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昭心情忽然明媚起来。
她回望霍檀,无论前世自己死亡的真相如何,但此刻,崔云昭却知道霍檀暂时对她是真诚的。
说那几句话的工夫,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怜星阁前。
崔云昭让翟妈妈去忙,自己领着霍檀进了怜星阁。
同前面的灿阳阁比起来,怜星阁的位置并不好,虽说紧邻池塘,但夏日的时候蚊虫必然不少。
而且怜星阁前面有一块很大的假山,正好遮挡了一楼的阳光,即便是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楼的堂屋也显得有些阴暗。
崔云昭刚推开门,抬眸就看到夏妈妈站在堂屋门口,正殷切地看过来。
夏妈妈是她的奶娘,从小陪伴她长大。
说起来,夏妈妈并非崔氏的家生子。
二十年前,伏鹿等地有四大高门,其中博陵崔氏擅长匡扶国祚,是清流之辈。
伏鹿苏氏擅通论博物,于朝中多出工部水利人才,几代都受帝王重用。
而桐庐殷氏则以诗书礼仪传家,因家中擅写礼文,故而是四家之中最为丰实的人家,一篇礼文价值千金。
殷氏族中人多擅经营,在名声上虽不如其他三家显赫,却是最富足的一家。
崔云昭的母亲就出身桐庐殷氏。
她是殷氏当时家主的掌上明珠,是家中的嫡长女,又嫁给了崔氏的年轻家主,当时的嫁妆可想而知。
而夏妈妈就是殷氏女的陪嫁。
夏妈妈陪着崔云昭母亲嫁到苏氏之后,没过一年就嫁给了一起陪嫁过来的管事,后来更是先崔云昭母亲生下了孩子。
只可惜,夏妈妈当时生的儿子三个月的时候夭折了。
后来殷氏生产,见她思念儿子,便让她来做女儿的乳母。
这一养,就是十八年。
后来夏妈妈的丈夫也英年早亡,她更是一颗心都扑在崔云昭身上,待她犹如亲生。
崔云昭不擅庶务,她就一心都为崔云昭筹谋,把她名下的铺子打理得蒸蒸日上。
夏妈妈可是殷氏家生子,从小就知道如何打理庶务,又怎么会把铺子经营倒闭呢?
时隔多年,崔云昭重新见到如亲生母亲一般的夏妈妈,当即便红了眼睛。
夏妈妈在她成婚两年后就过世了,崔云昭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
她真的好想她。
只看到她殷切的那双眼,崔云昭就再也忍不住,奔过去一下子扑在了夏妈妈的怀中。
“妈妈,我好想你。”
崔云昭的声音都染着泪。
说起来,今生此时,她不过三日没见夏妈妈。
婚礼当日,夏妈妈亲自为她梳妆,一步步送她上了花轿。
可对于现在的崔云昭来说,却已经是故人死而复生,时隔经年再见。
她忍住没哭,已经很克制自己了。
夏妈妈却已老泪纵横了。
她拍着小姐单薄的后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小姐,妈妈在呢,没事,妈妈在的。”
崔云昭听到这一声,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好想念她。
霍檀本来要跟着一起见过夏妈妈,结果就看到一老一少抱头痛哭,脚下猛地顿住了。
他进还是不进?
而且方才崔云昭还很淡定,怎么见了夏妈妈就哭成了这样?难道她真的很委屈吗?
