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神的少年（15）
城邦军队司令弗图焦虑地坐在房间中的椅子上。
椅子下方仿佛燃着篝火, 将椅子面烧烫了一般，让他根本坐不住。司令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 直到门外的卫兵兴冲冲地闯进来：
“司令！菲波易斯来了！”
弗图眼睛一亮, 拔腿就往外走：“他现在在哪儿？”
卫兵连忙说：“在会客室呢！手下的人一直盯着, 一见到神子就把他请到会客室了。”
军队司令紧张地问：“他可有说什么？”
卫兵摇摇头：“菲波易斯什么也没说, 只是说要见司令，给您答复。”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惶恐：“他毕竟是光明神赐下的神子, 我们也不敢多问, 就让他在会客室等着了。”
弗图听到这里也沉默了, 他原本兴奋的心情冷却下来, 眉心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忧愁。
一年一度的射鹿节已经结束。在射鹿节期间，城邦中发生了不少事情，其中凭空出现的菲波易斯竟然是光明神赐下的孩子这件事, 可谓震动整个城邦的大事。在传说中，各种各样的神子都天生异象, 自带不凡, 菲波易斯在角斗广场展现出的非凡箭术自然是他强大能力的体现。
但也正因为菲波易斯并非凡人, 对方能否为城邦军队效力的不确定性也跟着大大增加了。神明做事全凭喜怒, 随心所欲，传说中的神子们当然也不遑多让。
和异邦的战争是永远不会停息的，但是最近几年对面的动作越来越大, 原本双方均衡的态势也逐渐变得向异邦倾斜。为了守卫城邦的安全, 军队司令弗图最近几年可谓殚精竭虑, 想方设法从各个方面提升军队的作战能力。
菲波易斯是他十分看好的苗子，可是这样一个苗子却能随心所欲地决定自己的去留, 无法用对待常人的手段来笼络对方。
思索间，弗图已经和卫兵走到了会客室的门前。他眉头紧锁，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不论如何，先听听菲波易斯怎么说吧。
军队司令推开会客室的门，就看见身形高大的年轻人正坐在椅子上。对方听到开门声，金色的眼睛转过来。他看见来人是弗图，直截了当地说：“我愿意加入城邦的军队。”
军队司令一开门就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所有的忧愁立刻跑得无影无踪，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好好！”
弗图连说了三个好，看见菲波易斯冷静的神情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改为由衷的赞美：“菲波易斯，你愿意加入城邦的军队，解救城邦的危机，真是深明大义！我实在感激不尽……”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那年轻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加入军队是因为祝瑶祭司希望城邦能够安宁，而我想要守护他的愿望。”
至于别的缘由，菲波易斯从来没想过，毕竟他从来不会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思考。
弗图一噎，原本准备好的各种溢美之词通通堵在了肚子里。最终，他只能讪笑道：“祝瑶祭司心地善良，胸怀广阔。神子愿意为他完成心愿，祭司一定很高兴，会夸赞您的英勇。”
说完，他见金发金眼的年轻人面上虽然仍然没有笑意，但很明显姿态放松下来，原本冷峻的面部线条也柔软了不少，显然是很受用他这番话的。
军队司令立刻趁热打铁：“那神子现在就和我去军中看看？最近前线紧张，异邦的进攻越来越猛烈了……”
不等他说完，菲波易斯就点点头：“走吧。”
*
射鹿节结束后的一个月，城邦军队的新一批大军准备再次开拔，奔赴前线战场。
这次军队动员的人数很多，许多城邦家庭中的成年男性都被征召入伍。虽然城邦中的男性们从小就一直接受适当的军事训练，但他们当中的大部分可能一生也不会上一次上战场。
这次出征规模的宏大，让城邦中长期不关注战事们的民众们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为了减轻民众们的担忧，在老祭司聆听神谕过后，光明神神庙准备为这次出征的军队举行送别的祝福仪式。
这天阳光灿烂，潮声依旧，葡萄的甜香远远地传来，带来幸福的味道。老祭司代表神庙为出征的军队送出祝福后，战士们就开始同自己身边的亲人们告别。
仪式的目的是为了给战士们更多的勇气和力量，让他们为了守卫自己的家庭，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而英勇作战。
祝瑶站在菲波易斯的身边，捧起手中的花环。
身形高大的年轻人立刻低下头，金灿灿的头发垂落在祝瑶的眼前，越看越像一只乖巧的大金毛。他将手中的花环轻轻地放到对方的头顶上，看着菲波易斯直起身，然后踮起脚尖，伸手为对方调整了一下花环在脑袋上的位置。
等到祝瑶收回白皙的胳膊，菲波易斯一把攥住了他细细的手腕。金发金眼的年轻男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声音低沉地喊了他一声：“瑶瑶。”
少年抬起脸望着他，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影子，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次不是错觉，而是对方的确一心一意地望着自己。
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啊，注视着这样一双眼睛，菲波易斯觉得自己能忘记一切痛苦和烦恼，光是徜徉其中就已经十分幸福。
“瑶瑶。”
菲波易斯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在他们两人的周围，母亲抱着儿子的脑袋，妻子依偎着丈夫的胸膛。他们之间愁情别绪，爱恋交织，同时还伴随着低低的抽泣。
或许是这样战场临别的氛围感染了菲波易斯，他感觉自己心潮澎湃，胸腔中满载着许多对瑶瑶的情绪，几乎要喷涌而出。
少年柔软的脸颊边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清越悦耳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小菲。”
这一声轻轻的，好似一阵温柔的风，带着亲昵拂过菲波易斯的脸面。他再也按捺不住，攥紧了面前人的手，郑重道：“瑶瑶，你等我回来。”
祝瑶点点头，忍不住叮嘱起来：“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不管军队里的食物味道怎么样都要多吃点，能休息的时候要多休息。你是第一次上战场，一定要审时度势，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菲波易斯看着面前的少年认认真真地叮嘱的模样，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又有谁会不喜欢瑶瑶呢？但是对方是他的！
菲波易斯想到这里，又想起那日离开陶器大街的时候，那个名为菲狄斯的议员一直盯着瑶瑶。虽然盯着瑶瑶的人有很多，但是菲波易斯觉得他们很难翻起风浪。毕竟现在瑶瑶已经是光明神神庙的祭司了，身边又还有自己，想要接近瑶瑶的人都得掂量掂量。
唯有这个菲狄斯，他总觉得对方还在酝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菲波易斯耐心地等到瑶瑶叮嘱完自己，才连忙开口：“瑶瑶也要多注意身边有没有坏人，比如那些想当你‘兄长’的人。”
祝瑶听到这里有点想笑，他看了一眼周遭，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悄悄说：“你还说光明神也想到我的兄长呢，我是不是应该警惕一下神明？”
谁知菲波易斯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
祝瑶这下真的笑起来，继续揉捏对方的脸：“我平常就在神庙里，哪有什么坏人能接近得了我。”
菲波易斯任由瑶瑶在自己的脸上作怪，继续叮嘱：“不在神庙里也有可能会使坏。”
因为祝瑶将他的脸往两边拉扯，他此时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不过菲波易斯毫不在意，依然注视着面前的瑶瑶。
祝瑶看着他金色的眼睛，心头一动，随即笑道：“好，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不过如果对方使诈我应付不了，还得靠你救我才行。”
“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少年说到这里，停下作怪的手，改为捧住他的脸颊，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抬起来注视着他，纤长的睫毛轻轻地眨动，好像蝴蝶翩飞的翅膀。
简直没有人看了不心动。
菲波易斯鬼使神差地拽住对方的手，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当然，我的小祭司。”
那只先前大胆捉弄他的手被他一吻，惊得细白的手指都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迅速回撤，却被他牢牢地抓住不放开。菲波易斯看着面前眨着眼睛的瑶瑶，再次道：“如果在我回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况又危急的话，你就去求助光明神。”
落在光明神的手中总比落在其他人手中好。
至少瑶瑶是安全的。
祝瑶点点头。
“还有，”菲波易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让那只怪物平常跟着你，别一天到晚地卖蠢了。”
少年的眼睛变得弯弯的，好像天上的月牙。他饱满红润的嘴唇开合，又拍了拍面前人的手：“我知道啦。”
随后，小祭司又小小地抱怨了一下：“真没想到小菲比我还啰嗦。”
被说啰嗦的菲波易斯看着面前抱怨他的瑶瑶，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
真想把对方一直抱在怀里。
眼看着留给两人说话的时间不多了，菲波易斯心中那股不舍更加强烈了。
祝瑶抱怨完抬起头，看见面前的年轻男人正注视着他。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好像燃起了一股熊熊的火焰：
“瑶瑶，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这话刚说完，一旁就传来军队吹号的声音，是队伍即将开拔的前兆。母亲松开了儿子的头颅，妻子泪眼婆娑地从丈夫的胸膛前抬起头。
祝瑶心头一动，继续注视着对方。
“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临走之前，你可以亲亲我为我祝福吗？一下就好，亲在哪里都好。可以吗，瑶瑶？”
菲波易斯期待地望着面前的人。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军官已经在催促，亲属们都已经往后撤去，菲波易斯却仍然坚定地望着怀中的人。
最后，少年微微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上蜻蜓点水一般留下了一道柔软的触觉。
奉神的少年（16）
清晨的空气凉爽清新, 阳光淡淡的。
祝瑶推开门，开始了新一天的日常工作。黑色的怪物披着碎花布游动着跟在瑶瑶的身后，自从在大众面前露脸后, 他在神庙里也可以经常出来走动了, 只要他一直跟在祝瑶的身边。
一人一怪穿过彩绘柱廊, 抵达忒瑞翁神庙。克里赛伊丝祭司正在分发早餐, 她见到祝瑶和对方身后的怪物后，镇定地点了点头，将准备好的食物递到少年的手上, 说：“今天的鲜花和水果已经送到, 还在原来的地方。”
祝瑶点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光明神神庙中, 供奉在神像前的鲜花和水果都是每日更换的。祝瑶已经成为神庙祭司，又深受光明神宠爱，因此老祭司就把这些与神像接触的小事都交给他去做。
此时忒瑞翁神庙中还有没吃完饭的守卫和其他祭司, 他们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少年的身上。那看起来就可怕的怪物乖顺地趴伏在他的脚边，明明没有绳子的牵引, 怪物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少年。血红色的眼睛目不斜视, 只时不时地抬头去看小祭司的脸。
少年带着怪物走到忒瑞翁神庙的一角, 那里正摆着一只大篮子, 篮子里放满了犹带着露珠的鲜花与香甜的水果，看起来就沉甸甸的。而少年身形瘦削，腰肢和胳膊都细细的, 想要提起这只篮子走回去可要费好一番功夫。
原本正在吃饭的几个守卫不知不觉地停下手, 其中一位大胆外放的更是直接站起身, 想要向小祭司毛遂自荐，为对方免除这一路上负重的烦恼。
只是不等这位守卫走到祝瑶的面前, 小祭司身旁跟着的怪物就动了一下。从头部开始披着的碎花布下伸出几条黑色的触手，轻轻松松一把将大篮子端起来，然后将篮子稳稳顶在了碎花布上。
怪物小声叫了几下，祝瑶就伸手摸了摸递过来的触手以示奖励。他回头看向愣在原处的守卫，又看了看拿着面包却没吃的惊愕的众人，笑着挥了挥手：“再见。”
少年抱着早餐食物，跨出忒瑞翁神庙的门槛，和顶着大篮子不紧不慢跟随身后的怪物一起在众人的视线中离开了。
*
祝瑶和怪物同桌吃完早餐后，一人一怪就顶着篮子来到供奉着光明神神像的房间里。
他把神像座前已经有些干枯的花朵和水果撤下，重新摆上新鲜的，而撤下的花朵和水果则被祝瑶分开摆放在大篮子的两边。干枯的花朵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但是水果尚且保存完好，可以先送进储藏室里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件事祝瑶和神庙的人商量过，他把自己当初对菲波易斯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成功劝说神庙的人跟自己一起储藏易于保存的食物，定期更新，以及做好随时带走的准备。
少年的动作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没过多久就将神像底座前的鲜花水果换好了。随后，祝瑶又拿出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布料，开始细细地擦拭起光明神的神像来。
房间里的这座光明神神像由象牙雕刻而成，虽然不如神庙外的那座那么高大，但也有两三米高，祝瑶还得借助梯-子来擦拭神像的高处。而怪物从始至终都跟在他的身后，一见到瑶瑶爬上梯-子，立刻游动过去，从碎花布下伸出几根触手扶住梯-子的下端。
