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柳城已然热了起来。
白日的温度已经有近三十五度,夜间也平添了较之前更为浓郁的燥意。
晚上十点,大学城这块依旧热闹非凡。
不论是校外的“银河护胃队”区域,抑或是校内的运动场,到处都是年轻人光顾的主场,尤其是运动场这边,现在在办的闲散活动很多,有人在吉他弹唱引来一阵掌声,也有人在组队跳舞,附和的尖叫一阵阵。
但这些都跟方逾没什么关系,她的生活里并不包含这些娱乐活动。
此刻的她正戴着工作帽子、防雾口罩以及手套,在工作台做着今晚的最后一单奶茶,动作流畅又机械。
这家奶茶店开在柳城大学的小吃街。
小小的工作间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复杂的香气,而这里就她和李兰两个兼职的人,现在有些晚,光顾奶茶店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去不远处的夜宵摊。
店里没放歌,显得有些安静。
墙面的风扇有些年头,正在吱呀吱呀地转,却连她耳边没能藏进帽子里的发丝都没有吹动半分。
门口,买这杯奶茶的男生的目光正毫无顾忌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手机在这期间一直都有新的消息,是他的那些室友在催他要这个没见过的奶茶店员的微信。
因为他刚刚在群里发了自己拍的视频。
视频里,方逾一身工作装扮却也难掩清丽,鼻梁上架着的一副黑框眼镜还把人显得很可爱。
男生先回了个“别急”过去,失笑着一抬头,就见方逾拿干净的布擦着奶茶的杯身,看着他,出声问:“请问需要打包吗?”
店里的灯光足够,照在方逾的脸上,更让人移不开眼。
男生的目光也没有挪开过,他摇头:“不需要。”
旋即又笑容灿烂地问:“方不方便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下次我可以提前找你订。”
在后面擦着工作台的李兰看了方逾一眼,内心默默地同步着方逾出口的答案:“不方便。”
因为一定是拒绝的。
“为什么?”男生追问。
方逾把奶茶往前递,神情冷淡,她的嘴唇翕动,说:“可以加我们老板的,他会通知我们。”
她甚至还亮出来了老板提前准备好的板子,上面是老板的微信二维码,以及老板自恋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有着络腮胡的男人。
男生:“……”
他吸口气,最后直接问出口:“你有对象了吗?”
方逾不带卡顿地颔首:“有。”
她装作不解的模样:“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了,晚安。”
男生拿过奶茶掂了掂,随后用吸管破开塑料膜。
明明是甜甜的奶茶,到嘴里又有些苦涩,他扯了下唇角,离开了原地。
李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对着方逾悄声道:“方逾,刚刚这个好帅,比之前那些看上去顺眼很多。”
方逾的表情没有起伏,她把老板的板子收起来,应了声:“嗯。”
李兰把口罩拉了拉,自己喝了点水,才又笑着道:“但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你会拒绝,每次遇到这种你都这么说,搁我的话我就加个联系方式养鱼了。”
方逾不是天天都会来这里,但方逾在的话,就会有人上来要联系方式,直接的,委婉的,全都被方逾拒绝。
方逾清理着水槽,睨她一眼,无奈地道:“先下班吧。”
李兰:“ok!”
她没拖后腿,利落地收拾起来。
有些人从店前说说笑笑路过,混着电风扇的吱呀声,成了她们的背景音乐。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收拾好一切,手里都提着垃圾。
李兰锁上门,转过身,才想起来问:“你明天是不是不来了?”
“是。”
方逾的脑袋稍抬看了眼漆黑的夜空,才迈开步子,声音有些倦意:“明晚要做别的兼职。”
“……辛苦。”
“那你之后毕业什么打算?”
她跟方逾就是兼职认识的,到现在算下来有两年的时间,她也深刻地知道方逾这个人的喘息时间比她少得多。
比如今晚的校内奶茶店兼职,在这之前,方逾还在实习的事务所待到了下班,饭都没好好吃就赶来了,从黄昏开始工作到现在,一直在站着,做着一杯又一杯的奶茶。
这么想着,李兰又把目光落在方逾的身上。
嗯,不是超人,因为此刻方逾眉眼间的疲惫感盖过了疏离感,要更明显一些。
“走一步看一步。”方逾不介意跟李兰多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哪怕她现在累得睁眼都像是有些费力。
李兰咧嘴:“我也是。”
“做人嘛,哪儿需要那么多规划和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也行咯。”
两人先去丢了垃圾,才又穿过仍然有不少人的小吃街。
柳城大学的校内小吃街位置偏隐蔽一些,要穿过一个开阔的广场才能到女生宿舍。
方逾早就没在学校的宿舍里住了,她要兼职,回来得晚,学校有门禁,而且太晚回来吵到室友也不好。
因此她晚上都住在自己的家里。
说是家,其实就是她跟妈妈的出租屋,一室一厅,就二十多平米。
她睡卧室,妈妈睡客厅,硬生生掰成两间房用。
广场这里还有学校的一座场馆,凑巧的是,今晚这里正在举办着一场演讲活动,并且她们过来的时候,活动也刚好结束,大家都在往外,神采飞扬,有人拿了一等奖,笑得更放肆些。
方逾没有去关注这些,她一边走着一边微低着头,解锁了手机。
这才看见了在九点钟的时候收到的一条消息。
她给这人的备注是“xxx”,谁也看不出来是谁。
xxx:【晚上见。】
xxx:【乖乖等我。】
方逾的指腹在屏幕上抚了下,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瞬,又压下去,她抬手架了下自己的黑框眼镜,回了个“嗯”过去。
但又觉得这个回应太平淡,她又补了几个字:【我下班了。】
对面没回。
