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普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综武侠]天下有敌 > 90、迷天 40(完)
    人发杀机,天地翻覆。

    仿佛神话中大羿开弓、射落九日的传说,以人力撼动天象。

    在人目力不能及的重重乌云后,血红的剑气与被锁定的异物碰撞在一起,尖锐的声响如同金乌陨落前的哀鸣,响彻天宇。

    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在逆空直上后,还能摧毁那震鸣不已的异物?

    没有人直面这一箭,只见关七身边所有的建筑如狂风中的枯草倒塌,就可窥见一隅,更不要说那些射向他的箭雨和剑气,根本没有伤到他,就在这一箭的余波中消弭了。

    反应稍慢的人都留在了神通侯府的废墟中,侥幸逃离的人劫后余生,止不住地喘气平缓心跳。

    雷媚抬头看着已经空出一片的云层,那躲在云层后的东西不见了,只有血河剑留下的剑痕残留在夜空中,还未散去,透过箭矢破开的空隙,有光亮洒落下来,照在始终立于原地的关七身上。

    射出这样的一箭后,哪怕是关七,都该力竭了。

    这些被勒令来围杀他的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雷媚自诩是个胆大包天的人,所以她敢操控人心,在各种势力中来回横跳,可看着依旧抬头望着天的关七,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当一个人所拥有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你的理解,你知道对方杀死自己和碾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时,你当然会对这种无法理解、无法揣测、无法企及的存在感到恐惧。

    尤其是刚才她出了一剑。

    现在回想起来,雷媚居然有点想笑,笑自己也有这种“蚍蜉撼树”的勇气。

    刚刚那一剑是她能抓到的最好的机会,雷媚一直知道金凤细雨楼是她的对手,但不是她最大的威胁,苏梦枕这个人并不喜欢赶尽杀绝,他的目的一直是团结手里的力量去做一些保家卫国的事,一些需要很多人才能做成的事,这注定了他会珍惜人力。

    可关七不一样,他自己就已足够震慑天下。

    在雷媚年幼时,她就知道迷天盟这个六分半堂最大的敌人是怎样的帮派,它就是围绕关木旦建立起来的组织,失去关七,就是一盘散沙,但关七恰恰也是迷天盟最不可撼动的存在。

    这样的关七必然是自傲且极有野心的,像独自盘踞一山的老虎,挤压着其他猛兽的生存空间。

    所以她和雷损往来,因为雷损一步步将关七陷入了险境中,在雷媚看来,这个男人确实比自己的父亲强,这种强不在武力,或者说不止在武力,还在心性手段上,而她爹有些时候太过直硬了,连唐见青都哄不好,愣是让这位唐门的高手断情离去,若是唐见青愿意嫁给他,结合唐门的部分权势,雷媚也不会想着联合雷损。

    毕竟雷震雷是她的亲生父亲。

    雷媚看着关七,很难不想起雷震雷,那个在被夺走权势后终日沉默的男人,最后还是作为父亲为她开辟了一条生路。

    她这一生交往的男人有不少,从最初的雷损,到刚刚丧命的方应看,他们都是为了权力和她彼此利用,或许那些算计里,偶尔也会有一丝温情,但雷媚自己也不甚在意,她深知这些男人的秉性,和他们谈感情是没有用的。

    雷损说是喜欢温小白,可利用起温小白来刺激关七、利用温小白的女儿挟制关七,顺手得很,还有方应看,他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好像是他心里最温柔神圣的存在,可他决心刺激方歌吟、算计桑小娥时,也没有半点手软。

    男人可以无情无义,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要不是关七下手太果断,雷媚丝毫不介意在局势调转时,反手扎这些曾同床共枕的人一刀。

    可惜了,这世上除了雷损、方应看这样的人,还有苏梦枕、狄飞惊这样的人——要是现在雷媚还反应不过来狄飞惊的立场,她就是被这人坑死也活该了。

    还有关木旦。

    这样的人存在,让所有阴谋算计都显得可笑起来,雷损和方应看步步为营,穷尽心思对付他,却被一力破万法,枉夸聪明。

    啊,现在大概还有她自己也算在其中。

    雷媚忽然有些想念雷震雷,这个世上唯一真心爱她的男人,可惜这一次不能再保护她逃出生天了。

    他已经永远地留在了一手创立起的六分半堂,而她今日死在这里,六分半堂就会彻底掩埋在黄土里,这个曾六分江湖的庞然大物,也和当初的权力帮、长空帮一样,随着主宰者的逝去而覆灭。

    想到这里,被关七那一招“伤心小箭”的余韵所动,她竟也悲从中来,默默落下一滴泪。

    不知是为曾经煊赫的权势坍塌,还是为了雷震雷和走到末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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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确定天上的异象真的消失了之后,顾绛才收回视线,用出那全力一击之后,他确实有些疲惫了。

    体内的内力所剩不到一成,常年征战的暗伤隐隐有发作的迹象,持剑的右手几乎不能动了,那股伤人自伤的“伤心”之意几乎震断了他的小周天循环,使他无法勾连天地,利用自然之力疗伤。

    多少年,他都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马上退走找个安静的地方养伤,反而扬声道:“赵佶就让你们来杀我,未免太小看关某了,还有人吗?”

    “大内的高手难道无人了?”