轻软的布料被捏在细白的手指间，力道适中地在神像上擦来擦去。不知道是不是祝瑶的错觉，他不过中途换了一趟水，洗了洗布料，回来再擦的时候，就觉得神像表面的温度似乎比之前要高了一些。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祝瑶擦得更加仔细，手掌的肌肤贴着神像的表面抚摸，用心地感受着温度的变化。与之前冰凉的象牙质地相比，好像的确更暖和了一些。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是因为日头逐渐升起，外面的温度上升，所以神像表面的温度也跟着上升吗？还是阳光从顶上的小窗照进来，慢慢将神像晒热了些？
又或者，是因为光明神显灵了？
少年一边想着，一边爬上梯-子，去擦之前自己够不到的神像的肩膀、脖颈，还有脸颊和头发。
阳光从顶上的小窗中照进来，在小祭司象牙白的小巧耳朵和优美的后颈上跳跃，仿佛一道目光注视着这位美貌的少年。明明门没有打开，小窗处也听不到风声，室内却好像有不知道何处来的微风轻轻地掠过小祭司的嘴唇和脸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地抚摸、逗弄他。
原本专心专意看着瑶瑶擦神像的怪物忽然睁大了血红色的眼睛，他注视着那点常人无法看见的微风，身体里发出嗬嗬的低沉的愤怒的叫声。
祝瑶抬手揉了揉自己红润的嘴唇，觉得刚才唇上有些痒痒的。他当然也感受到了这有些蹊跷的微风，只不过他没有留意微风重点拂过的部位，再加上忽然激动的怪物，让他只以为是某种启示。
小祭司擦了擦神像的脸颊，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看向神像的眼睛，试探着问：“光明神大人，是你吗？”
象牙雕塑的神像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神像表面因为他的擦拭，再加上阳光的照射，泛起一层朦胧的光晕，乍一看好像人的皮肤的光泽。
小窗外流进栎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急切杂乱，与单纯的风吹树叶声不同。如果老祭司在这里，肯定会立刻倾听神谕，遵从神明的指示。
祝瑶跟着年迈的祭司粗浅地学了两天有关神谕的知识，不仅毫无实践经验，连理论知识都并不丰富。因此他也没有急着去解读神谕，而是耐心地擦完了神像，收拾好东西，这才跪到了神像前，闭上眼睛开始例行祈祷。
希望光明神保佑城邦战事大捷，希望光明神保佑每位城邦的战士安全归来。
祝瑶祈祷到这里，又悄悄在心里加了一句：希望菲波易斯能平安健康地归来。
房间外栎树叶的沙沙声顿时变得更加急切嘈杂，顺着小窗流淌进来，仿佛有狂风暴雨击打在叶片上。如果不是外面的阳光依然明媚，祝瑶甚至要怀疑是否瞬息之间就变了天。
漆黑的怪物原本就亦步亦趋地跟着瑶瑶，这下更是紧紧贴着对方的小腿，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高台上的神像，整个身子弓起来。
如果此刻祝瑶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怪物此刻的姿态就像猫科动物准备攻击的前兆。
但是祝瑶没有。他抬起头，看向位于高处的神像，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光明神被阳光照射的脸，默默在心里说，拜托了。
少年仰起的脸庞美丽中犹带着青涩，神情中的虔诚没有看到多少，倒像是在恳求，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恃宠而骄，简直是恃宠而骄。
微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像是拿人没办法一样，转瞬即逝，让祝瑶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窗外的栎树叶依旧沙沙作响，却很明显没有之前急切了。照进来的阳光和流动在房间内的空气好像变得有些绵软，它们贪婪地缠绕在少年的身周，像是要将少年珍藏起来，就连对方周边的空间似乎都扭曲了一瞬。
怪物藏在碎花布下的触手蠢蠢欲动，却很快碰到一堵无形的墙，想要打破需要费一番功夫。
他血红色的眼睛睁大，明白这是神明给他暂时设下了一层屏障。
对方已经开始尝试着逐步掌控这个世界了。
祝瑶祈祷完毕，站起身，打开了房间的门。
从军队开拔以后，城邦中每天都会有前线的战报传来，甚至有专人送到神庙中来。每次祝瑶完成上午的日常工作后，就差不多是这些信使们传递消息的时候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位神庙守卫匆匆前来。
他一抬头，看见依靠在门边的少年就停下脚步，有些踌躇不前。
这些天来，祝瑶难得见到信使这副模样，他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连忙主动走上前询问：“今天的消息如何？不太好吗？”
身形瘦削的少年奔到自己面前，两道远山一般的眉毛轻轻皱起来，明明对方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却还是看得信使心头一紧，忍不住为对方感到难过。
这样好的人，怎么竟然会遭到那样恶意的中伤！
信使斟酌了一下，决定先说好消息：“战事依然十分顺利，城邦军队已经登上连巴城邦的土地，并且大破连巴军队。”
少年皱着的眉头放松下来，一丝笑意爬上他红润饱满的唇角，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个好消息。”
“是，是，”信使看着少年人弯弯的眼睛，连说了两声，才犹豫着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是最近图尔斯海上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海浪几乎比三帆桨战船还要高，这对城邦军队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军队度过图尔斯海峡的时候，海绵还是风平浪静。如今打了胜仗准备回程的时候遭遇暴风雨，很有可能会耽搁回程的时间。这样一来，城邦军队的补给跟不上，如果连巴城邦再集结一次军队，原本大好的形势很有可能会改变！而如果城邦军队准备强渡图尔斯海峡回程，则会大大增加军队覆没的风险。
少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刚刚舒展开的眉目又开始笼罩上愁绪。然而美人的忧郁好像皓月边点缀的轻云，让人忍不住想为对方伸手拂去。
信使犹豫了一下，安慰道：“祝瑶祭司也不用想那么多，光明神保佑，城邦的军队一定会早日安全归来的。”
“嗯，谢谢你，”少年应了一声，声音清越悦耳，他又抬起头看向来人，“还有什么消息吗？”
战事的好坏都已经通报，按理来说信使应该离开了，但是来人却迟迟不走，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少年的眼中映着阳光，盈盈的十分动人。
信使的内心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坚定道：“祝瑶祭司，我最近在城邦里听到一点不好的消息，我听到有人说你是弑神者。”
“这次图尔斯海峡狂风暴雨，又传出这样的流言，你最近要小心。”
奉神的少年（17）
天空阴暗昏沉, 暴雨倾盆。连绵的乌云厚重得像铅块，低低地压着图尔斯海峡狂暴翻涌的海面。雷电在浓重的云层中闪烁，时不时划过一道银蛇一样的光, 劈向家乡城邦的方向。
军队司令弗图心急如焚：“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下雨了, 还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城邦军队本来大好的局面大打折扣。如果暴雨始终不停, 城邦军队就将面临补给断掉, 低温风险，甚至被连巴城邦反包围的覆灭危险。
雨水帘子一样地下，没多久就冲湿了没有收进铠甲内的内衬。与弗图一同站在悬崖边观望的年轻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他金色的眼睛始终凝望着天际。
弗图顺着菲波易斯的目光看去, 就见成片连绵的乌云中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 是铅灰色天空中唯一的一道白色。只不过这道白色实在太细, 许多人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年轻人注视着这道缝隙, 眼中倒映着划过天空的闪亮银蛇，在狂风骤雨中低声呢喃道：“他要出来了。”
耳边的雨声哗啦啦地响，弗图听不清菲波易斯在说什么, 凑过去大声问：“你说什么？菲波易斯，你觉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之前城邦军队能够大胜破敌, 菲波易斯功不可没。对方好像战神再世, 以一当百, 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发现敌方军队的突破口, 即使是胶着的局势也能凭借个人能力力挽狂澜。
因此经过几次战斗后，整个城邦军队从上到下，包括军队司令弗图本人, 都对菲波易斯信服不已。面对现在这样的情况, 他自然而然地就向对方求助了。
但是金发金眼的年轻人并没有理会他。
菲波易斯的眼睛始终注视着那道缝隙,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地面上滚滚流动的水波被他踩得飞溅四处。弗图立刻跟上前去，大声询问：“菲波易斯！你要干什么去？！”
年轻人这回头也不回地回答了他：“我要回城邦。”
即便雨水密集，冲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军队司令的眼睛也在此刻睁大了，他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你要回城邦？你打算怎么回去？你有办法把军队都送回去？”
他心情激动，连忙跟上，却听见菲波易斯的声音从雨幕中穿过来，低沉又冷酷：“我一个人回去。”
弗图愣住了：“你一个人回去？”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汹涌的海浪随时都能吞噬掉整艘庞大的三列桨战船，更不用说一艘单人小船了。如果有人在此刻独身穿越图尔斯海峡，简直可以说是必死无疑。因此弗图毫不怀疑菲波易斯会做逃兵，他只觉得对方疯了！
“这个天气，你要一个人横渡图尔斯海峡？”军队司令试图跟自己的得力干将讲道理，“到底有什么必要你要现在回去？祝瑶祭司要是知道你的行为，肯定要担心你！而且过两天说不定就天晴了，到时候我命人给你专门准备一艘单人快船，你先回去总行了吧？”
菲波易斯脚下不停：“我不回去，这雨可能永远也不会停。”
说完，他不再开口，留下-身后一脸震惊的军队司令，下了悬崖，朝着海边系泊着的一排排三列桨战船而去。
*
“前线的战事怎么样了？”
灰暗的天空下，小祭司站在门边询问前来送消息的信使。大风将他柔软的黑发吹起，掠过脸颊，却依然掩盖不了他眉宇间的一点忧虑。
担当信使的守卫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斟酌着说：“图尔斯海峡上依然狂风骤雨，没有丝毫减轻，我们也不能得到渡过海峡的城邦军队的消息。”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祝瑶点点头，向对方露出一个笑容：“好的，谢谢你。”
这一笑如同春风拂面，吹散了些许外面的冷意。
信使顿了顿，又说：“这几天天气也越来越差了，如果城邦也开始下雨的话，后面几天我可能不会来报信了，祝瑶祭司如果过了点就不用再等了。”
祝瑶理解地点点头。
即便是在现实世界的现代社会中，连日的倾盆暴雨对出行的人来说都会变得危险，更不用说在这个生产力水平还停留在中世纪的小世界了。战报固然重要，但是守卫的安全才是第一。
信使的话已经说到这里，人却还没走。他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说：“祝瑶祭司，那些传流言的人又变多了，不过您放心，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那些恶意栽赃的人。但是这段时间您还是要保护好自己，我记得黑夜君主之子也被神明安排在您身边，您可以让对方保护您。”
城邦的天色看样子或许不久后也会下暴雨，这样的天气对外出的人来说十分危险，但同时也是制造一些“意外”的好时机。如果散布谣言的源头想要找时机对小祭司做什么，这样的天气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信使这样想着，目光忍不住开始搜寻起往日都会跟在少年脚边的怪物。
奇怪，今天怎么没看到……
面对信使的目光，祝瑶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他的身形稍微往门正中央一站，将房间内的情况挡住，随后很快笑道：“嗯，我会注意的，谢谢你的提醒，请你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天气好了之后，我会继续等着你的战报的。”
倚在门口边的小祭司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在黯淡的天光下，他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仿佛这危险的天地间只剩下守卫一人可供对方依赖。
偏偏小祭司的语气又是如此诚挚，充满了对他的关怀，让守卫的心弦简直是不自觉地被拨动，立刻就忘记了自己刚才要做的事。
虽然他知道小祭司如此在意战报，除了对城邦安危的关怀，更多的是对那位神子的在意，但守卫此刻的心依然暖暖的。他郑重地承诺道：“好。”
直到看到信使的背影消失在神庙的门口，祝瑶才将门轻轻关上，转过身看向房间内。
怪物正趴在帆布床上，以往睁得大大的血红色双眼此刻半眯着，精神头也蔫蔫的。当那双象牙白的长腿进入他的视线时，怪物小小地叫了一声，随即得到一个轻柔的抚摸，他开心地蹭了蹭瑶瑶细白的手，却又很快颓唐下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在逐渐衰弱，力量在逐渐衰退，而这都是因为他的本体即将降临到这个小世界中。
虽然十分不满那家伙的粗鲁，但在自己即将消失之前，瑶瑶还是早点被更大的自己保护着更好。怪物想着，伸出一根软绵绵的触手抓住瑶瑶细白的手指，轻轻地勾了勾。
打上一个小小的记号。
祝瑶感觉自己的食指处传来一点湿湿软软的触感，随后有一点点轻微的疼痛。这点疼痛转瞬即逝，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怎么了？让我看看我的手指，感觉有点痛。”
祝瑶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另外一只手点了点怪物的脑袋。怪物趴伏在床上，备点到后乖巧地将自己软绵绵的触手移开。祝瑶仔细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发现从上到下的皮肤都没有破损，仿佛那点疼痛真的只是错觉。
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也就不再纠结。少年把房间中的大篮子拿出来，在里面垫上一层旧衣服，然后把怪物抱到大篮子中，再轻轻地为对方盖上一层碎花布。
