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堂会审的大案了结,工部左侍郎人头落了地,皇子派隐忍多年后,终于开始在重要的位置上发力,在人们瞧不见的地方,内阁六部,暗潮汹涌。
沈子衿承袭侯爵,正式成为殷南侯,这是喜事,按理来说该摆宴,但又因着前殷南侯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被贬,大肆操办容易被人诟病,沈子衿便没有设宴。
其实他不在乎外人骂他不孝,只是算了笔账,摆席没几个人能请,排面和菜色却不能差,这银子用着不划算,不如不办,还省了被言官参,一举两得。
之后半个月,沈子衿拟定了新的计划,悄悄进行,他的下个目标是次辅党,而且这次要玩大的。
加速他们两党的碰撞,才能救楚昭的命。
而楚昭这半个月里,忙得脚不沾地。
原因无他,万朝节马上要到了,各国使臣开始陆续进京,而且万朝节后没几天就是春闱,各地举子们早就到了京中温书,也能赶上一睹万朝节的盛况。
京城里空前繁华热闹,摩肩接踵,人太多,巡防和安稳就成了大事。
楚昭知道万朝节前后肯定忙,但真坐到统领位置上,才能知道忙成什么样。
唯一的好事就是营地走上正轨,他坐镇京中卫所,下班离家非常近。
午间,楚昭溜回王府,在明月轩喝了盏茶。
黑鹰不明白忙成这样,干嘛非得回明月轩喝茶,说好的保持距离掌控分寸呢,您还记得吗王爷?
楚昭牛饮干完一盏茶,呼出一口气:“还是你这儿茶最好喝,还能让我偷个闲。”
沈子衿:“这是先前王爷给我的龙井,您院里的喝完了?那把我的再包些带走。”
楚昭摆手:“不用,得就着你院子里风景,味道才好,让我也歇歇。”
那千金难买的茶楚昭全给沈子衿了,自己一点儿没留,但他让沈子衿以为自己也留了一半。
楚昭捏了块饼:“早上两个书生跟一个世家子在北街打起来了,嚯,那场面,扇子跟鞋子齐飞,没一个会武功,场面居然挺凶。”
大齐的寒门与世家当然有矛盾,承安帝爱踩踩这个,再踩踩那个,别说,他这根搅屎棍目前还不能轻易拔了,这也是为什么皇子们没直接把他杀了了事。
一来不好杀,二来即便承安帝现在暴毙,底下首辅次辅极其党羽握着的势力依旧在,能从京城影响到各地,不先把他们削了,仓促间换个皇帝不仅依然受桎,还会造成各地动荡。
不如先把承安帝也当做棋子,对付这些老狐狸。
楚昭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玩意儿放到沈子衿面前。
是条纯金的链子,底下挂着个镂空雕花球形香囊,也是纯金,金丝掐得很细,飞鸟图案格外生动漂亮,做工相当出色,沈子衿眼前一亮,接过来细细查看。
楚昭看他表情,知道他喜欢,弯弯嘴角:“西边游商也多了两倍,带回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你要有空,可以去逛逛。”
他说完,跟想起什么似的,欲盖弥彰补充道:“我送你东西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沈子衿:嗯?我没多想啊。
他拨了拨香囊最下端的流苏,爱不释手:“我明白,王爷待我好,多谢王爷。”
王爷待我好,是对谋士的赤忱,我都懂,嗯!
楚昭蜷了蜷手指:我不过送个香囊,他又觉得我对他好!
楚昭一定要让沈子衿明白自己并不是特殊的:“我也给东宁带了东西,”不是只有你有礼物,千万别多想,他扭头,“黑鹰,东西呢。”
黑鹰捧出个小盒子:“在呢。”
里面是一支女孩儿用的宝石蝴蝶簪子,也很漂亮。
但香囊是楚昭一眼相中亲手挑的,挑完才想起找补什么似的,顺手给公主挑个礼物,香囊被楚昭带着,蝴蝶让黑鹰拿着。
果真是一点都不特殊,端水端得好平稳,完全不双标呢王爷。
黑鹰一直跟着他,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自己已经快麻了。
楚昭把蝴蝶簪也给沈子衿:“你帮我给东宁吧。”
他只能歇一会儿,起身时,沈子衿忙让小甄把准备好的食盒递过来,楚昭提起食盒一摆手:“走了,小侯爷。”
沈小侯爷捏着香囊细细看了会儿做工,让小甄去挂在房中,取香料填上,至于蝴蝶簪子,东宁提前让人禀明下午想过来请教问题,到时候就能给他。
下午时,东宁来院中跟沈子衿温书,没一会儿,孟管事进了院子,有事禀告。
“侯爷,外面来了人,自称是白狼部的使节,想要拜见王爷。”
楚昭早已吩咐,如果他不在,府上的事都由沈子衿拿主意。
沈子衿给东宁的解答停住:“白狼部?”
白狼部如今是北疆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而且还在日益变强,原著中,他们抓住楚昭身死大齐边防无瑕顾及外面的机会,一统草原八大部,让其余部落俯首称臣,成了草原的王。
后来养精蓄锐,带着人马挥师南下,那时候前去迎敌的是已经成为新元帅的展炎。
沈子衿捏着书卷,手指轻轻摩挲:“他们什么时候进京的?”
有侍卫开口:“就在今天。”
“刚进京就来秦王府,居心叵测。”沈子衿放下书卷,“不见,礼也别收,让他们走。”
进京第一天就大张旗鼓来秦王府,这不是在给皇帝上眼药吗,万朝万朝,该朝的是万岁爷,可不是亲王啊。
东宁前些天过了生辰,已经七岁,他在秦王府,跟着先生还有沈子衿学了不少东西,尤其沈子衿,跟他讲书的时候没把他当个普通稚童,这让东宁愈发崇敬他。
“皇嫂说他们居心不良,是因为对秦王府过于礼重?”
“过重的礼是刀,皇上是什么人,太后应该没少跟你说。”沈子衿目光深邃,“你六哥上交虎符,但谁都知道边境将领都认他,邻国怕的也是他,皇上如今虽然用他,但白狼部往秦王府上抬礼,不是在戳皇帝肺管子吗。”
东宁抿抿唇,皇上要是不痛快,别人就会遭殃。
“王爷为大齐守国门,可周遭都是要他死的人,敌人,甚至自己人。”
沈子衿轻轻看向东宁,这话或许有些重,但他知道东宁能懂:“东宁,你身为皇室子弟,需得记得,天下固有奸佞,也有忠诚栋梁,皇家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让忠良寒了心。”
东宁心头一跳,他越是跟着沈子衿学,就越觉得沈子衿不仅没把他当无知小孩儿,甚至没把他当个公主,仿佛是在教个未来能入朝做事的……
可沈子衿不该知道什么,只能是他心性如此。
无论如何,东宁很感动。
东宁郑重:“是,皇嫂,东宁记下了。”
两人又重新把书握起来,结果刚答完一题,孟管事又迈着步子来了。
这回又有人上门求见,但换了个人。
“侯爷,鸣沙关副将展炎求见。”
展炎,原著主角之一,白君行心心念念的人。
万朝节各国使节入京,边疆也要拨人护卫随行,展炎就是随着某个使团一起回来的。
沈子衿眼神亮了亮:“快请,去前堂。”
这可是他最欣赏的主角的灵魂伴侣!爱屋及乌,沈子衿对展炎的感官自然也不差。
展炎被带到前堂,他对沈子衿抱拳:“末将见过王妃。”
沈子衿和颜悦色:“展将军免礼。”
展炎带来了一些边关特产,毛皮肉干香料一类,还背了个匣子,却没有跟礼物放在一起,就带在身边。
沈子衿不着痕迹打量他,个头没有楚昭高,但也一表人才,很英俊,眉宇间正气凛然,但不刻板,衣衫打扮很规整,笑起来看着很干净。
真好,沈子衿满意,果然跟白君行很般配。
展炎回到京城,去巡防营大营和卫所都找过楚昭,但楚昭办事去了,不在,他只好来王府等着。
沈子衿让人给他看茶,半打趣道:“方才侍从还没说我就是沈子衿,你不怕认错了,万一我就是个管事之类的呢?”
“王妃说笑,您这样的人怎么会认错。”展炎道,“王爷信上跟兄弟们说,他跟大齐最好看的男子成了亲,在王府见您姿仪,就知道您身份。”
沈子衿打趣的笑一顿,很意外:“他跟你们的信上还说这个?”
他以为楚昭跟边疆往来信件,肯定只谈正事军务,挑要紧的说。
展炎对自己人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是啊,他还说您身体不好,互市上要是碰上什么珍稀药材,记得帮他买下送回来,我今天带礼物里,有些也是王爷点的名。”
展炎嘿嘿笑:“我们不要银子,但王爷非要给,那些便是王爷送您的,不是我们送的。”
杯中茶叶晃晃悠悠,有茶梗悬浮在水中,茶香氤氲,波澜不惊,但不知怎么沈子衿却莫名泛起点涟漪,有些耳热起来。
楚昭也太贴心了。
遇上楚昭这种感动世界的好老板,真是恨不能跟他签个几十年的劳动合同。
但好在沈子衿咸鱼之心坚定,他吃够了打工的苦,等救完楚昭的命,他还是要提前退休。
楚昭回府的时候,就看到沈子衿与展炎在前堂相谈甚欢。
展炎见到他,激动起身:“王爷!”
楚昭笑着上前,跟他对了一拳:“许久不见,兄弟之间,不必多礼。”
展炎在他面前完全不拘着:“大伙儿都很想您!”
沈子衿瞧了瞧天色:“时间不早,展将军留下来用饭吧,你们也好说说话。”
展炎恭敬不如从命,楚昭把他肩膀勾过来,压低声音:“你小子,早说你心上人是白大人啊。”
这样他就不可能先前还想过帮沈子衿追白君行,差点闹个乌龙。
“君行跟你们说了?”展炎只不好意思了半秒,轻咳一声,“您也没问啊。”
他也低声道:“王妃确实很好看。”
楚昭志得意满:“好看吧,我唬你们干什么。”
展炎笑:“虽然在我眼里,君行才是最好看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懂,但你得承认,小侯爷才是大齐第一美人。”
沈子衿不知道他俩嘀嘀咕咕小声说什么,如果是要避着他的军政要事,看架势又不太像啊。
黑鹰和白枭蹲在房顶,凭借自己的耳力听得清清楚楚。
白枭点头:“侯爷天下第一好看。”
黑鹰抱着手臂,听得面无表情:再信王爷对小侯爷有分寸他就不叫黑鹰!
第42章
有展炎这个客人在,晚饭就安排在前堂。
饭桌上搁了酒,但沈子衿不碰,只看他们两人喝,两人都是海量,直接换了酒碗。
“我们在呼和山东脉发现了他们的新马场,王爷料事如神,应当是白狼部连着其他几个部落一起开的,马速奇快,若是等他们换上新马,我们以后更难追着他们去腹地,只能防守。”
展炎放下碗,神色很不甘:“半年前王爷您追至草原深处那次,本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子衿没亲眼见过大齐的边疆地势,虽然有原著的大概描述,但分成每一块小地方就没那么详细,他道:“发现了马场却没法拿掉,是不好打吗?”
展炎凝重点头:“是。”
几个斥候深入腹地探听消息,和大批人马进军不是一个难度。
而且能望见他们的马场,还多亏王爷改良的望远镜。
望远镜这东西好做,也已经流行起来,但大齐驻军中的望远镜比民间流通的看得更远,更好用。
沈子衿知道展炎为什么不甘。
最好的乘胜追击机会,结果因为朝廷作妖,不仅失了先机,还差点把楚昭困死在草原。
沈子衿轻轻看向楚昭。
楚昭喝干一碗酒,垂着眸,表情没怎么变,他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晃了晃空掉的碗。
空荡荡,但又沉甸甸,干涸的碗看不出悲壮,只剩残留的凉,寂寥孤苦。
楚昭垂眸盯着酒碗,忽的,旁边有玉手倾倒酒坛,将他空空的碗填满了。
酒液注入,倒映天河,盛满了一抔月光。
楚昭抬眼,看向给他倒酒的沈子衿。
“我读史书,知人力终有尽时,也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沈子衿放下酒坛,拿茶杯跟楚昭碰了碰,“但人总要往前走,王爷披荆斩棘,已经过了万难,来日必有洪福。”
楚昭端着清亮的月华,原来打破凄凉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一句话一杯酒足矣。
他不由畅快的笑出声,高高举起酒碗:“人生不求洪福滔天,但愿平安顺遂,小侯爷,我敬你。”
沈子衿捧着茶杯,以茶代酒喝了,他最懂楚昭的眼神,但方才相交,总觉得楚昭眼里多了些他看不大懂的光。
……虽然没喝酒,也看得他有些脸热。
总不能自己还能被酒气给熏醉吧,沈子衿捧着茶悄咪咪想。
楚昭和展炎大有要喝个痛快的架势,沈子衿吃得差不多,离席回院,让他俩慢慢喝。
酒过三巡,展炎抱着坛子感慨:“咱们连您的喜酒都没赶上喝,糖还有剩的吗王爷,我沾沾喜气。”
“糖管够。”楚昭放下酒碗,踢了踢他椅子,“没醉吧,东西呢?”
展炎看着喝了不少,但依然非常清醒,闻言解下背后一直背着的匣子,手将杯盘一拨,手在匣子上一按,应声弹开。
他此行进京,可是背着重要任务,给楚昭送东西的。
只见长长的匣子里躺着固定好的许多配件,泛着金属幽幽光泽,在屋内灯火下散发着莫名的危险。
“您回京后一年来,我们按照您留的图纸,每个部件都是不同工匠做的,他们自个儿也不知道做的什么东西。”展炎叹了口气,“矿山不好找,冶炼也很慢,成功做好的才十套。”
全是散件,明显要组装了才能用。
“哦对了,”展炎从里面捏出个小部件,“只有这个叫做子弹的东西成功率最高,已经存了许多了。”
楚昭审视过那些零件,眼里映着跟金属一样说不清的暗芒:“做的不错,我知道金属不好弄,等工匠顺了手,今年还能备出几十套来,够用了。”
展炎作为一个优秀的将军,也有敏锐的嗅觉,他见识过楚昭的本事,看过他弄出来的许多东西,如今匣子里虽然只有未成形的零件,但他隐隐觉得每看到这些东西成型,自己就有种难言的颤栗。
是兴奋,也是危险的气息。
而且里面某根管子,总觉得跟火铳沾点边,但比火铳的管子又细太多,所以他又不敢确定。
楚昭当年在西域炸响的火药,炸碎了敌人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也炸碎了他们的胆子,那配方成了所有人都想争抢的东西,他们派了无数探子,至今也没能破解。
楚昭先前牢牢叮嘱,这次的东西非常重要,一如当年的火药,任何环节,胆敢向外泄露半点风声,杀无赦。
任务越重,东西越好,展炎隐含希冀:“王爷说要给我演示用法,我可从老早前就等着了。”
楚昭弯弯嘴角,阖上匣子,也盖住了危险的光:“别急,等宫宴后我带你去试,到时候你就是不想学,我也得让你出师了才准回边关。”
展炎抱拳:“末将领命!”
