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祝春知忽听着楼下有摩托车的声音。她循声到阳台去看,见着齐疆头盔下那双浅褐色的眼。
祝春知随意打量着这辆崭新的黑色摩托车,问:“谁的?”
“你的。”齐疆自阳光中摘下头盔,露出浅笑。
祝春知笑着问:“怎么会是我的。”
“送给你。”
“为什么?”
“你上下班通勤会方便些,我现在买不了很好的车……”
齐疆拿到了在玉洋酒店的工资后便把它交给了经理,自己又贴了一部分上去补偿因她而平白遭罪受过的众人。
因而手中的钱就又少了些。
去年从墓地回来时那次齐琇告诉她:祝姐姐是在通过隧道时身体才不舒服的,那条隧道很长,她跟我说她有点闷。
见祝春知此后开车频率也不高的样子,有时明明有条更近的路,可祝春知还总是选另一条远但不穿隧道的路,于是齐疆猜测:或许骑摩托车能疏解。
于是便趁这几天去考了证。
实在不行,以后她就成为她的司机。
“你哪儿来的钱。”祝春知这话并无怪罪含义,可自己也觉得话说出来有些扫兴了。
齐疆已经理顺了和她的相处方式,不把她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是肩臂大幅度挥着:“天气好,我载你去看看风景。”
“琇琇和嘎嘎呢?”
齐疆的话慢慢悠悠的,“最近陪她去遛嘎嘎的时候新交了个小伙伴,比她大一岁的小女孩,就住在前面一条街上,俩人天天一起约着带着小狗去疯跑。我给她发个消息。”
祝春知接过来齐疆递给她的黑色头盔,“好,我们去怜恩滩吧。”
夏日晚风轻拂草岸,一开始祝春知的手只是扶在摩托车车身上,被齐疆牵引着一只手带到自己身前腰间,“姐,搂好。”
她又开始大大方方地叫她姐了。
祝春知却莫名一阵痛心起来,但另一只手还是揽了上去,触到齐疆紧实的腰身,构成个圈。
她们一路向西追着无穷无尽的绚丽晚霞。
直至夜幕降下来,同粉紫色的云混为一色。
齐疆停下了车,从包里掏出瓶矿泉水来,拧好后递给祝春知,“水。”
“好。”祝春知接过水饮了几口,拧好后用瓶身轻轻敲敲齐疆的包,示意她装进去。
可齐疆却又将瓶盖拧开了。
祝春知以为她要就着刚才她的那一瓶的印记,“哎等等……”
她的嘴唇刚刚接触过瓶口……
齐疆将瓶子举高,自己张着嘴巴接倾倒出来的水。
尽管这样,也好像显得有些暧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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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到了查分的日子。此前齐疆一直在盼望着能上个离祝春知近点的学校。
她不敢奢望西州大学,或许旁边的长照大学也很好。
她可以趁闲的时候去蹭祝春知的课。
可天地知道哪块儿土地没有得到长久耐心持之以恒的浇灌和耕种。
这最后一百来天的突击并没有在齐疆的成绩单上发挥太多的作用。哪怕在后期模拟考试中齐疆的成绩已能接近于一本。
看着查完成绩后就对着手机愣愣发怔了两分钟的齐疆,祝春知走过去,双手交叠在身前,斜倚在书桌旁,和齐疆错肩,问:“如何,要重来一年吗?”
齐疆犹豫万分。只比本科线高出30分。
离长照大学还有不小的差距。
祝春知的眼眸温颤,柔波在其中。
“我的建议是再来一年,齐疆。”
“到南方去吧,到南方去。”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又确确实实是在对齐疆所说,“临熙有温煦的海和春天。”
“临熙?”
“对,”祝春知扭回身,定定看着她,“临熙大学。”
那是国内以景色优美著称的top10大学,齐疆摇头。
“你可以的,”祝春知的声音温柔坚定极了,“我相信我的眼光。”
“嗯?”
