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窗边,薛寒迟正撑着下颔,望着窗外往来的车马行人出神。
太阳刚挂上枝头,这间坐落在无砚山脚下的客栈大堂内已经是人流如沸。
冬日的暖阳透过纸窗,在他绛紫色的腰封上烙下片片花影,朦胧晨光下,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江楚月从卧房出来,准备去喝杯早茶,没想到刚下楼就直接和这幅场景撞了个满怀。
几乎是当机立断,她立刻扭头转身,想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赶紧离开。
却没想到还是被叫住了。
“怎么就走了,不来和我说句话吗?”
薛寒迟静静地坐在窗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厅堂里的人被他的声音吸引,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下被这么多人盯着,江楚月耳朵有点红,抬手用干咳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咳咳……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不情不愿地在他对面坐下,江楚月扭头看着窗外的人流,尽力避免和他视线的交汇。
“昨日都不见你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不愿见我呢。”
直接被戳破心中想法,江楚月嘴角的笑容都抽搐了几下。
“怎么会……你别多想。”
前天晚上下山的时候,江楚月加快脚力走在了他前面,恍惚间听到背后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虽然没回头,但她知道那是谁。
回想起病娇反复念自己名字的场景,她昨上揣摩了一夜,突然就悟了。
就像狐狸出手前会反复确认自己的猎物,这和他念叨自己名字的模样一般无二。
想通之后,更不愿意面对他了。
江楚月给自己斟了杯茶就兀自喝了起来,想用低低的声音掩饰这一丝尴尬。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会忘的。”
薛寒迟摇了摇头,沉水般的面容上难得显出几分鲜活。
“其实你忘了也没关系。”
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缠绕的蛟丝绳,低垂的眼眸里闪着点点光亮。
“我会自己动手取回来的。”
“那还是不劳烦你动手了……诶!萧师兄来了!”
看到萧煜走过来,江楚月忙不迭站起来招手,差点就感动得眼含热泪了。
萧煜真是及时雨啊。
“师兄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被她的兴奋感染,萧煜冷肃的面容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已经好多了,江师妹看着心情不错,薛公子也在。”
江楚月麻溜地给他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
“都好都好,萧师兄有什么吩咐吗?”
“我是来告知你的,昨夜有些弟子伤口恶化,今早我接到师尊玉简传信,要我们傍晚便启程回苍南山。”
想到前日之事,萧煜眉眼一凝,声音都沉肃了几分。
“前日之事太过蹊跷,缠住我们的妖魔虽灵力不强,可他却貌似对我的法术十分熟悉,总能找到攻破的关窍,而且他见我第一眼便能喊出我的姓名,此事恐怕不是普通的妖魔侵扰那么简单。”
他望向江楚月,“总之,我们先回苍南山,待与师尊商议后再细细去查。”
看到江楚月点头后,萧煜微微颔首,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被薛寒迟叫住。
“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薛寒迟挺直腰板坐在窗边,澄澈通透的眼眸在日光下流波婉转。
“若是遇上危险,我也可以帮你们分担一些。”
萧煜迟疑了一会。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人不是一个全然的好人,术法诡异,身份疑点重重……
但经过山妖一劫,他们受损不小,许多弟子重伤未愈,若是再遇见灵力强大的邪祟妖魔,恐怕许多人不能平安到达渝州城。
经过一番挣扎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烦请薛公子收拾行李,傍晚与我们一同出发。”
萧煜会以自身犯险,但不会拿这些弟子的性命冒险,既然薛寒迟昨晚为了江楚月出手救了他们一次,便不会坐视不管。
听着薛寒迟那些虚伪的话语,江楚月很想大声告诉萧煜,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危险好吧。
但其实她也并不指望薛寒迟会在这里就和他们分道扬镳,毕竟作为本文的关键男配,接下来的剧情里可少不了他。
有他帮忙,他们或许能更顺利地抵达渝州城。
*
太阳西斜,天边的火烧云镶着一层金边,红得热烈,映在眼里像一团火。
众人将收拾好的行李紧赶慢赶地搬上马车,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启程了。
这些马车没有车夫,全靠灵力驱使,开阔的官道上遥遥可见一列车队徐徐前行。
狭小的车厢内,三人都默不作声,气氛一时间有些胶着。
江楚月昨夜没睡好,此刻没精打采,无聊地掀起窗帘,望着外面渐沉的夜色打发时间。
薛寒迟则将腕间的蛟丝绳取下,缠在指尖随意翻弄着。
夹在两人中间,萧煜倒也不觉尴尬,反而看着薛寒迟手中的蛟丝绳,思索一番后谨慎开口。
“我听闻薛公子是徽州人,怎么会跑到这千里之外的渝州呢?”