命领完,他轻咳一声:“王爷,那今儿我就先走了?”
楚昭明知故问,扬扬眉:“怎么,不跟我喝个整晚,不醉不归?”
“君行等我呢,”展炎哎了声,“我跟他多久没见了,王爷不能自个儿守着家眷,却不让我们点灯吧,心疼心疼兄弟。”
“去你的,”楚昭笑骂,“滚滚滚,谁心疼你,心疼白大人还差不多,赶紧走,回你的窝去。”
展炎咧嘴一笑,转身要走,楚昭想起什么:“孟伯待会儿给你的银票直接收下,兄弟们回京一趟不容易,吃的喝的,我给包了。”
展炎也不客气,这是楚昭对弟兄们的好,大家都会记着的。
等院子静了,楚昭朝明月轩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家眷么……
楚昭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慢喝着,心道奇怪,自己倒的这轮月亮,怎么就没沈子衿给自己斟的圆呢。
与此同时,秦王府内,一只信鸽飞到明月轩,白枭轻车熟路接了,把信拆下来送到沈子衿手里。
白枭把鸽子顶脑袋上,趴在桌面吹气,委委屈屈:“侯爷,有什么事我也能去办啊,我比锦衣卫厉害。”
白鸽子咕咕歪头,两双眼睛一大一小瞅着沈子衿。
沈子衿一边看信,一边哄小孩儿:“你当然最厉害,但有些事一个人办不了,而且我身边也需要你啊。”
最后一句话把他哄得喜滋滋,白枭双手越过头顶抱住鸽子,嘿嘿笑:“对,守着侯爷才是最要紧的差事。”
锦衣卫的信言简意赅:“尚未有异。”
原著中,礼部尚书勾结外敌是以后会被发现的事,倒推就能发现,他跟外邦人眉来眼去绝不是一朝一夕。
沈子衿让锦衣卫盯准礼部几个大官,和内阁一阁老,按他的推测,他们应该早就勾搭上了。
万朝节这样的机会,没道理私底下不接触。
还挺能沉住气。
万朝节会持续好几天,正式的宫宴后,还有三天外场活动,除了骑射打猎,也会比个蹴鞠剑法之类的,反正就是为了彰显国力,等都结束了,除非皇帝还有令,否则外邦使团就得收拾东西在五天内出京。
留给他们接触的时间还有,锦衣卫还得继续盯。
沈子衿写了回信,放进信桶里,白枭翻窗放鸽子去。
京城的庞然大物下,流水湍急。
*
第二日便是万朝节正宴,沈子衿起身,小甄领着侍从们给他捣鼓礼服。
沈子衿如今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但他和楚昭都没把消息外传,沈子衿隔三差五周期性上朝,时不时称病,秦王妃身体不好的事已经形成刻板印象。
今日小甄捧出一套宝蓝飞鸾大袖礼服,配着玉冠和月白腰封,头发给理了好几层,细细梳好,沈子衿瞧了一眼,就明白是自己学不会的编发手艺。
侍从们对打扮他有异常的热情,近距离欣赏美人,谁不乐意呢。
小甄还用根蚕丝坠了玉珠,编进发里,垂在沈子衿脑后,一点圆珠玉润,矜贵又可爱。
楚昭则是一身靛色衣裳,颜色很深,跟夜空似的,他穿什么都俊逸不凡,简单或华贵的衣服都遮不住他傲骨,沈子衿无论看多少回,都得羡慕他的好身材。
楚昭瞧着沈子衿:“你……”
沈子衿率先抢答:“王爷今天还是那么俊美无俦。”
两人对视,噗嗤笑出了声,楚昭:“被你抢了话,我也还是要说,这身很衬你,走吧。”
他伸手扶沈子衿上马车,两人的手搭在一块儿,袖边的流云是同样的纹路,靠在一处,不分你我。
他俩抵达宫宴时,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会多瞧两眼。
不为别的,养眼啊,多好看!
风华绝代,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太般配了。
还没开宴,周丹墨周小公爷盯着他俩痴呆半晌,提着衣摆,蹭蹭跑到白君行桌前,扇子一打,悄咪咪跟白大人商量。
“君行,咱们下个话本,以他俩为原型来行不行。”
白君行顺着周丹墨视线看,惊了下,低声道:“不怕王爷削你?”
“六殿下不是那样的人。”周小公爷胆大包天,“这样,你放心大胆写,他真要问责,我一力承担!”
白君行有些意动:“我……考虑考虑。”
“没事,我先画两幅画给你,没准你看完就有灵感了!”
楚昭正在给沈子衿剥瓜子,若有所察,眼睛一眯锐利抬头,盯着周丹墨的方向,仿佛要隔着扇子把他盯穿。
“总觉得那小子在叨咕我俩。”
沈子衿一口水果一口瓜子,很忙,闻言抬头:“唔?”
楚昭看着他的脸,忍住了上手捏捏的冲动:“没事,你吃。”
在他俩桌案后伺候的小太监见状上前:“王爷,我来替二位剥吧。”
却被楚昭手一挡:“无妨,你继续候着去吧。”
宴会这么无聊,别剥夺他投喂的乐趣啊。
待承安帝来后,使团们陆陆续续上前祝言,岁贡已经入了国库,但各类奇珍就是他们单独献给皇帝的了。
有难得的宝石玉器、也有异兽,还有……美人。
殿中珍宝美人闪瞎眼,而沈子衿特立独行,一心关注着终于端上桌的热菜。
人参乌鸡汤、焖烧黄鱼、东坡肉和八宝鸭,文思豆腐和翡翠什锦,再加一道桂花糖糕。
很好,今天这个席他很满意,沈子衿美滋滋动筷,这才一边吃,一边拿各国献上来的东西下饭。
其中青蛇部非常有意思,他们献了一支舞,领舞的两人一男一女,刚柔并济,跳得很好,尤其两人都生得极美,面容有些相似,大约是兄妹或姐弟。
承安帝的眼珠子黏在那位女子身上,看似帝王威仪不动声色,实际上目光就没挪开过。
大齐熟悉他的臣子打眼一瞧,就知道皇帝看上了这人,很满意。
果然,等一舞结束,承安帝称赞了青蛇部,当场就给女子赐了位份,要收入后宫。
但别看他被迷了眼,位份却给得很低,承安帝最爱他自己,青蛇部的舞女就是美若天仙,也不可能破格在他这儿一来就得什么无上恩宠,后宫嘛,对他来说就是消遣而已。
封完了女子,承安帝视线落在跟她一起跳舞的男子身上。
正准备随便赏点什么金银首饰,却见那男子骤然一拜:“家妹能得陛下垂青,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我与她从小不曾分离,还请陛下允我留京中,解她思乡情。”
话到这里,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这位还没完。
青蛇部的美男子石破天惊:“我青蛇部仰慕英雄,秦王殿下在草原上叱咤风云,悍勇无双,小人心驰神往多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愿大齐圣上垂恩,赐我侍候秦王的殊荣!”
哗——群臣炸了锅。
沈子衿筷子一抖,桂花糖糕“啪嗒”砸落。
沈子衿吃惊:什么章程,原著里没这段啊??
而糖糕做得圆圆滚滚,砸落后一晃,骨碌碌就滚下了桌,沈子衿视线追过去,只来得及看见糖糕可怜兮兮坠地的残影。
沈子衿遂按住心口,痛心疾首——
我最后一颗糖糕!
恰逢楚昭扭头看向沈子衿,把沈子衿难过的表情尽收眼底,瞳孔骤缩:他居然这么伤心!
当初在宫门口皇帝塞人时,沈子衿都没这么难过,才过多久,沈子衿对自己感情就这么深了?
楚昭大为震撼。
而好巧不巧,高位上的皇帝也很快看向了沈子衿,看到沈子衿按住心口,皇帝眼皮子就是一跳。
你可别在好好的国宴上犯病!
第43章
青蛇部献美人这事儿,是白狼部在背地里安排的。
听说楚昭娶了男子为妻后,承安帝就对他放了心,这怎么行?
楚昭这名天赐给大齐的战神,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战场上如果暂时拿不下,那就靠智取,自古许多名将没能马革裹尸,都死在“功高震主”四个字里。
白狼部就是想时刻提醒承安帝,楚昭没了继承权又如何,四境兵马和外邦人都认他,不知皇帝,只要皇帝对楚昭足够的厌恶,即便不杀,以后用人应当也会掂量。
白狼部的世子格图在青蛇部的男子出声后,就好整以暇等着皇帝反应。
皇帝表情确实不郁了一瞬,但很快,他在看向楚昭后,表情就变了。
变得甚至有些紧张。
什么情况?
格图不懂,也顺着视线看过去。
然后他发现,与其说皇帝在看楚昭,不如说是在看楚昭身边的男子。
那男人生得很漂亮,比格图此生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如圣山延绵的繁花,艳丽绚烂,又像金顶的云,遥不可攀。
能跟楚昭同席,那这就是楚昭新娶的王妃沈子衿,但为什么此时,不管是皇帝还是其余官员,都第一时间把视线定在沈子衿身上?
不该看楚昭吗?
格图茫然。
他们收集情报难不成还漏掉了什么?
沈子衿为逝去的桂花糖糕伤心,但也就伤心了一瞬,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全场的焦点。
视线太明显了,他想忽视都不行。
沈子衿心神一动,原本要收回的手就顺势放在心口上,不下来了。
——待会儿搞不好还要演戏,他先顺势酝酿一下。
沈子衿把目光从地面的桂花糖糕上移开,垂着眼没有抬头,青蛇部的人决不能入王府,他打定主意,如果待会儿还需要演戏,他就为桂花糖糕哭一场。
然而下一秒,一盘新的桂花糖糕就递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沈子衿眨了眨眼。
楚昭的桂花糖糕就尝了一个,他对甜味没什么特别爱好,但尝过后知道这肯定是沈子衿喜欢的口味,就没再动。
看着沈子衿的甜品盘子已经空了,就把自己那份递了过去。
也顺便安慰安慰他,让他别难受。
唉,他竟这么喜欢自己。
这样的国宴上,大家都恪守礼节,像楚昭这般正大光明直接投喂的,是独一份儿。
沈子衿盯着桂花糖糕,抿了抿唇,嘴里泛起丝丝甜味儿,奇妙的是,好像不仅是糖糕的甜。
他心口暖融融又无奈地想:唉,悲伤的情绪好像聚集不起来了。
承安帝看着楚昭的动作和沈子衿暂时安稳的姿态,这才缓缓开口:“老六,你意下如何?”
老六听着像骂人,但古人不懂梗,没办法。
楚昭起身没什么正形行了个礼:“回陛下,臣不愿。”
白狼部世子格图眼睛一眯,那青蛇部的美男子遂含泪抬头,楚楚可怜望向楚昭:“秦王殿下,我仰慕您多年,还请殿下垂怜。”
不得不说,他的确很有姿色,在座不少对男人感兴趣的都已经看直了眼,他献舞时穿着短打,露着瘦削而有力的腰,这么一示弱,更让人于心不忍,想搂着他好好安慰。
可惜楚昭不仅眼瞎,还铁石心肠。
“多谢公子厚爱,但世上喜欢我的人,个个我都要垂怜吗,”楚昭放下手,礼形散漫,但脊背笔直,“照这个理,恨我的人,我岂不是也要把脸凑过去给他们打。”
青蛇部的男子慌张:“小人绝无此意……”
“你们崇拜我的人有多少,我不知道,”楚昭字句咬得清晰又缓慢,“但恨我的人,怕是能从呼和山脚排到顶上去。”
青蛇部男子脊背一颤,格图立刻举着酒杯而起,哈哈笑道:“王爷说笑,我们北原部落都是马背上的儿郎,此生最敬英雄,无论我们是否曾经短兵相接,您的英武都让人崇敬!何况如今我们都是大齐的臣,便愈发佩服战无不胜的秦王,这杯酒,我敬您!”
承安帝眼皮耷了耷,缓缓转动起手里的佛珠。
格图有件事想得不错,兵权是皇帝心头的刺,如今不过稍对楚昭放心,还没到看他十分顺眼的地步。
他如今暂时没有杀楚昭的理由,兵总要有人管,握在皇家手里当然比其他人好,但要是所有人都只闻楚昭不闻皇帝……
佛珠在承安帝手上,却没有任何禅意。
楚昭盯着世子格图,没有动,眼神比刀锋更利,两人视线碰撞间,暗暗擦出了铁器嗡鸣声,剑拔弩张,而就在这时候,沈子衿举着茶杯,悠悠站了起来。
茶香拂开刀光剑影,一派悠然。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声音很低,但周围人都太静,所以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你要给王爷敬酒,我该陪一盏,可我身子不好,只能以茶代酒。”
楚昭听到他的声音,想偏头,但忍住了,格图目光错到沈子衿身上:“这位想必就是秦王妃,百闻不如一见。”
沈子衿笑如清泉,但没接话,只说:“你们崇敬大齐英雄,归根到底,是因为先崇敬大齐,如此,白狼世子这酒不该只敬王爷。”
格图一愣,但他还来不及开口,沈子衿近乎是抢在他前头截了话,快速道:“不如这杯就敬陛下,祝陛下福寿安康长生无忧,再敬我大齐和诸位邻国,年年交好,岁岁有今朝!”
楚昭眼神动了动,直到此时,他才弯腰端起酒杯,而二皇子楚照玉接上沈子衿,举起杯盏:“秦王妃说得好,敬陛下,敬大齐!”
三皇子楚锦旭也起身,官员中纷纷开始响应,旁人动了,其余人也跟着动,百官举杯齐声:“敬陛下,敬大齐!”
格图眼里划过寒芒,他看着楚昭冲他半讥地勾了勾嘴角,知道自己这杯酒不喝也得喝。
格图:“……敬陛下,敬大齐!”
格图几乎是被形势架着喝了这杯酒,秦王妃沈子衿,倒是他小瞧了。
难怪方才所有大齐人都看向他,原来他这般厉害?
那你可就想多了。
他们只是想起宫门塞人事件,都等着看沈子衿有什么反应呢。
只有周丹墨看得扇子呼啦啦扇风,两眼放光面颊通红,浑身仿佛涌现数不尽的洪荒之力,这要不是在宴上,他都想拉过纸张尽情泼墨了。
沈子衿轻描淡写就化开了楚昭的麻烦,看看这气度,看看他俩站在一块儿的般配样!