“我说你能考上你就一定能考上。”
齐疆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很少能在祝春知的眼睛里看见这么盛大的自己。
于是在夏日的七月,穿着黑白配色运动服的齐疆又杀上了一所有名的复读学校的表白墙。
照片中,齐疆将鸭舌帽压得很低,左耳一枚银质的耳钉在暗处不甚明显,戴着白色有线耳机。
不施粉黛却眉眼清隽唇色艳红。又狗又姐的,反差感很足。
有学生拿着偷拍的齐疆的照片,问:捞捞,这是哪位学姐,美神降临了不是。
底下一楼评论:这不是我们陵高的吗,很有名的,算你小子有眼光。
2l:见过,追过,没追上。
3l:不是听说考得还行吗怎么也来复读了。
4l:志在远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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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知算见识到了,齐疆身上确实有一股子韧劲儿。
西州市怀秀区天气预报显示:近十多天温度不下30度。而今天天气更是灼热,下午还带了点闷。
夏蝉不鸣。
祝春知骑着机车载着小齐琇在城中村的小巷中穿行,绕了两趟才找到齐疆栖息处。
因为复读学校没宿舍,离槿合街距离较远,齐疆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
今天是星期日,学校会放下午的两节课加一晚上的时间留给学生休整,第二天再去上早读。
到门口时发现房门紧锁着,前几天下过大雨,门口的水洼地湿,没有下脚和停车的地方。
祝春知往前骑了些距离,停好车后便斜倚着靠在机车旁,齐琇坐在后座上安安静静。
抬腕看表时显示4点35分。
过了十几分钟,祝春知抬头漫不经心地瞟着四周的环境时,齐疆回来了。
戴着耳机,穿一件浅青绿的t恤衫,纯黑的校服裤,背着蓝白相间的书包。干净清爽,逢面一阵春风一般。
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有些往下滑落,看起来很是疲惫。
可她远远的见着了祝春知也不打招呼。
看不见我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妹妹也没注意到。
祝春知扭身回看,从齐疆的角度,齐琇的身体刚巧被自己的身形和灌木绿叶掩住了。
手向后抓了抓齐琇的小手,“先藏好,待会儿吓你姐姐。”
到近处了,祝春知抬手喊“齐疆”的时候,她终于抬起头,仰面笑,“姐,你怎么来了。”
那笑容很是明朗,全然没有刚才的有气无力。
祝春知轻轻打了个响指,齐琇探出头来,露出弯弯的一双笑眼:“姐!!”
“哎。”齐疆的声调大了些,伸出手臂,“抱抱。”
齐琇扑过去。
“二十几天没见,齐琇说想你了。”
齐疆抱着她,腾出一只手来斜探着在书包中寻摸着什么。
祝春知立直了身体,一手捺在齐疆白皙的胳膊上,另一只手往下,伸进了校服的裤兜里。
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交叉着,轻巧地夹出一串钥匙来,“在这儿。”
祝春知走到门前,“我来开吧。”
门发出陈旧的吱呀一声,将房间的样貌展现出来。
大小不过十余平方,抬头间,看房角似乎还有一点漏雨渗水的痕迹。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地方,也被她理得有条有理:
四面墙都新贴了壁纸,最里面是洗手间。
靠左墙边的位置摆着张单人床,书桌正对着小窗,铺了层浅绿的桌布,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复习资料。书桌旁边摆着台灯和一件小风扇,还有绿植。
风吹来,书页习动。
祝春知先迈了进去,本欲抬手先翻看书桌上一套试卷来看的,齐疆却急促促地将齐琇放下。
身子近乎贴在祝春知的后背,还没等她反应,身侧抽出一个正红的笔记本来。回头看时,齐疆已将它藏在身后了。
齐琇不知道两个人在做什么,只觉得她们像两只黏在一起的小猫。
“什么啊,奇奇古怪的。”
“日记。”齐疆倒也坦率,找到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还在练字吗?”祝春知转移眼神,向书桌上叠压的一摞格子纸看去。
随意抽出一张来,叹道:“有进步。”
“一直在练。”
祝春知扭头看她,问:“脸怎么这么红?”