祝瑶将门轻轻地开了一条小缝，搬过椅子坐在门边，和怪物一起注视着外面的变化。
天空之上，连绵厚重的乌云层间有一道细细的白色缝隙。不知道是不是祝瑶的错觉，他总觉得那道缝隙比他早上观察到的时候更大了一些，而且缝隙中折射出来的白色光亮不太像阳光。
既然不是阳光，那么缝隙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这本该是个危险的想法，就像可怕真相揭露的前一刻，隐隐预感到真相却无法接受的人所感受到恐慌和莫大的恐惧。但是祝瑶并不是这个小世界的人，甚至因为自身的经历，他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一阵冷风透过门缝吹进来，带着点潮湿的水汽。从昨天就开始变得异常晦暗的天空，顷刻间大雨倾盆。湍急的水流从天上落下，疾风卷着浓重的潮湿的水汽冲进门内，祝瑶的衣摆瞬间就有些湿润了。
趴在大篮子里的怪物血红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道白色的缝隙，忽然急促地叫了几声。
祝瑶摸了摸他的脑袋，想了想，站起身准备关门。不管最后会发生什么，现在雨大，还是先睡个好觉吧。怪物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是怏怏的，也不知道跟这场异变有没有关系。
少年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关上了门。
他侧过脸转身的时候，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好似在雨中躲藏的蝴蝶，翩飞进自以为安全的屋子里。
“我们睡觉吧。”
少年眉眼弯弯地摸了摸大篮子中的怪物，脸颊边漾开一个温柔的弧度，好像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趴伏着的怪物身上。
转过身关上门的祝瑶并没有发现，在他身后的天空中，那道白色的缝隙忽然猛地变大，一道血红色的圆球从中一闪而过，正对着光明神神庙的方向，好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在透过这道缝隙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
奉神的少年（18）
明明是白天, 天色却晦暗如同黎明前的深夜，周遭黑得几乎伸手看不见五指。倾盆大雨肆无忌惮地下着，整个城邦的街道上空荡冷清, 只能听见雨水哗啦啦的声响。
在这样的天气下, 如果不是必要, 没有一个人想出门。
不过, 凡事总是有例外。
菲狄斯正领着身后的三人摸索着爬上太阳广场前高高的台阶。上方光明神神庙恢弘的轮廓在黯淡的天光下只余一点淡淡的、静默的影子，往日经常在神庙周围巡逻的守卫们此刻不见踪影。
正好方便了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神庙里。
菲狄斯正要抬脚继续向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那是什么？”
其他人下意识地随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 就看见远远的天边, 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当中竟然分出了一道宽大的白色缝隙。明明缝隙中有白光, 却怎么也照不到地面上来, 其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缝隙内窥伺着这个世界。
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跟随菲狄斯的人中, 有两人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奔流的雨水中。他们双手合十，嘴中喃喃祈祷着什么, 在磅礴的雨声中听不分明。剩下的一人十分惊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我们要干的事吗？果然祝瑶祭司依然是最受神明宠爱的人……”
“起来！”菲狄斯低吼, 一双眼睛凶狠地望着面前的三人, 嘴上却仍然不忘诱导, “受神明宠爱跟弑神者的身份并不冲突，也有可能正因为深受宠爱才更有机会下手！”
说到这里，菲狄斯的目光从暂时回过神来的三人惊恐的脸上掠过, 一字一顿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城邦中风雨交加, 前线气候恶劣, 军队生死不明？”
三人早就已经被天上陡然出现的巨大缝隙给吓坏了，这会儿即使被菲狄斯强行拉回了神智也难以思考, 只能被动地接受着对方灌输的思想。
菲狄斯看着面前摇头的三人，满意地继续道：“之前城邦中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那时祝瑶祭司去了神庙，神明满意了，所以风雨也就停止了。为什么这次祝瑶祭司就在神明身旁，光明神却又不满意了呢？那当然是因为祝瑶祭司实际上是预言中弑神者的身份暴露了！光明神在愤怒地惩罚欺瞒他的城邦的人！”
三人的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只是神色中依然还有点犹豫和害怕。
菲狄斯又加了一把火：“反正我们此行并不是要对祝瑶祭司做什么，而是将他从神庙中带出来，关押起来。让他远离了光明神，神明的愤怒说不定就会得到平息，实在不行，我们再看后续如何。你们不想解救军队中的家人了吗？别忘了图尔斯海峡上现在还在狂风骤雨，军队的补给已经切断，连巴城邦随时都有可能重新出战，到时候……”
他话还未完，面前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目光重新坚定起来。他们并不那么相信弑神者的传闻，但是家人在前线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前线的天气又是如此恶劣，他们走投无路之下，自然对菲狄斯的话产生了动摇。
反正也不是要小祭司的命，只要将对方暂时藏起来就好了……
四人重新艰难地爬上了高高的台阶，摸进了神庙里。菲狄斯早就暗中打听好了祝瑶平日里居住的房间位置，这会儿他带人直奔过去。
紧闭着窄小窗户的房间一片漆黑，连一点光的影子都看不见。房间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一阵细细的、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忽然，安静的房间中传来一声细小的咔哒声。
是房门上的锁被轻轻地撬开了。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打开一道缝隙。一阵微弱的天光透进房间中，只能照出帆布床上的一角衣摆。
小祭司应该正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觉。
菲狄斯的心中早有预感，毕竟如果对方没睡，那么门口的动静很有可能已经听到了。他挥了挥手，对身后三人做了个口型：“跟上。”
做完这一切准备后，菲狄斯这才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房间内。他径直来到帆布床前，借着微弱的天光贪婪地看向床上睡着的小祭司。
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少年整个人依然像在发光一样，肆意地向人展示着他的美貌。
瘦削的肩头在半盖的被子下若隐若现，黑色的碎发散落在光滑的脸颊上。睡梦中的小祭司长长的眼睫颤动着，好像暗夜里悄然翩飞的蝴蝶。
门外水汽带来的寒意涌动，菲狄斯此刻心头却热血奔腾。他迷恋地注视着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暗影里有什么东西游动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声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安静的室内，跟着菲狄斯前来的其他三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而这位诚邦议员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了黑暗中一对血红色的眼睛从高处扑过来。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菲狄斯只记得那张如同深渊一样的大嘴，以及嘴里一排排尖锐的牙齿。
祝瑶在门开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地醒了，真正清醒的时候是在那几声尖叫过后。怪物吞噬菲狄斯的动作太快，他只瞥见怪物的影子扑过去，随后那原先笼罩着自己的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
怪物扑完后就落了下来，现在正趴伏在床上一动不动。祝瑶连忙借着门外微弱的天光将一旁的油灯点起来，然后去查看怪物的情况。
“你怎么了？还好吗？”
细白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抚过怪物软绵绵的脑袋和身体。少年低下头，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在灯火中望过来，脸上现出担忧的神色。
怪物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蔫吧了，甚至给祝瑶一种对方会随时消失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尽己所能地安抚对方。
“嗷呜，呜呜。”
怪物小小地叫了几声，垂落的无数条触手艰难地抬起来，指向了门外裂开巨大缝隙的天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身旁的少年。
瑶瑶，他要走啦！不过等他回归本体后，还会继续保护瑶瑶的！瑶瑶不要怕，他很快就会再回来啦！
祝瑶不知道怪物在表达什么，他只看到怪物尽力指向了门外的天空，哼哼唧唧了几声，随后整个漆黑的身体慢慢变淡，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才保护了他的怪物消失不见，祝瑶的心里有些难受。不过在看到刚才怪物的举动后，他也意识到对方不一定就此消失了。
刚刚怪物指向了门外的天空，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与对方的消失有关系吗？
祝瑶想起早上关上门前看到的乌云层中裂开的白色缝隙，心中原有的猜想又浮出水面，他决定出门看看。虽然之前有人想袭击自己，但是他们的首领已经被怪物吞噬，剩下的人看起来似乎也被吓破了胆，暂时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折返。
这么想着，祝瑶拿起墙边的扫帚防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站在庭院中抬头一望，眼睛顿时睁大。
天空已经大变了模样。那道原本夹在乌云层间细细窄窄的白色缝隙此刻几乎铺满了半张天空，明明里面有白光，却怎么也照不到底下的空间里，天光依然黯淡，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只能看见一点隐隐约约的轮廓。
“祈求神明的保佑，祈求神明的保佑！”
“如果我的儿子能够平安归来，我愿意为光明神奉献我的一切！”
“光明神啊，您是城邦的守护神，请您看看这乱套的一切，让它们恢复原样吧！”
“……”
一阵杂乱而且持久的祈祷声突破雨声传到祝瑶的耳中，听声像是在神庙外。他走出神庙，一眼就看到老祭司带着神庙的众人，还有附近的一部分城邦民众跪拜在地上，他们朝着白色缝隙的方向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什么。
祝瑶的脚步很轻，在雨声和祈祷声的遮盖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倒是有人在祈祷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睁眼，第一个发现了头顶天空的新变化，立刻尖叫道：“啊啊啊！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被对方的尖叫夺走了注意力，他们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就看见那道巨大的裂缝中忽然伸出来一只巨大的、漆黑的、犹如章鱼足一般的触手。
这只触手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它已经将缝隙的边边角角都塞得塞满了却还不能顺利地落下。庞大的漆黑触手仍然在继续往下压，铅灰色的天空不堪重负，竟然出现了镜面破碎前兆一样的放射性裂痕。
就好像，好像这个世界是一个由镜面组装好的箱子，当外力想要突破进来的时候，如果无法阻挡，后果就是分崩离析。
祝瑶的眼睛注视着那只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前来的触手。
好像还有一点眼熟。
当那只不知何处来的触手发现通不过的时候，它又收了回去，随后，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珠贴在了白色的缝隙上，目光扫过地面上的人群。
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窥伺。
当那只血红色的眼珠与祝瑶对上视线的时候，巨大的眼珠颤抖起来，白色的缝隙很快又被漆黑的触手堵上。这次的动静更大，放射状的裂痕不断地扩大，逐渐蔓延到地平线，整片天空都像一张即将碎裂的镜面。
祈祷的人群顿时乱作一团，惊恐交加：
“天哪！这是什么！”
“它好像要下来！”
“它下不来！它要是下来了，我们的城邦怎么办？难道要马上碎掉吗？！天空究竟是什么做的？！”
“啊啊啊啊——”
“光明神啊，救救我们！”
“……”
在众多的嚎啕当中，克里塞伊斯女祭司的脸色已经苍白，嘴唇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匆忙撇过脸，颤抖着想避开那只可怕的眼睛，那根可怕的触手。
就在她转头的时候，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着神庙后方走去。
“祝瑶祭司？”
克里赛伊丝惊讶地睁大眼睛，对方的脸上毫无害怕和恐惧的神色，整个人气定神闲，只是步履匆匆地朝着神庙后面赶。或许是转过来的那张脸上过于镇定，让克里赛伊丝的心中升腾起希望，她忍不住问：“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
他们二人的动静吸引了周围的一小部分人，好几双眼睛都在雨幕中望了过来。