连方才说考虑考虑的白君行,都觉得自己开始动摇了。
天作之合,不写好像真的可惜。
承安帝眉眼略微舒展,而在百官同庆的大场面里,青蛇部的男子伏地,根本不敢作声,其余人好像都把他们忘了。
倒是他妹妹有些急了,等众人饮酒完毕,她小声哀求:“陛下,那我哥哥……”
沈子衿以茶代酒敬完,落座时似乎身形不稳,晃了晃,楚昭赶紧扶住他肩膀,沈子衿却偏头开始咳嗽。
皇帝的目光刚挪向女子不到半秒,又心惊挪回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叹息,心道宫门前自己立了宽容的“正妃”人设,这戏还得演,然后他就看见,三皇子楚锦旭悄悄朝他递了个眼神。
沈子衿心念一转,边咳边道:“若是王爷喜欢,我自然……咳咳,可王爷方才已经……”
三皇子楚锦旭立刻起身嘿嘿一笑:“哎哎,他不喜欢我喜欢啊,要不然跟着我呗!”
他今日虽穿礼服,但搭了太多乱七八糟的配饰,照样珠光宝气,他笑得不怀好意,非常孟浪。
“你看,本王是秦王他哥,哥哥肯定厉害啊,我后院美人才五十个,还没塞满呢,而且没你这样的,”楚锦旭故意摇着扇子冲青蛇部男子抛了个媚眼,“跟了王爷我,吃香喝辣。”
楚锦旭生得不难看,但一番做派愣是把气质搞得非常不堪,可怜青蛇部的美男子头皮发麻,那女子也被“五十个美人”吓得目瞪口呆,忘了继续说话。
三皇子出了名的纨绔,大齐官员见怪不怪。
承安帝没怎么走心呵责:“老三,在外面收敛点,像什么样!”
楚锦旭混不吝一笑,又坐了回去,承安帝摆手,让内监把青蛇部的人待下去,明显就是把这事儿翻篇了。
沈子衿又咳了两声,楚昭朝皇帝拱手:“陛下,子衿他不大舒服,请容我先带他下去休息片刻。”
皇帝巴不得沈子衿赶紧退下,可千万别晕倒在宴上扫人兴致,立刻允了,小太监们要引路,见秦王殿下转过视线,面容严肃。
他们赶紧低头,静听王爷吩咐。
就听楚昭道:“把那盘桂花糖糕带上。”
太监们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闻言都一愣:啊?
还是小福子机灵,立刻应道:“嗻!还愣着干什么,去拿食盒啊!”
沈子衿略垂首装不舒服,反正他正被楚昭环着肩膀扶着,闻言往楚昭怀里再靠了靠,悄悄咪咪道:“不好吧?”
“这有什么,”楚昭不在意,“总不能饿着你。”
沈子衿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可以说,他是今晚宴会上最认真吃饭的,厨子都要感动哭了。
但想了想桂花糖糕那不能割舍的味道,沈子衿觉得自己还能行,正餐一个胃,甜品一个胃,没毛病。
小福子把人领进一个偏殿里稍作歇息,放下食盒,出门前对楚昭暗示:“殿下,这院子清净,可以安心休息。”
皇宫里隔墙有耳,小福子是三皇子的人,这话的意思,就是此处没皇帝眼线,能放心说话。
楚昭颔首表示懂了,小福子躬身退下。
离开了外人视线,沈子衿瞬间就站好,腰不酸腿不疼,也不咳嗽了。
病得果真非常有弹性。
沈子衿打开食盒,发现里面除了桂花糖糕,还装了几个菜,小福子这人周到啊。
沈子衿递给楚昭一双筷子:“宫宴上你没吃多少,再吃几口。”
楚昭也不客气,拿了筷子就吃,顺手把桂花糖糕推沈子衿面前,沈子衿小口咬着:“他们今晚是冲你来的。”
原著中,有外邦人在猎场比试的时候给秦王下套的环节,今晚这一出没提过。
“把我架火上烤呢。”楚昭想到什么,莞尔,“本来无论这人我收不收,皇帝都该很不痛快,但他把大半注意力分你身上,都忘了冲我撒气了。”
楚昭给两人倒了茶,把杯子一碰,响得清脆:“你哪只是我的谋士,分明是我的福星啊,小侯爷。”
沈子衿也乐,跟他碰了杯,桂花糖糕太圆不好夹,他干脆弃了筷子,拿油纸捏着吃,想着刚好是时候提醒楚昭:“他们来者不善,没准还有别的招式,之后几天也要注意,尤其猎场那些地方。”
“有些风头不是我想出,就像我最初压根不想打仗,结果做成了元帅。”
楚昭吃饱喝足,方才被白狼部世子盯着的那点不快也消了,他懒洋洋撑着脸,看沈子衿一口一口吃糖糕,眉眼带笑,神色在灯火里显得格外专注:“我现在身边不还有你么,他们脑袋哪有你聪明。”
沈子衿被夸得脸热,缩回去,双手捧着糖糕嚼啊嚼,最后一口咽下去,楚昭道:“诶,唇边沾了些糖粉。”
沈子衿:“嗯?哪儿呢?”
他一边问,一边就要去拿过帕子来擦,但还没侧头,就感觉唇边一热。
沈子衿错愕睁大眼。
楚昭居然伸过手来,在他唇边一揩。
等顺手揩过,楚昭仿佛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在半空一僵。
四目相对,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震惊。
楚昭触电般收回手,顾不上指尖的糖粉,看着从容极了:“顺手的事……你别多想。”
沈子衿:“……嗯。”
可惜这回,沈子衿还真就多想了。
尤其是楚昭最后补的那句,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帮了倒忙。
唇边还残留着热度,沈子衿那从没搭建自己感情线的脑子难得开窍,雷达警报,心惊肉跳。
对谋士亲密到这种地步,真的正常吗?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啊!
第44章
沈子衿慌慌张张拿了帕子擦嘴,楚昭直直愣愣拿了帕子擦手。
偏殿内的灯罩很漂亮,两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上面,仿佛多看两眼,就能再开出两朵花。
反正就是不看对方。
沈子衿总觉得唇边还残留着触感,楚昭也觉得自己指尖还有糖粉的细腻。
……擦不干净了!
重要的是心也不干净了。
沈子衿拿帕子捂了半张脸,脑中不禁回想起自己跟楚昭相遇以后的点点滴滴,从前不觉得有问题,现在越想越心惊。
他先前总以为楚昭是对谋士的贴心,但如果能把自己视线拔高,站在上帝视角去看看——
抛开事实不谈,他们俩之间真的没问题吗!
沈子衿不想自作多情,但相处了这么久,他也是越来越了解楚昭了。
楚昭大部分时候,气势收放自如,可以是慵懒打盹的狮子,也可顷刻间纵身而起,咬断敌人的喉咙,而某些时候,是硬凹出来的架势。
偏偏他做惯了元帅,硬撑得有模有样,一般人看不穿。
细看他神情甚至是目光,都看不出破绽,但楚昭每到这时候,会多嘴加几句他真正镇定情况下根本不会说的话。
非常地掩耳盗铃。
仔细想想,楚昭昨天给自己送香囊,也加了句“你别多想”。
说多了,就成了破绽。
沈子衿一顿,抬眼,认认真真打量楚昭此刻的表情。
楚昭察觉到他的目光,垂着的眸子停了停,而后也抬眼,硬着头皮佯装从容跟沈子衿对视。
沈子衿:“……”
完了,更可疑了。
但草率下结论有失偏颇,不确定,再看看。
沈子衿放下帕子,稳了稳嗓音,补充说明:“我真的没有多想。”
楚昭肉眼可见放松不少:“嗯。”
沈子衿不淡定了:你为什么要放松你在放松个什么劲儿啊!
救命,不要看到后面,真让我得出个你对我有意思的结论!!
我们维持良好的主公谋士关系不好吗!?
沈子衿用宽袖挡住手,在底下颤颤巍巍捏住帕子,感觉自己身体此时是真难受了,冲击太大,有点想晕一晕。
而楚昭说完“别多想”的话,好像就完成了任务,反正他自己已经宽了心,看了看时间,道:“我们不用回宴上去了,直接回王府吧。”
免得那群人看到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楚昭叫来小福子,吩咐他给皇帝禀报一声,就跟沈子衿一同回府了。
沈子衿几乎是飘着步子回到府里的,在楚昭身边时,他强装着不露馅,装得很辛苦,等到了明月轩,他恍恍惚惚的表情藏都不藏,尽情发挥。
小甄吓了一跳:“侯爷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沈子衿幽幽:大夫治不了他这颗胡思乱想的心。
他抿了抿唇:“你说,王爷对我是不是好得太过了?”
“怎么会?”小甄惊讶,一脸坦然,“王爷和您琴瑟和鸣,对彼此怎么好都不为过,而且您对王爷也很好啊。”
可事实是楚昭率先对他好,他才反过来报答的啊!
沈子衿叹气,他跟小甄这样的恋爱脑说什么呢……等等。
沈子衿睿智的光闪过,小甄会这么想,是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和楚昭是货真价实的夫夫。
没人是天生的恋爱脑,沈子衿觉得,自己询问应该再加些前提条件。
都说旁观者清,沈子衿重振旗鼓:“我问你,如果我和王爷尚未成亲,你看到王爷这般对我,会怎么想?”
小甄根本不用想:“王爷肯定会去你家提亲。”
沈子衿:“……”
算了,人还是有天生恋爱脑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耳朵为什么这么热,奇奇怪怪。
在穿来后的这么多天里,沈子衿第一次清醒地失眠了。
在其他人眼中,楚昭对自己会不会也是特别的?
小甄一家之言终究不可信,沈子衿决定,之后多找几个人来问。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楚昭在院子里换了身夜行衣,根本没睡,显然要出门办事。
宫宴早就结束了,展炎也换好了一身夜行衣,翻进王府,除了他,还有此行从其余地方回京的将领,共五个,跟楚昭召集的侍卫们一起等着。
楚昭做好准备,把匣子一拎,招手:“走。”
他们一行十几人,绕开城门守卫,这可太简单了,不仅是他们功夫好,还因为巡防营的守城安排楚昭这个头儿清清楚楚,翻墙出了城,几人骑上在外备好的马,在夜色中朝山林深处疾驰而去。
选好了地方,楚昭打手势,侍卫们散开去边上守着,黑鹰展炎和其他五个将领就在楚昭身边,点了火把。
楚昭把匣子打开:“从组装步骤到使用方法,你们都得记牢了。”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楚昭手下动作,把匣子中的零件一个个拼装,最终成了一个完整的家伙。
一把货真价实的连发步枪。
展炎看楚昭把东西端起来的架势,跟端火铳很像,展炎眼前一亮:“新的火铳?”
楚昭哼笑:“plus……火铳升级版。”
如今的火铳很不好用,射程短,而且慢,打一枪得装半天火药,更没什么精度,只能在后方使用,根本没法在攻坚上发挥多大作用,但楚昭手里的可不是古董货。
虽然材料跟现代没法比,但在这个时代也绝对是神兵利器了。
他用目镜瞄准侍卫在六百米外布好的木靶子,扣动扳机:“看好了。”
寂静的山林里骤然炸开砰响,熟睡的鸟儿惊得展翅乱飞,匆忙逃离,那是足以划破时代的轰鸣,伴随着枪口闪烁的火光。
楚昭眼瞳里映着冷光,在众人的瞠目结舌间清空了弹夹。
夜色无边,他停下时,万籁俱静。
很快,回过神来的将士们顿时爆发出能掀翻苍穹的欢呼。
“有了这火铳,我们还怕什么!”
“我早说王爷是将星下凡,天佑我大齐,战无不胜!”
展炎也很激动,他浑身的血液冲上脑门,恨不得跟楚昭狠狠拥抱一下,但他抬眼,却看见楚昭在夜里格外沉静的眼睛。
楚昭并没有多高兴,他甚至没有半分自豪或者跟兄弟们炫耀的得意,他在漆黑的夜里,似乎看到了其余人都看不到的远方。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展炎飞速冷静下来。
楚昭等他们欢腾够了,才把最后一个部件往枪口上装:“正面要震慑敌人时,不必装这个,这东西叫消音器,能极大减少动静,适合伏击偷袭,看。”
楚昭又抬手开了一枪,比起方才的动静,这回只听得“咻”地一声,动静果然很小。
“消音器是很大的消耗品,一个用个三四次就得换。”
“你们挨个来试,这东西叫枪,后坐力比火铳大得多,没点臂力不行,你们留在京中时,必须把组装方式背下来,回去后按照我许可的名单,再教给那几人。”
“至于能用枪的,等批量生产后,再点人。”
其余人欲欲跃试,只有最了解楚昭的黑鹰和展炎不急,展炎看着楚昭的脸色:“王爷是还有什么忧心的地方吗?”
楚昭略回了点神,扯扯嘴角:“没有。”
展炎和黑鹰对视:看着可不是这么回事。
楚昭刚穿过来时,因为皇帝,对这个时代抱着极大的排斥,被带到边关,也是头小倔驴。
要他用知识改变这个时代?凭什么,狗皇帝想要他的命呢。
其余人关他什么事。
但是两个皇兄待他很好,送他离开京城时,他看到二哥眼眶通红,三哥悄悄抹了泪,前兵马大元帅和边关的兵士们,对他也非常用心。
渐渐的,他跟那些人打成了一片,成天跟人嬉笑打闹,比在现代更像个十几岁的普通小孩儿。
然后他亲眼见到了战争。
见到了前一天还在给他雕小人的憨厚兵士,第二天就死在了战场上。
如果不是他腰上还带着楚昭回礼给他的木牌子,楚昭根本认不出是他。
因为他面目全非,也因为死的人太多了。
周围都是血和哭声,楚昭茫然的站在苍凉里,继而生出了无边的怒和恨。
他开始从一个异世界的旅客,慢慢开始变成真正的大齐人。
楚昭知道自己的东西会给时代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知道过强杀伤力武器的问世会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大约是每个心慈科学家的通病,他也反问过自己。
但他总能想起那些哭声,凭什么死的就一定是他们呢?
楚昭只是个凡人,血肉做的心总会有偏向。
狗皇帝是狗皇帝,那些在他身边活生生冲着他笑的人跟皇帝没有关系。
林中夜风吹过,楚昭回神,把枪交到他们手里:“黑鹰会组装和拆卸,你们不懂的问他。”
当然,先前教黑鹰时用的是楚昭自己备下的模型。
黑鹰若有所觉:“明日还有猎场典仪,王爷可先回府休息。”
楚昭:“嗯。”
他一脸冷硬,自个儿拉了马跑起来,打完枪,他心头却莫名不太痛快,跑着马,天大地大却仿佛找不到他的去处。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跟个精密机械一样暗地里进了城,回了王府,然后……踩到了明月轩的墙上。
树上守夜的白枭跟楚昭大眼瞪小眼,似是不明白王爷深更半夜翻王妃的墙是要干嘛。
但他不敢吭声。
楚昭:“……”
楚昭抹了把脸。
魔怔了,来沈子衿这儿做什么,况且这个点沈子衿肯定都睡了,他难不成还能把人拉起来说话吗?