说话间手抚摸上了她的额头,“生病了?这儿有体温计和药吧。”
“……”
齐疆虽然照顾旁人很妥帖,但逢上自己的事情时总是很马虎。
祝春知一看她的表情,便明了。
于是掏出车钥匙出门去,不顾齐疆在身后说:“没事的。”
没一会儿,便买回了额温枪和体温计,还有一些齐疆在小院的家中医疗箱里常备的药品。
额温枪一测,38.3度。
体温计检测的结果也是如此。
“去医院还是在家吃药?”
“吃药吧,就那个,见效很快的。”齐疆伸手指了指药袋里的一盒药。
祝春知去烧水。
齐琇担忧地过来探了探齐疆的手,齐疆头有些重,但还是费力笑笑,“没事。”
祝春知盯着齐疆吃过药后又问:“晚上想吃什么?粥还是点心包子,米饭还是面条之类的?”
“现在还不饿,我待会儿点外卖就好了,你们先回去吧。”
祝春知轻哼一声,开玩笑道:“赶我走?”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再晚不好骑车了。”齐疆摆着手。
见齐疆生着病还得顾着哄她,祝春知收起打趣的心,“总得看到你吃了饭我俩才能安心离开,是吧琇琇。”
“是!”
说话间窗台上忽然落了雨,先是试探性的一小阵,然后是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地坠落在房顶。
祝春知坐在椅子上迎着风扇的风面,淡笑道:“行,走不了了。幸好给嘎嘎留了粮。”
齐疆微微探身出去望了望,“这雨确实要下好久呢。”
“等雨稍小些的时候点外卖吧。”
“好。”
“豆芽粉丝包加南瓜粥?”
齐疆一愣,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粉丝馅儿的包子。
祝春知又询问了齐琇想吃些什么,明确了之后忽而转头问向齐疆:“有席子吗?”
“有。”
“嗯,”祝春知点了下头,“万一真回不去了也能凑合。”
接着又说:“我们坐席子上,你先躺下安心睡一会儿。”
地板又被清理了一遍,铺上上一任住户留下的两个瑜伽垫。
看着齐疆从自己的床上抽下竹席,祝春知问:“你说的是这个啊……”
齐疆点头。
“行,你先睡吧。”
被照顾着扶着背躺下时,齐疆的心内安定极了。空调运转声,风扇声,雨声都温柔地驻在她的梦里一瞬。
不知屋外的雨下了多久,她听见祝春知低低的接电话的声音,然后是对方起身去拿外卖的声音。
祝春知撑着伞过了一会儿才回来,肩头被雨水溅到些。
齐疆知道,她估计是特意把地址写在远处了。
每天跟她通电话时也总是会收到她的嘱咐: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晚上,走路不要戴耳机。
她还记忧着那两起没抓获凶手的案件。
可祝春知不知道,她的声音是她枯燥贫瘠生活的汹涌清泉,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吃过饭后齐疆给两人准备好了洗漱用品和自己的睡衣,“先凑合一晚上吧。”
祝春知看着眼前一套小羊睡衣一套小鸭子睡衣,蹙了蹙鼻子:要不说是小孩呢。
“你先洗漱完去睡吧,不用管我和琇琇。”
“好。”
浴室里传出水声,祝春知躺在正看着绘本的齐琇身旁,读出书页下一小行字:我不是每一天,都能遇见这样的你。
手撑在脸颊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了。
祝春知最后一个从浴室里出来,却见齐疆又正坐在书桌前书写,没戴眼镜,眼睛离书桌很近。
见她出来后齐疆解释道:“就几题而已,已经写完了。”
“扔给我一个枕头,你和琇琇睡床上。”
齐琇嘴直心快:“祝姐姐你穿这件小羊睡衣好可爱哦。”
祝春知面无表情道:“睡吧。”
她没看见齐疆背过身时嘴角勾出个浅笑的表情,哪里还头疼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