那位小祭司朝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波光潋滟：
“他在找我，我去见见他。”
奉神的少年（19）
“他在找我, 我去见见他。”
少年说完这句话，脸上露出一个灿然的微笑。这笑容破开昏暗的天光，穿过密密的雨帘, 直接照进了祈祷人慌乱绝望的心底, 将在场众人黯淡的心境陡然照亮。
可惜这笑容只在人前闪现了一瞬。说完这句话后, 小祭司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 踏着地面上滚滚的水流，朝着光明神神庙的后方走去。
汹涌澎湃的雨幕猛烈地击打着地面上的一切，但是落到少年的身上, 又好像在一瞬间减弱了许多, 只稍微沾湿了他的发梢和衣摆, 在对方的身周升腾起蒙蒙的雨雾, 仿佛春日里的烟雨朦胧。
这幅奇异的景象震慑住在场人的心神，令他们即使被狂暴的大雨倾刷也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如果说在场人先前在心底还对祝瑶是否是弑神者产生过动摇，如今他们再也想不到这件事。对方是不是弑神者又如何？光明神如此偏爱他, 怕是即使陨落在少年的手上也甘之如饴！
久久的震撼过后，克里赛伊丝祭司凝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祝瑶去的方向好像是……祭坛！
在这个时候, 他去祭坛干什么？
不仅是克里赛伊丝, 在场也有其他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神谕祭司因为上了年纪而松弛的眼皮颤抖着, 他原本跪在雨水的洪流中，此刻艰难地想要爬起身，却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第一时间爬起来。
克里赛伊丝连忙上前, 将老祭司从地上扶了起来。
年迈的祭司浑浊的双眼颤动着, 苍老的声音十分急切：“他要去祭坛！他怎么能去祭坛！我们赶紧过去！”
为首的神谕祭司追着少年的背影, 剩下在大雨中的人也跪不住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光明神神庙的后方赶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祝瑶已经站在了祭坛前。
哗啦啦的雨水像瀑布似的从台阶上滚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祭坛周遭似乎比别的地方光线要更明亮一些。天空中那道巨大的白色裂缝正对着底下的祭坛，其中窥伺的血红色眼球正紧紧地盯着祭坛前的少年。
巨大的眼球颤动着，黑色的触手在后面的白色背景中舞来舞去，像是充满了隐秘的极度的兴奋。
克里赛伊丝一看见天空之上的这幅场景就想晕倒，但她还是坚持扶住了身旁的老祭司。
在这样的狂风骤雨中，年迈的神谕祭司已经无法聆听神谕。但是不论神谕是什么，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祝瑶就这样自我献祭。
身形瘦削的少年有着牺牲自我的莫大勇气，但是只要看到他，就没有一个人愿意遂了他的心愿，只想将他从这悲惨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祝瑶……”
“瑶瑶！”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一道苍老颤抖，后一道则更为沉稳有力，径直穿破雨幕，抵达祝瑶的耳边。
来人身形高大，金发金眼，五官犹带着青涩，正是独身一船横渡图尔斯海峡赶回来的菲波易斯。明明正下着倾盆大雨，他的头顶上却好像被单独开辟了一方空间，不见一滴水落到他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到来，天空之上那道巨大缝隙中的窥伺者肉眼可见地更激动起来。漆黑的触手试图重新伸出来，方向直指祝瑶，像是要尽快将小祭司从人间带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可怖的一幕重现，本就如同蜘蛛网般裂痕横生的天空霎时间出现了更多更密集的碎裂纹路，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一时间，倾盆暴雨声和尖叫祈祷声交织成一片，让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令人心神不宁，在场的人心生绝望。
祭坛前的少年在此时转过身，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望过来。
不论外界如何变化，他始终神态自若，仿佛天空之上那只触手不是来抓他的，仿佛喊住他的人的突然出现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面对那双平静的眼睛，菲波易斯的心头掠过更不好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接近对方，同时和瑶瑶攀谈：“瑶瑶，我回来了。”
少年看起来并不惊讶，昳丽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在头顶可怖景象的映照下仿佛一朵独自盛开的雪莲花：“嗯，我知道。”
他没有多说什么，菲波易斯无法接话，心中那股预感越来越强烈，只能继续试探道：“现在外面很危险，瑶瑶怎么不待在房间里？”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雨幕，金色的眼睛精准无误地锁定住少年的脸。
再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他就能慢慢走到瑶瑶的身边，然后将对方从那方祭坛前带走了……
“当然是来解决天上这个问题的。”
站在祭坛前的人毫不避讳地说。
少年的声音清越悦耳，似乎还带着点微微的笑意：“你是来阻止我的吗？我还以为你会感到高兴。”
菲波易斯脚下一顿。
他金色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深处似乎有火焰燃烧起来，声音变得笃定：“瑶瑶，你都知道了。”
他们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刻意降低声音，旁人听得到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天空之上的放射性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在这整个世界似乎都要坍塌的背景下，在民众越来越绝望的眼神中，少年不再回答菲波易斯，而是转身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祭坛。
“瑶瑶！”
菲波易斯以惊人的速度奔到祭坛前，却还是晚了一步。沉寂多年的古老祭坛在祝瑶踏上去的那一刻忽然泛起微光，在昏暗的天光下格外明显。
很快，微光逐渐变亮并且朝外扩散，眼看着就要将站在祭坛中央的人完全吞没。菲波易斯迅速翻身上了祭坛，赶在最后一刻拉住了少年的衣角。
当微光完全消失后，祭坛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昏暗的天光陡然大亮。
天空之上的巨大白色裂缝已经消失不见，周遭放射状的裂痕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些可怖的血红色眼球和漆黑的触手也好像只是一场折磨人的噩梦。
但是噩梦又怎么会接连持续数日？噩梦又怎么会同时存在所有人的梦境中？噩梦又怎么会让小祭司和神子一起消失呢？
天光逐渐放晴，阳光挥洒明媚，积水从台阶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城邦的民众们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回想着刚才见到的一切，不由得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那些东西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太好了！我曾经真的认为天空会碎掉！现在一切都安全了，我们还站在这里！”
“天空也放晴了！你们看，远处图尔斯海峡上方的乌云好像也消失了！城邦的军队有救了！太好了，太好了！”
“……”
祭坛下方的人们欢呼雀跃，互相拥抱，共同庆祝劫后余生。在最初的巨大兴奋劲儿过后，人们开始逐渐对之前发生的一切回过神来：
“祝瑶祭司和神子消失了……”
“而且是从他们在祭坛上消失后，城邦的一切才好起来的吧。”
“是的，而且祝瑶祭司似乎知道什么。他一开始就是冲着祭坛来的吧，还说他是来解决天上的问题的，而我们是追着他到这里来的。”
“这听起来很像献祭……”
“你是说，祝瑶祭司献祭了自己，所以城邦才得到安宁的吗？！”
“……”
这种可能的猜想一出来，城邦的民众们都感到惴惴不安。他们六神无主，胸中涌起巨大的不知如何形容的情感，最终只能小声地喃喃：
“可是，可是我听说祝瑶祭司是弑神者……”
“闭嘴！弑神者又怎么了，从那可怕怪物手中救下你的可是祝瑶祭司！你怎能如此不知感恩，还在传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流言！”
“我，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如果祝瑶祭司是弑神者，神明会收下这个祭品吗？应该不会吧！”
“那祝瑶祭司去哪里了呢？他还会回来吗？如果他没有献祭，那些可怕的东西是怎么消失的？而且我们不是听到了吗，祝瑶祭司说他就是来解决天上的问题的……”
“……”
民众们小声地讨论了一阵，最终什么结论也没得出来，也不敢随意地下结论。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总是给人指引的老祭司身上。
这位在城邦中德高望重的神谕祭司，此刻枯枝一样皱巴的双手颤抖着，浑浊的双眼近乎虔诚地望着上方祭坛的方向。他干瘪的嘴唇喃喃地吐露着什么，因为声音太低，扶着他的克里赛伊丝女祭司不得不低下头来认真地倾听：“神谕祭司大人，您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清。”
在克里赛伊丝的提醒下，年迈的祭司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走了出来。他转过头，那双蕴藏着岁月的智慧的眼睛扫了一眼面前的民众们，随后开始诉说：
“祝瑶的确是弑神者。”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上都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
“那是我曾经模模糊糊看到的预言，只是我以前认为他所要弑的神是光明神。”
“而现在，我已经知道有的神明并不在意人类的生死存亡，甚至随心所欲从来没有将人类放在眼里。牠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会给我们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而祝瑶祭司，为我们解除了这个灭顶之灾。”
那么对方是如何解除的呢？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老祭司没有再说话。但是城邦中的民众们看到与先前可怖景象已经完全不一样的明亮天空，当然知道如今的一切正常都是小祭司给的。
他救了所有人。
这样好的小祭司，当然值得被所有人记住！
不知是谁先开了一个头：
“在祭坛旁边竖一座祝瑶祭司的雕像吧！”
“这个主意好！他的名字应当被记住，他的功绩应当被传送！”
“我这就去联系那些雕塑家们！”
“真好，也许有朝一日，祝瑶祭司还会回来呢……
奉神的少年（20）
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过后, 祝瑶感觉自己的双脚踏上了实地。他睁开眼，就看见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球正盯着他。
不，不止一只。
随着视线逐渐回归正常, 祝瑶抬起头, 就看见灰蒙蒙的天空下, 正有无数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球注视着他。这些血红色的眼睛均匀分布在一座漆黑的“山”上, “山”脚下有无数粗壮的触手正在蠕动。
看到祝瑶望过去，那些血红色的巨大眼球颤动着，如同黑色巨蟒的触手们在空中疯狂舞动, 像是极为兴奋。与此同时, 一阵如同虫鸣般的低语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袭来, 包裹住祝瑶, 好像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将面前的美人困在里面，晦涩难懂的语言充斥着他的耳朵, 像是在对他低低地诉说。
尽管心里做过准备，但乍一受到这样的身心双重冲击, 祝瑶还是没站稳, 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抬起来, 里面罕见地带了点茫然无措。
虫鸣般的阵阵低语又如同潮水般退去, 紧紧盯着他的血红色眼球全部一齐闭上，漆黑的庞然高“山”眨眼间消失不见。那种几乎无孔不入想要将他侵占所带来的压迫感消失，祝瑶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下来, 忍不住在原地大口喘气了一会儿。
“瑶瑶。”
一道有些耳熟的低沉男声传入他的耳朵, 祝瑶缓过劲儿来, 抬眼望去，就看见原本是庞然高“山”的地方现下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人。对方相貌英俊, 看上去有些眼熟却又并非熟人，一见到他看过去，原本有些委屈的脸上顿时迸发出狂喜的神采。
不知道是不是祝瑶的错觉，当对方高兴起来的时候，好像灰蒙蒙的天空都变亮了不少。
他还在恍惚当中，男人已经走了过来。对方眼见他对自己的到来没有任何表示，那张冷峻的脸上又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好像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大狗：“瑶瑶，你也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吗？”
祝瑶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人那张有些眼熟的脸陡然一变，活像川剧变脸一样眨眼间就换上了一张依然英俊，而且他十分熟悉的脸。
“谢琉昀？”
少年睁大了眼睛，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饱满红润的嘴唇小小地张开。
好可爱，想亲。
男人告诫自己暂时要忍住，随后雀跃道：“瑶瑶喜欢吗？你喜欢哪张脸，我就变成那张脸，好不好？”
这么说着，对方的脸就如同走马灯一样轮转，从谢琉昀瞬间变成易陵，随后又从易过渡到菲波易斯。在此期间，男人还不忘询问祝瑶的意见：“瑶瑶，你喜欢哪个？”
