然,一时未反应过来,皆想不透为什么江丽娆这么果断便把药方交出,也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雁回既不敢承情,也不敢出言拒绝,倒把一张脸憋得红里发紫,煞是精彩。

    “你外婆……”他声音有些沙哑,清了清嗓才道:“那还是要看她愿不愿意与你一起下山去。”

    “那就去问吧。”丽娆淡笑,倾身坐在床弦,只望着薛珞的睡颜发呆:“你告诉她,药方给了陈亦深,我相信她很乐意跟我走,毕竟她的使命也完成了不是么。”

    杜如梦闻言红了脸,当着众人的面很是下不来台:“阿娆,你这是什么话。”

    丽娆觉得现在腹内空空倒不如之前那么难受了,虽有些无力,但精神却尚好,还有闲心打趣这群人:“别围着我,该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过是百花谷的一个孤女,死或活都碍不着你们什么了,尽管把山下那群人引到花房去,我该救救,救不了赔命就是。”她放任自己躺在床边,就着那人手上传来的余温,沉沉的睡了过去。

    把生死置之度外后,现在真的是一身轻松。

    再醒来时。

    只闻到一阵艾叶的清苦气息,她睁开眼,感受着嘴里传来的绵密的甜意,望着黑黢黢的压到眼前的屋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花房么?

    她翻了个身,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流了下来,汇聚在眼角,渗入发霉的枕芯里。

    一只蜈蚣从凉席上爬了过来,无数的脚像倾过来一盆水,哗啦啦要往她脸上冲刷过去。

    她撑起身来,屈指把它弹了出去。

    这才抬首打量着周围的景况。

    这是确是花房,虽然空气中充斥着陈腐灰败的气息,但并没有想像中那般不堪。

    屋角的蛛网结得很大,透过不知傍晚还是清晨的天光,在床上洒下一片疏漏。

    她站起来,头顶一阵晕眩,眼前的黑雾良久才得已散尽。

    她慢慢往另一间房走去,看着几案上放置的油灯,灯下床上那张枯槁的面容,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慢慢滑倒,坐在门框下,在这心心念念的故地,喃喃道:“外婆。”

    好似那人只要一醒来,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回到陈令玥将要生辰的前一天傍晚。她为着要到松风涯去住两天,为着享用美味的点心,穿着漂亮的衣裳,见识那些盛大的排场,而跟外婆置气,气她为什么不愿意自己离开。

    她知道她有很多压箱底的宝物,金手镯,银手镯,玛瑙翡翠,她知道那些都不属于她,她为此每天晚上都诅咒,诅咒她偏心不得好死。

    可现在,她为她,为了这个不爱自己的人,要放弃一切了。

    很讽刺,不是么。

    第155章

    “阿娆, 别忙活了,下来吃饭吧。”

    戴婆婆拄着拐杖拖着酸软的脚,碾步靠在廊柱边, 仰头望着花架上正在勤力修剪花枝的外孙女, 不免有些担心:“你这两天什么都不吃, 光顾着你这些花了。”

    丽娆抹了把额上沁出的汗水, 叹了口气:“我这花房只剩这网紫藤了, 再不好好打理, 便是它也枯死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戴婆婆虎了脸, 不悦道:“又说这种晦气话,不过……”她打眼望着那狼藉的药田,还有花泥积蓄的沟壑, 也泛起一丝心疼:“怎么这里成了这个样子。”

    丽娆跳下花架,冷哼一声,扯了扯粘黏在胸口的纱衣:“陈掌门和江谷主,为了练药,把我这药田挖得个一干二净, 你指望他们抢劫完还会把你的家好好打理一番么?”

    戴婆婆失了语, 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阿娆, 不要怪你姨父。”

    “好了。”丽娆马上打断她的话,省得又听她长篇大论的说些让自己讨厌的道理:“药方我给了,仁至义尽了,往后咱们清清静静过日子,再不要提这些事了。”

    “既然要清清静静过日子, 你就好好吃饭,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你看看就这么几天,瘦成什么样子了。”戴婆婆望着她,痛心道。

    丽娆摸了摸自己尖细的下颌,顺着修长的颈项又摸到自己突出的锁骨之上,胸口的骨头翻了出来,硌着掌腹。

    她已经这么瘦了么?难怪总觉得衣服穿着空荡荡的极不衬身。

    可是望着桌上的糕点米粥,她实在没有胃口,仿佛那些东西会刮伤她的肠胃,让她痛不欲生。

    “我不想吃,我看门前李树上结了些李子,虽然酸涩倒可以摘些来泡酒。”说着拿上屋边的长杆就要往外走。

    但她还未走出两步,就被戴婆婆拦住了。她拉着她的衣摆使了浑身的劲,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阿娆,你必须吃东西,那不是你最爱的桂花糕么,往常你小姨送下来,你都高兴得不得了,你就吃一块。”

    丽娆竭力掩下将要呼之欲出的厌恶,她连闻到那米糕的酸甜香气都想吐,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我真不想吃。”

    “你必须吃,我现在能指望谁,只靠你养老送终了,你要是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我还不如即刻死了,免得往后无人看管,烂在床上都没人知道。”

    丽娆本想调侃她两句,她的女儿女婿,外孙们难道还会不管她么?但话还没出来,声音就哽塞不已,眼眶也不由自主的红了,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为了掩盖自己失态的样子,她把脸撇开去,望着枝头洒下的金泊喘着粗气。

    戴婆婆幽幽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往后亦深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便是死也要爬上山让他们必须照管你。”

    “你觉得我稀罕吗?”丽娆拉下她的手,转过身去:“我给了药方就是想让她们往后别再来烦我,我真是恨透他们了,我真是……”说到后来她有些泣不成声。

    其实对他们的恨意也不过如此,现在让她痛苦不堪的,是揽月峰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薛珞不会要她了,她听了溶华大师的话,要安心在揽月峰闭一辈子的关了。

    她在这里度日如年,她会知道么。

    她每晚在思念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会知道么?

    她如果知道,她如果在意。

    这么些日子,她为什么不来看她。

    哪怕只是捎一句话呢。

    她抬手拽住花架下垂下的藤蔓,发顶被艳阳炙得滚热,但身子却是冰凉一片,心灰意冷也不过如此。

    “阿娆。”戴婆婆拿着拐杖用力点了点地,直砸得石板铛铛作响:“如果你这么不听话,那我就陪你,往后我也什么都不吃,看咱们谁犟得过谁。”

    丽娆闭了闭眼,只觉眼前一片灰黑,太阳像涟漪般荡出一层层光圈,那些光圈把她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脑子里嗡嗡作响,很久很久雀鸟的啼鸣才重新传入脑海中,她像是从濒死中重新活了过来。

    “好,我吃。”她点了点头,缓缓走到桌前,拿起一片糕点食不知味的塞进口中,囫囵咽了下去。

    “好了么?”她回过头来,摊开手:“我去摘李子了,再不摘就要被毒蜂糟蹋干净了。”

    晚上,坐在小池边。

    蚊虫在耳边飞来飞去,落到肌肤上,不一会儿就泛起了片片红痕。

    戴婆婆拿着驱虫香,迈着艰难的步子从屋中走出。她的腿病在药酒滋养下才稍稍有些起色,本就不能走动过多:“阿娆,你要坐也要把香点上。”

    丽娆抱住头,崩溃似的呐喊:“你能不能不要动了,不要管我,你就好好躺着吧。”

    “我怎么能不管你,你现在简直是发疯,摘了一天李子,刚歇下来,又在这里吹冷风。”

    “让我吹吹风吧,现在脑子里像是有几百只毒蜂在叫,吵得我头疼,我真快要疯了。”

    戴婆婆终于停了下步子,站在身后怔愣了良久才道:“阿娆,你是在担心你那位揽月峰的朋友么?”