霍檀垂下了眼眸,倒是没有继续看。
崔云昭现在有些激动,但她也很清楚,今天不是个可以痛哭流涕的日子,于是她努力让自己从夏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出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她擦完了自己的,又去给夏妈妈擦脸,那模样别提多乖顺了。
“妈妈,莫要哭了,今日可是喜日子呢。”
崔云昭说到这里,倏然回过了头。
霍檀正靠在门边,眉眼低垂,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崔云昭很清楚,他看起来并不是心思缜密之辈,但论起心术,或许就连吕防御使都比不过他。
她这般表现,不知霍檀会不会以为她不满这份婚事,回娘家找亲人痛哭。
不过……今时此刻,她也没时间解释了。
因为她忽然看到了还年少的弟弟妹妹。
彼时崔云岚十三岁,还是个羞涩温柔的小姑娘,而崔云霆十二岁,眼眸清澈干净,看不出未来的急功近利,显得有些可爱。
两个孩子一般高矮,此刻正站在门内,眼巴巴看着她。
尤其是多愁善感的崔云岚,此刻也跟着红了眼睛。
崔云昭看到他们,立即就清醒过来,对霍檀客气道:“郎君,咱们进屋说话吧。”
霍檀这才抬起眼,见她已经没了方才那般啼哭的可怜模样,这才释然一笑。
“进屋吧。”
待一家人都在屋里落座,崔云昭就让弟妹上前见过霍檀。
前几日成婚,霍檀过来迎亲,也曾见过小舅子和小姨子。
不过当时太过热闹,彼此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今日得见,倒是要好好见礼。
崔云霆虽是崔氏的嫡子,自幼得崔氏族学教导,身上倒是没有那种读书人的习气,反而有些活泼机敏。
他看向高大挺拔的霍檀,不由上前一步,对他拱手见礼:“见过姐夫,我名叫崔云霆,家中行三,姐夫唤我霆郎或三郎都可。”
霍檀点点头,对已经跟过来的平叔伸手,平叔便递了个盒子过来。
霍檀把盒子递给崔云霆:“不知你喜什么,想来也也喜读书,便给你寻了几本孤本,拿去读吧。”
早起听梨青说,他给弟妹都准备了礼物,崔云昭以为是孩子们喜欢的吃食,却不料竟还有这份心思。
崔云霆显然也很意外。
他立即便接过盒子,声音比方才要洪亮一些:“谢谢姐夫。”
霍檀点点头,就看到崔云霆身后的少女往前一步,有点害羞地看着自己。
“见过姐夫,我是崔云岚,家中行五。”
霍檀一挥手,平叔又送上一个盒子。
“给你准备的是一套磨喝乐,不知你喜欢什么人物,就都买了一个。”
崔云岚眼睛一亮,但她还不敢接过,先去看阿姐。
崔云昭想到前世她悲苦去世,心里就很难过,此刻见她依稀还是年少模样,倒是生出些感怀来。
因着父母早逝,崔云昭长姐如母,努力教导着一双弟妹,那时候她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不知道如何做是对的,如何做是错,只能告诫弟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多时候忍一忍就过去了。
现在回忆起来,前世的事情她未必没有错。
崔云昭心中叹气,面上却带着笑,对崔云岚比崔云霆要温柔许多。
“你收下,自己拿着玩吧。”
等一家人都见过了,崔云昭才拉过夏妈妈的手,对霍檀道:“郎君,之前我也说过,想让夏妈妈过去家里住,如何?”
霍檀在家中时自然已经答应过一回,现在崔云昭当着他的面又问了一次,显然是为了让夏妈妈安心。
果然,夏妈妈见霍檀点头,立即便高兴起来。
“我东西不多,一会儿就能收拾完,不会耽误今日回府,今日我就跟小姐回去。”
崔云昭笑着说:“妈妈现在就去收拾吧,少了东西也不要紧,总归都在博陵城里,到时候回来再取就是了。”
崔云昭说着,还说了一句玩笑:“我虽已经出嫁,家里总不可能不让我进门呢。”
夏妈妈现在喜不自胜,就没注意到她这话的深意,倒是崔云岚看了看她,眨了一下眼睛。
说起来,崔云岚同霍新柳的性格多少有些相似,但又有许多不同。
崔云岚是被母亲和她教养长大的,平日里温和有礼,待人和气,是典型的世家贵女。
只是因着母亲早亡,她的日子没有那么舒心,所以就有些胆怯,遇到了事情没什么主意,一味只知道忍让。
但霍新柳却是因为小时候风寒烧坏了脑子,显得有些迟钝,总是分不清旁人的意思。
也正因因为迟钝,当年出事时,霍新柳走失彻底不见了。
想起那些往事,崔云昭心里又沉闷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重新振作,直接对崔云霆道:“听说你被罚三月不能去族学读书?”
崔云霆面色一僵,崔云岚有心维护弟弟,便急忙开口:“阿姐,阿霆他不是故意的,那日真的只是个意外。”
崔云昭却对她摇了摇头。
她继续看向崔云霆:“你怎么说?”
崔云霆低下了头,当着姐夫的面,脸都烧红了。
他拧着衣摆,最终还是说:“就是他们故意的,故意欺负我,让我没办法明年好好参加乡试。”
这孩子心里都很清楚。
崔云昭倏然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