这样的场景可以说十分惊悚，尤其是此刻作为背景的天空不再是灰蒙蒙的，而是像一面画布一般，实时流动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让这一幕看起来格外诡异。
但是祝瑶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面前的少年唇角弯弯，眼中光泽熠熠，雪白的脸上焕发出动人的神采。他上前一步，将男人原本担心祝瑶害怕而特意留出的一点距离主动拉近，一双细白的手轻轻地捧上了对方的脸颊，有些无奈地笑道：“就按照你原本人身的样子来吧。”
双方之间不以原本的样子出现，还怎么谈恋爱。当然，对方最开始那个不明物种的形态对目前的祝瑶来说还是有些太过超前。
他的话音刚落，男人的面上就迅速转变为最开始那张英俊、有些眼熟的脸。也是直到这个时候，祝瑶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因为这样凑近了仔细看，他才神奇地发现自己可以在这张脸上同时看到谢琉昀、易陵、易和菲波易斯四个人的影子。
倒也的确符合对方每个小世界都换个壳子来找自己的事实。
祝瑶默默想。
面前的人乖巧地一动不动地任由自己捧着他的脸，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祝瑶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爱人的本名呢。
男人的神色一动，伸手按住了捧在自己脸颊上的细白手指，口中发出一道奇怪的读音。这道读音仿佛齿轮转动，又似夏夜虫鸣，嗡鸣阵阵，窸窸窣窣，是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
看到爱人脸上露出的茫然和疑惑，男人的面上浮现出笑意。他将握着的细白手指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送到唇边轻轻地亲了一口，声音仿佛在咏叹：“按照你的语言，我的名字的意思是君王。用你们的发音可以喊我卡尔萨克。”
“卡尔萨克。”
面前的美人轻轻地喊了一声，红润饱满的嘴唇一开一合，声音犹如山间流水，潺潺地流进了这位君王的心里。
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天光大亮，金色的光芒直照而下，为祝瑶的周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将他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清楚楚地照了出来。
真可爱。
此间的君王伸出手，捧住爱人的脸颊，指腹轻轻地擦过掌下柔软的皮肤，将那些小小的绒毛都一并按倒在自己的指尖下。
面前的男人沉迷捏自己的脸，祝瑶却将目光放到了刚刚放晴的天空上。虽然光线温暖，但是一点也不刺眼，祝瑶抬眼一看，就看见天空之上正悬着两轮紧紧挨在一起的金色的太阳。天空湛蓝，点缀着丝丝缕缕的云彩。
明明之前还是灰蒙蒙的光秃秃的一片，甚至还如同画幕一样流动过七彩斑斓的色块，这会儿天空却又跟现实世界中的晴天差不多了，除了那两轮太阳。
天空的变幻速度如此快，还十分善于伪装，而且似乎跟他的爱人脱不开关系。
“瑶瑶在看什么？”卡尔萨克黏黏糊糊地亲吻着掌中细白的手指，有些不满爱人的分心，“瑶瑶是想做什么吗？”
祝瑶收回目光，手指顺势挠了挠对方的下巴。看着卡尔萨克舒服地眯起眼睛，像大狗一样蹭着他的掌心，祝瑶趁势扯了扯身上亚麻布纺织的希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里是在哪里？”
他环视周遭，看见一片荒芜的土地，远远地能瞥见群山的影子和一点似有若无的湖泊反射出来的光点，还有不知名的石头堆积成的仿佛神庙大门的断壁残垣。
一切看起来了无生机，透着死寂。
卡尔萨克牵着少年的手，十分自豪地对他展示：“这里是我的世界！”
爱人的世界？
祝瑶想了想，分析道：“也就是说，你从你的世界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我，然后想办法将我拉过来了吗？”
卡尔萨克点点头。
“神明和人类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来，“我本来想到你的世界里去的，但是那个世界太小了，容不下我。我将一只触手和一只眼睛送进那两个篮子里，本来是想让他们将你带回来，谁知他们竟然想把你留在那个小世界里！”
“那个小世界有什么好！还有那么多人觊觎你！”
祝瑶听到这里，已经将小世界中发生的事的来龙去脉理清楚了。所谓的光明神就是他的爱人，神子和怪物就是他的眼睛和触手，那么那些奇怪的神谕和神明阴晴不定的脾气也都能说通了。
卡尔萨克说完，血红色的眼睛雀跃地看向面前的人，声音低沉而温柔：“现在在我的世界里，瑶瑶享有和我同等的权利，一定会比在那个世界要好得多。”
同等的权利？那他都有什么样的权利？
不等祝瑶进一步询问，卡尔萨克就兴致勃勃地询问：“瑶瑶，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吗？你想看看我的世界吗？”
他明明面容冷峻，看着一副沉稳镇定的模样，说这话的时候却兴奋地注视着祝瑶，好像一只亟待主人跟自己玩耍的大狗狗。
祝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卡尔萨克的身量很高，他一见到瑶瑶的手伸过来，就自动低下头，任由那细白的仿佛有魔力一般的手在他的发间穿梭。随后，他就听到瑶瑶犹带着笑意的声音：“好，那我们到处逛逛吧。”
这里是爱人的世界，祝瑶当然很有兴趣，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卡尔萨克呢。
听到瑶瑶干脆的答应，卡尔萨克立刻道：“那我们现在就走。我在前面的湖边准备了一座小屋，想让你看看。”
祝瑶本来就不会拒绝，现在看到卡尔萨克期待的眼睛，他更是迅速答应了：“好。只是，我们就这样走过去吗？”
他刚刚观察周遭的时候，的确远远地瞥见了一点湖泊反射的金光。不过以他的目测，那里距这里实在有些远，如果光靠走，不知道要走多久。而在爱人的世界中，这里一片荒芜，看起来也不像有交通这种概念。
卡尔萨克笑起来：“当然不，我怎么会让瑶瑶这么辛苦。”
他说完，轻轻地一挥手。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个影子，一下就窜到了祝瑶的面前。
这几个影子也是人形，不过他们的长相都十分奇特。其中两个都长着一双死鱼眼，腿部还有许多鳞片，乍看之下仿佛鱼头人身站起来了。剩下的两个嘴巴很大，有一对罗圈腿，眼睛鼓鼓的，好像一只青蛙。
这几个影子的肩上还扛着一台足以容纳两人的轿子，这会儿影子们齐齐一言不发地蹲下-身，用奇特的眼睛注视着祝瑶，似乎在等待他上去。
祝瑶朝他们笑了笑，还没开口，一双温暖的大手就扶上了他的肩头：“瑶瑶，我们走吧。”
说完，此间的君王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蹲着的影子们，他们迅速低下头，在祝瑶看不见的地方冷汗岑岑，瑟瑟发抖。
看来这就是卡尔萨克叫来的轿夫了。
就是不知道这些轿夫们抬轿又要花多少时间。
祝瑶跟着卡尔萨克上了轿子坐好，在心里默默想。
下一刻，轿子重新抬起，然后如同旋风一般从平地上猛地向前移动。
奉神的少年（21）
此间君王的手下也是才能非凡。明明在祝瑶目测是十分遥远的距离, 轿夫们却用相当短的时间就将他和卡尔萨克送到了湖边小楼的旁边。
祝瑶扶着卡尔萨克伸过来的手下了轿子后，四个轿夫就抬着轿子一溜烟跑不见了踪影。这四道影子来的时候一声不吭，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 就连中间抬轿的时间也不长, 祝瑶恍惚间都要以为他们从没来过了。
湖边小楼共有两层, 外观精致, 地基打得很高。卡尔萨克牵着祝瑶的手走上高高的台阶，站在门前轻轻一推，这座小楼就为两人敞开。
祝瑶一进门, 就看到一楼的客厅中摆放着舒适的布艺沙发、明亮的玻璃茶几等各种现代社会中常见的家具。整个空间里处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让他怀疑卡尔萨克平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事的时候是不是就要打扫打扫这里。
现代家具在这个世界出现已经非同寻常, 更突兀的是, 这里还有不少电器，包括大屏幕的电视、空调、水晶吊灯等。
难不成这里还有电吗？
祝瑶这么想着，随手一按墙上的开关, 室内的光线陡然变亮了一些。
“竟然真的有电。”
少年抬头看向头顶的水晶吊灯，眼中充满好奇, 仿佛一只被逗猫棒吸引的小猫。这只小猫发现这里有电之后, 又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将水池上方的水龙头拧开, 在发现同时还有水后，小猫饱满红润的唇角带上了有些不可思议的弧度。
水就不说了，祝瑶无法认证这是否是符合标准的自来水, 但毕竟小楼的旁边就是湖泊, 想要弄到水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容易的, 再不济还能打井。而电在这个目前来说看不到任何工业的世界可就真的是无中生有了，祝瑶甚至怀疑这个电不一定是寻常意义上的电。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 就连天空的颜色也可以随着卡尔萨克的心情来变幻。
“水电都有了，不知道这里有信号吗？”
祝瑶一边说，一边伸手打开了电视，电视机上很快出现了无信号的画面。他并不惊讶，随手关掉了电视机：“看来想要有信号还是比较困难。”
卡尔萨克在听到瑶瑶自言自语般的询问时，脸上就划过一丝懊恼。这会儿看到电视机上的静止画面，听到瑶瑶的声音，他立刻转过身，看向对面的少年：“瑶瑶，我之前没有考虑到信号的问题，后面我会努力的。”
面前的男人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面上的神色既懊恼又还带着点委屈。祝瑶怎么看怎么觉得卡尔萨克此时好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大狗，在主人的面前不停地摇尾巴。
他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捧住了对方的脸颊，哄孩子一样安慰道：“没有信号是正常的，这怎么能怪你？有水有电我已经很惊讶了，你准备得很用心啦。”
清越悦耳的声音如同溪流一样潺潺地流进卡尔萨克的耳中，抚平了他心中原有的些许焦躁，他忍不住伸手扣住了少年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在对方的掌心里蹭了蹭。
祝瑶顺势扯了扯卡尔萨克的脸，对方任由他搓揉捏扁毫不还手，唇角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在男人的背后，落地窗上映出彩虹般闪闪发亮的流动天幕，精彩纷呈，像是在应和卡尔萨克此刻高兴的心情。
他看着流光溢彩的天幕，心头一动。
原本祝瑶觉得爱人傻得可爱，怎么会跟他做这样的保证，信号这东西难不成是卡尔萨克想努力就能努力出来的吗？
但是现在他回头一想，在这个世界里，连天空都能因为对方的心情变化而变幻，那信号说不定也不是特别难以实现的事。
少年捧着自己脸的手有些放松，神思明显有些游离，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瞥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卡尔萨克不满瑶瑶的分心，却又敢怒不敢言。他想了想，试图通过别的方式将瑶瑶的注意力再拉回到自己身上：“瑶瑶，你是想去外面看看吗？”
他说到这里，想到外面的风景，心中变得雀跃起来：“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可以去湖泊附近玩玩，山上可能也有一些瑶瑶喜欢的。”
说完，卡尔萨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祝瑶看出他眼中的期待和跃跃欲试，自然不会拒绝他，当即笑道：“好啊，不过我对这里不熟，你带我到周边逛一逛好吗？”
卡尔萨克立刻答应。
他牵起瑶瑶的手，带着对方出了小楼，绕着湖泊闲庭信步，朝环抱着湖水的山丘走去。
祝瑶刚才只匆匆瞥了两眼这里的湖光山色，这会儿置身其中，他忍不住赞叹道：“这里的风景真的很美。”
入目是青翠的群山，往上是湛蓝的天空，天际边缀着丝丝缕缕的白云。这些美妙的景色交相辉映，都倒映在镜面一样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好像童话故事中才会有的仙境。
卡尔萨克听到瑶瑶的赞叹，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高兴：“瑶瑶很喜欢这里吗？”
“当然，”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这里不仅很美，而且这里是你的世界。”
说到最后，对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情-人间耳鬓厮磨时的呢喃。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简直比湖面还要光彩熠熠。
卡尔萨克几乎忘了呼吸。
瑶瑶的意思是，因为这里是他的世界，所以对方才会更喜欢吗？
他的胸腔中在此刻爆发出一种澎湃的热情，让他立刻把面前的少年猛地举了起来。
“诶？”
祝瑶的身体骤然腾空，他下意识地抓紧了罪魁祸首的胳膊，低头去查看自己双脚离地的距离。
“卡尔萨克？”
祝瑶看了一圈后，转头看向面前的爱人，试图弄明白对方突然举动的原因。然而不等他继续询问，他就感觉自己被缓缓地往下放，卡尔萨克的脸也离得越来越近，最后对方在自己的脸上“啵啵”、“啵啵”猛地亲了好几下。
祝瑶被突如其来的亲亲亲得一脸懵，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轻轻地重新放到地面上，随后又被卡尔萨克爱不释手地摸摸脑袋、摸摸脸。祝瑶想象了一下此刻的场景，总觉得卡尔萨克这一连串的举动好像突然把他当做了小猫来对待，就像人类吸猫那样吸他。
果然，卡尔萨克伸手抱住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将现在还是少年身形的他完全藏进自己身体的阴影里，然后满足地喟叹道：“瑶瑶真可爱！”
尽管他们早就是恋人，之前还一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祝瑶被卡尔萨克这样对待后，白皙的脸上还是忍不住悄悄地浮起了红晕。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卡尔萨克的胸膛：“好啦，我们不是要去山上玩吗？你快带我去吧。”
卡尔萨克立刻捉住瑶瑶的手，牵着他一路朝山上走。脚下的草地绒绒的，踩上去感觉很厚实、很舒服。草丛间点缀着各色各样的小花，星星点点的，好像夜幕中闪烁的星星。