    “对。”丽娆恶狠狠道:“我担心她,我想她,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去把她找来,夏天快过了,她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在花房消夏的。”

    戴婆婆无奈叹道:“溶华大师早已放出话来,若你敢上去,让人即刻诛杀,那样的朋友不要也罢,咱们跟揽月峰本就不该有瓜葛,你还是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才是。”

    丽娆脸上扭曲不止,一阵凉风吹来,神志逐渐清醒,那些疯狂的念头随之消散,她喃喃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当然,这样的日子终归只是暂时的。

    清晨时分,丽娆被门口传来的说话声惊醒。

    她跳起来,趴到窗边,透过破损的窗布缝隙往外看。

    门前站了三个拿着刀棍的男人,他们正望着门口,间或交谈几句,不一会儿便有个人上前敲了敲门。

    声音巨大,震得竹屋哐啷作响。

    戴婆婆在里屋急声问道:“阿娆出什么事了?”

    丽娆咬了咬牙,回道:“没事。”

    但她这话已被外面的人听到,那敲门的男人奔至窗前道:“江姑娘,我们是来百花谷做客的天罡陵徒众,景和谷主说你手上有百花焕神丹,我们是特地前来求药的。”

    “百花焕神丹?”丽娆冷声反问道:“景和谷主说的?”

    来人道:“正是。”

    丽娆翻身下床,顺手拉过外衣裹到身上,也不在乎自己现在是蓬头垢面的样子,直接了当前去开了门,并作出一副任君进入的样子,挥了挥手:“进来吧,好好搜一搜,有药就拿去吧。”

    问话的男人脸上有些犹疑,另两个男人却真就跨进门来,朝里面不住的张望。

    丽娆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笑道:“去呀,去好好找一找。”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便毫不客气地进了屋子。

    丽娆用力把指尖掐进竹屋的缝隙里,一脸憎恨的望着地面。

    稍时,戴婆婆的惊叫声响起:“你们是谁?做什么闯进别人屋子,阿娆快来。”

    丽娆转身急回屋,掣出久已不用的弯刀,握在手里便往里屋冲去,见到两人背影不由分说便狠劈过去。

    两人听到急风声赶忙回头,一人拿长棍架住丽娆的刀刃,一人拿刀朝腰腹扫来。

    丽娆收刀护住腰间要害,退后两步,使出拈花决上前。两人一人挡,一人攻,很快把丽娆架逼到屋角。

    “江姑娘,我们只是来求药的,你为何要下杀手?”门外的那人此时也奔了进来。

    丽娆狠狠瞪着他们,火气入腹,反倒生出一股狂妄的怒意,根本无视眼下对自己不利的局面。

    她使全力逼退开两人,扑身翻进戴婆婆的床弦边,把小几上的针包收进手里,背至身后,话语里却端得是云淡风清,一派闲适无辜:“我说了,让你们搜,没让你们惊吓老人家。”

    几人又是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应对。

    他们只是来求药的,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伤人为好。

    先时问话那人,显然要懂礼一些,不过只是相对另两人而言,在丽娆眼里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江姑娘让我们找,我想必定是没有药的,既然这样,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去天罡陵救一个人。”

    “要我走?”丽娆冷笑一声,啐道:“那不可能,除非杀了我,把尸体带去就是。”

    那人面露难色:“江姑娘,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求百花谷,你看在我们帮主和景和谷主交好的份上就帮这个忙吧。”

    丽娆挑了眉,一脸戏谑,就是要激怒他们:“帮忙?我与百花谷早就没有干系了,既然他与你们帮主交好,你就去求他,别来求我,我是死也不会帮的。”

    另两个男人瞬间怒道:“既然你敬酒不吃,那我们只有用强了。”

    戴婆婆见事态恶化,唯恐丽娆出事,连声求饶道:“你们不该为难我们婆孙两,这事该去求陈掌门才是。”

    “我们上不了松风涯。”拿刀的男人怒声喝道:“救人之事大过天,你一个小女子怎么这么恶毒。”

    “恶毒?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么残忍,若不然山门外那群人怎么来的。”丽娆笑道。

    拿棍的男人,早被她这轻蔑的姿态激怒了,举棍便要击:“你这种人,就该江湖所不容。”

    然而棍子还未落下,戴婆婆的惨呼也还停留在齿间,他便踉跄两步,突地往后一仰,昏死在地。

    “有暗器。”另两个人见此情况,惊叫一声,御起轻功顷刻间窜到了屋门外。

    第156章

    听着那两人在门外的叫嚣斥骂, 丽娆捏针的手颤抖不已,腹内的火气一时不下,冲动袭来, 恨不得就此和他们同归于尽。

    床下瘫倒的男人在蜷曲□□, 戴婆婆惊吓过度, 整个人缩在床角无法动弹, 她惶恐不堪, 看到丽娆提步要走, 赶忙上前拽住她的衣角:“阿娆, 别去, 你小姨不是送了我两只信鸽么,赶紧放上山去,让你姨父下来, 除了他没人能帮你。”

    丽娆用力抽开手,嗤道:“他不会帮我,就算帮我也不过是说两句场面话而已,往后这样的事多了,你求得过来吗。”

    她摔开戴婆婆的手, 把针包里的银针尽数抽出捏在掌心, 右手提刀便闯了出去。

    戴婆婆伏在枕上, 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打斗声,不禁心惊肉跳,连呼吸似乎也艰难了些。

    她晃动着酸软的腿坐起来,来不及穿上鞋子,半拖半拽着往后院爬去。

    十字剑诀被破, 丽娆躲避不及,终归还是被人一掌击倒, 坠落在小池边。

    她气力稍显不足,那两人虽然都受了暗器,但并未伤着要害,此时正嘶着气,满身抽找冒出的针尖。

    看着他们狰狞气结的样子,丽娆知道,他们必不会再客气相待了,被抓到天罡陵,天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磨折。现在才不过是三个人,武功也并不算高超,她对付起来都这么吃力,往后会有成千上百的人来到她的花房,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应对?

    想到这里,她心中愤闷不堪,犹又想到薛珞对她这般冷漠,横竖这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倒不如以死报复,一了百了。

    她把弯刀对准颈项,就要横拽而过。

    然而痛感传来,却是来自手腕,刀刃落地,只剩她抱手闷哼,难以动弹。

    “江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丽娆看着腕间冒出的银光,再抬头看向站在院角皱眉看着她的两个男人,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该说他们来得巧还是来得不是时候?

    陈亦深上前来,翻手点了那两个人的穴道,来不及问候她,便道:“外婆呢?”

    丽娆不答。

    陈亦深问了几遍,见她只是定定看着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得跺身撩衣进了屋子。

    陆谨言看着院中的混乱,脸上亦是一片唏嘘:“江师妹,这是何苦呢?”

    丽娆咬牙抽出手上的银针,看着上面凝结的血珠,轻笑叹道:“陆师兄,你人可真好啊,总是在最要紧的时候就到了,连话本子上的故事都没那么凑巧的,你真是天大的好人,你的恩德我怎么还得起呢?”

    陆谨言听出她言中的讽刺意味,但知道她向来是这般,有口无心,所以并不计较,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江师妹,我和陈师弟是专程来带你离开的。”

    “带我离开?”丽娆平静的心境终于起了些波澜,开始带了兴意:“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陆谨言看着地上瞠目结舌,无法动弹的两人,射出两根银针,着了他们的昏穴。

    “这是百花谷放进来的人吧?”他歪了歪头,辨认着那两人衣服上的纹饰:“七星纹,天罡陵的人。”

    “陆师兄真是博文广识,连这个都知道。”丽娆勉力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屋里走去。

    陆谨言上前虚扶住她,担心不已:“江师妹,今日很多宗门上山来拜见景和谷主,百花谷是来者不拒。我想你这几日必然会很危险,我和陈师弟商议了,想送你到青泊镇去暂住两日,等过了风头再回来,你看呢?”

