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完对联踏进园子。
按理说先该去拜会主人家,但沈子衿和楚昭一路被领到了个僻静的湖心亭。
去往亭子的桥头有人把手,沈子衿看着桥头带刀的护卫,脚步不由顿了顿。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是杀人抛尸好去处。
楚昭:“世子?”
沈子衿不动声色移开视线:“风景真好,我看入迷了,抱歉。”
楚昭不疑有他,因为这里是不错。
两人在湖心亭的石桌边坐下,沈子衿脑子里正不由自主疯狂脑补各类场景,楚昭在沏茶的流水声中开口:“我想跟世子聊聊真心话。”
沈子衿霍然抬眼。
终于来了吗?
即便原著说楚昭无心争权,但被人压着头成婚谁能没怨气,沈子衿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他明白,今日谈话不仅关乎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质量,更可能关乎自己小命。
楚昭面上带笑:“我想对世子这样的人,迂回试探并不合适,不如直言,赐婚仓促,我二人皆是身不由己,但世子嫁我为妃,是帮了我大忙。”
沈子衿不言,继续听。
“世子受了委屈,我记着这份恩情,王府绝不会薄待你,侯府给不了你的东西我都能给,锦衣玉食、灵药珍宝,我都能尽力满足你。”
饼画得太大,作为对职场套路非常熟的打工人,沈子衿动了动眼珠,没直接伸手接。
老板画饼若无条件和要求,那多半是虚的。
楚昭将茶递到他面前:“本王只有一个要求。”
这还是楚昭头回对沈子衿自称本王,可见这条要求非常重要。
“他日世子若得皇上看重,可要记着本王一二。”
翻译翻译,就是皇帝如果想借你的手探听王府消息或者搞事,你必须得站我这边。
楚昭只是略微沉了嗓音,沙场上磨砺出的气势便倾泻而出,可沈子衿不但不怕,反而松了口气。
——对嘛,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大饼,你对我有所求,咱们关系就是牢固的利益交换,令人安心。
沈子衿双手捧起茶杯,以茶代酒,郑重道:“王爷放心,草民所求不过无风无雨,好好养病,得浮生清闲,圣上居高阁,离我太远,我拎得清。”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啊,楚昭笑了两声,受了沈子衿的茶,跟他碰了个杯:“那就一言为定。”
瓷杯清脆,一段毫无感情基础的联姻,变成了被两人认可的同盟,关系也算是有质的飞跃。
楚昭和沈子衿都是一身轻快,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又变回了轻松闲谈,楚昭随口问:“世子喜欢男子?”
沈子衿:“应当是的。”
“若将来有了心仪之人,你尽管去追,我绝对支持,”楚昭非常慷慨,“熬到老头子没了,我们就和离,绝不亏待你。”
不愧是元帅,肚子里能撑船,大气啊。
沈子衿虽然明确自己性取向,但并不耽误他决定孤寡。
他自小长在无爱的环境,觉得自己并没有去爱他人的能力。
喜欢一件东西、欣赏一个人,只要心动就好,但若要给予对方爱,沈子衿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想象不出自己与谁携手相伴一生的模样。
他对楚昭的慷慨道谢,礼貌反问:“王爷可有心上人了?”
“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楚昭道,“我对情爱没有兴趣。”
沈子衿肃然起敬,居然是同道中人!
考虑楚昭有个倒霉爹,沈子衿就明白了,这位想必也是成长环境太糟糕,以至于对爱情失去了信心,和他殊途同归。
沈子衿感慨万分,端着茶再敬一杯,楚昭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他碰了杯。
如此说来,洞房花烛这关就好过了,但沈子衿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疯狂明示楚昭:“王爷,还有一事,新婚之夜时——”
楚昭对上沈子衿小心的眼神,立刻会意:“你放心,当晚我们同住一屋做做样子,什么也不会发生,次日就各回各屋,王府已经给你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绝对比你侯府的住处漂亮。”
沈子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眸光真诚:“多谢王爷。”
正事聊完,时间差不多,楚昭起身:“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小公爷,多谢他把湖心亭借给我们说话。”
沈子衿心念电转,这么说来,这个赏花宴搞不好就是楚昭在背后一手促成,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接触自己。
唔,倒是跟沈子衿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办个宴会把秦王框进来什么的。
别说,他和楚昭居然还真的挺默契。
湖心亭周围特意清空了,往外走才能陆续碰到来游园赏花的,楚昭到底是个王爷,外人见了他还得行礼。
走过九曲回廊,尽头一处亭台,被周围盛开的珍奇繁花簇拥,此处风景最好,乱花迷人眼。
亭中已坐了几个人,国公府的下人将楚昭和沈子衿领上前,还没走近,立刻有人高高兴兴迎上来。
“六殿下!”