祝瑶正热衷于寻找草丛中藏着的不一样的花朵，忽然一团白色的毛茸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仔细一看，就见那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小白兔。
这只小白兔毛色干净雪白，绒绒的一小团，看着就像宠物，而不太像是能独立在山里生存的样子。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祝瑶正在疑惑的时候，小白兔已经一蹦一跳地接近了他，蹭到了他的脚边，白色的毛毛轻轻地颤着，紧紧地挨着他，看着十分可爱。
“瑶瑶，”卡尔萨克仔细观察着身旁人的脸色，期待地开口道，“你要不要摸摸它？它很喜欢你。”
看到这么一个团子蹭在自己脚边，祝瑶早就心痒痒了。不过听到卡尔萨克的话，他倒是有些诧异。对方之前在小世界里是什么德行，祝瑶再清楚不过，醋劲儿大得很，除了自己之外看谁都不爽，现在却主动要求自己抚摸小兔子。
或许是因为这只小兔子是卡尔萨克自己世界里的。祝瑶蹲下-身，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脚边的毛团子，热乎乎、毛茸茸的。毛团子一动不动，两只耳朵猛地竖起来，然后又软软地倒在祝瑶的手背上。这两只柔软的耳朵还随着身体的呼吸轻轻地在细白的手背上扫来扫去，有些痒痒的。
祝瑶快乐地摸了一会儿，很快又有一只新的小白兔一蹦一跳地凑近了他。刚好祝瑶还空出一只手，就顺手将这只也摸上。然而，他的欣然接纳仿佛成为了某种信号，接下来这片铺满绒绒草地的山坡很快挤满了白色的毛团，兔子们一只接一只地凑过来，将少年团团围住，让他淹没在了毛茸茸的海洋当中。
为什么山上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宠物兔子啊！
这里是卡尔萨克的世界，这么多兔子绝对跟他脱不开关系！
祝瑶摸了这只又要摸那只，这只被摸完还要偷偷再折返回来，让他辨认不清、应付不暇，很快招架不住，累得倒地不起。
他一头躺倒在厚实绵软的草坪上，身旁的毛茸茸们还在往他的身边凑。但祝瑶已经有心无力，索性摆出一副摆烂的姿态，岿然不动，转头去看一旁的卡尔萨克。
这家伙正坐在他身边，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亮晶晶地注视着他，耳根还有点点红，好像一只蹲守在主人身边的大狗狗。
祝瑶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刚刚那么多兔子过来，你怎么也不帮帮我？”
卡尔萨克看着他，认真道：“它们都很喜欢瑶瑶，所以都想亲近你。如果瑶瑶不想摸了，它们待在你身边也很开心。”
卡尔萨克说得头头是道，让祝瑶感觉他说的好像不是兔子们，而是他自己。不过如果祝瑶去问他，卡尔萨克大概率也会这么说。
换言之，岂不是卡尔萨克等同于兔子？
祝瑶想到这里，忍不住起了心思想逗逗对方，顺便给自己解解一些疑惑。他四仰八叉地躺倒在白色毛团子中间，两条白皙的胳膊枕在脑后，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好像传说中能蛊惑人心的美貌精怪，理所当然地提着要求：“但是因为这群兔子，我现在好累，接下来的路走不动了。既然这山上有这么多兔子，那有没有马呢？你快去找匹马来驼我。”
卡尔萨克闻言身体一僵。
他当然没有马，因为之前没有想到，但是他不愿意让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瑶瑶失望。
因此卡尔萨克想了想，不太熟练地撒了个谎：“马离这里有点远，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把它带过来。”
“没事儿，我就在这等你。”躺在地上的少年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上下翩飞。
卡尔萨克看着瑶瑶。这里是他的世界，瑶瑶的安全他不担心，就是马做起来有些费劲，也不知道能不能早点做完，好让瑶瑶骑上。
卡尔萨克苦恼地想着，恋恋不舍地站起身离开。
等到高大的身影从视野中完全消失，祝瑶从草坪上坐起身，轻轻拍了拍围在他身边的兔子们，细白的手指在白白的绒毛间穿梭，轻声道：“他去了哪里，你们知道吗？”
毛团子们不能说话，但是它们的耳朵都竖起来动了动。
祝瑶立刻捏捏那几只柔软的耳朵：“那带我偷偷去找他好不好？”
他说完这句话，原本围在他身边的白色毛团子们立刻往某个方向蹦蹦跳跳了几步，祝瑶连忙跟上。
在兔子们的指引下，祝瑶顺利来到一片较缓的坡前。他往上爬了两步，探头一看，就看见一只漆黑的庞然大物正背对着他“坐”在草地上。
许多血红色的巨大眼球镶嵌在这座黑色的大“山”上，不过它们此刻都是半闭着，似乎没有工作，因此这只庞然大物也就暂时没有察觉到藏在缓坡后面的祝瑶。
庞然大物的底下有无数条触手正在蠕动，还有无数条触手正在空中挥舞，时上时下，像是在身前忙活着什么东西。
这样的场景乍看之下十分骇人，但祝瑶知道那是卡尔萨克的本体，因此他虽然有些害怕，但不多。周围成功带路的小兔子们一蹦一跳地往他的手心里蹭，祝瑶摸了摸它们以示奖励，就轻手轻脚地从缓坡后走出来。
他悄悄地绕到卡尔萨克的侧面，只见一匹淡淡的马的影子正在飞舞的触手下逐渐成型。看着粗大笨重的触手异常灵巧，正在努力完善马头和颈部鬃毛的细节，看起来似乎很努力想做出一匹真马。
“小兔子们也是这样来的吗？”
一道声音在身旁响起，轻轻的，仿佛山间流水潺潺，却让庞然大物原本操纵自如、漫天飞舞的触手猛地一颤，底下已经逐渐成型的马的影子顿时烟消云散。
祝瑶没想到自己已经尽量放轻了声音，卡尔萨克的反应却这么大。他的脸上很快浮现出歉意：“都怪我，那匹马花费了不少心思吧。都怪我刚刚突然喊你，卡尔萨克做的那么漂亮的一匹马就这样消失了。”
“不怪瑶瑶。”
庞然大物已经变为人形，高大的男性走过来，一把抱住瑶瑶，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一样：“不怪瑶瑶，都是我没做好，让瑶瑶久等了。”
说完，卡尔萨克的脸上现出低落：“小兔子是我做的。这个世界很荒芜，我想让瑶瑶喜欢这里，所以努力做了很多东西，结果还是把马做坏了，瑶瑶没有骑的了。”
他真的很想实现瑶瑶的愿望。
正当卡尔萨克低着头的时候，一片柔软的触感碰到了他的脸颊。卡尔萨克抬起头，就看见面前的少年捧住他的脸，面上笑意吟吟：“谁说我没有骑的，我看你之前的样子也能载着我走。”
卡尔萨克的眼睛骤然睁大，耳边那道清泉一样的声音仍在继续：
“好不好？”
奉神的少年（22）
童话中仙境一般的湖光山色间, 一只可怕的庞然大物正在绒绒的厚实得如同地毯一般的草地上缓缓前行。漆黑的“山”下蠕动着无数条触手，让他看上去好像贴着海底行走的鳐鱼一般在草地上慢慢游动。
忽然，庞然大物停下来, 伸出一根粗大的触手从身旁的草地上卷起了什么, 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头顶上。
在这座漆黑的“山”顶上, 正坐着一位少年。少年的手中捧着一束小花, 这些小花形状不一、色彩缤纷，衬得少年昳丽的面容更加神采奕奕。
“又有新的花了吗？”
祝瑶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巨大触手。柔软Q弹的触手中间躺着一朵纤细的小花，花蕊橙红, 花瓣雪白, 好像一颗煎得圆圆的溏心蛋, 跟他怀里捧着的每一朵都不一样。他伸手拿起来, 赞叹道：“这朵也很好看。卡尔萨克，你不仅手巧，创意也很好, 你做的这些花我都很喜欢！”
怪物形态的卡尔萨克不会说话，他不知道从哪个器官里发出一阵短暂的低低的吼声, 听起来像鲸鱼喷水的声音, 似乎有些害羞了。
祝瑶摸了摸底下柔软的皮肤, 将新得的小花珍重地收入怀中, 然后将整个花束拿起来看了看，满意道：“这么多足够放在屋里养几天了，到时候我们的房间就更漂亮了！”
卡尔萨克挥舞着两只触手, 表示赞同。
天空中仍在流动着缤纷的色彩, 只是这块流动的天幕背后所透出的光芒已经逐渐染上了昏黄。天上的缤纷色块此刻好像现实世界中绵延千里的火烧云, 只是颜色更加丰富艳丽，美不胜收。
天空中原先两个圆圆的类似太阳的发光体此时已经黑了一半, 似乎在昭示着这个世界即将步入夜晚。
祝瑶欣赏了一会儿天边的晚霞，然后轻轻敲了敲底下的卡尔萨克：“好像快要天黑了，我们要回去吗？”
他的庞大坐骑发出一阵鲸鱼喷水似的声音，又摇了摇在空中舞动的触手，看起来不太愿意。祝瑶猜测卡尔萨克还有想带自己去的地方，他想了想一开始那四个随叫随到的轿夫的速度，就笑着道：“看来卡尔萨克还有惊喜给我，那快带我去吧。”
怪物又发出了鲸鱼喷水的声音，这次明显比之前要高亢许多，显然很高兴。随后，庞然大物重新启程。
这次启程前，祝瑶坐着的头顶上忽然冒出两个揪揪。这两个揪揪相对于卡尔萨克怪物形态的体积来说就像人类身上两颗突出的小痣，但是对于祝瑶来说却是可以抓握的扶手。
还不等他发愁怀中捧着的小花该如何解决，就有一只粗壮的触手伸过来，轻轻地卷走了那些整理好的漂亮小花。
鲸鱼喷气的声音再次响起，短促有力，好像在催促头顶上的少年。
祝瑶唯一的一点顾虑已经解决，他当然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那两个揪揪。两个揪揪柔软Q弹，手感极佳，祝瑶抓住它们的时候，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他感觉自己好像骑着熊猫打仗的蚩尤，正在操控底下的庞然大物。
卡尔萨克小心地收好瑶瑶怀中的小花，反复确认瑶瑶已经坐好，这才开足马力。底下无数的触手翻滚蠕动，庞然大物在草坪上高速滑行，疾驰而过的风把祝瑶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全都吹了起来。
这样的交通工具也太爽了吧，而且还这么贴心！
“哇！”
祝瑶惊叹的时候一张嘴，差点喝了一嘴风。他连忙闭上嘴巴，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直到卡尔萨克载着他抵达了一个他从没想过会在这个世界出现的地方。
远远的天际边伫立着一座巨大的摩天轮，从山坡上往下望去，还能看到旋转木马、耸立的城堡、碰碰卡丁车等等，以及规划好的羊肠小道，道路两旁幽深茂密的森林。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广的游乐园。
祝瑶睁大了眼睛，失语了好一阵，才开口道：“这也是卡尔萨克做出来的吗？”
身下的怪物身周的触手们快乐地挥舞，证实了少年不可思议的猜想。
鲸鱼喷气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催促着祝瑶拽紧了手中的揪揪。两条粗壮的触手悄无声息地伸过来，轻轻搭在少年的脚踝处，随后漆黑的庞然大物迎着昏黄的天空从山坡上纵身一跃。
“哇！”
温柔的晚风从耳边吹过，祝瑶的心脏砰砰直跳，感到十分刺激和兴奋。他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卡尔萨克牢牢地将他保护在对方的头顶上。
庞然大物轻巧地落地，正好落在游乐园的门口。
当从山坡上往下看游乐园，所有的设施都镀上了一层昏黄的余晖。而当站在游乐园的门口时，祝瑶觉得眼前的一切昏暗了许多，连门口上的图案都有些辨认不清。
游乐园大门旁的阴影中适时地走出一只鱼头人，对方似乎早就等候在此。他僵硬的眼球转了转，不知道叽叽咕咕了些什么，随后就伸出一双爬满了鳞片的手，恭敬地将两张薄薄的纸片递到卡尔萨克的面前。
庞然大物一只粗壮的触手一伸，立刻卷走了那两张薄薄的纸片，并且将其中一张递到头顶瑶瑶的面前。
祝瑶接过来一看，就见这是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甚至可以称得上抽象的游乐园门票。正当他在低头查看的时候，头顶原本昏暗的光线忽然亮起来，五彩缤纷的闪动光线照在面前的纸张上。
祝瑶抬起头。
原本黑漆漆的游乐园里忽然间亮起了灯光，从大门上的彩虹招牌开始，到门口的商店，再到幽静小路旁的小夜灯，一直往里延伸，最终铺到了最高点摩天轮的顶端上。
好像一条被逐渐唤醒的蜿蜒火龙。
祝瑶被这样的场景震撼，盈盈的双眸被初上的华灯点亮。游乐园的大门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鱼头人们推开，底下的庞然大物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向前移动，载着祝瑶近距离地观察园内的一切。
他们迈入大门，即将抵达门口的商店。那原本看着空无一人的商店，窗口处不知何时冒出一只鱼头人，对方胸-前还系着一只黑色的蝴蝶领结，窗台边有一台冰淇淋制作机器。
“哇，会售卖冰淇淋吗？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吃冰淇淋了。”
祝瑶坐在卡尔萨克的脑袋顶上，一边赞叹一边询问对方。
虽然鱼头人制作冰淇淋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如果原料没有问题，那么吃起来味道应该没差吧。
他话音刚落，底下的庞然大物身上几只血红色的巨大眼球就对准了商店的窗口，发出几声喔喔。
打着蝴蝶结领带的鱼头人动作有些僵硬地开始操作机器。他虽然看起来不太灵活，但制作得还算熟练，没过多久，对方长满鳞片的双手就从窗口处递过来两只刚刚做好的圣代。
漆黑的触手一卷，两只圣代就落到了祝瑶和卡尔萨克的手里。祝瑶骑着卡尔萨克，和对方一起边吃着圣代，一边慢悠悠地在游乐园的主路上逛。
一人一怪每经过一个游玩项目，就会有一只打着领结的鱼头人突然冒出，睁着死鱼眼恭敬地等候在一旁。这样的场景着实有些好笑，让原本冷冷清清的园区多了一份诡异的热闹。
当经过旋转木马的时候，祝瑶忽然发现在一堆造型可爱的木马当中，似乎出现了一只奇特的。那是一只黑黑的木马，身上有两只血红色的大眼睛，最底下雕刻着一堆圆润的触手。
因为他多看了这一眼，卡尔萨克的行进轨迹立刻发生了变化，对方载着他径直来到了顶上闪烁着五颜六色小灯的旋转木马前。
“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玩这个，只是看到这里有很像卡尔萨克的木马……”
祝瑶有些无力地辩解着。
卡尔萨克似乎一直在观察他，对他的一举一动十分敏-感，比如他多看的这一眼，祝瑶就即将体验进入这座游乐园以来的一个游玩项目。
两只粗壮柔软的触手将头顶上坐着的少年小心翼翼地举起来，好像人类举着自己心爱的小猫咪。祝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转眼间他就被轻轻地放到了那座怪物造型的木马上。
从一个卡尔萨克转移到另外一个“卡尔萨克”上。
祝瑶沉默地扶住了面前的杆子。
然而卡尔萨克却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他兴奋的画面，如同鲸鱼喷水一般的声音接连响起，对方庞大身躯上的无数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球都直直地望过来。
要是放在之前，祝瑶会觉得这样的场景可怕，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卡尔萨克这样的怪物形态很可爱。
难道他的审美发生了可怕的扭曲吗？
祝瑶一边在心里吐槽，一遍忍不住笑起来：“在看什么呢？这下我还是待在‘你’身上，你满意了吧！不过这个‘你’不如本身的你，你看，他都不能动呢！”
说着，祝瑶双手握着杆子，两脚踩在脚蹬上，两条又直又长的腿像骑马一样夹了一下：“你看，他一动不动……”