    “没用的。”丽娆冷笑一声,伸手撑住门框,身中的掌伤乱了她的经脉,血气逆流,让她本就虚弱的身子,越发难受不堪:“躲一辈子又怎么样,还不如顺他的意,死了算了。”

    陆谨言无奈道:“千万不要这么做,若是往后薛师妹下山来,那……”

    “她?”丽娆嗤道:“她要是在意,就不会扔我在这里而不闻不问。揽月峰多清净啊,与其陷入这些复杂的争端,还不如好好练功继承掌座来得实在,你说是吧?”

    陆谨言拧紧了眉,似乎很想反驳她这戏谑无理的话语,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自己只是个局外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薛师妹不来,肯定是有苦衷的。”

    “哦。”丽娆牵了牵唇角,溢出一个苦笑来:“那我该原谅她了?”

    两人正说着话,陈亦深扶着戴婆婆慢慢踱了出来。

    戴婆婆一身冷汗,脚下痛楚走得甚是艰难,但看到丽娆还是急迈了两步,虽然并没有因此快上几分,但那焦急的样子并不像假的,由此丽娆也软了心肠,安抚道:“我没事,你呢,可有受伤?”

    戴婆婆摇了摇头,一脸凄苦:“我实在太没用了。”

    陈亦深捏了捏她的手:“外婆别这么说,你已经老了,身体又不好,不用太苛责自己,幸而我们来得及时,你们都没出什么事。”他瞥了眼丽娆,很快便把目光躲开。

    拿到那个药方后,他便很难用以前那般放肆无礼的态度对待这个表姐了,并不是他有多么感激,而是有种侵占他人遗物的心虚感在困扰着他,尽管他一再安慰自己,这是河清派历来的规矩,可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接受,总觉得对她有亏欠,那种亏欠还是根深蒂固无法轻易拔除的。

    丽娆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嘱咐他道:“你把外婆带到山上去,好好照顾着,屋里的药酒拿好,每日擦三次,一次也别落下了。”

    “好。”陈亦深点头道:“那让陆师兄带你去青泊镇吧。”

    丽娆拒绝道:“不用,外婆腿伤未愈,我想你一个人也带不走她,还是让陆师兄陪你上山去吧。至于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们放心。”

    “放心,我们怎么放心,你刚才就差点做傻事。”陈亦深急切道。一旁的陆谨言阻拦不及,只得望着戴婆婆尴尬一笑,以缓解她的不安。

    然而戴婆婆果然是听出了这话中的那层含义,马上厉了声色:“什么傻事?阿娆,若是要上山,你必须跟我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丽娆怔了怔,随即笑道:“好,你们先上去,我收拾了行李就来。”

    戴婆婆微觉不妥,但见她已经松口,不敢逼迫太多,犹还劝慰道:“阿娆,亦深已经把前因后果跟我说了,这花房暂时是住不得了。”

    丽娆道:“是,我知道,其实到松风涯也好,我若是躲在后山谁能找得到我呢?”

    陈亦深和陆谨言对视了一眼,端得有些疑惑不解。

    “后山?”陈亦深问道。

    丽娆嗤道:“怎么了,忘了你爹当初把我关在哪里了?”

    陈亦深轻咳了两声,脸上极不自在:“你便住在我的房间就是了,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丽娆听到这话,焕颜笑道:“你既这么说,那我定然是相信你的。”

    说完,她转而向陆谨言道:“陆师兄,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陆谨言连忙应道:“你说。”

    “我这里有一个引哨,是当初薛珞养伤时,揽月峰送给我的,你便拿这个当由头,去一趟揽月峰交还给她们,若是有幸见到薛珞,把我不在百花谷的消息带给她,还有这把刀。”丽娆摸出怀出的引哨,塞进他的手里,又把手中的寒月刀提起,托在掌中平举而过,这般小心翼翼,自然是因为极不舍得:“这把刀是长刀门暂存在我们手里的宝物,你交给她,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陆谨言把引哨托在手中看了看,又接过那把寒月刀仔细别在腰间。

    这个引哨在这潮湿之地放了这么久,想来早已不能使用了,但她这几日却时刻把它带在身边,无数次的想抽掉引线,以此换得揽月峰头的注意。

    哪怕能引起她心里微微的震荡,想起那些曾经的过往也是值得的。

    但是理智劝慰了她,如果那人真有什么苦衷,何必扰得她进退两难,也许她们就此安然别过,倒是所有人的造化了。

    陆谨言放好引哨,点头道:“好,我帮你把话带到。”

    虽然上次他夜闯揽月峰没有闹出极大的风波,但余悸尚存,再次上峰还是要蓄起莫大的勇气。

    丽娆抿了抿唇,有些羞涩,有些急迫不安:“那你现在就去么?”

    “现在么?”陆谨言犹豫不决。

    丽娆乞求道:“现在就去吧。”

    陆谨言见她都这般低声下气了,只得答应:“那好。”说着便跟陈亦深点了点头,嘱咐道:“你们便先上去吧。”

    看着他御起轻功,跃过那片桃李树林,没有了踪影,丽娆这才放下心来。抬首又见阳光已出,天色晴好,想到往后之事,不免露出一个轻松自在的笑容:“这天气可真好,别再耽搁了,迟些就要酷热难行了。”她低下头来,伸手握住戴婆婆痉挛的指尖:“放心吧,等这些事情过了,咱们再下来。”

    第157章

    待到他们都已离开, 丽娆把屋子里紧要的物什整理出来,放置到堂屋的木桌上,她装了几件夏衣, 打了个小包袱, 看着奁盒里, 以前自己爱若珍宝的首饰们, 毫不留恋的把它们封至角落。

    这里唯一还让她丢舍不开的, 就是那网流瀑般的紫藤, 那一串串紫色的花朵, 垂坠逶迤于地, 香味浓郁,简直就是这个小院夏日里最完美华丽的点缀。

    傍晚时分,在花架下相偎谈天说地, 那是何等的快慰,可惜,这些都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你们在这里,什么时候能得救,那就要看景和谷主有没有心来探望你们了, 做为棋子就要做好被弃的准备。”

    丽娆把那三个人绑至院角, 对着那稍稍缓和, 犹还呻,吟不止的男人道:“摸摸你的天枢还有檀中,针若不拔出来,你恐怕要痛一辈子了。”说到后来,话音里不□□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惨白的阳光洒在石板上, 地气开始蒸腾,她不敢耽搁, 即刻沿着桃李夹道,蜿蜒转至泽地的水洼之中,借着芦苇茅草的掩映,往南一路疾行而去。

    一个月后。

    松风涯迎来了两位客人。

    这两个人自称是长刀门的徒众,来河清派要找回自己寄存的宝物。

    陈雁回先时只当这是他们为了求药想出的计谋,根本不予理会,但没想到那两人武功高强,刀法精湛,轻易就破了自己设在山门外的御敌阵法,一路打上了松风涯的练武台。

    且他们满嘴嚷着,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之类的话语,早把山下的人引得群情激愤,恨不得跟着他们一起荡平四景山,以此来缓解求药不得的绝望心境。

    这个时候,便是把百花谷的药师已经失踪不见的消息拿去搪塞也毫无作用了,任谁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借口。江湖上人人都道四景山的徒众铁石心肠,见死不救,河清派的名声经由景和谷主的鼎力相助,在江湖上一落千丈,简直跌到了谷底。

    不过这些虚名对陈雁回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药方既已到手,还怕江湖上拜求山门的人不会趋之若鹜么?