楚昭深呼吸,冷静不少,抬脚就要走,突然听到吱呀一声,门板被推开了。
失眠的沈子衿睡不着,决定披衣起来在院子里数星星。
然后他一抬头,星星跟楚昭一起映入眼帘。
沈子衿:!
楚昭:!
楚昭脚一滑,差点直接摔下去:沈子衿为什么还醒着!
而沈子衿看到楚昭穿着一身夜行衣,腰间还配着刀,大为震撼。
半夜三更,楚昭带刀来他院子里干嘛?还不走正门,还翻墙。
这绝对不能是对自己有意思的表现吧,谁家好人在自己家里幽会还爬墙带刀啊?
周围护卫都没动,也不像王府进了刺客。
有一说一,楚昭此时的打扮才像刺客。
可沈子衿确信,楚昭没有把自己刺了的理由。
他们一个在墙头,一个在院中,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半晌后,沈子衿拢了拢衣服,楚昭终于在他的动作里吭了声:“……夜里还有些凉,你快回屋去吧。”
沈子衿没动:“……王爷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就差问你是不是图谋不轨了。
楚昭脚底踩着瓦,哽了哽:“看月亮。”
他说着一抬头,然后发现个惊人的事实:今晚星辰大盛,没有月亮。
楚昭:“……”
他再垂头时,对上了沈子衿“您谎话也不编圆点”的表情。
楚昭有点绷不住了,想走。
沈子衿看着楚昭站在墙头遗世独立的身姿,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他该给楚昭一个台阶下。
起码先从我的墙头下来叭。
沈子衿:“……王爷,看星星,一起吗?”
楚昭一袭夜行衣,站在朱瓦上,孤高极了,仿佛谁也抓不住的鹰。
然后这位半夜翻自家王妃墙壁的孤鹰一点头:“看。”
样子装装就完了,装完还是要下的。
两人坐在院内石桌边,抬头看星星。
楚昭:“今晚星星比昨天月亮好看啊。”
沈子衿心道昨晚也没有月亮,但还是干巴巴道:“嗯,是啊。”
空气中大写着“尴尬”二字,如果有乌鸦慢腾腾飞过再嘎嘎叫两声,想必更加应景。
白枭莫名其妙抬头看夜空:他俩觉都不睡了非要半夜起来,可今晚星星也就、勉勉强强?
是他书读得少,不懂欣赏吗?
第45章
白枭歪头歪脑,总觉得哪里不对。
某个时刻,他恍然大悟,以拳击掌。
他不该看星星,该看人啊!
这不就是话本里的,夜半幽会,席天幕地嘛!
谁翻的墙?王爷,那王爷岂不是对侯爷……
可王爷又说自己对爱情不感兴趣。
白枭扒着树枝亮晶晶的想,人是可以变的,话本里都这么说。
今晚星空真称不上多漂亮,楚昭看了两眼低下头来:“睡不着?”
沈子衿收起尴尬的心思,终于真心实意嗯了声。
楚昭以为他是为正事烦心:“为礼部的事?”
沈子衿心道不是,因为你。
但嘴上他道:“对,还没什么进展。”
前些天,他告诉楚昭和二皇子,说锦衣卫初步探查,礼部尚书可能勾结外敌,需要去盯着找证据,而他吩咐锦衣卫做事,锦衣卫却以为沈子衿是从秦王府得了什么线索。
等于沈子衿两头瞒,安排得合理且井井有条,愣是没人知道他手握剧本,提前知道部分实情。
楚昭:“他如果真通敌,万朝节这样的好机会,没道理不接触,你也别太过烦心,这次拿不掉他们,也总有别的办法。”
沈子衿拉着披好的衣裳,叹气:“春闱前能拿掉收益才最大。”
这些人获了罪下了狱,就可以临时在春闱的主事人中换上更多皇子党的人手,新官入朝,是要记提点恩情的,从哪一届考官手底下过,就有官场的师生名分,挑些能用的进一步培养,将来就是助力。
在皇帝换代后也能用。
楚昭觉得沈子衿现在操的心可真多,没准都超过他了。
沈子衿和二哥还有白君行私下会面的情况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他和三哥临时过去,末了跨出门槛,低声说悄悄话。
楚锦旭悄咪咪:“弟啊,他们好凶。”
杀人不用真刀剑,楚昭自己偶尔也听得有些麻,终于明白他二哥为什么说他虽然聪明,看得清局势,但在政斗上还差点火候。
楚昭瞄着三个柔弱的知识分子,尤其是瞄着沈子衿,也低声道:“自己人,凶点才好。”
楚锦旭一脸你居然好这口的震惊。
楚昭没有当弟弟的自觉,直接肘了他三哥一下。
沈子衿跟楚昭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满脑子想着楚昭的事,因此辗转反侧睡不着,但奇异的是,楚昭真过来后,他越聊反而越泛起了困。
沈子衿聊着聊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他撑着脸,小小打了呵欠。
当脑子开始犯困,终于有了半夜的样子,星星跟旁边人的声音都变得朦胧起来,夜色不怎么样,但身边人声音挺好听。
楚昭无论是在肆意逗趣,还是高坐堂前,他的声音总让人很安心。
沈子衿是个适应良好,得过且过的人,无论是现代还是大齐,对他来说都没差。
说白了,他没把哪里当家。
浮萍一根,去哪儿都行,楚昭待他好,他就暂时在楚昭身边落脚。
但飘惯了的沈子衿不知道,落了脚就可能生根,他一门心思想着早早退休,最开始,想的是是退了休就跟楚昭两清,恩情还完挥手拜拜,可现在,退休还是要退的,但后半句好像被一点点抹掉了。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在秦王府窝得越来越舒坦。
生了根,可能就走不了了。
沈子衿一会儿想着楚昭到底对自己是个什么意思,一会儿听着耳边的声音,迷迷糊糊,居然就这么撑着脑袋睡着了。
楚昭余光一直瞧着他,见沈子衿阖了眼,立刻闭了嘴。
“……小侯爷?”他轻声叫。
沈子衿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很不清晰。
楚昭在星空下瞧着他的脸蛋,忍不住,又伸手去轻轻捏了下。
沈子衿应该是睡迷糊了,这都没反应。
楚昭便起身,把沈子衿抱了起来。
上回在东庄马车里算抱了一半,这回可是实打实的公主抱了,沈子衿轻轻巧巧就被抱了起来,跟片鸿羽一样轻。
明明身体都养好了,怎么还是不长肉呢。
沈子衿无意识往楚昭怀里蜷了蜷,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是只很矜贵的猫。
猫儿没爪子还安静,但依旧闹得王爷心口乱颤。
树梢上白枭眼睛噌就亮了,跟夜里的猫头鹰似的,异常有精神。
楚昭把人放进屋里,将沈子衿披着的衣服取下叠好,给人仔仔细细掖了被子,出门时,奇异发现,自己胸腔里的沉重和憋闷,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烟消云散。
就好像从来没有过。
今晚没什么枪支,没什么时代洪流销烟不断,只有明月轩的墙,和墙里一只家猫。
白枭到了跟侍卫哥哥们换班的时间,他从树上跳下来,踮着脚亮着眼对王爷道:“王爷,你们方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个话本桥段!一个乡野小子要翻世家公子的墙,跟他幽会,啊,不过刚把人抱起来就被家丁发现,打出去了,那段情节可惨了。”
楚昭一弹自己腰间刀柄,笑:“你要扮话本里的家丁,揍我来了?”
白枭猛摇头如拨浪鼓:“那不能啊!”
何况他也打不过。
“王爷,”白枭背着手,有些隐秘期待和小孩子的兴奋劲儿,“你是不是,喜欢侯爷啊?”
楚昭顿了顿,伸手把他头发揉乱:“小孩子家家,少瞎打听。”
楚昭揉完抽手就走,白枭晃晕了片刻,抬手理了理头发,弄完才发现,咦,王爷这回怎么没把“我对爱情没有兴趣”挂在嘴边了?
*
翌日,皇帝率领百官和各邦使团前往皇家猎场,这三天他们要在猎场边安营扎寨,各国同乐。
春天不是打猎的最好时候,只会圈出林子的一部分,打猎只是个小活动,还有剩下的诸多比试。
人马浩浩荡荡往猎场行进,沈子衿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昨儿到底睡得太晚了,他不像楚昭身强体健,熬个两三天不睡觉也没事,这会儿就靠着车厢闭眼睡。
但他没睡着,一是因为喝了茶,而是因为……楚昭好明显的视线。
他和楚昭能用视线默契无声交流,也就能感受到此刻楚昭视线凝在他脸上,如有实质。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啊,就算马车里没东西可看,开窗看看外面不行吗?
沈子衿头皮发麻,都想干脆睁眼算了,但偏偏又不敢睁眼。
他怕骤然睁眼,会在楚昭眼中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眼神。
沈子衿怀疑楚昭对自己生出了别的心思,想验证,又有点怕,可不知为什么,他胸腔心脏悄悄加速,却又不是害怕的悸动。
沈子衿正闭眼睡着,窗户忽然被敲响了。
沈子衿顺势赶紧装作自然地睁开眼,没去看楚昭,直接打开窗户看。
是白枭。
白枭笑眯眯拈着一朵小野花递进来:“侯爷,看我采的花!”
沈子衿失笑伸手去接,却在接到花时察觉手里被白枭飞快塞了信纸,他顿了顿,不动声色收回手:“好看。”
白枭嘿嘿一笑,又打马离窗边稍远了些。
沈子衿放下窗户,把花放桌上,展开信纸查看起来。
锦衣卫的信,沈子衿眼睛一亮:“礼部有消息了。”
楚昭便挪过来跟他一起瞧。
昨晚宫宴结束后,蹲守数日的锦衣卫终于发现礼部尚书偷偷见了外邦人,礼部尚书与那两人见面就眉花眼笑,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显然早有勾搭。
两人用布巾挡了面,能看见带笑的眼睛,但不好辨认是哪个使团的面孔。
其中一人有功夫在身,看形体和刀形还是好手,他们进屋后锦衣卫不敢打草惊蛇,没能去仔细探听说的什么。
“眼睛像是北边部落的人。”沈子衿看完信,楚昭接过,丢进马车内的香炉中就给烧了。
“既然不是第一回来往,尚书府内肯定有书信和往来凭证,找个机会,去搜一搜,看能不能偷到。”
楚昭则在想:“北边的人,北边白狼部近年越发不安分,又是他们?”
沈子衿知道不是他们,但他没法明说,只能道:“未必,白狼部不安分,别的部落或许也蠢蠢欲动,只有拿了实证才能知道。”
楚昭点头。
信在香炉中烧完了,无声无息。
队伍声势壮大来到了猎场外,在空地上开始安营扎寨,出门在外,按照规矩,亲王和亲王妃或嫔妾要有各自的帐篷,沈子衿和楚昭一人一顶帐篷,挨得很近,划在一处。
首先的项目么就是打猎,士兵在那边射箭开彩头时,承安帝瞟了瞟穿着便装的楚昭:“老六,待会儿你去拔个头筹,别丢了我大齐的面子。”
楚昭没兴趣:“大齐肯定会拔得头筹,我就不去了吧,好久没握过弓箭了,生疏。”
承安帝哼声:“让你去就去,朕都还能拉弓,你不行?”
承安帝今天也要下场狩猎,反正即便他猎不中,左右也有人帮他打,楚昭听出他非要自己下场的意思,只得拱手领命,起身去帐子里换衣服。
沈子衿带着东宁,和二皇子三皇子坐在一块儿看开幕表演,二皇子不可能去打猎,三皇子起码第一天不去,后面看情况有没有敷衍或者丢脸的机会。
沈子衿还没法单独纵马,自然也不可能去,难怪承安帝非要点名让楚昭下场,其他邦国什么世子王子还有公主都能下场,大齐皇室这边就算充数也得拉一个。
狗皇帝这种时候会后悔以前杀儿子吗?不会,反正天底下他不可能犯错,有错也是别人的错。
沈子衿吃着果盘,不得不说开幕表演挺好看的,兵士们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看着就很振奋人心,就连飞扬的尘土,都是迸发的青春。
沈子衿放了瓣橘子进嘴里,眼角余光在精彩的节目中稍微往外动了动,孰料这一动,竟就移不开了。
他看到了楚昭。
从中帐中换好衣裳的楚昭正边往这边走,边紧着手上的臂鞲。
他换了身骑装,愈发勾得身形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他本来就是个高挑的衣架子,平日里宽袖常服都遮不住,今日更加锋芒尽显,猿臂蜂腰,长腿踩着武靴迈过来,根本让人移不开眼。
沈子衿羡慕他身材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今儿是头一回,看着楚昭朝自己走过来时,一步一步仿佛踩在自己心口上。
特别是楚昭紧好了麒麟臂鞲,抬眼发现沈子衿在看自己时,先怔了怔,似乎想躲开视线,但最后不知为什么,带着点隐秘的、试探性地望了回来。
沈子衿被他看得心口嘭嘭直跳,吓得他赶紧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压压惊。
……因为担心楚昭对他有意思,他自己都要变得不正常了!
橘子清甜冰凉的汁水下去,沈子衿觉得自己正常了点。
楚昭本来用不着再上席,该直接去骑马,但他非走了过来,跟兄弟们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叭叭往嘴里塞着橘子,视线游弋,看天看地没看楚昭,也没说话。
忙着吃东西,真的很忙。
楚昭:“橘子甜吗?”
沈子衿手一顿,不等他回答,楚昭探手,从他掌心剥开的圆橘里捏了一瓣塞嘴里,点头:“挺甜。”
沈子衿:……
皇家待客还能用酸橘子吗?
楚昭打了个呼哨,飞雪应声奔来,楚昭跳下席台,翻身上马,冲他们一摆手:“走了。”
风翻起他的衣摆,浑身雪白的马踏蹄而出。
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沈子衿脑子里闪过这句话。
这位意气风发的郎君在上马时,还朝着沈子衿笑了下,不露山水,就只张扬给他一个人看。
东宁看沈子衿喜欢橘子,想再递一个给他,沈子衿却拒绝了。
东宁讶异:“皇嫂,你脸好红,难道又生病了?”
