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唱的真好。”乔老夫人高坐堂上,被一部《八仙拜寿》唱得眉开眼笑,对着台前五人称赞不已。
她如今是六十的岁数,最爱听人家祝她长寿的吉祥话了,好容易熬到乔老太爷死了,儿孙个个都有出息且孝顺,正是她该过好日子的时候,自然是活得越久越快活。
不单单唱词讨巧,那曲调热闹,唱腔欢快,五个小姑娘又打扮得花团锦簇,甫一亮相,连带着周边围坐的娘子们也眼前一亮,不由得跟着赞赏起来。
这一日正是五月初三,乔老夫人六十大寿之际,玉娘几人早已练习纯熟拜寿专用唱曲,登场表演果然不负李妈妈厚望,当即便讨了个满堂彩。
乔老夫人十分中意,又点了弹琵琶的楚楚一首《寿山曲》,弹月琴的玉娘一首《双声子》,又赏了每人各六钱银子,一盒点心并一匹湘州红绫布,这可算是大手笔了,跟着的几个妈妈都欢喜得上来和五人一起行礼拜寿。
她们一行人出场完毕,自然有别家的也等着亮相,便有个穿青缎背心的管家娘子请她们去花园里暂歇,这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可怜她们小孩子过来祝寿,也没吃上什么席面,便去花园里逛逛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呢,乔老夫人接待客人的地方就这么大,她们乌泱泱连带帮佣将近十个人,看着就显眼,还是让出地方来给正经客人为好。
玉娘她们也可以趁机在花园里捡点糕点,填填肚子。
众人来至右边的小花园里,待管家娘子走后,小七就拉住玉娘的手欢喜道:“你瞧见了么,刚刚还有人打听那个拉弦子的叫什么呢,我差点就想报家门了。”
“还有我呢,”楚楚也十分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咱们这一唱,定是满县城里都闻名了,也不知道男人们听到了没有?”
“谁管他们呀。”小七撇撇嘴,“这会子到了内宅花园,咱们还不逛逛去,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园子呢,一定有好多新鲜花卉,谁知道下回来能是什么时候。”
总不能等到乔老夫人七十大寿那会吧。
这话说得其实有道理,乔家的后花园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可比李家那点儿子地方大多了。
听说乔老爷是特地为乔老夫人营造的这么一个花园,知道自己娘亲早些年受苦,等着老太爷一去就把原先陪着的妾室都送乡下去了,把住的地方拆了给亲娘做花园散心,还特意请了姑苏先生来设计过。
假山奇石,雕窗玉栏,以至于柳树芭蕉,芳华碧景,都是几人之前没见过的,拘束在自家小小院墙里,顿感新奇。
“也对,咱们五个人聚在这儿,就是真有想搭话的都没法搭了,还是得散开为是。”银花难得赞同了小七一句,她妈妈交代过,自家相貌不算娇艳,和众人挤在一块儿就显不出特别了,群花里头哪朵才是主花呢。
这也不怪银花,其实她也不算太差,在五人里姿色不会很明显被比下去,毕竟是买来做花娘的,长得丑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就是楚楚,也自有一番动人神态,要不然她姐怎么就带了她来酒楼。
“既然如此,那你们去逛逛吧,”玉娘拉着福娘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我们自在这里休息。”
她可不想闲逛,碰见什么人对她来说都是麻烦,还是平平安安混过这几年的好。
福娘却有些艳羡,“这可真是大户人家,方才我看到乔老夫人身边紧挨着一位小娘子,想来她就是乔老爷的女儿了,真好。我听说乔老爷喜好藏书,书房里不知有多少名家古籍,想必这位小娘子是能时时翻看的。”
不像自己,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本书,要不然就是李妈妈书房里那些本佛教经书。
妈妈怕她移了性情,也不许让人帮她去买劳什子的书,明明小时候还特意请人来教她识字的,怎么越大越变了性子,对自己的管束也越发严格起来。