    “二位到底是为了什么来我河清派?如果是为了药方,相信百花谷药师失踪的事,你们也有所耳闻吧?”陈雁回引两人来到松鹤堂,并吩咐下人上好茶相待。

    两人中,年龄稍大身形更为瘦削的男人,倒执刀把行了个礼,他请那年轻人坐下后,这才向陈雁回道:“陈掌门,我长刀门有一件宝物,托你门中一个江姓的姑娘保管,现在我已找回少主,还请她守诺把那宝物还给我们。”

    “什么宝物?”陈掌门闻言满头雾水,但听到江姓姑娘,不免多留了几分心:“那位姑娘叫什么,你可知道?”

    “江丽娆。”

    “丽娆?”一旁的杜如梦惊呼出声,她这些日子都在为丽娆不见的事情奔波劳心,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不觉有些失态:“我们也正在找她。”

    “这么说,她不见了?”中年人眼神微眯,十分冷厉,唇角也微抿成讽刺的模样,似乎认定了这只是个蹩脚的谎言。

    陈雁回抬手按住妻子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开口,自己双手相合,作礼笑道:“这位长刀门的朋友,我们绝没有蒙骗你的意思,也不是为了敛下宝物,随意用借口搪塞你,丽娆已失踪一月有余,整个四景山我们都翻遍了,毫无踪迹,也没有人看到她出过山门。”

    “那可真是巧了。”中年人长刀横扫,反背于后,高昂着头,漫不经心地笑道:“偏我们来,她便不见了。要是我们迟来两天,她就能迟些日子失踪了。”

    陈雁回被他这话一堵,喉中气息微哽,但他深知,这人武功高深实不能得罪,况且若他所说的话是事实,丽娆确实有保管他门派中的宝物,那此时不见属实该河清派理亏。

    “两位不如就先暂住在松风涯,等我们找到她,便即刻让她把宝物交还。”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既然是丽娆惹的祸,那自然要留待她解决,现今既然找不到她,就只能把这麻烦先拖延下去。

    把两个客人安置在青松小筑后,陈雁回和杜如梦便回到厢房为此事商议起来。

    “丽娆到底去哪了:”杜如梦坐在桌前以手支额,无奈地叹息,因着丽娆不见,母亲对她颇多怨言,不把她找回来,母女俩倒要生出无法弥补的隔阂了。

    “你放心,虽然她任性,但是个吃不得苦的姑娘,便是躲藏也不会太久,总归过不了没有吃穿的日子又会回来。”陈雁回抬手拍着杜如梦的后背,轻声安慰道:“亦深不是把花房的东西都带上来了么,并没有什么宝物,看来她已经把它带走了。既想着把宝物带走,说明她并没有求死的心,必定还安稳的活着。”

    及近午时,陈亦深回来了,他未去歇息便径直来厢房向父亲禀告在山下打探丽娆的行踪却一无所获的消息。

    “亦深,长刀门说阿娆保管了他们的宝物,你可有听到阿娆提起过?”陈雁回倒了杯茶推出,目光在儿子被晒得黑黄的脸上绕了一圈,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让他坐下。

    陈亦深喝完茶,这才道:“什么宝物?”

    “不知道。”陈雁回摇了摇头:“许是什么武器心法之类的。”

    “武器?”听到这话,陈亦深蓦然想起当日上山时,她所托陆谨言带上揽月峰的那把弯刀:“是不是一柄弯刀?”

    陈雁回奇道:“你知道?”

    陈亦深点头道:“她临走时,托陆谨言把一把弯刀交给了薛珞。”

    陈雁回回首向杜如梦交汇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叹道:“那就是了,看来得让你去一趟揽月峰了。”

    揽月峰,云散风清。

    高耸的峰尖遮住了烈阳,在附峰顶上投下一片巨大的灰色阴影,人站在影子中,虽然四面热风侵扰,但并不觉得暑气难熬。

    桂花初绽,零星的黄蕊在叶片中若隐若现,隐隐的幽香传来,透过衣厘,贴上肌肤,泛出一股脂粉的沉闷感。

    树下站立之人白衣飒飒,长帛迎风猎猎拂动。

    不远处的石屋里,走出来一个同样身着白衣的美貌姑娘,她手里捧着一个茶盅,慢慢踱到树下之人身边:“至柔,把药喝了吧。”

    “一个月了。”那人冷冷开口,声音里像是含着冰,透着凌冽的寒气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穴道解开?”

    溶鸢把茶盅送到她唇边,执意与她对峙,仿佛她不喝便不会回答她的问题般。薛珞无奈,只得低头把那药喝干,唇齿间的苦意让她偏过头皱紧了眉头。

    溶鸢见她喝了药,这才欣然一笑,道:“穴道是姐姐点的,我没有这个本事解,你就在这里好好住着,等到合适时间,她会放你自由的。”

    薛珞咬了咬牙,她把目光投向峰涯下的深深沟壑,企图从那深邃的虚无里,看到自己想见而不得见的那个人。

    “师叔。”

    从她软了的口气,溶鸢知道,她必得又要提起那个人。

    “你帮我去花房看了她么?她今日怎么样?天气这么热,她如何受得了,恐怕早已叫苦不迭了。”

    溶鸢微微抿了抿唇,强扯出一个笑靥,以免在脸上流露出破绽来:“我今晨才去看过,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薛珞苦笑,这漫长的时光已经快把她逼疯了,每日只能从溶鸢口中得知她的消息。唯有听到她还安好,她这一天才能从急遽的焦苦中解脱出来,换来瞬息的轻松。

    等到了晚上,思念就会像潮水一般,把她层层包围,她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出,只能任由回忆在脑海中袭卷,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她被封了经脉,闭了武功,困守在这揽月附峰,开始了遥遥无期的等待。

    有时候她也会生了些困惑来,既然她在花房安好,为什么不来看自己,虽然揽月峰高,关隘重重,但若她有心,总能从溶鸢口中得到她前来的消息。

    可是一次都没有。

    难道在她心中,自己不值她冒险么?

    薛珞屈膝坐到了桂树下,闭上眼睛,把身子重重倒向树干,后脑的旧伤泛出迟钝的疼痛,这种疼痛能暂时缓解她躁动不安的心。

    “师叔,她可有让你带给我什么话么?”即便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还是竭力的期盼着。

    溶鸢看着她那张瘦得下颌尖细的脸,实在不忍心看到她失望的表情,斟酌了半晌,道:“她要我告诉你,让你好好养伤,把身子养好后再去见她。”

    薛珞摇了摇头,瞳孔中闪出一丝暗沉的浮光:“这不像她会说的话,她若见不到我,定然会有埋怨和责骂,绝不会这般淡然。”

    溶鸢笑道:“埋怨和责骂,这确是江姑娘的风格。”

    “所以你承认是在骗我了?”

    溶鸢掀衣坐到她身前,颇有些语重心长道:“至柔,你若真想再见到她,这个样子可不行,从现在开始,别在想着她了,就当她已经不存在,勤练心法以习武为重,让你师父看到你的变化。她若相信你不会再沉溺在这段感情中,便会解开你的穴道。”

    “呵。”薛珞垂首轻哼了一声,斜坠在眼前的发丝,掩下了她眸间闪过的狠戾,她微微蜷紧指尖,感受着力气一日比一日所有回升。

    不错,确实该勤练心法。

    有两次百花焕神丹的药力相辅,冲开穴道的时间,并不会太远。

    她倒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可恶的女人,到底有没有好好待在花房里,有没有好好在等她。