方逾不着急,她把手机揣进兜里,迎着晚风,心情明朗了些,就连那些疲惫的感觉也都被扫了扫。
下一秒,就听见场馆外的楼梯那里传来了一道男声。
这道男声是谁发出的对她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喊出来的名字。
是艺术学院的谈云舒。
方逾的脚步一顿,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这个名字一出口,所有的人似乎都沸腾了,今晚演讲比赛的评委都是老师,也都在一边候着像是看热闹一般。
李兰拉了下方逾的胳膊,想让方逾先别走了。
实际上方逾也在这里站定,没有再往前走的迹象,视线牢牢地锁在故事的中心区域。
李兰了然,果然,人怎么可能不喜欢看八卦,于是跟解说一样:“这是表白的场面啊~~~”
毕业季到了,表白的频率都高出不少,其中也不乏有高调的“示爱”,而谈云舒的名字对大部分人都不陌生,因为她在学校内实在是太有名。
方逾没吭声,她抿紧了唇,呼吸也都屏住。
因为谈云舒出现了。
大家自发地给她这个“偶像剧女主角”让了位置。
谈云舒学的播音主持,是今晚演讲比赛的主持人之一,她化了妆,穿着一袭束腰的长裙,看上去从容又优雅,大概是外面的温度要低些,她的身上还披着一件薄薄的牛仔外套,她的个头出挑,站在那里,自然而然又一如既往地就吸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而“男主角”本人的条件看上去也尚可,长相不错,身高也够,他手里还抱着一束艳丽的鲜花,此刻正一步步走向谈云舒。
两人都像是自带了特定的打光。
方逾和李兰距离中心区域有些远,后面的内容也都听不太见。
直到方逾看见谈云舒接过了这束鲜花。
方逾听着那些尖叫声,面色沉了沉,出口的语气也不太好:“我先走了。”
李兰追上:“我也得赶紧回去了。”
看热闹的人大部分还在原地,她们的离开无人察觉。
方逾周身的气压都比之前低一些,李兰摸不准为什么,因为她跟方逾也不是很熟悉。
快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时候,李兰打了个哈欠,打破了这份安静:“不知道我那几个室友回来没,她们有的加班好晚,现在大学生真不值钱。”她一顿,“世上还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更多啊,像谈云舒那样的大小姐,跟我们的距离可真够远的,好像一辈子也跨不过去。”
这也是谈云舒在学校出名的原因之一,因为她是君灵酒店的大小姐。
“嗯。”方逾有些木然地点头,“晚安。”
李兰看了她两眼,也说:“你好好休息啊,累成这样,方逾。”
到女生宿舍1栋的楼下两人就分开了。
方逾舒口气。
她再次拿出手机,看见了xxx在几分钟前回来的消息。
xxx:【在哪儿?】
方逾想到那束惹眼的鲜花,眼睑一低。
挣扎了几秒后,还是妥协了:【女生宿舍1栋底下。】
xxx:【还是那儿,我几分钟就过来。】
【嗯。】
方逾听话地到了“那儿”,这其实就是这条道的尽头。
在这里,注意到的人会很少,而且还有树木遮挡,光线也不那么明亮。
她在学校的店铺兼职的时候,好几次都是在这里等着对方,而之前也遇到过在这里约会的情侣。
好在今晚没有,眼下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里。
晚风习习,将她的发尾吹得晃了晃,她站在路边,微垂着脑袋,翻着跟xxx的聊天记录。
她们聊天的频率并不是很高,只有在要见面时才会这样,可能一周一次或者半个月一次。
可每次开启的对话又都那么稀松平常,并且这样的时光已经维持了近三年。
而方逾明白,以她们的关系,说是“对象”是一件很牵强的事情。
想到这个,她退出了聊天对话界面。
刚好,她一抬眼,跟前就停了一辆她所熟悉的黑色轿车。
这辆车并不高调,是很常见的车标,学校里有不少人都开这个品牌的车。
方逾呼出一口气,拉开了车门,坐进去——
而在主驾坐着的“xxx”赫然就是十分钟前还在当偶像剧女主角的谈云舒。
这边的路灯偏暖一些,再加上还有树叶的斑驳,光线更是暗淡。
但挡不住半分谈云舒的好看。
谈云舒的栗色长卷发披散在脑后,她微侧着脑袋,手还放在方向盘上,她的双眸微弯,含笑地看着方逾,声音悠悠的,问:“等很久了?”
“没有。”
方逾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后座的鲜花,神情和口吻都有些绷着,她抬腕,又用指尖架了下自己的黑框眼镜,试图缓解一下自己这别扭的情绪。
谈云舒盯着她的动作,极轻地笑了一声:“晚点再摘眼镜,好吗?”
她拢了下自己的头发,说:“一会儿就到了。”
“……”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逾否认。
每次她们要接吻的时候,她的眼镜就会被提前摘掉,要么她自己主动,要么就是由谈云舒来。
因为谈云舒觉得硌人、碍眼,更碍事。
此刻。
谈云舒闻言,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点,她的眉头轻蹙着,双唇轻轻闭合,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略有些不快的神情落入方逾的眼里。
方逾对这样的谈云舒并不陌生,她的嘴唇张了下,但还没发出半个音节,谈云舒就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将薄牛仔外套搭过去,将自己的脑袋和方逾的一起被盖住。
谁也窥探不了。
谈云舒探出另一只匀净的手,精确且轻柔地摘掉了方逾的眼镜,勾在秀丽的指尖。
只余下微弱的可以被忽略的强行钻进来的光亮在两个人眼前。
谈云舒的呼吸均匀,却也滚烫,像是在灼着方逾的肌肤。
方逾的掌心抵着她的肩,动弹不得,唯有睫毛在抖。
下一瞬,谈云舒的嘴唇贴着她的唇瓣,在她的下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咬,才轻声道——
“现在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