楚昭回京一年,官场上无人走动,儿时的交情还有一些,某些故交也习惯叫他六殿下。
来人双眼放光,看着跟楚昭很是亲近,楚昭:“世子,这就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周丹墨”。
说是小公爷,其实也就是世子,不过他的位置牢靠极了,跟沈子衿这个被亲爹惦记着撸掉世子位的倒霉蛋不同。
周丹墨迫不及待凑上来:“说好了,我借你湖心亭,你同意我给你画、画画画画——”
周丹墨一句话没说完,舌头打了结,眼珠子惊得几乎要掉在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
沈子衿:没想到好好一小公爷,居然是个结巴。
但没关系,他不歧视残疾病患,众生平等。
沈子衿刚要见礼,周丹墨跟风似的以迅雷之势卷了过来,激动地抓住沈子衿手腕:“这位美人,请务必让我给你画上一幅——嗷痛!”
沈子衿还没反应过来,楚昭就一巴掌拍在周丹墨手背上,清脆作响:“松手,你力气太大了。”
沈子衿哽了哽:“王爷,我真没那么脆弱。”
楚昭不赞同的视线落在沈子衿手腕上,沈子衿也低头一看,讶然发现:不过被周丹墨抓了下,他苍白的皮肤上居然就留下了鲜明的一圈红痕。
铁证如山,楚昭满眼都是:你看,你不要逞强。
沈子衿:“……”
关于自己真不脆弱这件事,他怀疑以后说什么楚昭都不会信了。
“抱歉抱歉,”周丹墨也惊了,原来我力气这么大吗?他赶紧关切,小心翼翼抬手想碰碰,“疼不疼,我看看?”
“啪!”
又是一巴掌。
“嗷!别打了殿下,我画画的手很金贵的!”
楚昭轻哼,抬起沈子衿手腕看了看,沈子衿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不行,再说真的也不疼,他收回手,拿袖子遮了:“无妨,可能因为气血不畅,所以容易留印子,完全不疼。”
“那就好。”周丹墨松口气,笑眯眯展开折扇,“这位想必就是沈世子,初次见面,在下周丹墨,我见着赏心悦目的美人就想给他们作画,激动之下或许唐突了,抱歉。”
沈子衿不介意:“无妨。”
“我们先去里面坐。”
周丹墨抬手做出请的手势,沈子衿应邀向前,却发现身边的人没动,扭头一看,楚昭垂眸似乎在走神,疑道:“王爷?”
楚昭回神:“啊,走吧。”
他若无其事放下手,方才就是这只手,抬起了沈子衿的手腕。
沈世子雪肤皓腕,捧着他的手腕像握着柄玉器,温润细腻,美则美矣,总觉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让人完全不敢用力。
……太脆弱了,不行,得好好养养。
最近光想着了解沈子衿的品性和他谈话,差点忘了,这位世子打小体弱多病,在古代,如果不是出生在富贵人家,曾经有个县主娘护着,没准根本长不大。
既然什么都谈妥了,是个难得的合作伙伴,楚昭当然希望他健健康康活得长些。
回头先让府里的大夫给他好好瞧瞧。
好的滋补药材是不是也该提前搜罗些了,楚昭暗自思忖。
亭中桌上铺了画纸,已然完成了一副画,正在等墨水晾干,已经有两人坐着,一人青衫雅致,一人珠光宝气。
是真的珠光宝气,险些闪瞎沈子衿的眼。
楚昭和周丹墨的穿着虽也贵气,但品味很高,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而面前这位完全不讲究,披金戴银随意堆砌,衣服和饰品搭配得五彩缤纷,就连扇子上都镶着颜色各异的宝石。
总之怎么贵怎么来,很暴发户的穿搭。
得亏他脸不错,把花里胡哨的衣装硬生生撑住了。
楚昭朝“暴发户”公子微微颔首:“三哥。”
啊,原来他就是三皇子,安王楚锦旭。