    希望这一切,不是一场骗局。

    第158章

    莽莽群山, 在一块薄削的峭壁隔绝下,被分为了两个世界。一面是甚嚣尘上的武林纷争,一面是除了担心野兽的侵袭还算得上怡然自得的田园生活。

    丽娆把空闲的时间都放在挖掘野花打理菜地上, 日日夜夜的劳作, 容不得她对未来产生更多的期许。

    只要竭力压抑着渴求, 用忙碌来填补空虚寂寞, 余生应该不会太过难熬。

    人并非是为了爱情而生的, 更不应把自己困守在回忆里, 享受了那个过程, 得到了那些美好, 也就足够了。

    当然,这些道理,都是她在极度的痛苦中, 用以强迫自己不至于每日以泪洗面的慰藉而已。

    执着于改变和忘记,倒让她滋生出了一种超凡的勇气。

    她学习了御蛇之术后,竟能自己在山洞中鸣笛引路,聆听着黑暗里那潮水般冰凉的死亡之音,与邪恶诡异的生灵为伍, 到达那片在风和日丽下满目苍翠的桑林之中。

    不过, 她到来的时节, 总不那么恰到好处。

    桑果早已凋零,在树下腐烂成泥,就像她在津门城所向往的那株李树,与成熟的甜蜜总是要擦身而过。

    她用小刀细细削取着篾片,想要编织一个筐篓, 用以盛取漫山开放的野菊花。

    深山里的时光相较外面,要轻慢些, 花却要开得更早,也许是阳光不那么充足,所以喜阴的植物卯着劲的提前盛放,以此来避过寒潮来临时,少却养分而难以存活的境遇。

    孤身在此的老婆婆,有了她的相伴,萎靡的精神日渐矍铄了些。见院子里洒了半边日光,便择了藤椅坐在石坎边晒太阳。

    “这地菍草,是乡间随处可见的野草,你竟然也挖来种着。”她时不时要抱怨丽娆太过浪费山洞前这些稀少而珍贵的土地,侵占了她各种豆秧瓜苗的生长。

    丽娆抬头看了看种在院子边俱已存活的花草,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杂草,是治牙痛的好药。”

    “怎么,你有牙痛的毛病?”

    丽娆摇了摇头:“以前我娘常泛牙疼,我爹便种了很多在药田里,它开花的时节像铺了满地的锦缎。我喜欢它不单是它长得美丽,而是……”她敛了声气,手上的薄片削割开了指腹,苍白细小的伤口,却泛出了剧烈的疼痛。

    血珠缓缓冒出,她把指头含进唇里,吮吸了一下:“它开花的时候,临近我的生辰,生辰的时候,家里会来好多客人,我娘也会亲自下厨做长寿面,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那时候便是二叔二婶也会来的,虽然只是界于亲人间的礼数,但幼时的她不懂成年人的恩怨,对于客人,对于礼物,都是极其向往的。

    “这么说,你的生辰到了?”

    “过了,就在前天。”

    “那你合该提起来,我好多做几个菜,我炸蛇肉可是一绝。”

    丽娆抿唇笑道:“那真是可惜了。”

    “便是今日补齐也行。”老人道,并开始摸索她的竹笛。

    丽娆见状,连忙拒绝:“千万别,那些蛇跟我们相安无事,何必非要吃它们呢。”

    老人冷嗤道:“你倒是好心,我若像你这般心软,早就饿死了。”

    丽娆闻言,淡笑不语。并非是她心软,只是这蛇肉实在难以下咽,虽然味道十分鲜美,但想到它们那油滑的鳞片,腥红的信子,无端就生起了一股恶寒,便是暑天也要冒起一溜痱子。

    “哎哟。”正在说话间,那老人突然捂着脚一声惊呼。

    “怎么了?”丽娆站起身来,上前探视。

    老人松开手,现出脚上一道暗红的痕迹,啧啧叹息:“夏日里,最是毒虫盛行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得挨上这么一下。”

    “等一会儿天色凉爽了些,我便去找些桂花,荆芥和天冬来泡酒,用来擦身可以避免毒虫噬咬。洞里潮凉,晚间蚊子太多,艾香似乎也起不了作用。”

    “倒不用这么麻烦,你若是晚间实在睡不着,我引两条毒蛇进来,别说蚊子,便是蜈蚣马陆也不敢来滋扰。”

    三句不离一个蛇字,丽娆真是无言以对。

    虽然她现在有御蛇引路的勇气,还是无法豁达无畏的和它们同住一室,毕竟谁也不愿意睡到半夜,有个冰凉的毒物攀进自己的怀里同眠。

    傍晚,太阳逐渐落到峭峰之后,只在山林边缘喷洒出一线橙黄的余晖。丽娆提着篮子转出了刀壁之外,开始在那些浓密茂盛的丛林里,寻找自己所需要的药草。

    她向来不敢离家太远,这里有熊的传闻一直困扰着她,让她外出时总是战战兢兢,一点子风吹草动就能骇得她拔腿就跑。

    就像现在,她正采着药,前面的草窠里突然传来了响动,随风带来的,还有像是人痛极时的低吟声。

    她吓得手脚发软,一时呆愣在了原地,生怕自己弄出动静惹怒了那蛰伏的野兽。

    良久,她慢慢迈出脚步,开始往后退却,其间不时回头丈量着道路的远近,暗自运起内力想要一口气跑到安全之地。

    但那草丛里的野兽不知为何受了惊,蓦地闯开灌木跌出,在草地上滚了两圈,趴伏着不动了。

    丽娆惊叫起来,旋身躲在身旁的树后。

    未几,她战战兢兢探头打量。

    那地上的似乎是个人,因着他手边还跌落着一把长剑,身上的衣料也十分考究,上面的繁琐的纹饰显示他出自远地的一个剑宗。

    对于伤者,丽娆情不自禁的会生出作为医者的怜悯之心,她上前扶起他,摸索着点过他的几处穴道,又从篮子里找出药草捏碎敷于他的鼻端。

    那人呛咳一声,幽幽醒转。

    看到丽娆,这个年轻的男人先是一惊,继而又回头张望,惶然道:“我这是到了哪里?”

    “你自己不知道么,你从哪里来,准备到哪里去呢?”丽娆问道。

    男人喘着粗气,坐起身来,把受伤无力的左臂揽至身前,一脸痛楚道:“我在百花谷被人打伤,一路奔逃至此。”

    “百花谷”丽娆心里一紧,升起一种不明的情绪:“是谁在追杀你?”

    “不认识。”那男人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对自己横遭此祸事实在困惑不解:“一个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丽娆喃喃道,她丢下那人站起身来,想要奔到前方去查探虚实。别人所害怕的异精鬼魅,是她想念期盼的那个人,她恨不得即刻就看到她出现在眼前。

    “姑娘,求你救救我,不要把我丢在这里,我不想死。”那人俯地乞求道,他的伤虽不致命,但已失去自保能力,若是迷失在这树林里,单是遇到一头财狼也足已让他身首异处。

    丽娆恍若未闻,走出了近半里地,这才如遭雷掣清醒了过来。她返回林中,把那人搀扶到肩上,慢慢朝那刀壁后走去。

    房间里。

    她正在为那男人裹伤敷药时,老人在身后冷不丁冒出话来:“你这叫引狼入室。”

    这般贸然把外人带进来,丽娆也觉得有些心虚,但见死不救实在不是她的本性,况且这也算是在为那人积福行善,哪怕在她十恶不赦的名声里,消除一两分的罪孽,她觉得也是值得的。

    等那男人喝了药开始闭目养神,老人搬了个杌子坐在床前,详细盘问起他的身世来。

    她已经长久的远离江湖,见到这些宗门子弟虽有提防之心,还是难掩好奇。

    “你是哪一派的后生?”

    男人虽然很疲倦,还是打起精神回道:“我是琼林山秦家寨的人。”

    “秦家寨?那倒也不算太远,不过那寨子的人向来自命清高,嫌世人功利之心太重,素不与外界交往,怎么现在也要入世来求药?”

    男人脸上浮起尴尬之色:“前辈竟知晓这么多,寨子里起了时疫,我们也是走投无路这才到百花谷来求药,若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倒不会孤注一掷走这一趟了。”

    “时疫?”丽娆惊讶道:“既是隔绝之地,怎么会起时疫,莫非突然来了外人?”