沈子衿摇头,任由红晕蒸着面颊,淡定开口:“橘子吃多了,上火热的。”
第46章
橘子吃多了是可能上火,但沈子衿才吃了一个,还被楚昭薅了一瓣。
东宁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就怕沈子衿是真的不舒服在逞强。
不过好在沈子衿面色红晕渐渐消了,也没咳嗽之类的。
小大人东宁这才渐渐放心。
这家还是得有他。
今日天气好,阳光和煦,沈子衿和二皇子楚照玉摆开棋盘下棋,消磨时间。
两人都是一步三算的棋风,但沈子衿明显比楚照玉更大胆些,横竖是打发时间,棋盘上没杀气,两人都下得比较随意。
沈子衿昨日觉得,小甄一家之言不可信,得再找几个局外人问问他们眼中楚昭对自己是什么章程,按理说,楚照玉知道楚昭跟自己只是假夫夫,算个人选。
可他是楚昭的哥哥,问他好像奇奇怪怪。
剩下的人,要么以为他俩真恩爱,要么身份微妙,想了一圈,居然没一个非常合适的。
沈子衿落了一子,楚照玉轻轻提起袖子:“小侯爷有心事?”
沈子衿捏着白子的手指捻了捻,他薄唇微抿,片刻后才试着开了个头:“嗯……有点。殿下,您知道我和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对吧。”
楚照玉心神微动:“嗯。”
沈子衿唤他和三弟都习惯称殿下或者具体封号,基本他嘴里的“王爷”就是楚昭一个人。
他知道沈子衿和楚昭有名无实,今天怎么聊起这个了?
沈子衿斟酌着:“我一直想,王爷要是能遇上他命定之人,那才是圆满,我也会帮王爷留意。”
楚照玉愈发觉得微妙,不动声色:“嗯……”
沈子衿铺垫好了,开始回想楚昭对自己的好,一点点列出:“如果王爷对一个人很好,知冷知热,不让他受半点委屈,他被人欺了会给他撑腰、他爱吃什么记得清清楚楚,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他……”
沈子衿说着说着,心口开始莫名悸动,跟楚昭有关的事回想起来,居然尽是暖洋洋。
他愣是把自己给说难为情了,白玉般的耳垂微微发红,心跳声越来越大,说话声却逐渐低了下去,好像暖烘烘的心脏在疯狂捂嘴:你可别说了!
但偏偏话不好打住,沈子衿声音变得细如蚊呐,嗡嗡:“……还很信赖他,什么事都只管放手去做,还一起跑马,把飞雪也让给他骑,还、还半夜翻墙邀人看星星。”
沈子衿顿了顿,才小心翼翼,重新抬高了点声音:“如果王爷对某人做了这些事,是否就是对那人动了心思?”
楚照玉:“……”
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你自己?
可以啊,六弟出息了,居然都会半夜翻人家墙头了。
但都是成家的儿郎了,怎么就看个星星?
这两人莫不是才刚开窍?
楚照玉观察着沈子衿抑制不住的羞赧神色,放下棋子端起茶杯:“如果他真对谁这样,怕是离提亲也不远了,所以是谁,你见着人了?”
沈子衿忙道:“还没这个人,我就是问问,是假设,免得日后王爷喜欢上了谁我还没看出来,耽误了王爷的事。”
楚照玉懂了:那人果然就是你自己。
红着的耳根已经出卖了你。
做哥哥的,是时候帮帮不成熟的弟弟了。
“六弟少时过得苦,他若要对一个人动心,不容易。”
沈子衿在楚照玉的声音里微微坐直了。
楚照玉:“我了解他,他肯定不会三妻四妾,要是念着谁,就会十二分用心,一世一双人,那人肯定也是他的知己,懂他护他,在这寥寥世间,最能伴他。”
沈子衿蜷了蜷手指,开始坐立不安。
最后二殿下轻轻浅浅一笑:“要是六弟真遇上这么一个人,你跟在他身边,劳烦替他费些心,千万别让他错过了这么段好姻缘。”
沈子衿:“……”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救——
相当了解楚昭的二殿下居然是这么看待楚昭一系列举动的吗!
他都这么说,多半错不了。
楚昭真喜欢自己了,还想跟自己一世一双人!?
虽然他同情楚昭从童年开始就惨兮兮的遭遇,但不代表要把自己送出去啊!
而且……沈子衿红着耳朵想,而且他也不会谈恋爱,绝对不是恋爱最佳人选。
看来自己以后要注意和楚昭之间的距离分寸。
该怎么在维持一个合格谋士人设的同时注意好分寸呢?
沈子衿重新捏了枚棋子:容他想想。
沈子衿和楚照玉一盘棋从盘内下到了场外,下得两人都思绪乱跑,三皇子楚锦旭则带着东宁在靶场里玩了玩,展示自己好哥哥的身份。
算算时间,林子里打猎的差不多也快回来了,起码该回来歇个半场。
楚昭自打进了猎场后,就在悠闲散步,根本没有认真找猎物。
皇帝那边跟着一大群护卫和官员,承安帝一有机会就想展示下自己宝刀未老,告诉周围的人自己长生不老的路绝对没错。
楚昭身边自然也跟了王府的护卫,主子悠闲,他们也悠闲。
楚昭看到某些猎物跑过去都懒得理,他就想来散个步,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去。
奉旨到此一游。
溜达了一阵,遇上了展炎和白君行。
那二人并排骑着马,见了楚昭,纷纷行礼。
昨晚展炎跟几个将士练枪练了半宿,今天依然生龙活虎,他跟白君行一停下,两人的马就偏头蹭蹭,挨到了一块儿去。
物似其主啊,楚昭想,连马都这么恩爱。
飞雪瞅了两匹马一眼,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
千里神驹,无需爱情。
楚昭没注意飞雪正在抖毛,他一时又想,等沈子衿学会了骑马,他们这样一起并排散步……好像也不错。
“王爷,”展炎拉了缰绳,“我听他们方才有人说,似乎看到了虎,一起去找找,王爷您猎个头筹?”
楚昭兴致缺缺:“不去。”
他顿了顿,道:“你可以适当出点风头了,你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身,升迁前,也该让某些都官记记你的名儿。”
跟君行对自己说的话一样,展炎知道楚昭是真对他好,对楚昭的推崇真是日渐愈深。
他叹气:“我就不爱跟这些京中做官的打交道,弯弯绕绕太多,一不小心就是坑。”
展炎说到这儿意识到什么,立刻偏头对白君行道:“当然,君行是不一样的。”
白君行温润一笑:“我知道。”
楚昭:嘶——
牙酸。
是人是马都在秀,只有王爷单身狗。
孤立无援,楚昭却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明面上他才是成了家的那个不是?
此时他余光瞥见一抹白窜过,心神一动,手腕一翻把弓提起,顷刻间上箭拉弓,连瞄准都没有,一箭破风而出。
白君行根本没看清楚昭的动作,反应过来时,楚昭已经把弓放下了。
这能中?
这真能中。
侍卫已经把楚昭射中的猎物捡回来了,是一只白狐,楚昭箭法了得,没怎么损坏皮毛。
白君行这才回过神来:“王爷好箭法!”
“秦王百步穿杨,可不是乱说的。”展炎先捧了自己偶像,又偏身往白君行那边蹭了蹭,“我箭法也不差,是吧?”
白君行笑而不语,一切却都写在了眼神里。
楚昭又悄悄抵了抵牙,然后用十分正常的声音道:“回去把白狐硝张好皮出来,给侯爷做个围脖。”
他想了想:“缝在氅衣上也成。”
白乎乎的毛在沈子衿脸颊边围一圈,他怕冷,或许还会往里缩一缩,半张如玉的脸埋进去……说不好毛茸茸和小侯爷到底哪个更软。
楚昭方才余光瞥见这只狐狸时,就是想猎下来给沈子衿的。
但按照王爷的习惯,平常是不会在此处开口安排猎物的。
起码也得等出去了,统一安排更效率。
白君行和展炎对视一眼。
楚昭调转马头:“你们玩,走了。”
楚昭驾马而去,展炎和白君行也继续往林子里走,边走边感慨:“王爷和王妃果然很恩爱。”
“对,我见过王妃了,和王爷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楚昭就打了一只白狐,侍卫们还打了兔子和鸡,可以烤着吃。
楚昭没把白狐拎沈子衿面前,血淋淋的,怕脏了沈子衿衣服,只给他说猎了什么,到时候做成东西送给他。
但说完,他发现沈子衿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楚昭疑惑,用眼神询问:?
沈子衿复杂摇摇头:“无事。”
楚昭捕获的唯一一只猎物,是拿来送给自己的。
他怎么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啊?
沈子衿心绪难定:楚昭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他陷这么深的?爱情的萌芽有多高了,现在还来得及无痛拔苗吗?
他心事重重,午饭的时候居然都没把饭后点心清空,楚昭惊得愣了愣:“你有哪儿不舒服?”
点心是沈子衿爱吃的款,不能是口味问题啊。
沈子衿只好推到昨晚上:“昨天不是没睡好吗,现在又开始犯困了。”
这个理由令人信服。
用了午饭,楚昭下午不再入林,展炎真猎了头老虎,拔得头筹,压过其他邦国,承安帝龙颜大悦,赏了展炎。
皇家出行要排场,晚宴的时候在场里还有美人抚琴奏乐加跳舞,宴结束了,回各自帐子,王府的侍卫得了允许,在沈子衿和楚昭的帐子前架了个火堆烤肉吃。
沈子衿看着热闹,也跟他们一块儿在火堆边坐下来。
楚昭:“昨天没睡好,今儿早点休息吧。”
沈子衿:“下午睡饱了。”
楚昭翻动一个烤肉架子:“那你等下尝尝我手艺。”
沈子衿讶异,这可是他第一回听说:“你还会做饭?”
“别的不行,”楚昭谦虚,“但烤肉很熟。”
白枭在旁边闻着香味咽了几次唾沫了,嘿嘿笑:“王爷的烤肉手艺是一绝!”
看他这馋嘴的架势,可不像是胡说,沈子衿虽然还没想好该拿楚昭怎么办,但美食是不能辜负的。
楚昭翻动着肉,熟练抹油上料,那酱料他亲自调的,一层层刷上去,香气愈发足,把不远处帐子里的三皇子也勾了出来。
兔肉熟了,楚昭拿刀子割下一块,在自家三哥眼巴巴的期盼里把第一块放沈子衿碗里。
楚锦旭:“……”
唉,有了媳妇儿忘了哥,行吧,他自己动手。
沈子衿将肉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一亮:外酥里嫩,香气四溢,无论是火候还是调味当真绝了,好吃得一塌糊涂!
楚昭看他神情就知道结果,弯弯嘴角:“味道如何?”
沈子衿给他点了个赞:“好吃。”
楚昭又给他切了块腿肉,沈子衿看着快速被盛满的碗,赶紧道:“可以了王爷,你也吃!”
楚昭嗯了一声,跟厨子试味儿似的,放了块在嘴里慢慢嚼着。
沈子衿吃着香喷喷热乎乎的烤肉,在火光里,拿余光偷瞟楚昭的侧脸。
楚昭一半脸映着彤彤火光,眉骨清晰鼻梁高挺,夜色的阴影下显得愈发刀刻斧凿,英俊极了。
才二十呢,沈子衿想,只要自己帮他活下来,他以后有的是机会遇上更好的人。
感情的事太复杂,不像做题那么简单,他一心向往咸鱼的人怎么可能学得会。
沈子衿坦然地想,但不知道为什么,嘴里烤肉的香味淡了,从心尖泛起一股奇怪的酸楚,蔓延到嘴里。
沈子衿顿了顿,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嚼得更认真了。
众人正围着篝火吃得香,微风动了动,火苗尖儿轻晃。
轻松惬意的氛围里,楚昭忽的听到了撕裂寂夜的破空声。
在他听到声音的时候,箭就已经到了眼前。
两支箭,划开夜空,直取他和沈子衿而来。
“沈子衿!”
电光石火间,楚昭扑向沈子衿,一手揽住尚未反应过来的沈子衿将他带离原地,一手悍然拔刀,刀锋与利箭相撞,在篝火外擦出迸溅的火星,刺耳尖鸣。
侍卫们武器出鞘冷芒乍现:“有刺客,保护王爷侯爷!”
第47章
箭支没有停,楚昭在刀与箭撞上的时候就知道是弩箭不是弓箭,箭短且力道极大,很可能还是连弩。
但除了最初那两支,再没有箭能近沈子衿和楚昭的身。
王府侍卫们用兵刃挡得密不透风,营帐边的禁军们也纷纷拔了刀,白枭翻身跃起,踩落一支箭,直冲射箭的方向奔去。
箭雨很快停了,地上十来支密集的断箭躺着,白枭追过去的林子里一片寂静。
但营地却喧闹起来。
沈子衿活了两辈子,第一次遇到刺杀,惊魂未定,心跳如擂鼓,但他没有惊叫,任凭心脏快要撞破胸膛,面上的惊愕瞬息闪过,他狠狠咬着牙,愣是忍了下来。
越到危机时候,沈子衿脑子越能在轰鸣中诡异的冷静,哪怕事后腿软,他也知道危机当头自己绝不能乱。
原著里没有猎场行刺的剧情,有他这个蝴蝶在,剧情到底是不一样了。
但无所谓,现在不是追究风暴被翅膀扇了多大的时候,既然发生了,他绝不会放过利用的机会。
沈子衿大脑已经飞速旋转起来。
营地里的火把尽数点燃,一时间灯火通明,猎场周围和营地里里外外都是禁军把手,居然还是放了刺客进来,之后必定会被追责。
禁军统领赶到秦王帐前,抱手刚要开口,楚昭不想跟他废话,直接打断:“进林子去搜!让猎场外山脚巡逻的人都把眼睛擦亮了,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楚昭冷着脸,火把照在他面颊上,漆黑如墨的夜空下是化不开的冰霜,他沉着声,谁都能听出在条分缕析的命令下,是滔天怒火。
“清点随行人员,今日来的人全都有记录在档,谁家少了人或者多了人,说不清楚的,就地拿下。”
楚昭冷冷睨着他:“禁军办事不利的账,自有陛下跟你算。”
禁军统领在秦王的瞥视下出了一身冷汗,杀伐果决久经沙场的元帅跟他们这些待在京城富贵乡的兵不同,逼得他喘不过气。
禁军统领出身好,还是皇帝亲自提点的心腹,也是看不上这些皇子的人,皇子们常年无实权,包括楚昭的兵权,那也是皇帝说摘就摘了,九重天上没有他们的位置。
即便以后承安帝真没了,权臣把好手中势力,推个傀儡上位,大齐也掌握在朝臣手中,新帝受制于人,只会是个吉祥物。
但禁军统领今晚跟盛怒的楚昭一个照面,就矮了几分。
他抱拳领命而去,等出了楚昭视线范围,才暗暗捏汗松了口气。
白枭很快回来,他一个人不能追出太远,带回了两把射空的连弩:“没找到人,只有这个。”
是大齐的弩箭制式,但说明不了什么。
楚昭还揽着沈子衿,他刚准备把人放下,沈子衿却突然抬起双臂,一把揽住楚昭脖颈,把他的脑袋往下拉。
楚昭:!