“诶？”
原本停在原处的旋转木马忽然转动起来，顶上串联的小灯五彩缤纷，垂下的铃铛叮当作响。祝瑶坐在“卡尔萨克”身上，跟着整座旋转木马一转，就从卡尔萨克面前绕过去。
晚风拂面，整个身体晃晃悠悠的，祝瑶感觉自己好像在荡秋千，只不过是围绕着一根柱子在荡。“卡尔萨克”带着他微微离地，从柱子的这头转到那头，很快怪物漆黑的身体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好像在跟他捉迷藏。
祝瑶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果然人类不管长到几岁，都能体会到荡秋千的快乐。直到这时，他才看到庞然大物的触手已经攀到了旋转木马的顶上，正在推动整个转盘轮转。
原来旋转木马动起来的原因是这个。
祝瑶立刻表扬：“哇，卡尔萨克你好棒！”
庞然大物十分兴奋，接连发出鲸鱼喷水的声音，粗壮的触手也转动得更加卖力。祝瑶坐在“卡尔萨克”上，稳稳地享受着旋转、起飞的快乐。他在荡到最高点的时候抬头一望，看见靛青色的天空已经转为漆黑，夜幕上繁星点点，两个圆圆的发光体一半漆黑，一半散发着如同月光一样柔和的光芒。
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卡尔萨克看到瑶瑶的快乐，开心地喷发出鲸鱼喷水一般的声音，十几条触手在他的周身舞动，辅助表达着他的兴奋。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那即将转到自己面前来的瑶瑶忽然张开手，瘦瘦的身体一跃，整个人脱离了坐骑，从空中抛向了自己。
危险危险！瑶瑶危险！
一瞬间，卡尔萨克身周的触手如同万箭齐发，齐齐伸向空中，然后轻柔地一卷，就将少年瘦瘦的身躯迅速抓住，接着缓缓地放到了自己的头顶。
少年趴在自己的脑袋顶上笑个不停。
卡尔萨克十分生气，对于瑶瑶这么危险的举动他必须要好好谴责。但他现在是怪物形态，只能愤怒地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这样太危险了！）
“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那、那也不能这么冒险！）
“刚刚的感觉好爽！”
（嗯……下次我在旁边或许可以让瑶瑶再尝试一下……）
“唉，本来还想试试弹到你的身上会不会出现蹦床那样的效果。你比蹦床软多了，感觉一定很好……”
（！！！这就让瑶瑶试试！）
祝瑶正趴在卡尔萨克脑袋顶上跟对方说话，忽然两根柔软的触手伸过来，轻轻地卷起他。他“诶”“诶”地疑惑了两声，就感到触手正轻轻地抓着他往卡尔萨克柔软的身体上撞。
原来真的很柔软很有弹性啊！
祝瑶享受了一会儿，就被触手又轻轻地送回了卡尔萨克的脑袋顶上。这一通操作下来，他玩得有点累了，趴着不想动。
卡尔萨克也感觉到了。他用触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脑袋顶上瑶瑶的脑袋，随即发出几声叽叽咕咕，将瑶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再伸出触手指向不远处巨大的摩天轮。
瑶瑶累了，可以到那里坐着放松！
祝瑶笑起来，随后完全趴伏在底下怪物柔软的身躯上，懒懒地应了一声：“那卡尔萨克带我去吧。”
刚刚的旋转木马是怪物亲手推的，这么大的摩天轮，卡尔萨克又要怎么驱动它呢？祝瑶十分好奇，很想见识一下。
庞然大物平稳快速地载着心上人来到巨型摩天轮前，伸出一只触手小心翼翼地将瑶瑶放下来，塞到被鱼头人恭敬打开门的座舱里。
祝瑶有些不太愿意。
他一个人进座舱吗？这座摩天轮跟旋转木马可不一样，整体要巨大得多。如果他一个人坐，就算卡尔萨克在下面推，他升到上面后也看不到对方。
正当祝瑶想探出身体问个究竟的时候，那庞然大物已经倏地转变为人形。身形高大的英俊男人一步跨进来，伸长手臂抱住他，眼睛亮晶晶的，低低地又兴奋地喊了他一声：“瑶瑶！”
祝瑶眼睛弯弯的，比天上的两轮月亮还要明亮：“你跟我一起坐！不过摩天轮要怎么转动？”
卡尔萨克伸手指了指：“让他们去推。”
祝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排青蛙人正骑在单车上，健壮的大-腿飞速地驱动着车轮的运转。
很快，座舱内装饰着的彩灯亮了起来，底下的座位也逐渐抬高，摩天轮开始缓缓转动。祝瑶看着这一幕，有些目瞪口呆。
……确实不用卡尔萨克推动，就让青蛙人们努力发电吧。怪不得这一路他看见卖东西的、开门的都是鱼头人，原来是因为青蛙人们还有更大的用处。
祝瑶正在心里默默吐槽，卡尔萨克已经揽过他的肩膀，伸手朝着窗外指，声音里透出兴奋：“瑶瑶你看。”
祝瑶抬起头，就看见一片璀璨的银河。无数的星光组成一条带状的河流，正在漆黑的天幕上缓缓地流动，壮美灿烂，动人心弦。
“瑶瑶喜欢吗？”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祝瑶已经完全为这幅景象所折服，他的眼中现出惊艳的喜悦，头也没回，干脆地答道：“喜欢！”
卡尔萨克从始至终都注视着身旁的少年，听到对方的回答，他的脸上露出笑容，随后又轻声询问：“在这个世界里，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可以看到。瑶瑶愿意留下来吗？”
少年在满天星光中回过头，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头顶的银河还要璀璨。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如同晚风一样温柔。
卡尔萨克沉醉在这样的温柔里，听到对方轻轻的回答：“现在我会陪着你。”
这是什么意思？
卡尔萨克还要询问，少年已经凑上前来，一双细瘦的手臂揽住他的脖子，两人之间的吐息纠缠在一起，柔软饱满的触感轻轻地封住了卡尔萨克接下来的话。
巨型摩天轮在此刻升到最顶点，他们在满天繁星中静静地接吻。
奉神的少年（完）
当天晚上, 从摩天轮上下来后，祝瑶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湖边小楼的了。他只记得载着自己的大家伙柔软Q弹，趴着十分舒适, 让他昏昏欲睡。在他安心闭上眼睛的前一刻, 他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满天繁星和繁星下飞舞的黑色触手们。
那天晚上, 祝瑶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 他在床头的柜子上看见了那束被他精心整理好的花束，正静静地养在水瓶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祝瑶和卡尔萨克一直在这个世界里到处逛, 同时去游乐园体验每个项目。
这个世界的确还有些荒芜, 除了卡尔萨克精心制作的湖光山色和游乐园一角外, 大部分地区都还处在飞沙走石、断壁残垣的状态。
庞然大物第一次载着瑶瑶走出童话般的风景区域时, 原本飞舞在空中的触手们都羞愧得打成了结。他发出低沉的鲸鱼喷气的声音，表达对自己世界如此荒芜的低落。
然而瑶瑶却丝毫没有嫌弃他。
少年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顶，反倒兴致勃勃地提出了建议：“既然还有这么多空地, 说明可开发的空间很大。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几个深渊连起来，开发成一片海洋。之前我们过来时看到的那几座高山可以开发成雪山, 这样岂不是又多了几种别样的风景？还有那边……”
被金色阳光照耀的少年好像在闪闪发光, 他热切的眼神极大地鼓舞了卡尔萨克。于是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 祝瑶每天都会早起, 跟随庞然大物一起来到荒芜的高山上或者深渊旁，和对方一起努力制作美妙的风景。
当巍峨的高山顶部一点点覆盖上皑皑白雪，当深渊的底部逐渐积满湛蓝的海水, 祝瑶又和卡尔萨克一起为雪山上增加顽强的植被和奔跑的雪地动物, 还为清澈的海水中构造可行的生态系统。
原本荒芜的地界一点点变得充满生机, 不再需要造物主的插手也能完美地持续地长久地运转。
“卡尔萨克，这是我们一起努力的成果！”
祝瑶坐在庞然大物的头顶, 两条腿惬意地伸出去，搭在怪物的体表。他伸手拍了拍底下柔软的怪物，面对眼前的美景，笑眯眯地和对方宣布。
卡尔萨克发出鲸鱼喷水一般的声音对瑶瑶的话表示赞同。十几只在空中飞舞的触手在祝瑶的下方虚虚地托着，瑶瑶坐的位置有些危险，他怕对方不小心掉下来。
他悄悄睁开一只血红色的巨大眼球，盯着从自己头顶上垂下来的那两条又直又长的腿。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月星辰的轮转，不仅雪山和大海逐渐完善、变得美丽，瑶瑶也好像长大了呢。
来到他世界时的瑶瑶还保留着原来那个小世界少年的模样，现在对方身上原本的衣服早就不再合身，他也给瑶瑶做过好多件可以轮换穿的衣服，只是现在看来，他做的衣服好像也变小了呢。
血红色的巨大眼球从那双形状优美的脚往上看，看到纤细的脚踝、白皙的小腿，再往上就要看到……
“卡尔萨克是在看我吗？”
清越悦耳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那只偷偷查看的血红色眼球立刻闭上，但是刚刚看到的美景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在自己下方浮动的触手忽然僵直了一瞬，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飞舞。某只暗中观察的眼睛消失，底下的庞然大物发出小声的叽里咕噜声。根据这么多天的相处，他猜测卡尔萨克是心虚了。
就是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祝瑶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刚才那只眼睛的位置，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们又不是现在才恋爱的，卡尔萨克怎么还这么纯情？祝瑶这么想着，却没有发现自己白皙的耳朵也悄悄地染上了粉红色。
不过，原来他已经重新长大了啊。
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还不知道他在现实世界的身体怎么样了。祝瑶想到这里，下定了决心。
垂在上方的两条又直又长的腿收了回去，血红色的眼球偷偷地看到这一幕，怪物有些遗憾，却也更心虚了。
瑶瑶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正当卡尔萨克在考虑该如何无声无息地将这一茬揭过去的时候，转为趴在自己头顶上的人忽然出声道：“卡尔萨克，我是不是长大了很多？”
果然被发现了！
怪物在空中飞舞的触手蔫蔫地落下去，庞然大物发出有气无力的鲸鱼喷水般的声音，承认了自己之前干的坏事。
然而脑袋顶上的瑶瑶却不肯放过他。对方的声音清越悦耳，犹如山泉流淌，平常落在卡尔萨克的耳中可以说是十分动听，此刻却透出点坏坏的笑意：“我长大了，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刚刚你不是偷偷地看了好一会儿吗？难道你不喜欢成年的我？”
啊啊啊，瑶瑶好坏！明明知道自己最喜欢他了！
原本已经耷拉下去的触手立刻又精神抖擞起来，迅速伸到脑袋顶上，将这个可恶的瑶瑶抓起来，像人类抱住猫猫一样将对方从自己的头顶抱到了自己的面前。
无数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球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但是瑶瑶很明显已经完全不怕他了，在他的触手心里眉眼弯弯的，一直看着他笑。
卡尔萨克拿他毫无办法，最后只能分出两只触手去戳瑶瑶柔软的脸颊泄愤。
不过得轻轻地戳，瑶瑶整个人都没有自己的触手粗呢。
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柔软Q弹的戳戳，祝瑶反客为主，一伸手就抓住其中一只触手抱在怀里捏了捏。美人本就身形瘦削，坐在怪物的触手上显得更加娇-小。此刻暮色四合，余晖为他雪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在背后蓝海和雪山的映衬下笑意吟吟地抱着怀中的触手朝卡尔萨克摇了摇。
撒娇都撒得这么动人。
卡尔萨克已经完全生不起气来了。不如说他本来就不是真的生瑶瑶的气，这下更是任由瑶瑶对自己的触手搓揉捏扁，只会发出一些叽里咕噜的意义不明的声音。
好可爱的瑶瑶，好想抱抱，在哪里抱抱都好。
祝瑶看着默默望着自己的卡尔萨克，又摇了摇对方的触手，笑道：“我知道你很高兴我长大了。”
卡尔萨克发出一道鲸鱼喷水般的声音。
随后，他就看见面前的人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自己，唇边的笑意如同一朵盛放的玫瑰花：“我也很高兴我这么快就长大了。”
庞然大物身上无数巨大的血红色眼睛都睁大了。
坐在触手心中的瑶瑶还在笑着看着他。
五彩缤纷的流动天幕逐渐暗淡，天空已经变为靛蓝色，夜幕即将来临。卡尔萨克毫不犹豫地将瑶瑶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到脑袋顶上，随后载着对方飞速地赶回到湖边小楼，变成人形后直接抱着瑶瑶上了小楼第二层的卧室。
直到将人压到他精心制作的柔软的大床上，卡尔萨克这才停下了动作。卧室里的灯没有开，但这不影响他的视物。
血红色的眼睛在幽暗的室内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身下的瑶瑶。对方似乎也有点紧张，柔软的身躯不安地动了动，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在黑暗中聚焦有些困难，因此此刻带着些茫然的无辜。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狭窄的空间里还能听到卡尔萨克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瑶瑶细白的手攀在自己的胳膊上，此刻摸索着往上，似乎想要摸到他的脸。
“卡尔萨克？”
瑶瑶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昳丽的面庞在黑夜中绽开一个笑容：“你怎么……”
那清越悦耳的声音只出现了一半就被亲吻封住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啧啧的水声和床铺的摇晃声。
落地窗外，无数繁星组成的银河带此刻潮起潮落，与星空下镜影一样的湖水交相辉映。银河时而迅疾地奔腾往前，带动湖水拍打着岸边，时而又缓慢地来回移动，让湖水随着星光的变动荡开一圈又一圈动人的涟漪。
天上的银河和地上的湖水同进共退，终于在某刻，满天繁星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包容的水面猛烈地拍打着岸边。满池星星随着涟漪轻轻地摇动，好像星子们都坠入了镜面一样的水中。