薛寒迟手上动作一顿,但并没有抬头看他。
“我来这里寻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薛寒迟的面容隐在阴影中模糊不清,语调很平,听不出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大约听到了一些消息,便寻来了渝州。”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在渝州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想来应该是不在了。”
“这样啊。”
他不愿透露所寻之物,萧煜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那薛公子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原先是准备朝东去的,不过……”
薛寒迟望向他身侧盯着景色出神的人,突然笑起来。
“不过现在我觉得,还是与江楚月待在一起会有趣些。”
萧煜以为是他二人在对什么密语,有些撞破小情侣的尴尬,便抬手假装咳嗽了两声,自觉闭嘴了。
本来还在美美欣赏夜色的江楚月突然被提及,脖子一僵,看景色的兴致都少了几分。
心下一梗,有点想骂他。
行至中途,前面马车传来音讯说有人伤势加重,萧煜便独自下车向前方去了。
他一离去,只剩下两个人的车厢更加静默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窗外只有几点寒星,旷野上的寒风掀起窗帘,撩着江楚月垂在肩头的发丝。
就在江楚月回忆原文剧情的时候,原本徐徐前行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变故来得太突然,马车前行的惯性让她身子止不住向前仰去,额头不偏不倚地在身侧的车壁上磕了一下。
江楚月捂住后脑勺被磕起的小包,“嘶——好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车前方便传来一阵惊慌的嘶鸣声,将人的心都跟着叫乱了。
这些马车用灵力维系,一旦有一辆马车出现问题,车队便会立刻停下来。
车壁的木板开始剧烈抖动,马儿受了惊吓,横冲直撞,车厢内充斥着摇摇欲坠的吱呀响声。
刚刚被磕到脑袋,江楚月原本还有点晕晕乎乎,但脚下的变动震得她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连忙冲还在一旁安静翻着花绳的薛寒迟喊道。
“快走,这辆马车要散架了!”
与她的惊慌不同,薛寒迟脸上的表情可堪轻松,仿佛即将被砸的人不是他。
“没想到你兑现诺言的时候,这么快就到了。”
江楚月:……
她不想在这样紧急的时候和他争执,直接拉着他的手腕就踩着车前的踏板跳了出去。
在二人离开马车的一瞬间,身后的车厢立刻由内而外爆裂开来,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眨眼间已经彻底散架。
幸而此时他们已经驶入林地,周围都是柔软的草地。
江楚月握着他的手腕,绷紧后背,借着冲击的力道,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在草地上滚出数米,慢慢停了下来。
柔软湿冷的草地上,江楚月右手还如方才一般抓着薛寒迟,怔怔地有些无措。
她撑着薛寒迟散在地上的细腻丝滑的布料慢慢起身,劫后余生般长呼一口气。
听着身后冲天的响声,江楚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一地狼藉,不禁咽了口唾沫。
如果再晚一点,他们此刻必定跟着那辆马车一齐粉身碎骨。
手腕被她牢牢攥住,薛寒迟却并不急着让她放开,反而借着微光细细看着她的神情。
他挺起腰板,俯身凑过去,看着她怔愣喘气的模样,蓦地就笑出了声。
“怎么样,替我舍身的感觉如何?”
刚刚逃过一劫,江楚月心跳如雷,大脑还是一片空白,说的话都有些不连贯。
“还……还不错,就是太刺激了点。”
从刚才那股劲里缓过来后,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骑在他腰上,连忙从他身上撤开,松开了攥在他腕间的右手。
江楚月这个人,越是害怕,手上就越会抓紧什么东西,那块衣料被她抓得太久,窄袖上的一圈衣料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
“还只是这种的就怕成这样,那怎么行。”
薛寒迟从容笑着将那一块抚平,不紧不慢道,“下次说不定更刺激。”
这种与死神擦肩的体验,江楚月可不想再有下次。
心思平定后,她终于能直起身子,好好打量四周,身下是柔软湿冷的草地,周围林木参天,阴森中透出一些诡异。
这里并没有萧煜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马方才受了惊吓,四处乱窜,想来,现下他们估计已经脱离官道,与萧煜他们走散了。
江楚月拍拍衣角,正准备站起身去找萧煜汇合,却忽然被薛寒迟冷不丁的话语激灵一下。
“有个东西在朝这里过来。”
“什、什么东西?”
听到急促靠近的窸窣声,江楚月下意识地攥着袖口,临行前她为了以防万一,往里面塞了不少辟邪符箓。
薛寒迟一动不动,“不知道。”
“那它到哪了?”
人在面对未知的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充满恐惧,江楚月也不例外。
薛寒迟声音淡淡,“快了。”
“快了是多快?”
江楚月努力压制住颤抖的声线,可翘起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
就在此时,薛寒迟突然凑近,幽幽地盯着她,左手搭在她微抖的肩上,右手食指轻轻抵在唇中,示意她噤声。
一字一句敲击着江楚月的心脏。
“现在,它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