不等他有半分心猿意马的时间,沈子衿快速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带我进帐子里!”
楚昭闻言一凛,单手揽着沈子衿就往帐子里带,沈子衿觉得自己双脚都被带得有些离地,再次切实感受了楚昭的力道,双手下意识把楚昭脖颈搂得更紧了。
看着就像沈子衿害怕不已,楚昭匆忙要安慰人一样。
不用楚昭多言,王府的侍卫们就把帐子围住,虽然没有刺客再来袭,但他们没有半点放松。
进了帐子,楚昭把沈子衿放在床榻,沈子衿按着他肩膀飞速开口:“你马上点人,就说查到了刺客逃出猎场的踪迹,你要亲自带人去追。”
楚昭一愣,沈子衿不停:“然后你直接回城,召集巡防营,去搜礼部尚书的家,他今夜也在猎场,家中没有主心骨,绝对反应不过来!”
短短几句话,楚昭彻底明白了沈子衿的用意。
刺客来得突然,沈子衿却在短短时间内,想到了对他们最有利的做法。
楚昭回京,也只来得及挑一家来搜,因为只要他闯了府,别家就能得到消息做准备,无论是首辅还是次辅的府邸,都不是那么好搜的,这两家的护院是硬茬,他们早就清楚。
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就有可能扑个空。
但打礼部尚书府一个措手不及,绝对能行。
沈子衿因为方才的刺杀,心口还在怦怦直跳,帐子里点着灯,趁得他的眼睛格外沉静又格外亮堂,里面燃着与楚昭不同的火星。
“礼部尚书两面三刀,除了勾结外敌的罪证,他素来与次辅的来往和与其他官员的勾结,为了自保,这类书信和账册他或许都会再留一份,也是捏着其余人的把柄。”
这是原著里点明的,没有或许,而是礼部尚书一定留着这些东西。
沈子衿说到此处,抬头撞进楚昭的眼里:“次辅派经此一役将再无翻身可能,皇帝为了制衡留下的首辅,只能提拔他以为的直臣,张老熬了那么多年,必定是下一个最佳递进内阁的人选。”
可这位直臣,是难得把希望寄托在皇子身上,为大齐真正着想的忠良,他入了内阁,皇子们也终于在内阁中有了眼睛。
沈子衿胸前起伏,深呼吸,缓缓吐字:“今夜之后,我们才算真正站到朝堂上。”
皇子们筹谋多年,才真正有了能跟首辅抗衡的机会。
他声音很轻,却落下重锤,帐子中一时间除了呼吸,静得落针可闻。
沈子衿说完,自己也缓了缓,今晚的刺杀要他的命,但也是递进他手里的刀,给他点机会,他就能无限放大,把敌人毫不留情拽下来。
他缓得差不多:“事不宜迟,王爷快去吧。”
但楚昭却没动。
沈子衿疑惑:“王爷?”
他发现楚昭绷紧唇线,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里面交织的心绪太多,让素来跟楚昭特别默契的他也辨不完全。
讶异,赞叹,还有一些……疼惜?
楚昭开口时声音低哑:“遇上刺杀,你不怕吗?”
那还是怕的,但天塌下来有沈子衿的嘴顶着,他想让楚昭放心赶紧办正事:“不怕。有王爷和白枭他们在,而且对方只用箭,证明无法近身,这会儿整个营地都很警惕,就更不用怕了。”
沈子衿觉得这话说得周到,还暗夸了楚昭一通,应当是满分回答。
但楚昭眸色却更加深邃了。
楚昭觉得喉头发堵:沈子衿把为他谋划放在第一位,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
沈子衿谋算了得,可太不顾惜自己。
他这是把命都给我了啊,楚昭心紧。
楚昭原本弯腰站在床榻前,深呼吸,按着刀起身,后退两步,定定瞧着沈子衿。
沈子衿被楚昭的眼神看得莫名紧张:他刚才说得有什么不对?
没吧?
却听楚昭郑重开口:“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大计固然重要,但你要记着,无论何时你自身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沈子衿:?
我没有啊?
我超在乎自己性命的好伐,我还要长命百岁留着健康身体享受几十年的快乐退休生活呢。
楚昭这是扯到哪儿跟哪儿了。
沈子衿看到楚昭格外认真专注的眼神,心口轻轻一蹦:王爷是因为太在乎自己,所以关心则乱了?
沈子衿感觉耳朵又要烫了,他努力镇定:“王爷,我很在乎自己的。”
楚昭没吭声,但眼里写满了“我不信”。
他明明在这事儿上不信任自己,却莫名让沈子衿心脏蹦跶得更吵闹了。
楚昭还不走,执拗地要个答案:“记住了吗?”
沈子衿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呃,嗯,记住了。”
我真的没不在乎自己!
但此刻不宜在这个话题上跟楚昭纠缠,先顺着狮子的毛捋顺了再说。
楚昭终于挪了挪脚尖:“我把白枭和黑鹰都留给你,等下就说你受了惊吓,喝了安神药睡了,谁来都不用见。”
沈子衿点头如捣蒜,等着楚昭赶紧出发:“嗯嗯!”
楚昭最后深深瞧了他一眼,这才一挑帐篷的帘子出去了。
他走后,沈子衿眨了眨眼,慢慢倒在床榻上,把枕头拉过来,揉吧揉吧,抱进了自己怀里。
他是看不见自己此刻面上是什么表情,桃花飞红,羞了三月春。
沈子衿往右翻了个身:
他要我珍惜自己。
沈子衿往左打了个滚:
他说大事没我安危重要。
沈子衿觉得此时特别想出个声,情绪左突右撞急切想找个突破口,撞得他头晕脑晃。
最终,沈子衿只重重吐气,然后把整张脸深深埋进枕头里,遮起来,谁也瞧不见。
外头,楚昭按照沈子衿的计划,称自己侍卫发现刺客痕迹,很可能已经出了猎场,请求追捕。
虽然刺客是冲着沈子衿和楚昭来的,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别的打算,近前出现自己不知道的刺客,皇帝当然也怒,点头同意了楚昭去追。
于是楚昭名正言顺,带着几个侍卫和拨给他的禁军,一路往外追去。
禁军其实沿途什么痕迹都没发现,就听着王府的侍卫喊“这边”“那边”,他们跟着一直追到了城里。
重臣或是世家勋贵敢瞧不起皇子,但禁军的小兵可不敢随意发问,只能听凭楚昭安排。
进了城,楚昭就点了禁军和两个侍卫:“城中太大,光凭我们不够,你们几个去城东,我去调巡防营。”
禁军们只得又被两个侍卫领走。
疾驰的马蹄在夜里踏过,楚昭带了巡防营的人,最后在礼部尚书府门前勒马:“吁——!”
王府侍卫上前,哐哐拍响了尚书府的门。
门房睡眼惺忪,掀开了一条缝:“谁啊……诶诶你们干什么!”
侍卫不由分说,直接上前将门挤开,门房的力气哪能跟他比,根本抵不住,大门洞开,兵士们鱼贯而入。
“来人啊快来人,有人强闯!”门房看着众人盔甲带刀,是兵士,已然察觉不妙,心中非常害怕,但依然高声质问,“这可是礼部尚书的府邸,你们什么人,这是想干什么!”
楚昭踱步而入,巡防营的将士站在楚昭身边,亮了腰牌,楚昭环视院中,声音不轻不重。
“本王奉命捉拿刺客,现刺客疑似逃窜入尚书府,谁敢阻拦搜查,便有包藏祸患的嫌疑。”
楚昭抬手,往下一落,不容置喙:“搜!”
第48章
尚书府在深夜里变得嘈杂起来,拍门声、翻箱倒柜声和此起彼伏的恐慌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压抑的啜泣。
礼部尚书出身世家,一大家子都在府里,家眷太多,有人胆寒惧怕,也有人与兵士们叫嚷了半天,然而除了哑了嗓子没有别的作用。
还有人想出去传递消息,但尚书府被围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机会溜出府。
很快他们就注意到,这群人不像是来捉拿刺客的,毕竟拿刺客只要看人或者人能藏的位置就行了,连书柜上的册子都不放过,哗啦啦翻看,这又是什么意思?
尚书夫人察觉到了不对,但她只要一开口,就会对上楚昭冰冷的眼神。
院子里火把和宫灯都亮了,秦王的眸子在夜色里沉寂又寒凉,夫人仅仅对上一眼,就心惊胆寒,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
楚昭虽然从猎场长夜奔袭来此,但还气着呢,刺客要是冲他一个人来的也就算了,偏偏头两支箭里还有瞄准沈子衿的。
越想,他的怒火就越冷。
他还想好好和不懂爱惜自己的沈子衿说道说道,但又有必须要做的事。
楚昭手指搭在刀柄上,不动声色摩挲了下。
“王爷!”
有士兵匆匆忙忙赶来,他有些紧张,咽了咽唾沫:“我们方才发现了一些书信和账本,那内容……需要王爷您亲自看看。”
楚昭手指顿住:找到了。
士兵显然已经看过内容,知道自己搜出来的东西有多重要,所以不敢擅作主张。
楚昭颔首:“带路。”
从前院去后面,路过花园时,一股泥土的腥味儿扑面而来,楚昭皱了皱眉。
最近没有下雨,按理说不该有这种味道,就好像是泥土刚翻新过……楚昭脚步一顿。
等等,刚翻新过?
楚昭倏地扭头。
只有这段路有土腥味儿,证明只翻新了一块地方,或许可能是正在逐步翻新,暂且只来得及做完一片地方。
但有句话说的好:来都来了。
到处都搜了,差这一块地方吗?
楚昭停住脚步,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他停下,就见王爷盯住花园一片地方,开口:“这么重的味道,去几个人,把那儿挖开瞧瞧。”
其余人立刻反应过来,楚昭是怀疑地里藏了什么东西,立刻应声而去。
也不用去搜罗铲子,健壮的士兵们就拿着武器挖,挖了大概半米左右时,武器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几人顿时精神一振,三两下就把剩下的土扒干净了。
露出底下两个大箱子来。
箱子一掀开,顿时在夜里闪瞎了众人的眼。
只见满满两大箱子,一箱金玉宝石,一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那数额甚至比去岁一州的赈灾款还高出好几倍。
士兵们都被这样多的钱财惊呆了。
礼部尚书平时自诩清官,两袖清风,这么多的珍宝和银票,是清风给刮来的吗?
楚昭:“哈。”
他起身从箱子里拿出根白玉手镯,举在眼前看,洁白无瑕,上好的种水,他笑着:“还是尚书大人阔气,这样的好东西,就是皇宫里都找不出几只,也算给大伙儿开了眼了。”
他语调笑着,但眼底毫无笑意,周围噤若寒蝉,没一个人敢吭声。
楚昭摩挲了下温润的料子,这样的好玉很衬沈小侯爷的白皙的皮肤……不,小侯爷的手腕可比这镯子好看多了。
楚昭兀自笑了会儿,起身,把镯子毫不珍惜地随手扔了回去。
“封上。”楚昭声音不重,“这可是关乎尚书九族的好东西啊。”
夜色愈发深了。
楚昭把礼部尚书府扒了个遍,证据赃物封存,只挑了两封信带回猎场,一封是跟朝臣的密信,一封是和外邦的往来。
刺客还没抓到,但皇帝看着楚昭带回来的信,勃然大怒。
礼部尚书和次辅党的人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尚书当场腿软,但反应也很快,狡辩的词已出,但承安帝不听,要立刻带着所有人返回京城,连夜查案。
与其他朝臣的勾结先不说,通敌就是威胁大齐江山,这不查个清楚,承安帝晚上怎么睡得着。
楚昭忙活了大半夜,东奔西跑,顶着精神,完全没有疲倦的意思,还很有劲儿,他往沈子衿的帐子走去,在途中碰上了二哥。
楚照玉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朝风尘仆仆的楚昭道:“听说子衿受惊不小,喝药睡下了,他人如何?”
楚昭停下匆匆的脚步,瞧了瞧周围的禁军,颔首:“多谢皇兄关心,他没有发病,睡前还和我说了好些话,我今晚搜查完后归来陪着他,没有比这更能令他安心入睡的事了。”
楚照玉浅浅一笑:“那就好。大理寺这几日可能会很忙,等他醒了,替我问好。”
兄弟俩三言两语就交换了消息,楚照玉就知道给楚昭出主意的是沈子衿,今晚这场局来得太妙了,若不是在外面,他简直都想抚掌而叹。
沈子衿反应够快,错过了今晚,他们不知还会再等多少年。
这样的好谋士好王妃,得让楚昭好好把握住。
碍于周围人多,楚照玉只得委婉道:“他一心系着你,你让他安稳是应该的,平日里也多对他好。”
楚昭一听,就明白:果然,连二哥都看出小侯爷喜欢自己了。
他郑重点头:“他的心意我都明白。”
都明白?看来六弟是真开窍了啊,怪不得半夜翻墙的事都做出来了,楚照玉欣慰:“那就好。”
他说完,便让侍从推着自己离开,楚昭径直进了沈子衿的帐子。
百官要立刻返程,各家帐篷里都纷纷亮了灯,把人叫醒了,快速收拾东西,楚昭进了帐子,发现沈子衿已经睡着了,衣服没换就罢了,居然还是抱着枕头睡的。
这是沈子衿根本没打算睡,其实在等自己,但等着等着睡着了?
楚昭酿了一晚上的不快,在礼部尚书府里被火上浇油,可只看沈子衿一眼,就半点不剩了。
刀锋磨砺的心软成一片。
沈子衿睡得很安静,楚昭的心也跟着静下来,他瞧着沈子衿,舍不得叫醒他。
楚昭伸手,轻轻拉了拉沈子衿怀里的枕头,发现沈子衿还抱得挺紧,根本拉不动。
既然拉不动,那就——直接来吧。
等帐子的帘子再挑起,侍卫们就看见王爷和侯爷出来了。
王爷抱着侯爷,侯爷抱着……枕头。
众人对这个新奇的画面目瞪口呆。
楚昭轻咳一声,没说话,朝帐子偏头示意:别看了,快收拾!
大伙儿回神,赶紧收拾东西,因为沈子衿睡着,所以比起其他营地的热火朝天,秦王府这边收拾得安安静静。
谁忍心打扰小侯爷酣眠呢?