    男人黯然道:“寨子里的人多以打猎为生,不知怎么的,先是喂养的猎狗全死了,后来便开始死人。”

    丽娆听他这般说,心里明了了几分,恐怕是猎狗误食了某些患病的动物,以致于把怪病传染到了人身上。

    遇到这种情况,前来求救也无可厚非,只是……

    “揽……我是说百花谷那个白衣姑娘,为什么要追杀你?”丽娆问出一直萦绕在心中的困惑。

    “我们受景和谷主指引,来到泽地中的一处竹屋,刚到那里,便见一白衣女子从屋中奔出,神色甚是急怒,当有人表明自己前来的目的,并向她讨要药方后,她便狂性发作,一连刺伤了数人。”

    男人说到此,回忆起受伤时的痛楚,不禁拧紧了眉头。

    丽娆恍恍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薛珞为何这般失控,难道是为着她么?

    如果仅仅是因为她不见了,便这般乱了心性,那前些日子,她到底因何迟迟不来找她?

    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阻拦了她?

    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思念和担忧霍然崩塌,她像是溺水之人在深渊中疯狂挣扎,求生的意志在催促着她,逼迫着她,让她给两人一个坦诚相待的机会。

    “这位公子,我倒是有药能救你的族人,明日我便可以把药制出交给你,不过要请你再涉一次险,去百花谷引那姑娘到这峭壁来,其间万不能被旁人所知晓。”

    “什么?”男人一脸震惊:“你的意思是,你有百花焕神丹的药方?”

    丽娆竖起食指,比在嘴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当然,你若是不愿意冒这个险,我也不会怪你,只是你族人的性命恕我无能为力。并非我心狠,若不是为了自保,谁愿意躲到这深山之中呢,我作的这个承诺也是赌上了我的性命。”

    “单是你的性命么?”一旁的老婆婆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既然已经远离了四景山,那就不该再走回头路,你爹的下场还不够给你教训么?”

    第159章

    夜晚, 坐在院子里,从这围坳里看月亮。明远高悬,清逸无尘, 仿佛天上的这一轮月就单是为此地而存在的, 月华的清辉也独洒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萤火虫从草丛里飞了出来, 在院子里忽高忽低, 忽明忽暗。

    随手一抓, 指缝里就盛满了莹光。

    她这么自在的赏着月亮, 逗弄萤虫, 和每个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男人的离开似乎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也没有产生任何顾虑。

    可这地方的曝露终还是让老人忐忑起来,虽然她早已在这种山野生活中, 把自己曾在江湖上存在的痕迹洗得一干二净,但这样的平静她并不想被打破:“你就不怕他把百花谷的人引过来?”

    “我知道你担心。”丽娆抬手驱开近前的蚊虫,笑道。

    “我当然担心。”老婆婆紧皱的脸在月光下,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影:“秦家寨虽说在津门城名声不错,但你也并不能确定这人口中所说的就是实话, 为了药, 江湖上的人是会不择手段的。”

    丽娆点了点头, 手撑在膝上,仰头想要把脖上酸痛的筋抻开,见天的低着头挖草药,肩背似乎都厚重了些:“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他为了族人的安危会把我的朋友带过来。如果他说的是假话, 为了独占丹药,他也会把我朋友带过来。左右都是这么个结果,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只要我的朋友过来,即便消息透漏,我们不是还有一道屏障可守么?”

    老婆婆闻言良久没有说话,待到夜枭尖啸着在夜空盘旋而归,她才道:“你这么相信你那个朋友,认定了她就不会出卖你?”

    “她不会。”丽娆斩钉截铁道,她可以怀疑她的感情,但绝不会怀疑她的人品:“我说过,我会为你养老送终,就绝不会让你涉险。至于秦家寨是否真有疫病,到时候让我朋友带着药陪他去一趟就是了。”

    老婆婆喉咙里咕哝了两下,泛出意义不明的低语。

    丽娆疑惑道:“你说什么?”

    老婆婆冷哼:“你既然这么好心,看不得世人疾苦,四景山那些求药人难道就没有真到了走投无路的人,难道就没有真的为了儿女性命前来恳求你发慈悲的人?那些人怎么你又能视而不见?”

    “有啊。”丽娆声音低沉了些:“如果我只是个普通游医,必定会竭我所能帮助他们,可我只是百药谷一个药师,我依附于河清派,得益于河清派,不能罔顾这个身份,去做一个与众不同的救世主,那对我没有好处。我性子向来是自私的,利弊的权衡也从来没有停歇过。前辈你可能一直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老人道。

    丽娆扯了扯唇角,露出个讽刺的笑容,月光下这个笑容定然带着诡谲的色彩,因为丽娆看到老人一瞬间僵硬的身形:“我爹是个善良无私的人,但我不是。你因着感激于他的恩德所以对我抱着这样的想法,那实在太武断了。”

    老人长叹道:“这倒是了,我并不了解你。”

    “我和我爹一样,遇事都太过优柔寡断,后续总是会引起拖泥带水的麻烦,这事儿我决定得这么仓促,是因为我不想再瞻前顾后放过这个往后会让我悔恨终生的机会。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吧,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绝不让你受伤害。”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看你那位朋友会怎么做了。”老人抵挡不住疲倦的打了个哈欠,她的忐忑已经逐渐消失了。并非是她对丽娆有多么信任,只是人老了便很难沉湎在一种情绪中,思绪总是被精神的萎靡所打断,回忆也在慢慢消失遗忘。那些恐惧担忧自然也就淡化成了一缕清烟,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了。

    “你先去睡吧。”丽娆站起身上前扶起她:“也许你一觉醒来,什么也没发生。”

    屋子里的灯熄了,山洞像是巨人微张的大口,只需要微合唇齿这栋小屋就会不复存在。

    远山响起野兽的咆哮声,轰隆隆如雷雨过境。

    夜色清寒,肌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丽娆俯下身向花田里望去,想要从花枝的摇摆上看清风向。

    万物沉静,微风也无,但身上却越来越冷。

    她抱紧了双臂,慢慢向那黑暗中退却。

    然而还未退后几步,便撞到了一个冷硬的物什上,那并不是墙,因为墙并不会让她这般寒意侵骨。

    薄弱的气息吹拂起头顶浅短的新发,头皮上让人升起毛骨悚然的战栗感。

    “至柔?”她不敢回头,只敢这般战战兢兢的问道。

    “怎么?”呼吸贴上自己的颈侧,变成微暖的酥麻,凛冽的语气却犹带寒霜:“是不想看我,还是不敢看我?”

    丽娆松了一口气,任自己整个人贴上她的胸膛,呼吸起伏之间,只觉得月色也朦胧了些。

    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打破沉寂的是屋子里老人的一声轻咳,仿似她也感受到了院子里这不同寻常的气氛。

    “那人是谁?”薛珞沉声问道。

    “蓝衣派的前辈,便是她帮我找到了百花焕神丹的药引。”这般顺势开启了话头,丽娆紧绷的心弦暂且放松了些:“也是她收留了我。”

    “收留你?”薛珞冷冷一笑,抬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掰转过身来,直视道:“你瞒了我那么多事情,是因为心里一直对我有所防备么?”

    丽娆承受不了她晦暗冷冽的眼神,那里面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围着她,困住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敛下眼眸,看向她的胸口,看着那凸起的嶙峋的琐骨,忍不住伸指探了上去:“至柔,你为什么不来花房看我呢?”这个问题是一直烧灼着她的痛苦源泉,此时她却惊讶于自已话语里的平静,甚至懊恼它里面包含的嗔意。

    薛珞偏过头,胸膛起伏得剧烈了些,仿似想起了什么让她痛苦的事情:“对啊,我为什么不来看你。”她摇了摇头,驱逐开升腾起的愤然,自嘲道:“便只是一个月,你就打定主意丢下我了么?”