“这有什么,妈妈之前管着你,咱们手头又紧自然不好买,等过段时间我偷偷去买几本放在屋里,你自个儿慢慢看去吧。”玉娘摸着荷包里的银锞子拍胸脯应承道,钱是女人胆,她说话底气都足了。
对于福娘爱看书,玉娘还是很支持的,读书明智,也能开阔心胸,要不然整日待在小院里,玉娘都怕把人给待得傻了笨了迂腐了。
哪怕是那些个无趣的科举文章也好,多读总是能增长见识的,若是能供出个才女来,玉娘蹭着福娘的诗句说不准也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个名字来,像什么《赠玉娘》啦,《留别玉娘》啦,《送玉娘富锦返乡》啦,都可以,玉娘不挑的。
得了玉娘的承诺,福娘高兴许多,一双眉眼弯成个月牙儿来,推搡着玉娘道:“你也去逛逛,别老守着我。小七说的对,谁知道下回来是什么时候,快去逛逛吧。”
唉,傻妞,我留这不单只是护着你呀。
玉娘见福娘铁了心,知道自己的行为再留下怕是会引起怀疑,她不怕福娘,就怕回去了李妈妈知道这事多有猜忌,便干脆起身理了理衣裳,叮嘱她道:“你就只在这亭子里头坐,我逛完了回来好找你,别一个人乱跑,咱们来这儿是祝寿的,可不是客人,遇见了谁都没处讲理。”
“知道了,玉妈妈,您快去吧。”福娘好笑不已,“我就把这亭子当家了,谁叫了都不走。”
这话说的,你知道以前有位匿名的神仙他师傅也是这么和他保证的么,人家还专门画了个圈呢,可最后不还是被妖怪抓了,把那匿名神仙气得呀,金箍都快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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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离开了亭子,玉娘也不往大地方走,只自己沿着墙壁那搭建的抄手游廊慢行,顺手又捡起一块够分量的石头拿帕子包了握在手里,远远见到了人就避开点,等着不见了才继续行走。
许是这花园和前院那边挨着的缘故,忽然间,玉娘就听到外头一声嘹亮叫喊——县丞黄老爷到!
哎哟哟,果然真的来拜寿了。
玉娘收回紧贴着墙壁的耳朵,心里暗自猜测,也不知四姐儿会不会陪同这位黄老爷过来。
应该不会吧,就算四姐和他再火热,可终究不是正经姬妾,往来应酬若是真的出面,岂不是要得罪人的?
可想想之前这位县丞老爷摆宴请客也从没有避讳过,俨然真爱的模样,玉娘又有些拿不准了,谁知道老房子着火能有多大威力呢。
人是禁不住念叨的,果然没过多久,玉娘返程时就见着一个穿红着绿跑得气喘吁吁的小丫头在找她,“是李院的五姑娘吗?有位娘子请您去水池边的芙蓉榭里一叙。”
“是谁家的娘子?”玉娘没动身,提起心来仔细盘问道。
小丫头眨了眨眼,“她说知道您会这么问,让我告诉您是您的旧相识,姓甄。”
那就没错了,四姐本姓就是姓甄,卖到李家之后才改叫李荣娘的。
就像玉娘之前叫庄红枣一样,卖了人何止改姓,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了。不过玉娘也不在乎,庄红枣是庄家人取的,李玉娘是李妈妈取的,她自己有自己的名字。
不过嘛,玉娘原以为荣娘到了郑家会改姓郑,没想到她竟已经恢复了自己本姓,看来在郑家过得还不赖,黑鸨子没压过她。
到了卷棚歇山式四面透风的凉亭处,玉娘还打量了几眼那倚着美人靠凭栏而坐的娘子,见果然是荣娘才踏步进去打招呼道:“四姐,你怎么还让人来找我?不怕我骂人么?”
荣娘没搭腔,先是从手上褪下一枚马蹄金戒指打赏了跑腿的丫头,见人欢喜得跑远了,才慢悠悠道:“你既然来了,我就不怕你会骂我。”
荣娘闲倚在栏边,浑然不在意会不会弄脏了身上穿着的大红通袖妆花锦袍,娇蓝遍地金的百花裙,手上还捏碎了一块细糕喂鱼。
头上戴着珠花箍子,银丝髻上满是金簪银钗,耳边一对金灯笼坠子,看着就价值不菲,想来这一套最少也能买二十个玉娘。
寒心呐,玉娘又成了一般等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