沈子衿一开始确实是想等楚昭回来,以便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但奈何床榻铺得太舒服,昨晚又睡得晚,白天的休息时间弥补不了,于是躺着躺着,就这么睡着了。
沈子衿觉得自己做了个好梦。
梦里首辅次辅都没了,楚昭生龙活虎,他喜滋滋开始收拾东西,要从秦王府搬出去。
提前退休,他要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他环顾屋内,先确认自己有什么要收。
衣服肯定要的,说起来,自己现在的衣服都是楚昭让人做的。
书房常用的那套笔墨和砚他也很喜欢,啊,还是楚昭送的。
玉佩、香囊、簪子……收着收着,沈子衿慢慢停下手。
自己身边的东西,好像都跟楚昭有关。
自己出了秦王府,就会离楚昭远远的。
沈子衿有些茫然,心口突然生出股说不清的怅惘:离开秦王府,他又要去哪儿呢?
殷南侯府吗?
可一个人待在那儿又有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小甄给他拿来了一张纸,笑着对他道:“侯爷,恭喜啊,这是你心心念念的和离书,就差你签字啦!”
心心念念,对,是的,但为什么自己心口好像堵得更难受,而且半点也不想伸手接过来呢?
小甄捧着纸上前:“侯爷,签吧。”
沈子衿不知为何,无端抗拒,竟向后退了一步,更不料这一脚踏空,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沈子衿:“!”
坠落的感觉惊得沈子衿一激灵,从梦里骤然醒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楚昭的……下颌。
沈子衿茫然:啊?
他心脏还因为惊醒在重重擂鼓,眼中的慌张却顷刻转化为茫然,他还没醒透的脑子有些迟钝,我是谁我在哪儿?
为什么楚昭离我这么近,还有点轻摇轻晃。
轻摇轻晃?
楚昭没想到沈子衿醒了,他自认抱得还挺稳,俯首对上沈子衿懵懂的眼神:“……怎么醒了?”
沈子衿没立刻回话,他无意识收紧了手臂,察觉到手里的触感,他氤氲着双眼看了看怀里的枕头,再看了看楚昭。
而后他像是终于清醒了,身子一颤,眼里不再有朦胧的雾气。
沈子衿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处境。
他被楚昭公主抱了!!
沈子衿瞪圆了眼,像只受惊的小鹿,看得楚昭又是怜惜又是紧张,他本来坦坦荡荡,此刻却莫名心虚地加快了脚步。
沈子衿可算是彻底清醒了:“等等王爷,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楚昭没动:“就剩几步路了。”
这不是剩多少步路的问题啊,沈子衿内心不住尖啸!
前几次成功的公主抱,沈子衿都不清醒,这回中途醒来,不仅他慌,楚昭也很慌。
抱着个睡着的人挪动位置,还能找找借口,但抱着个清醒的人,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沈子衿长这么大头回羞得恨不能找条缝钻进去,他都想直接跳下去了。
但楚昭要是不松手,他强跳,岂不是更尴尬。
做梦梦见要离婚,睁眼却被正主抱在怀里。
反差有点大,夜色十分暧昧不清。
沈子衿感觉自己心跳擂鼓声就下不去,但是他靠在楚昭胸前,一时分不清耳边到底是楚昭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
……这么响,半夜真不会扰民吗?
沈子衿是在王府里醒的,离他的屋子确实就剩几步路了,但这几步路莫名显得格外漫长,等终于到了屋内,楚昭把沈子衿放下,两人都十分清晰的松了口气。
由于过分清晰,二人又同时一顿,四目相对,沈子衿抱着枕头往床榻里缩了缩。
楚昭喉头动了动,不知是忙了大半宿终于也倦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嗓音低哑:“你——”
“我别多想。”沈子衿没给他表演机会,把话接上了,微微收紧抱着枕头的手指,轻声道,“你想说这个,是吧?”
楚昭眼神动了动,没有说话。
沈子衿抱着枕头的手,微微颤抖:王爷你对我的心思已经完全暴露了你知道吗!
还让我别多想,臣做不到啊。
沈子衿抱着枕头曲起修长的腿,蜷在床榻间,悲伤地想:啊,今晚又睡不着了。
第49章
沈子衿觉得自己是睡不着了,但他不能放楚昭继续在这儿跟他干瞪眼。
一来看着就更没法静心,二来,他明天可以睡懒觉,但楚昭不行,皇帝肯定还会传楚昭去宫里问话。
沈子衿抱着枕头道:“王爷,趁天还没亮,你抓紧时间回去睡会儿吧,明天还有的忙。”
“我其实还有一大堆话想跟你说。”楚昭道,想好好教育一下你这小同志,要懂得珍惜人生。
沈子衿发现楚昭眼神专注,不由紧张起来,干巴巴:“什、什么话不能以后再说吗,不用急在一时。”
慢着慢着,楚昭不会要对我剖白心意吧,啊!?
不怪沈子衿误会,实在是楚昭看着他的目光挺重,灯火葳蕤里就装着这么一个人,光被他这么看着,就有种被人深深放在心坎的错觉。
楚昭看他局促地又往里缩了缩,以为沈子衿知道自己要跟他聊什么——毕竟他们很默契。
小侯爷目光躲躲闪闪神色紧张,想必是自己在猎场说的话起了效,他有反省过了。
楚昭略微满意,点头:“也是,这么晚了,你先休息。”
沈子衿听言,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如果楚昭非要今晚表白,他的脑袋瓜还没想出要怎么在不伤楚昭心灵的情况下完美拒绝。
能拖一天是一天。
沈子衿以为安全了,却见楚昭朝他摊开手掌。
沈子衿:?
这又是什么意思?
自己卧房就在这儿,总不可能是要自己跟他走;那是要把什么东西给他?可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应该递给他的东西啊。
还是说,今晚的事办完了,要击个掌?
虽然平摊伸手很不像击掌姿势,但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深谙此理的沈子衿踟蹰地伸出手,在楚昭掌心里拍了一下。
然后抬着自己那双漂亮的能说话的眼睛,睫羽翕动,仿佛在小心翼翼问楚昭:这样可以了?
楚昭:“……”
他心肝儿都要被挠坏了。
怎么能有人聪明绝顶,却在小事上茫然得这么遭人疼呢?
楚昭轻轻吸了口气,在沈子衿逐渐睁大的眼中缓缓探出手靠近他,然后——抽走了他手里的枕头。
怀里骤然一空的沈子衿:“……”
他是真忘了这个枕头的存在了。
楚昭的手朝他靠过来时,他心口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结果,结果楚昭伸手,就是想让自己把怀里的枕头给他,说起来,这好像是帐篷里的枕头,自己居然抱了一路。
楚昭要枕头,可自己刚刚伸手,在别人掌心贴了一下。
贴了一下。
沈子衿面颊噌的一下瞬间爆红!
救命——
现在别说给个地缝了,给个针眼他都钻了!
尴尬得抠出三室一厅算什么,他现在能抠个皇宫出来!
楚昭却好像并没察觉沈小侯爷的窘迫,拿着枕头就往外走,在他走到外间的时候,沈子衿终于听到了迟来的笑声。
沈子衿绝望闭眼躺倒,双手放平,生无可恋:啊我死了。
楚昭笑得特别开心,仿佛多年没碰上这么好玩的事了,愉悦得很,笑声非常松快,沈子衿听着听着,想到自己刚刚犯的蠢,不知是不是被楚昭感染了,自己也莫名笑出了声。
唉,自己被自己蠢乐了可还行。
沈子衿躺在床榻上笑,他因为刚刚的羞恼,面色还红着,这会儿半夜缺觉,眼角很快笑出了泪花,美人在灯影下笑靥如花,还缀了露,他雪白的手腕放弃般搭在床头,笑够了,无奈道:“王爷。”
楚昭也笑够了,轻咳一声:“停了停了,我没在笑你,真的。”
沈子衿哼哼:“你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对吧?”
“还是小侯爷懂我。”
这样寻常的对话,在几千年后某个时空可能变成梗,神奇吧。
楚昭回身朝里间看了一眼,这一看,抱着枕头的手倏地收紧了。
沈子衿卧在床榻上,就这么懒懒含笑瞧着他,玉白的小臂露着一截,细腻得晃眼,眼尾和面上都还染着红,胭脂似的蔓开。
春风含情最乱人心啊。
枕头差点给楚昭的手劲儿捏坏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匆匆出去关了门。
沈子衿倒是没看出来他背影的不对劲,笑了一通,把烦忧跟力气都笑没了,本来以为今晚又会失眠,没想到困意就这么泛上来了。
总之,外面兵荒马乱,沈子衿却睡了个好觉。
外面可不是特别乱么,案子太大,一夜有多少人根本无法入眠,别说睡觉了,这会儿还跪着呢,御书房灯火通明,人人战战兢兢。
这都没影响到沈子衿一夜好眠。
第二日,沈子衿睁眼醒来时,楚昭就不在府里了,他一边吃早餐,一边听侍卫传达楚昭给他留下的话。
礼部尚书和好几个大官已经被下了狱,他府上书信牵连甚广,承安帝昨夜冲着次辅发了好大的火,次辅跪到半夜晕了过去,承安帝让人把他抬走,禁了他的足。
至于刺客,禁军在猎场中逮着两个人,可惜两人当场自尽,显然是死士,是大齐人的样貌,身上也搜不出什么有用的证据。
但有仵作说他们瞳孔色泽与普通齐人有异,或许是和他邦的混血也说不定。
和礼部尚书来往的外邦是北边的雄鹰部,部落使团哭哭啼啼,说是礼部尚书主动找上他们,还以大齐朝官员的身份相要挟,逼他们进贡财宝。
这倒还可以狡辩,因为礼部尚书留着的是雄鹰部给他的信,信上某些东西写得比较隐晦,而礼部尚书给雄鹰部的信究竟写了什么,没有实证,全靠嘴来分辨。
“暂时不宜和雄鹰部撕破脸,”沈子衿轻轻搅动碗中的羹匙,“白狼部崛起太快,但他们跟雄鹰部有世仇,得留着雄鹰部暂时遏制他们。”
羹匙轻磕在碗沿,沈子衿眼中划过狡黠的光:“但趁机占他们点便宜还是能行的。”
侍卫笑笑:“王爷也是这么说的。”
小甄叹了口气:“近来局势也太危险了。”
王爷和侯爷还遭到了刺杀。
昨儿担忧与害怕大过一切,顾不上其他,看到王爷和侯爷好好的也只是大松一口气,但今日待在安稳的环境,再想起王爷护着侯爷的那一刹,才有心思领悟劫后的温情。
一起历过危机,只会让他们的感情愈发坚不可摧!
小甄坚信。
他在这儿情比金坚,不知道睡好了觉吃饱了饭的沈子衿已经想出了把握分寸的第一步。
那就是减少和楚昭的独处时间。
楚昭找上来时,自己不好显得刻意疏远,这会伤王爷的心,那不如从每天的晚饭时间先下手。
晚饭时候,若不议论大事旁边也有侍从在,虽然看着不是二人独处,但其余人到底没有跟他们同桌吃饭,基本都候着降低存在感,跟独处也没什么差别。
他需要在饭桌上再引进个人。
沈子衿擦擦嘴:“去和东宁说,最近下午都来我这儿温书吧,我顺便看看他功课。”
等温了书,就能把东宁顺理成章留下吃晚饭,自己“妹妹”在这儿,楚昭总不能把话题往奇怪的方向引吧?
沈子衿:计划通。
东宁听说沈子衿要亲自考他的功课,自然很欢喜,让他每天去都没问题!下午一到时间,就巴巴捧着书来明月轩了。
府外若有消息,随时会传回王府,沈子衿足不出户,却没漏过半点消息。
包括那条,承安帝怒火太盛,气得起身时头晕晃了晃,险些摔了,召了国师和太医,好在问题不大,就是大动肝火的缘故。
问题不大……
承安帝如今这个炼丹的国师是有真本事的,是医术上的真本事。
因此承安帝年纪越大,国师越会慌张,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长生丹”就是补药,怎么可能让人万岁万万岁。
如果承安帝愈发衰老,什么时候一病不起,死之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沈子衿手指划过小纸条上那行字,国师可用,不过现在还不是接触国师的好时机,不急,让他自个儿再慌一慌。
“皇嫂,”东宁捧着纸张过来,“文章我写好了。”
沈子衿回神:“好,我看看。”
沈子衿只需稍微控制时间,就能保证合理留东宁在这儿吃晚饭,楚昭回来时看见东宁,也没察觉什么不对。
沈子衿观察楚昭的神色,暗暗点头:很好,润物细无声,第一步很顺利。
“次辅被禁了足,今日他的府邸也被搜了,皇帝虽还没把他下狱,但已经让人把他府邸团团围住,意思很明确了。”
自打沈子衿说过正事不用避着东宁,楚昭也就不顾忌,饭桌上聊起今天的正事:“朝臣们往日与次辅来往多密切,如今就有多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沈子衿唏嘘:“树倒猢狲散啊。”他问,“地方官员没有牵扯进来的?”
“方才已经有人拿了调令,去地方上逮人了,皇帝下令,直接押到京城来审。”
像首辅和次辅能在朝中掌握偌大势力,怎么可能在地方上没根基,某些地方官可比普通都官还自在,天高皇帝远,什么事儿都敢干,个个富得流油。
楚昭搁下筷子:“如你所说,此遭之后,次辅再无翻身可能。”
东宁在旁边听着他俩对话:“皇上讲究制衡,次辅若是没了,看似应当得意的首辅大人,今后日子也未必好过?”
“聪明啊。”楚昭稀奇道,他扭头,却不是瞧着东宁,而是看沈子衿:“你连这些也教她?”
沈子衿已经吃好,慢悠悠开始品茶:“他能学懂,我就教。”
“听说你还缠着侍卫想学武。”楚昭笑着对东宁说,“在我这儿没有什么女孩子不能学武的规矩,你喜欢就学,但注意别把自己伤着,好好听师傅的话。”
东宁从前觉得母妃去后,自己亲人只有太后一个,他从太后这里得到的大多是“严”,没享受过多少温情,而在沈子衿和楚昭这里,他得到了太多疼爱,那颗对世事都谨小慎微的心在此地得到了安放。
皇兄皇嫂真是极好的人,东宁小心脏暖暖的。
楚昭看他也搁了筷子,问:“吃好了吗?”
东宁点头:“嗯!”
“那先让侍女带你回去,”楚昭道,“皇兄要跟你皇嫂聊聊大人之间的话题。”
大人之间的话题……东宁想起先前两人把话题逐渐滑向小孩儿不宜的范畴,“唰”地起身,不等沈子衿发话,优雅又迅速告退:“皇兄皇嫂,东宁先行告退,二位慢聊!”
沈子衿措手不及,连挽留的话都还没开口,东宁就领着他的人眨眼撤出了明月轩,速度之快,令他望尘莫及。
不是,我们俩之间有什么话题是东宁不能听的?