在皇帝高压之下,活着的皇子纷纷走出不同路线,楚锦旭打小就立稳了自己纨绔废物人设,明面上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不会,加上他母亲位份低微,没有母家扶持,皇帝分给他的注意力着实不多。
原著中,这位可是暗暗帮着主角受搞了不少事的助力。
楚锦旭笑眯眯:“来啦?”他看见沈子衿要动作,摆摆手,“沈世子对吧,行礼就免了,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这么生分。”
他话是这么说,沈子衿却不能全听,他悄悄拿眼神询问楚昭。
这一眼,秋水剪瞳,顾盼生辉。
饶是楚昭对沈子衿没任何想法,心神都不由晃了晃。
杀伤力太强,楚昭头回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有隐藏的颜狗属性,只是从前没被发掘。
更何况,这种时候投来眼神,很容易让人感受到被信任与依靠。
楚昭那颗身为武将的心,保护欲噌噌往上拔。
他一边朝沈子衿点头,边抬手赏了周丹墨脑门儿一个爆栗:方才周丹墨也在沈子衿眸光辐射范围内,他听见这小子咽嗓子的声音了。
出息。
多人在场时,谈话和介绍有时看身份,有时论亲疏,那位青衫公子等他们话音落下,才规规矩矩朝楚昭行礼:“微臣白君行,见过秦王殿下。”
白君行,原著主角白君行!?
沈子衿倏地看过去。
白君行,原著绝对的主角,新科状元三元及第,也是日后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三朝元老,为新的太平盛世做出巨大贡献,全了自己满腔抱负,造福万民。
不仅事业线精彩,还跟将军有段荡气回肠的感情线。
沈子衿很喜欢这位主角,真才实干且有血有肉,尤其后面他一步步谋划整顿官场,非常解压,看得被压迫的打工人简直一本满足。
还有就是……白君行一生活得热烈璀璨,是沈子衿幼年曾想成为,但如今绝对成为不了的人。
沈子衿不仅喜欢,还很羡慕这样的人。
“沈世子,白某有礼了。”
说话了,活生生的主角跟他说话了!
沈子衿受宠若惊:“白大人,久仰大名。”
他是真的久仰,但其余人以为这只是正常的客套话,唯有楚昭听出沈子衿不同寻常的语气。
沈世子语调佯装正常,但依然透着压不住的……高兴?
楚昭瞧了瞧两人,留了个心。
之后众人落座,开始畅谈,周丹墨一心沉迷画画,三皇子开口就是喝茶听曲,白君行如水般自然融入,选自己能接住的话,聊上几句。
沈子衿基本负责听,而后时不时看向白君行。
看一眼:
长相清秀,十分耐看,虽是文人但不迂腐。
再看一眼:
谈吐举止自若,腹有诗书气自华。
优秀,怎么看怎么优秀。
长时间盯着人是不是不好?但我都是偷偷瞟一眼,应该没人发现,沈子衿捧着杯子,安安静静降低自己存在感,我就再看一眼,嗯,最后一眼。
他耳边忽然响起楚昭压低的声音:“世子,你对白大人感兴趣?”
沈子衿反射性点头,动作出去了,才惊觉自己被抓包,吓了一跳。
沈子衿差点把手里的茶盏摔出去,楚昭伸手一托:“诶,小心。”
沈子衿转头,对上楚昭笑吟吟的眼神。
他手指蜷了蜷,偷看别人被发现什么的……沈子衿努力镇定,把表情撑住,假装自己毫不心虚:“我就是、见白大人好像颇有学识,所以忍不住多听听。”
但沈子衿泛红的耳根还是出卖了他。
沈子衿内心搅麻花:丢人,偷看被发现,太丢人了!
楚昭看着白玉耳垂上挡不住的红晕,理解的却是:他在害羞。
楚昭笑得意味深长:“没关系,我懂。”
古人平均寿命不如现代人,对时间更为珍惜,一见钟情再见提亲对现代人来说很仓促,对古人来说却刚刚好。
从湖心亭一路过来也碰上不少人,唯有白君行得了沈子衿另眼相待。
沈子衿若是真喜欢上了白君行,楚昭可以帮他参谋参谋。
这也是朝合作伙伴释放善意。
楚昭:啊,我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