    “我等不了。”丽娆咬紧牙关道:“几天我也等不了。”她抬起头看向她:“一个月太漫长了,对于已经失去药方还被百花谷所痛恨的我来说,便是一刻也是漫长的。”

    沉寂重新出现在两人之间。

    彼此的苦衷交织,最终换来一个紧密得近乎让呼吸困难的拥抱。

    “阿娆。”薛珞吻着她的发顶,呢喃道:“都是我的错。”

    丽娆用脸摩挲着她胸前的肌肤,恨不得整个人与她合二为一:“我不怪你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总是这样,全然不去在意你的处境,自顾自的沉溺在自己的想法里,去谴责你,埋怨你,实在太不应该了。”

    薛珞旋身带着她后退了几步,把她抵到墙边,低下头开始吻她的唇角。

    丽娆从她的禁锢中,努力把头仰起来,看着弥漫到眼前的萤火微光:“你还没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脱身来看我?”

    薛珞绵长的呼吸吐纳在她的颈弯里,泛起一片潮湿的冰凉:“我被师父点了穴。”

    “哦。”丽娆恍然大悟,为着这从未想过,但又合乎情理的回答感叹道:“溶华大师还真是聪明,省得你闭关劳累。”

    薛珞无奈一笑:“这是什么话。”

    丽娆笑道:“实话啊,那你怎么出来的,想来是溶鸢师叔心疼你,为你解了穴。”

    “嗯,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薛珞有意挑起她的醋意,为着惩罚她差点害自己走火入魔的不辞而别:“师叔在揽月附峰与我同住了一月,有她照顾,确实省得我练功劳累。”

    “呵。”丽娆语气尖利了些:“这么说,你过得还挺有滋味的嘛,那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薛珞惊讶道:“不是你让人带我来这里的么?”

    “是,我自作多情。”

    丽娆用力推了她一把,然而还没来得及转身,那人便双手锁紧了她的腰:“好了,阿娆,你能这样做,我很高兴。这一路我真是又期待又害怕,害怕这一切又是一场骗局,害怕你又落入了歹人手里。”

    “那个人呢。”丽娆终于想起这个问题来,以薛珞的心性,只怕带话的过程并不会顺利。

    薛珞不满她岔开话题,回答她的只是一阵缠绵的吻,稍时她平复了浑身的躁意这才道:“我脚程快,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过来,不过只花了半个时辰。不过找这一面峭壁还是废了我一些功夫,幸而没有耽搁太多时间,否则……”

    “否则你只当他是诓骗你,便要返身去把他杀了?”丽娆睨了她一眼,不满她的冲动。

    薛珞微哽:“当然还是要再问清楚些,我也不会贸然斩断关于你的消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又不是杀人杀上瘾了。”

    丽娆为了安抚她的抱怨,只得凑上前去,与她厮磨了一番:“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能把你带来,我实在是感激。虽然他是有求于我,但总算是没有辜负我的信任,不然这江湖上,真是没有一个好人了。”

    “有求于你?”薛珞皱了眉,脸色愈发难看:“你不会答应要给他丹药吧。”

    丽娆笑道:“当然,这个事情还得劳你帮忙,他是秦家寨的人,想必你也听说过这个地方。寨子中起了时疫,死了很多人,他是迫不得已才来求药,我已经答应他了,这总归是个行善积德的好事。”

    “好事?”薛珞冷嗤道:“受了那么多教训,你还是这么天真。”

    丽娆听这话的语气似曾相识,不禁气愤道:“你和那前辈面还没见呢,话倒是说到一处了,我当然有我自己的考虑,百花谷想要对我赶尽杀绝,我不能听之任之吧,我总得反击才是。既然有秦家寨这个名声不错的门派送上门来,我为什么不利用起来呢,有他们去江湖上散播传言,洗涮掉我那恶毒的名声,我也不用时时如履薄冰了。”

    薛珞嗤笑着摇了摇头,为着她这想法过于幼稚而喟叹道:“可是,你既已出手帮了人,那些求药的人还会放过你么,他们必定会处心积虑的打探你的消息,也许你救的人,反倒会被你所害。”

    丽娆伸出食指点上她的额头,颇有些欣慰的夸赞道:“很好,开始为别人着想了,我当然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必不会只救这么一个寨子的人,我的行踪定然要飘忽不定的,所救的人也定然不会只在津门城中。只要江湖上遍布了我行侠救人的传说,那他们还会执念于一个地方的人么?”

    “所以……”薛珞低下头来,眼神里微光浮沉:“你是想着要浪迹天涯了。”

    丽娆摇头道:“不行,我答应了这个老人家,要与她为伴的,何况这里有引药,我也不能悉数带走。”

    “那……”薛珞愈加疑惑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是有你么?”丽娆笑着抚弄她颈侧的发丝,把它们缠绕在指尖上:“你有那么好的轻功,不会用来做点好事?”

    薛珞闻言,睨了她一眼,全然是被她拿捏的无奈:“难怪想着来找我,原来是需要我做这些事。如果我在你心里没有价值,你是不是就打定主意一辈子隐居在这里,对我不闻不问了?”

    丽娆笑着点了点颈侧,示意她吻下来:“我当然是离不开你的,冷落你些时日也是应该的,免得你觉得腻烦。可惜的是,咱们在花房消夏的愿望,终归是成了泡影了。”

    第160章

    从八月开始, 江湖上,逐渐开始出现百花焕神丹救人性命的传说,每一个传言背后, 百花谷欺压孤女的故事就要在武林中掀起波浪。

    这波浪经过时间的洗涤, 已经深入人心, 即便有人为求得长生而加入门派, 都对百花谷避而远之。

    徒众的凋敝, 名声的陨落, 换来的就是其他各山的孤立, 景和谷主言语式微, 在河清派虽为长老,实际已无明权。

    薛珞离家的时间总是伴随着丽娆漫长的思念和担心,虽然小别胜新欢, 但是这样长久的分离,实在是让两人都痛苦不已。

    “至柔,你别走了。”

    丽娆虽然每次都这么说,但一听到江湖上,哪个可怜的门派又陷入濒死的危难中, 还是忍不住想去救助一番。

    近水楼台, 取之不尽的药引, 算是给了她行善的契机,不单是百花焕神丹,还有驱障丸,聚气散之类的灵药也是层出不穷。

    人只要过得安逸,制药的灵感便挡也挡不住。

    等到这围坳里, 山花已经开遍的时候,丽娆开始出现了新的烦恼。

    她实在是太担心戴婆婆的身体了。

    虽然薛珞常常回四景山帮她打探, 得来的消息都是一切安好,但是那是她的责任,她不能任之而不管。

    “我要把外婆接来。”丽娆忧虑非常:“我愿意为别人养老送终,难道对自己的亲人视而不见么。”

    薛珞道:“那是她的女儿,在她身边难道不比在你身边更好么?况且她为了河清派的声誉也不会轻易离开,你偶尔送些固身健体的药就行了。”

    “你懂什么?”丽娆不满道:“说得这般轻巧,让你不管你师父,也不去管薛掌门,你乐意么,上次路过悦州城你也去了苍山派探望他,你都如是,何况我呢。”

    “你又听谁说的。”薛珞嗤然笑道,满脸的不在乎。

    丽娆冷哼道:“别骗我,上次我听你说你的和煦心法已练熟练了,几个无法渗透的关窍都已打通,你若不是去了苍山派经受了薛掌门指点,哪能融会得这么快。”

    薛珞扯了扯嘴角,侧过脸去,故作轻松道:“你倒聪明,我是为了精进内功,并不是特意去看他。”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丽娆懒得与她争论,反正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她如何会去责怪一个人太过有情义,本来对亲情的重视也是她强行灌输给她的。

    桑林外溪边的草地上,两人相偎而坐。

    五月的桑林,果子熟透的甜腻香气一波一波的传过来,时间久了能闻到里面和着泥土发酵的酸意,像是整个人被浸泡进酿造得益的桑葚酒里,浑身软绵绵泛起醉意。

    薛珞本不过是搂着她的腰,渐渐的手便不规矩起来。

    正逢丽娆心烦,这样的动作愈加让她愤懑。

    “青天白日的,你又想做什么?”她扭了扭身子,意图躲开她的触碰。

    薛珞唇贴在她的颈边,不愿意离开,用热气撩拨着她的心绪:“从玉州回来,我们便没有好好待在一起过。”

    “胡说。”丽娆眉头倒蹙:“这几日不都睡在一起么?”

