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晨光倦人，薄雾冷冷覆在玻璃窗上，外面好像又要下雪了。
程意早早起了床，用热毛巾敷了一下略肿的眼睑。白色水汽氤氲起来，她整张脸浸没在热意里，失眠所带来的困倦终于消散了些许。
不知是不是课题一个月来迟迟无法推进，程意少见地失眠了一晚上。加上见到阔别已久的明淮序，好不容易睡着的一会儿，她做梦做得还十分混乱。
明淮序温润的眉眼与梧桐叶一起出现在梦境里。
程意能听到枯黄卷叶被踩碎的声音，天光交际处，绿意与青年挺拔俊秀的身影相融，白衬衣清凌凌的冷感充斥了整个夏日。
可程意却只觉得有些难过。
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心跳急促跳动。
砰、砰。
程意打开房间的灯，裹紧柔软而温热的被褥，缓了好一会儿，才从这阵莫名奇妙的情绪中平复过来。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睑，发现眼睫处湿了一片。
心口酸涨，指尖发颤。程意已经不记得具体梦见什么了，只觉得整个人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皱起眉，抬手在床头柜里摸索，握到一个白色的药瓶。
程意有些发抖地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就着药片吞服下去。
她已经彻底睡不着了。
手机亮起来，程意慢慢把玻璃杯里的水喝完，抬手解锁，发现是医院发来的新短信。
“尊敬的程意女士，您预约的复查时间在11月6日-11月13日。请与您的主治医生提前联系，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程意指尖一顿，点开微信，果然看到了自己主治医生发来的消息。
常封：小意，周六下午有空吗？我给你做个体检。
程意低垂下眼，想起来付辰走前说的话。
送两人回去时，明淮序已经下了车，付辰叫住程意：“小意。”
程意抬头，乖巧地看向自己老师：“嗯？”
“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付辰说，“明后两天周末，实验室就不开工了。你和师弟师妹们都休息好，总抓着一段数据不放是不行的。”
学校有周末，实验室却不一定。特别是程意，作为课题的组长，吃饭睡觉都想着自己的实验，周末也一直往实验室扎。大家也很努力，想做出一些成果来，但程意不太想占用太多其他人的休息时间，到最后每个人休息日都排了两个半天，轮着休息。
“好好休息，找小雪逛街去。”付辰笑了一下，“实验室门限我给你关两天。”
程意回过神，在手机上打字：有空的。
她握着手机，仰头怔愣了好一会儿，再抬起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程意有些苦恼地起身，指尖微微湿热。她想：已经很久没出现这种生理性的难过和焦虑了。
实验失败带来的后劲这样大吗？
程意甩了甩脑袋，起身收拾了一下，从衣柜里挑了条漂亮的酒红色裙子，厚重大衣裹紧，就这样冒着风雪出门了。
下了一夜的雪积了不深不浅的一层，此时天色尚浅，还没有人来打扫。
程意踩上软雪，呼出一口热气，想，吃掉一个奶香味溢出的黄油面包，配上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大概就不会有什么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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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澈今天果然准备了黄油面包。
程意坐下来吃早餐时，看到孟雪给她发了条消息：“出客厅就看见你房间门开着，一大早去哪里了？”
宿舍是单人间，三个人共用一个客厅。程意和孟雪是室友，起床出门时常常会看一眼对方醒了没有，也会常常帮彼此带早餐拿快递。
程意喝了半杯牛奶，胃里暖和起来，心情也松快了不少。她回复：我在澈哥这边，需要帮忙带点什么早餐吗？
孟雪回得很快：我实在是吃不惯面包。好意宝，去西门那边帮我带个煎饼果子嘛，老规矩加满辣椒，爱你！
程意这会儿心情好，爽快答应下来：好的。绿豆糕铺子要是开门了，我也给你带一些回来。
孟雪发来几个甩大舌头的猫猫头表情包。
程意笑了一下，把剩下的早餐慢慢吃完，估摸着西门的煎饼店差不多开了，才与林澈告别。
“今天不去实验室了？”林澈一直在后厨忙着，看见程意不紧不慢的态度，打趣她问，“这可不像你，平时两口就能吞一个面包。”
“谁两口吃一个面包啦！”程意拎起随身的小包，做势就要走，“老板给我放了两天假，现在是休息日。”
“休息日快乐。”林澈笑着目送程意离开，在后面喊了句，“有空带课题组来店里喝咖啡开组会，我最近营业额不够啦！”
程意理也不理他，转头跑掉了。
