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询站起身,腰间挂着的青竹荷包垂下,他一身黑衣,白底绿穗的荷包格外显眼。
“你刚出去买的吗?”
林观因指了指他的腰间摇晃的荷包,之前没在他身上见到过。
钱玉询点了点头,没看自己的荷包,而是看向林观因身上挂着的三个锦囊。
“你有三个。”他若有所思。
“……有什么问题么?”
林观因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钱玉询瞥过她的神情,长指拂过青竹荷包下的穗子,动作轻柔,“我这个比你的好看。”
“……”幼稚。
翁适迫于钱玉询多年前的救命之恩,还是收拾了屋子,让两人住了下来。
医馆的后院便是翁适的住宅,一进一出的院子,中央还种着一棵树叶早已掉光的老树,显得院子更加紧凑。
翁适简单收拾了两间厢房,暂时让钱玉询和林观因住下。
钱玉询许是心情好,将荷包里的几两碎银放在翁适的案台上。
林观因撑着翁适给她找出的木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钱玉询身边:“你要是不告诉他的话,他怎么知道是谁放的?”
“这重要吗?”钱玉询嗤笑。
反正有银子不就行了?还在乎是谁给的?为什么给吗?
“当然重要啊!”林观因点头,向他解释,“如果是你主动给他的话,翁大哥或许就不会觉得你抠门了。”
钱玉询弯下腰与她对视,轻笑出声,“我本来就抠门。”
钱玉询转身出去,黑色的衣袍掠过院中的积雪,走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灶房。
翁适在灶房里面做饭。
而钱玉询,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大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吃饭的人。
他高高瘦瘦的,若不是林观因被他抱着走了一路,光看他的外表,轻飘飘的像是要被辽州的寒风吹走了一样。
林观因撑着拐杖,倚在门边,皱着眉头看向钱玉询的身影。
每当她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多了一点,下一秒,他总会让她感到小小的震惊。
她实在摸不准钱玉询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按照现在两人的羁绊,林观因觉得自己还是很有机会和大侠做朋友的。
如果不能用情感感动他,那就用钱诱惑他。
钱对于大侠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她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要是能让钱玉询以后一段时间帮自己做事的话就好了。
/
翁适年过三十,还是独身一人。
几年前,他离家去齐国购买药草时,独留妻儿与年迈的父母在家。
谁曾想,山中匪徒下山抢劫,不仅劫财,而且害命。
一夜之间,一家四口全都命丧黄泉。
那一夜,翁适刚推开家门,匪徒手中的刀正悬于他儿子的头顶之上。
他们仗着同伙人多一起作案,山匪直直盯着翁适,当着翁适的面,刀锋斩穿了孩子的头顶,脆弱的头骨被刀砍碎。
霎时间,鲜血冲破血管混着脑髓溢出,铺满房间。
翁适本来也是要被山匪杀掉的,但正好钱玉询接了个刺杀匪徒头目的任务,阴差阳错地杀了那头目,救下了翁适。
钱玉询也不是自愿救的翁适。
匪徒头目死后,他的随从乱作一团。
正巧,翁适略懂察言观色,及时在钱玉询面前画了个大饼,才让钱玉询斩草除根,将匪徒一网打尽。
翁适没想到,钱玉询把他画的大饼,当真了!
林观因放下碗筷,“翁大哥想过再娶吗?”
“娶什么?已经不合适了,谁愿意看上我这么个穷得叮当响的人?”翁适摇了摇头,哀叹一声,“而我已经这么穷了,偏偏……”
翁适无奈地看向钱玉询,钱玉询察觉到,淡淡地扫过他一眼,似乎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翁适咳了两声,尴尬地移开话题:“院中那棵树,便是我为死去的他们种的。”
林观因揉了揉眼,看向院中那棵挂满雪花的枯树,枝干上没有一片树叶,不知干枯了多久。
林观因问:“这是枇杷树么?”
“这不是枇杷树,这是榆树。”钱玉询说。
翁适自嘲道:“这树没了人的供奉,早死了。”
“人……?”
钱玉询偏头看了一眼那棵树,回忆道:“他把那些山匪的尸体都用来养树了。”
林观因握紧了手边的拐杖,指节僵硬。
拜托,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这么恐怖的话!
翁适见林观因愁眉苦脸的样子,来劝慰她:“钱爷你又吓唬林姑娘。”
“林姑娘你别害怕,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我就挖了个坑,将他们埋在里面了。”
林观因看着小院,干笑两声:“……”
都在讲恐怖故事。
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林观因害怕得要命,尤其是睡前听到了翁适讲的鬼故事后。
林观因缩在被子里,看着窗户上投下来月影,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她总是会下意识翻身,而脚上的伤处牵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一夜过去,林观因觉得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晕晕乎乎,身上又酸又痛,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而钱玉询几乎没入睡。
他们做刺客这一行的,要是真睡着了,恐怕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过,他这一夜是在考虑,刚得到这一百两还有林观因欠他的那一百两要如何分配。
一百两,足够他自己活一年的,但还是不够他承担的巨大支出。
趁着摇晃的暖黄色烛光,钱玉询拿着一支玉质的小笔,在泛黄的小本上涂涂画画。
小本上,除了扉页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钱”字,其余页面上全是画着的奇怪图案,一条弯弯曲曲的横线上挂着一些小黑豆。
这奇特的艺术创作,除了钱玉询,没有人能看明白他的用意。
钱玉询一连画了好几个小黑豆,只在最后一笔,画了个空心的圆。
他盯着那个空心圆,看了片刻,嘴边的笑意加深。
骗骗子的钱。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