沈子衿有些慌,但面上强行稳住了。
就是手不太听话,端着茶杯在微微颤抖。
沈子衿干脆放下,做足了心理准备,等着楚昭开口。
楚昭:“我们聊聊昨晚没聊完的事。”
沈子衿心悬到嗓子眼:您可千万别告白千万别告白……
或许是他不断地祈祷有了效,楚昭道:“关于你不爱惜自己的事。”
——原来是这个。
沈子衿悬着的心落了回去,安安稳稳放好,松了口气,同时又无奈又觉熨帖:楚昭是真的在乎他。
“虽然你说过记住了,但口说无凭。”
沈子衿:“那我可以——”
“我们来立个字据。”
沈子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立字据,拿这事儿立字据?这是在说笑还是……
沈子衿看着楚昭认真的眼神,明白了:好吧,不是在说笑。
虽然甲方提出的要求很异想天开,但反正不难办,沈子衿欣然接受。
沈子衿:“好,定什么?”
楚昭显然已经想好了:“就定日后若发现你再不懂珍惜自己,就要挨罚。”
沈子衿抱着轻松的心态开始好奇了:“罚什么?”
楚昭:“就罚抄书。”楚昭视线晃过他纤细的手腕,“犯一次抄一遍就行。”
总不能让沈子衿熬夜抄书,真罚重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就这啊,轻轻松松,沈子衿为了让楚昭安心,答应得很爽快:“就依王爷所言。”
当然,等他发现抄书、尤其是两个人一起抄书并不简单时,已经是后话了。
所以但凡立字据的东西,都别把自己卖得太早啊小侯爷。
第50章
距离沈子衿签下白纸黑字的字据后又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公事上,朝堂势力划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礼部尚书人头落地,还牵连九族,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一同牵扯进的官员判罚不等,不过礼部尚书黄泉路上肯定不孤单,起码次辅是陪着他的。
据说承安帝对次辅说最后一句话已经没什么火气,只道念在他有功的份上,放过他家中其余人。
如沈子衿所料,次辅没了,皇帝要提拔新人,内阁进了两个新阁老,楚照玉和沈子衿也趁机在其余岗位上安人手,春闱的活儿也被他们的人揽住了,是在给未来铺路。
外交上,雄鹰部因为抹不干净,被迫在互市上让利,以求息事宁人,这可是刮了肉,丢了好多银子,朝廷欣然接受。
总之,公事上十分顺利。
至于私事嘛,有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这一个月里,楚昭没有表白。
坏消息,沈子衿降低独处时间的政策没有成功。
东宁这小棉袄可太贴心了,他依然前来温书,但是到了晚饭时间,就不肯再天天留下一起用饭,只偶尔留,这个月加起来才三四次。
东宁顶着可爱的小脸蛋,认认真真道:“让皇嫂教我,已经是莫大幸事,我怎么还好多占去您和皇兄相处的时间呢?”
从他的角度出发,那真是有理有据,沈子衿若是反驳,恐怕东宁会惊讶无比:什么,难道您和皇兄感情不好吗!?
可见孩子有时候太懂事,对大人来说不见得全是好处。
而且,沈子衿觉得楚昭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不是错觉,沈子衿偶尔会抓住他偷看自己的眼神,光被抓住的就有许多次,那他没发现的时候呢?
细思恐极。
头几次被抓住的时候,楚昭还会先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飘一会儿,然后仿佛想通了什么,再佯装自若地把视线挪回来。
等次数稍微多了,楚昭连那点不自在都没了,非常坦然跟沈子衿对视。
这种时候,败退的就是沈子衿了。
沈子衿有些头疼,还很疑惑不解。
楚昭喜欢自己,毋庸置疑,可他最近表现得很奇怪,仿佛从容的做好了什么准备,等着自己开口。
他应该没解读错。
可自己开口必然是要岔开话题,任何暧昧气氛都不能逃脱沈小侯爷的制裁,绝对不能留,要拿公事的凛然正气镇压恋爱脑。
所以楚昭等什么呢?
沈子衿叹了口气。
“怎么在叹气?”
今天天气好,沈子衿在明月轩的池塘边喂鱼,楚昭从明月轩外走来,迎面就瞧见沈子衿倚着栏杆叹气。
沈子衿立刻坐直了:“没有,就……只是松松气息。”
楚昭仔细瞧了瞧沈子衿的脸色,沈子衿早就把情绪收好了,楚昭没看出郁色,信他一回,顺手也抓了把鱼食,边往池塘里扔,边跟沈子衿聊天。
“白大人不日就要离京,我们准备给他践行,明晚在锦绣阁定了厢房。”
沈子衿:“好。”
白君行变了职位,从翰林侍讲学士,挪到了都察院,现担任监察御史,即将离京去玉州巡查。
别看监察御史官阶比侍讲学士低,却是个真正手握大权的差事,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可露章面劾,等于手里直接捏着官员们的前途,外出时常称作“代天子巡狩”,去了地方上都是要被捧着围着的。
白君行去玉州待个一年,再顺顺利利回来,有了外放资历,才是他真正该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的时候。
但白君行此番去玉州,却没那么简单。
沈子衿将一点鱼食丢在水面,泛起点点涟漪,引得锦鲤争相哄抢,水波骤然迭起:“玉州之行是入险境啊。”
虽然监察御史权力大,但官场嘛,谁想给自己找麻烦,有些御史到了地方,收了孝敬的银子,巡查期间吃饱喝足,跟地方官们一家亲,装模作样看一看,回头写一封夸夸折子,圆满完成此行,何乐而不为呢?
但白君行这次去,是要做实事的。
如今首辅魏长河祖籍在玉州,玉州现任知州是他一手举荐,玉州就是他的大本营。
玉州土地肥沃,下辖七城,是大齐粮仓之一,光从魏长河诸多事迹上揣摩,就知道玉州绝对不干净,皇帝也知道,但睁只眼闭只眼。
因为魏长河把持户部期间,也让承安帝私库肥了不少,要知道炼长生丹要银子,要的还不少,因此承安帝很满意目前的钱掌柜。
楚昭等人只知道不干净,但却不知道玉州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沈子衿知道。
一州官商勾结、官匪勾结,土地肥沃但赋税极重,官府粮仓充实可百姓们没钱没粮,饿殍遍野,流民成灾。
流民起事便会被压下去,也没人能成功进京告御状,想这么做的都死了,无论是百姓,还是不愿同流合污的好官,来了就走不出玉州。
原著中,白君行这遭可谓九死一生,查得十分艰难,虽然终于肃清玉州官场,首辅党受到重创,魏长河却成功脱身,只被罚了半年俸。
也是此番之后,魏长河迫于形势,将目光转向了兵权,构陷楚昭入狱,后楚昭被次辅的人害死。
现在次辅已经先死了,沈子衿也不准备给魏长河机会。
玉州之案,他要参与,还要让魏长河也上断头台,下去跟次辅作伴。
哦,应该说前次辅了。
对这些浑然不知的楚昭点点头,应和沈子衿的话:“玉州是块硬骨头,可能一两句话没说对,就会引起魏长河注意。”
“不过白大人聪慧,而且以我们如今在朝堂的形势,保他平安从玉州回来不是问题。”
玉州是迟早要拿的,白君行入都察院后,去玉州也是他自请的,目前来说,白君行的官职的确最合适。
沈子衿捏着鱼食:“有段时间要见不到白大人了,想想还怪不舍的。”
他和白君行还有楚照玉在诗词歌赋以及谋略上达成了了深厚的友谊,小伙伴一段时间见不了,确实挺牵挂的。
楚昭笑:“少了个棋友啊?”
他边说着,边看着鱼儿们摇头摆尾,忽然想到什么,目光轻轻转了转。
他抿了抿唇线,而后抛了点鱼食,装作随意地问:“要是我哪天回边境巡查,去个一月俩月的……你也会舍不得吗?”
“哗啦啦!”
沈子衿手一抖,不小心把鱼食全给抖下去了,鱼儿们瞬间把水花争得老高,抢疯了。
来了!这种看似随意但在窗户纸边疯狂摇摆的对话!
虽然楚昭没表白,但这一个月里,沈子衿对他这些话可太熟了,楚昭一旦这么讲话,同时往往还伴随着小动作。
比如看似盯着别处,实则拿余光各种关注他的视线。
每当这时,沈子衿就高度警惕。
警惕楚昭,也警惕自己愈发不争气的心口。
——楚昭说两句话,你跳这么快干什么!
沈子衿努力镇定,选不出错的回答:“自然也会。”
楚昭点了点头,拿余光似有若无地催促他说下文:还有呢?
沈子衿装傻充愣,假装看不懂:还有什么,没了呀?
楚昭余光扫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沈子衿还起身遁逃:“王爷,我想回屋休息会儿,今日景不错,你又休沐,可以好好观赏。”
他说完就走,脚步毫无迟疑,楚昭盯着他的背影,无奈叹息,肩膀往下松了松,有点儿泄气。
怪了,小侯爷这么喜欢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他不知给沈子衿递了多少话,只要沈子衿顺着内心的想法说,即便不会一脚踹开柜门,也该能把窗户纸削薄一点。
但沈子衿几乎都是这个反应,要么先惊讶或者愕然,然后就说些岔开的话,跟受惊的猫似的,眨眼就逃了。
楚昭百思不得其解,他喜欢我,不该想着更进一步,在合适的时机告白吗?
难道他觉得还未到时候?
是我哪儿还做得不够?
楚昭想到这儿,有些燥,不是烦躁,而是尴尬和百年难得一见的不好意思。
……我都没想过再把握什么分寸了啊,楚昭出神地想。
难不成他还是该找个时间,朝他三哥和周丹墨取取经?
白君行本来也是个好人选,但可惜他对象是展炎,如果跟他取经,白君行没准会在家信里跟展炎提及,一旦展炎知道了,那就是边关所有兄弟都知道了。
楚昭光想想那场景就头皮发麻,把白君行这个人选排除。
唉,感情可真难办。
但……也挺有意思的,楚昭弯了弯嘴角:沈小侯爷只要在他身边,日子就很有意思。
*
隔天晚上,锦绣阁厢房内,关系密切的几人齐聚。
除了沈子衿楚昭、二皇子三皇子外,周丹墨也来了。
周公子虽然没入仕,但人脉广,而且他爷爷也是支持皇子们的。
除了楚照玉沈子衿和周丹墨是光明正大从正门来的,其余人都不走寻常路:
楚昭身手好,自己避开外面人视线翻窗进来;三皇子楚锦旭是被侍卫带着翻的窗;而白君行乔装戴了斗笠,没让人瞧见他的样子,一直进了包厢,才摘了斗笠。
玉州之行在即,他们这么大群人聚在一起的消息,还是避人耳目的好。
毕竟白君行之前已经设过宴答谢许多人,再用践行的理由办私宴,可能会引起某些人警惕。
锦绣阁是楚锦旭的地盘,隔壁厢房也被他们自己人包了,今晚在此谈话绝对安全,外面其他人的眼线,也只会以为二皇子秦王妃还有周小公爷饮酒品文而已。
三皇子楚锦旭让侍从们都先退下,对沈子衿道:“我先前听小侯爷的话,把阁内人筛过一遍,还真逮着两个细作,不愧是你啊弟媳,料事如神。”
沈子衿谦虚:“仔细点总没坏处。”
二皇子楚照玉端起酒杯:“君行,我们敬你,玉州之行,万望小心。”
白君行端起酒杯:“承蒙殿下挂心,不敢不从。”
沈子衿照样以茶代酒。
喝过开场酒,大家边吃边聊,完善细节,也穿插几句贴心话。
屋内不留侍从,楚昭动手剥虾,但剥完并不是自己吃,而是放沈子衿碗里。
其余人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三皇子笑得尤其明显,挤眉弄眼,沈子衿玉白的耳根又被瞧红了,忙道:“王爷,我可以了,你吃吧。”
他说着也要伸手剥虾,显然想剥了还给楚昭。
楚昭却把盘子挪了挪:“欸别,反正我手已经沾了水,顺手就剥了,你犯不着把自己手也弄湿。”
沈子衿捏了个空,二皇子和煦道:“子衿,就让他剥吧。”
三皇子:“对对对!”
沈子衿:……你俩是一点儿也不体贴你们亲弟弟啊。
还、还是说,他俩也看出楚昭喜欢自己了?
或者干脆楚昭已经告诉他们了?
也不是没可能。
沈子衿瞬间更加不知手脚该往哪儿放了。
冷静,别慌,沈子衿:这顿饭怎么也能简单过去!
再执着剥虾反而是给他们揶揄创造机会,拉回正事就没问题了。
沈子衿轻咳一声,对白君行道:“玉州是首辅的地盘,我想就算你查到什么东西,也未必能顺利给我们递消息,不如这样,我们定个暗号,若玉州情形已经到了十分危机的地步,你就在信里写下暗语。”
楚昭颔首:“稳妥起见,的确需要这么干,还不能太寻常,得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子衿心说这简单,现代社会的精华随便拿过来一句都够特殊,但果然,最经典的还是那句话。
沈子衿:“不如就用这句,奇变偶不变——”
“哐!咚!”
沈子衿话还没说完,旁边却突然闹出惊天动静——楚昭蓦地手抖,险些当场把盘子打翻,椅子腿儿也在地上哐当一跳,砸出好大的响声。
所有人视线顿时唰地看过去。
只见楚昭手里剥到一半的虾掉在了桌面,他愕然看着沈子衿,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沈子衿也被吓了一跳:“……有什么问题吗?”
秦王那握着刀鏖战一天一夜也不抖的手居然颤起来,握成拳也控制不住。
沈子衿不由跟着心惊胆颤:难道刚刚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吗!
其余人也察觉气氛不对,纷纷安静,一时间,厢房内落针可闻,只有楚昭重重的呼吸。
太重了,楚昭仿佛要把屋子里空气都抽走似地,胸膛剧烈起伏。
就在沈子衿忍不住想再度开口询问时,楚昭那重重的吸气声终于缓了缓,看得出,他在努力克制,可惜效果不是太好,因为他开口时,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楚昭定定瞧着他,哑着声音道:“……符号看象限?”
“哐当!”
好,这回是沈子衿差点摔了碗筷。
沈子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
其余几人一头雾水,就看到沈子衿也开始剧烈吸气了。
白君行焦心起来:王妃身体不好呀,这不会是要晕倒吧!?
但沈子衿和楚昭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其他人,他俩旁若无人,开始了他们的对话。
沈子衿颤颤巍巍:“天王盖地虎。”
楚昭喑喑哑哑:“宝塔镇河妖。”
“义务教育几年制?”
“我那儿是九年,虽然我没念过。”
“你来这儿,担心过自己网盘吗?”
“我知道这个梗,我本人是好儿童,网盘里都是学习资料,正经的那种。”
沈子衿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是穿的。”
楚昭重重吐出气息:“所以……你也是。”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在说什么?
沈子衿和楚昭四目相对,唯有汗两行:
老乡竟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