    “可是……”声音消融进衣厘中,只剩一点轻浅的涟漪:“你总说旁人会听到,不愿意我碰你。”

    这话说得丽娆哭笑不得:“这是实话啊,只有一层薄墙,人家就是会听到。”

    “现在是在外面啊,这里没有人,别人也不会进来。”薛珞有些委屈,她实在不满足于这点肌肤之亲。

    丽娆白了她一眼,拂开她作乱的手:“我现在没有心情。”

    “又是这种话。”薛珞亦冷了脸色。

    “那你去把我外婆接来,我就随便你做什么。”丽娆拢了衣襟,开始威胁她,虽然用这种事威胁别人实在可笑,但想到薛珞会因此承受她的威胁,可笑就变成可叹了。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你不怕松风涯为此大张旗鼓寻人么?”薛珞为难道。

    丽娆想了想,冷道:“那你去跟陈亦深商良,他也许愿意帮你隐瞒外婆的行踪。我不过是把她接来让她知道我还安好,并不是要强留她在这里,到时候又送她回去就是了。”

    薛珞苦了脸,仰躺上草地上,以手覆额翻身抱怨道:“做什么要我去干这些丢人的事呢。”

    “丢人?”丽娆唿地站起身来,一脸不悦的看着她:“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冒险回去一趟,如果被扣下我也认了,往后你就别想我会再理你。”

    说着便转身往山洞中走去。

    然而未行出数步,便被拦腰截住了,身后的人抱着她无可奈何道:“好好好,我去帮我带她出来,不过你得说到做到。”

    丽娆缓了脸色,笑意开始抓上唇角,整个人也明媚生色起来:“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薛珞喃喃怨怼道:“你在这事上总是跟我作对。”

    未出三日,戴婆婆便出现在了围坳里。

    相逢的短暂激动过去后。

    丽娆看着她虽然消瘦但还算强健的腿脚欣慰不已:“看来,那药酒的涂抹你每日都没有落下。”

    戴婆婆笑道:“也算亦深孝顺,每日都会来为我推拿一番。”

    丽娆点点头:“亦深倒也没有辜负我对他的嘱托,药方给他我不后悔,只是焕神丹在江湖上出没,想来也给他造成了困扰。”

    “他没有困扰。”戴婆婆闻言笑道:“你这么做倒缓解了四景山求药之人的围堵,人人都说你是被百花谷逼走的。百花谷为了不被四景山抛除,倒不敢再生事了,你二叔二婶闭门谢客近来都安静得很。”

    丽娆倒不愿意在此事上多嘴,犹显落井下石,虽然这石头确乎是她落下的,但如果不是被她的二叔逼到这个地步,她何至于这么对她的亲人。

    “外婆,你愿意留在这里么,蓝衣派的前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对我也颇多照顾,你们若相处得宜,往后便有个说话的伴了。”丽娆劝慰道。

    戴婆婆想来也是思虑了一番,最终还是婉言拒绝了:“我在这里,你小姨如何自处?江湖上本就流言颇多,我再一走,松风涯倒真成了背亲弃义的所在了,况且他们对我也挺好的。至少你姨父再未给我脸色看。”

    “外婆,那你会告诉姨父我在这里么?”丽娆问得有些小心翼翼,这是她的顾虑,但又不想让戴婆婆觉得她并不信任她,虽然以往的她,确实会为了松风涯一次次的陷她于危机之中。

    “阿娆,以前我逼你把药方交出来,也是为了保护你。”戴婆婆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把你爹娘的死都怪罪在我身上。”

    丽娆低头一笑,带了点苦意:“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如果我爹娘在,也不希望我总是因此跟你有隔阂。人的心本就是偏的,我怎么会怪罪你多爱我小姨一些。”

    戴婆婆叹道:“若是你爹娘不把药方交出,照他们的性子,焉知不会陷入更深的江湖纷争中?也许我是有私心,可我的确没有想过要逼死你爹娘,你爹太过软弱,他护不了你娘安稳,倒是你姨父心肠更狠一些,他才保得了药方不至失传,或是让它成为河清派覆灭的祸端。”

    听到这话,丽娆脸上淡淡的,不愿泄露更多的情绪,既然老人抱着这样固执的心境,说再多也是枉然。

    或许她说的是实话,她确乎没有想过逼死她的爹娘,可爹是百花谷的人,她不愿意松风涯失势,不愿百花谷得利这都是事实。

    纠缠在这些旧事上,除了让她平静的心绪再起纷乱,没有任何意义。

    “好了,外婆,我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就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既然你不愿离开松风涯,我也不强求。往后你也不用忧心我的安危,我现在过得很好,这位前辈很是照顾我,至……薛珞薛姑娘也总是帮衬我,我会常常托她来看你,江湖上的事我也不想牵涉过多,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就慢慢归隐不再出手救人了。只要亦深处理得当,有药方傍身,河清派的声量自会越来越高。”

    戴婆婆握紧她的手,用力摇晃着:“便是要离开津门城,也需得跟我说一声,你这个朋友倒是小心得很,故意绕了些远路,让我摸不清此地的位置,你大可以放心了,我就算想透露你的行踪也无从说起。”

    丽娆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有意瞒着你。”

    戴婆婆摇了摇头,叹道:“你说得对,我的心是偏的,保不齐哪天受不得你小姨的恳求就说漏了嘴。不知道也是好的,只是,想到你还没有归宿,我还是不安。”

    丽娆红了脸,看了看避在一旁的薛珞,生怕她听到了风声:“你不用担心这个,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戴婆婆欲言又止,但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夜晚。

    落了一点小雨,暖风中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丽娆在冰凉的石洞中坐起身,打了个喷嚏,换来的是被衣衫包裹的结实拥抱。

    “冷么?”薛珞担忧的问道。

    丽娆沉闷的嗓音里带着没好气的嗔意:“你说呢,我看往后还是见天把你打发得远远的。”

    薛珞冷哼一声,把她困在自己怀里,俯身贴紧她冰冷的肌肤:“屋子里有床不睡,你自己非要出来,你怕别人知道,你当人家是傻的么,也许她早就知道了。”

    丽娆气急败坏:“我管她知不知道,你想要光明正大,除非把这窗户纸捅开,否则就这么偷摸下去吧。我是无所谓的,只怪你自己定力不够。”

    “可以啊。”薛珞满不在乎:“咱们折桑起誓成为眷侣,邀她作个见证,往后正大光明在一起,只怕某些人害怕不乐意。”

    这话是说到丽娆心坎里了,她既存了心思跟薛珞永远在一起,又怕被旁人生嫌闹得自己不自在,所以在此事上总是忐忑纠结得很。

    薛珞见她犹豫,便竭力说服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是两情相悦,天地皆可相证,没什么好避讳的。若是她为此看轻你,便是不屑你的相伴,咱们离开就是,你本也不欠她什么。”

    丽娆闷闷地,半晌没有说话,很久才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咱们是两情相悦,如果总是在竟别人的眼光,在一起也失了趣味,往后不用躲了,她若什么话都不说,便是默许了这事,不用明着把事捅破,总之自然而然便好。”

    薛珞冷冷一笑,自是对她这不愿捅破事实的窝囊心理不满,但她既已松口,往后倒对自己有益,所以此事不能逼迫太过,不然引得她哭闹反是自己生忧。

    往后的时间还很长不是么,只要她属于她,不管怎么样,日子都是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