最后星光渐隐，潮水退去，世界重归平静。星星们尽管在天上暗淡了，却依然悄悄地将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静静的湖面上，他们相依相偎，千万年都注视着彼此，千万年都不会分离。
卡尔萨克抱着累坏了的瑶瑶躺到床上，他再次吻了吻对方的额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入睡。
加上一点触手的效果果然很好。
他偷偷地想。
*
第二天一早，卡尔萨克醒来的时候感觉怀中空空。他立刻坐起身，转头就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桌子上。
明媚的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为他的周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明明是如此美的画面，卡尔萨克却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慌张。
“瑶瑶。”
祝瑶转过身来，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注视着他：“卡尔萨克。”
卡尔萨克正要从床上下来，就听见前方的人说：“我要走了。”
他原本拽住被子的手一颤，猛地看向瑶瑶：“为什么？你要去哪儿？”
祝瑶看着他：“我要回我的世界里去了。”
卡尔萨克下了床，来到他的身边，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瑶瑶：“你还会再回来吗？”
祝瑶诚实地回答：“应该是不会了。”
他的行踪马上就要被发现了，而他也不能一直留在时空穿越局里。
卡尔萨克看着他：“你不愿意留下来。”
祝瑶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无奈：“我本来就在我的世界里，卡尔萨克也知道我真正的身体就在某个营养舱里躺着，对吗？”
身形高大的男人沉默了，却抗拒着不愿意让步：“我可以去把你带走，反正你在那个世界里也很困扰……”
“不可以，”祝瑶坚定地拒绝了，随后语气又柔和下来，像哄孩子一样耐心地解释道，“你之前的到来给我的世界造成了一些困扰，不同世界的碰撞让我的世界出现了一些时间间隙，这些时间间隙会让人不小心掉进去再也出不来。长此以往，社会就会乱套。”
祝瑶想到之前研究员说的话，他看着卡尔萨克的眼睛：“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卡尔萨克能明白我的，对吗？我还希望你停止接触我的世界，因为那里的时空间隙有逐渐增多的趋势。”
男人的眼圈瞬间红了：“那我呢？我们就要这样分开吗？瑶瑶你好狠的心，就这样离开我吗？”
祝瑶摸了摸他的脑袋，直视着他：“如果你愿意，可以保留一个特殊位置的小小时空间隙，等到我生命结束的时候，我会主动来找你。在那之前，我在我的世界里还有些心愿想要完成。你看好吗？”
说到最后，祝瑶的语气已经十分温柔，但是卡尔萨克知道，对方意志坚定，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卡尔萨克看着祝瑶，最终道：“那扇大门前，在那里我有一个时间间隙的坐标，门前的一大片区域都能辐射到。”
现实世界（上）
祝瑶从营养舱中醒来的时候, 隔着半透明的舱门看到周围围了好些人。
检测到他的苏醒，营养舱的舱门自动解锁。祝瑶打开舱门坐起身，就看见他熟悉的一位研究员推了推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发红：“你终于醒了！”
祝瑶点了点头。
眼看他好像没有大碍, 周围的人立刻涌上来, 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
“祝瑶, 这次在任务中发生了什么？营养舱曾经一度判定连接不上你的意识，后面连上了也断断续续的。我们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强制断电, 还好你及时醒过来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记忆是否有缺失？”
“局里有体检中心, 各项检查应有尽有, 等会儿我给你批张条子, 祝瑶你去做个全面的检查吧。”
“还好你没事，我在外面都急死了！”
“……”
围在营养舱周围的人多数是时空穿越局内的研究人员，还有部门的领导, 每个人看着他的模样都是带着点后怕的关心。面对他们的问题，祝瑶定了定神, 不着痕迹地避重就轻道：“谢谢大家的帮助和关心, 我暂时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等会儿我会去体检中心好好检查一下的。”
“不过现在, 我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顺便洗漱一下，”祝瑶的面上露出微笑, 抬起眼看向在场的所有人, “好吗？”
年轻人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 笑容犹如春风拂面，很快就让人的心情平静下来, 忍不住开始为他着想、想要同意他的话。
“好好好，”和祝瑶熟悉的研究员连着应了三声好，“那我们先出去，你有任何不舒服或者不方便就按房间里的铃。”
穿越员工通常单独一个小房间，平常是不会有人擅自进入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自己出去找人或者按铃，这次是因为营养舱联网发出了警报，相关人员才进入祝瑶的房间查看情况。
其他围着的人对那位研究员的话没有任何异议，反倒是祝瑶看他们准备走了，忽然看着那相熟的研究员问了一句：“等一等，你之前说的时间间隙突然增多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名研究人员立刻道：“最近一段时间还算稳定，今天的我还没查看，等会儿我去看了再告诉你。”
“好的，谢谢，”坐在营养舱里的人对着他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好似天上的新月，“结果可以早点用手机发给我吗？”
研究人员根本不能拒绝他，当即答应了。
等到所有的人走后，祝瑶从营养舱中站起身，却没有急着洗澡，而是先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离开了卡尔萨克。
临别前，对方望着他的眼睛就好像被主人狠心抛弃在荒郊野岭的大狗。明明卡尔萨克没有流眼泪，但却比流了眼泪更令他难过和心痛。
虽然祝瑶说会去找对方，但恋人之间长久的分离怎么可能让对方放心，更何况他们要面对的分离并不仅仅只是几天这么短暂。
祝瑶扶着额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此刻思绪万千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往常他一出舱门就会出声的系统一直没有动静，倒是一旁手机忽然亮起来的屏幕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那位相识的研究员发来的消息：
[好消息！时空间隙没有再增加，反而减少了很多！虽然目前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是照这样下去，或许时空间隙很快就能消失！]
对方接下来还发了好几条消息，但在祝瑶眼中都不再重要。他心里稍微轻松了点，这才放下手机进了浴室开始洗漱。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很有可能还会有人来找他，他需要尽早做一些准备。
洗漱完毕后，祝瑶顺利地在食堂吃完了饭，又顺利地在体检中心做了个全面的体检。在确定自己身体没有任何大碍后，祝瑶还算顺利地向时空穿越局申请了离职。
当初合同签订的副本任务数量他已经完成，部门领导对他这个人才十分舍不得，还试图挽留过他，毕竟做一次任务就能将时空间隙显著关闭的人非常难得。不过祝瑶去意已决，再加上今天刚出的报告时空间隙骤然减少了很多，形势看起来大好，部门领导也就没有强留人，最终还是爽快地批准了他的离职申请。
只是离职的过程有些不太顺利。
祝瑶收拾好本就不多的东西，都已经走到时空穿越局的大门前了，却被那位相熟的研究员拦下。
对方气喘吁吁，硕大的镜框歪在鼻梁上，一双眼睛执着地望着他。
祝瑶心里一叹，心想又来了。
果然，研究员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十分急切：“祝瑶，你怎么这就要走了？是因为听到我说时空间隙减少了，所以没有什么负担就……”
看着对方脸上浮现的懊恼，祝瑶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声音温柔动听：“没有，是因为合同上的任务完成了，所以我办理了离职手续。总在这里待着也有些憋闷，而且我的男朋友还等着我出去呢。”
说到最后一句，祝瑶看着研究员原本通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而他的脸上依然维持着淡淡的笑意。
“你有男朋友？”研究员喃喃道，镜片后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他来找过你吗？我之前明明看到是不同的人来找你。”
祝瑶回答得从容不迫：“他没有来找过我，因为那些来找我的人把他拦住了，这也是我来时空穿越局这里找工作的原因。当然我在这里过得很愉快，但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因为那些人已经找到我了，而我只喜欢我的男朋友，只想和我的男朋友待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的面上露出笑意：“像你这么好的人，我想应该你是不会也跟着阻拦我和男朋友团聚的，对吗？”
美人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研究员的身影，专注地望着他，似乎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这样一顶巨大的好人帽扣下来，再加上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几乎要叫研究员窒息。他怎么不想阻止？他当然想阻止！可是对方根本不爱他，不会主动为他留下。如果他想留下祝瑶，只能靠强迫，但是他有那个能力吗？他没有！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研究员才知道为什么来找祝瑶的人看起来都非富即贵，因为不是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能力找到消失的他！也根本没有能力强迫他！
眼见研究员迟迟没有回答，祝瑶也并不生气。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拖着轻巧的箱子直接从对方的身边走过。时空穿越局的大门很宽敞，研究员拦不住他。
然而祝瑶刚迈出时空穿越局的大门，来到街道上，就看见对面的转角处开过来一辆有些眼熟的超跑，超跑后面还跟着好几辆车。
祝瑶：“……”
好在他早有准备，这会儿状似不经意地转过身，将兜帽戴上，趁车里的人还没出来迅速顺着街道的另一边往外走。他想提前走到街道中途的随便某个分岔巷道，尽早离开这片区域。
车队的速度很快，祝瑶才往侧面走了几步，就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道有些熟悉的张狂的声音正快速地下着命令：“你们先在这条街道附近好好找一下，注意任何一个疑似他的人。我先在这里等着，等你们确定没有找到小瑶的时候，我再进里面问问。”
这样的安排简直可以称得上缜密，可能因为在机关单位的门前，对方的言语用词也不似以往狂放。
祝瑶在心中叹了一声，却并没有加快脚步，反而按着原本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持续向前。
车队并没有接近时空穿越局的门口，而是停在不远处。这群人的穿着打扮并不统一，也不夸张，看着不像什么危险分子，比较像是来找人的，因此岗亭的保安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一直留意着这边。
倒是原本站在门口的研究员忽然走了出去，和那位从超跑上下来的年轻男人搭上了话。
眉目张扬、靠在车边的年轻男人刚刚摘下墨镜，就看到一个朴素的眼镜仔朝自己走过来。他扬了扬眉，正要发话，却见对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狂热的坚定：“你是不是在找祝瑶？”
年轻男人一听到祝瑶的名字，面上轻狂的神色一变，立刻沉声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研究员扶了扶眼镜：“只知道一点，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谁。”
阴暗的想法已经占据了研究员的内心。与其就此和祝瑶成为陌生人，此后再难相见，不如看着他被别人抓走。这样自己起码还知道对方的动向，以后只要他努力，也有机会带祝瑶离开。
年轻男人嗤笑一声，显然已有丰富的经验：“那得看你给我的信息有多少，又有没有用了。”
研究员不再啰嗦，直接指出了祝瑶离开的方向：“他和我道别后，往那个方向去了，他还提着一个小行李箱。”
年轻男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远远地看见长街上有一道小小的、几乎快要化成一个点的背影。对方戴着兜帽，拉着一个小行李箱，看起来似乎再过一阵就可以离开这片区域了。
直觉告诉年轻男人，那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人。他立刻让得力下属看守住时空穿越局的门口，自己则带人迅速往那道背影的方向赶去。
祝瑶从始至终没有回头。这会儿听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袭来，还不止一人，他依然没有回头，而是提起箱子走得更快了。
“祝瑶！别走！我知道是你！”
眼见前方瘦削的背影始终不回头，年轻的男人继续道：“你跑不掉的，这里都是我的人！”
他话音刚落，祝瑶就见前方遥遥的街道口处又转过来几人，一看就是后面那人的手下。
祝瑶心里长叹一声，决定做一点可能无用的挣扎。
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能七拐八弯绕出去呢。
这么想着，祝瑶转头就拐进了一旁的分岔小道里。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并没有因此变小，反而越来越逼近。
当背后的人声从拐角处传来的时候，他提起箱子，正想全力狂奔，忽然一股大力从旁将他一拽，把他从街道上拽到了一个关门店铺前废弃的广告牌位后面。
“你……”
祝瑶刚出了个声，整个人就被熟悉的怀抱紧紧裹住，一片奇特的触感捂住了他的嘴巴。
柔软Q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