西门离咖啡厅的距离不远不近，程意到的时候，已经能隔着门店闻见早餐的香味了。
她远远看见煎饼果子店前排起的长队，心中着急着往前赶，却听见人来人往中有人喊了自己一声：“程意师妹。”
程意回过头，琥珀色的眼眸朝四处看去，眼里猛地撞见了一大片热烈的红色。
是抱着一大捧玫瑰的明淮序。
程意一时有些愣住，听见明淮序笑着问说：“早上好，师妹。过来这边买早餐吗？”
明淮序手中的玫瑰没有包装过，是一根一根、带着分明棘刺的。他一身白色毛衣，站于这捧浓烈炽热的深红之间，眉眼笑意竟然叫人一时移不开眼。
“师兄早上好。”程意看着他手中带着晨露的玫瑰，“室友想吃西街的煎饼果子，我顺路帮她带回去。师兄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明淮序看向程意，深沉眼眸中带着说不清的情绪，“我过来帮朋友打理鲜花，南大校庆快要到了，生意最近很好。”
“学校的花店吗？”程意往周围看了看，“我记得西街这边好像只有一家花店……”
她看见招牌，眼睛弯了一下：“风且停，是这家吗？”
“是的。”明淮序说，“我和朋友合资开了这家店，一般都是他在打理。但最近学院里实在是太多人订花了，我也只能过来学一学如何对付花朵。”
“这样，”程意瞥见明淮序小指上渗血的伤口，像是被荆棘划的，又长又深的一道。她翻了翻小包，从隔层里照出一张创口贴：“师兄是第一次打理玫瑰吗？”
“是的。”明淮序看到程意手中的创口贴，顺着目光看到了自己受伤的手指。他像是才发现，眸光微微下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红玫瑰坚韧而柔软，我不太会和它打交道。笨手笨脚的，让师妹见笑了。”
“师兄已经处理的很好了。”程意手快，把创可贴拿出来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明淮序现在两手都捧着花，没空位来接她的创口贴。
更没空位来处理小指上被划拉的伤口。
程意一时有些尴尬。
她手心开始莫名发汗，面上却镇定自若地看着明淮序，似乎是理所当然地说：“师兄抬一下手，我给师兄贴一下创口贴。”
明淮序一愣，随后眸中笑意盛起。他看着程意，很听话地把受伤的手指往上抬了抬。
程意于是微微低身，撕开创可贴的纸包装，认真地包住了还在流血的伤口。
她没有发觉明淮序微微偏过了身，抬起身来时，才发觉两人离得太近了。
近到明淮序身上那阵冷松的味道，几乎撞进了鼻尖。
两人隔着一簇热烈的玫瑰四目相对，程意本想匆匆避开视线，却被明淮序精准地捉住了眸光。
明淮序的眼神温柔而细密：“谢谢师妹。”
程意一时呼吸滞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抿了抿唇，说：“没关系。师兄下次不要再受伤了。”
“好。”明淮序笑着接她的话，看着小猫形状的创可贴，“下次受伤，或许就碰不到这样可爱的创可贴了。”
程意只感觉面上有些发热。
明淮序看了看远处煎饼果子的长队，说：“师妹，煎饼店的队伍还很长，一会儿应当是轮不到的。有兴趣跟我去花店看看吗？就在前面不远处。”
程意看着明淮序的眼睛，几乎是鬼使神差：“好。”
花店就在前面不远处。程意随着明淮序过去，看到了透明玻璃门里散落在地的一堆鲜花，应该都是刚刚从花圃里摘下来的，还没有打理。
而老板就蹲在这一堆鲜花里，忙头忙脑地扎着花。听见有人进来，老板抬起脑袋，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淮序来了？快，帮我把花包装一下，我等你好久了！后面的房子漏水了，我要去处理一下。”
“你去吧。”明淮序有些无奈，“早点回来，我一会儿还有些事情，是要走的。”
“半个小时之内一定回来！”老板急匆匆的，最后看了程意一眼，“哎呀，供暖系统也出了点问题，我干脆一起修了。你等我有空，一定好好招待你和你朋友！”
程意撑着脑袋，也蹲下来，想着帮着明淮序装一装花，却被笑着拒绝了：“玫瑰有刺，师妹不要碰。”
“我可以帮忙包装其他的花。”程意看着旁边的桔梗和满天星，说，“我不太会，但是可以和师兄一起学。”
她转头寻找着可以拿来练手的目标，却听明淮序笑着说：“我是邀请师妹来参观的，不是邀请师妹来干活的。”
程意有些沮丧地回身，却看见明淮序已经用报纸包好了一束玫瑰，并且问曲起指尖，朝她递来。
“师妹。这是我包好的第一束玫瑰。”
明淮序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师妹今天帮我包扎了手指，我理应回应师妹赠礼。今天的玫瑰开得很好，和师妹的裙子很搭，师妹收下吧。”
明明好像是很暧昧的的举动、很暧昧的话，可明淮序的眼眸实在真诚而温柔，好像从不带任何一丝杂质。程意一时与他目光相对，面上忽地发烫，竟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
半晌，她只得抬起湿热的指尖，接过了那捧近在咫尺的玫瑰。
“谢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