    站在废墟中的男人衣衫褴褛,发冠也不知哪里去了,披散着头发,面色惨白,谁都看得出来他身受重伤,应该到了强弩之末。

    可关七要杀他们,也用不了多少力气。

    似乎为了应证这一点,关七抬手发出一道剑气,沿着雷媚先前偷袭的方向折返过去,雷媚拔剑应对,却发现这道看似轻飘飘的一缕剑气竟锋利到了极致,穿透她的长剑后,直接没入咽喉。

    雷媚甚至没反应过来,看着剑身上的孔洞,想要开口赞叹关七用剑的出神入化,却发不出声音,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伸手欲捂被剑气洞穿的咽喉,转念想想也无必要了,干脆转身寻到一处还算干净的断壁,坐了下去。

    这一坐下,就没能再起身。

    见此情形,领头的守军将领再次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命副官看守在此,自己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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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绛坐在还剩一半脑袋的石狮子身上,缓缓理顺体内的小周天,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歇一歇,看徽宗能拿他怎么办。

    带着一部分禁军赶到的诸葛正我看着他,心中感慨万千,又有些好笑,这位旷世高手、多年老友胸怀豁达,但有时候的确有点促狭气,喜欢挤兑为难人。

    诸葛正我排众上前,遥遥拱手道:“关兄,你今夜已经大闹了一场,官家在宫中听说了这儿的情形,他并不想和你为难,只想送关兄离开汴京城。”

    在痴迷道学的徽宗眼里,关七那一箭已经可以说是人间修行有成的“神人”了,他身边那些国师、道长哪一个也没有这种本事,他现在是真的不想和关七起冲突,反正关七手下的人也都是和金人过不去,没有攻打过宋土,留着关七在,还能让金人有所顾忌。

    赵佶飞快地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转身就想叫米有桥去叮嘱诸葛正我不要得罪他。

    结果一转身,发现身边的内监不是熟悉的老人,这才恍惚想起,米有桥去了神通侯府,被关七杀了。

    赵佶叹气道:“米有桥是有忠心的,也聪明伶俐,就是年纪大了,比年轻时更重感情,放不下和他交好的神通侯。”

    “都是命数,罢了,你去也一样,给诸葛正我递个话,让他把握分寸。”

    “是。”跟在赵佶身边的太监弯着腰,恭敬地应了,谁也看不清他低垂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反正诸葛正我见到他的时候,这位马上就要顶替米有桥上位的公公笑得十分亲和:“这是官家的意思。”

    诸葛正我当然明白赵佶是什么意思,也充分把他的想法传达给关七了。

    关七吐出一口气来,有点有气无力地道:“这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我千里迢迢来此,赵官家却要赶我淋雨离开,诸葛兄你看,我这一身狼狈,还把方兄的血河剑给毁了,连把伞都没有,更不要说返回云州的路费了。”

    诸葛正我沉默了片刻,挥手让人去取伞和银两来。

    然而,还没等取东西的人返回,一个小侍从就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他直奔前来传令的公公和诸葛正我,尖锐的声音在极度紧张下,越发刺耳:“公公!公公!官家遇刺了!”

    诸葛正我霍然转身,目露精光,肃然喝问道:“怎么回事?!”

    他一开口,那小侍从哆嗦了一下,冷静了不少,被传令内监死死抓着手臂,咽了一口口水,颤巍巍道:“公公您离宫不久,就有贼人入宫来行刺,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就听到他说,他说——”

    传令内监追问:“说什么?你快说!”

    小侍从本来还有些犹豫,被一追问,不再顾忌,噼里啪啦道:“那人说官家,官家杀兄弑母,迫走胞弟,残害忠良,是,是篡位逆贼,他承先帝和向太后的遗愿,有先太子遗诏在手,要杀逆贼以重振朝纲。”

    言罢,小侍从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传令内监也仿佛五雷轰顶,反倒是诸葛正我马上意识到了刺客的身份,他涩声问道:“那人,是不是,刺客长孙飞虹?”

    未等小侍从开口,他便纵身向皇宫赶去。

    禁军本就是守卫皇宫大内的,眼下宫中生变,他们也跟着诸葛正我匆匆离去。

    人来人往带起阵阵风声。

    坐在石狮子上的关七伸手接住了一点落雨,感叹道:“果然下雨了,这个诸葛小花,跑这么快,也不给我送把伞来。”

    诸葛神侯顾不上给他送伞了,但有别人给他送。

    戚少商带着杨无邪走到了他面前,杨无邪走上前,恭敬地双手递上一把油纸伞:“关爷若不急着离开,不妨和我们去楼子里换一身衣服,梳洗一下,让树大夫给您看一看伤势。”

    关七接过伞,挥了挥手:“不必了,哪那么多讲究,刚刚我只是在糊弄他们罢了。”

    戚少商叹道:“关七圣这是故意拖住诸葛神侯和那些禁军,您知道凄凉王的动向?”

    关七悠悠道:“我本也不知道,他袭杀崖余,若不是诸葛,他就杀了我唯一的弟子,若是他本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杀他,他怎么会有那个脸和我再往来。”

    他只是刚刚在脱离天心时,往下瞥了一眼,发现了皇宫那边的动向。

    杨无邪笑道:“他没有再和您联系,但您适才一定是知道了宫中的境况。”

    关七当然知道,他看到长孙飞虹趁着宫中空虚,直入深宫,和自己安插在皇宫中的人接上头后,直奔赵佶所在之处,抽出墙上的天子剑,胁迫赵佶写下“罪己诏”。

    他没有急着动手,甚至给了那些宫女太监和侍卫们求援的机会,自顾拖着赵佶往大殿去。

    这些年,长孙飞虹没有离开京城,他藏身牢中,苦思苦修,直到今日天变。

    他要在赵氏列祖列宗的面前,将赵佶在位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一陈述,当着赶到的文武官员面前,杀了徽宗。

    并在杀人后自刎。

    实现了他当日对诸葛正我的许诺。

    关七笑道:“我和长孙也是多年的朋友,我虽然说要杀他,但这不代表咱们过去的交情就不认了,何况他一生所求,就是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留千古之名。”

    “我今夜已经见到了许多人的道,也成全了他们,何妨多成全一位昔日好友?”

    “殿上刺君,以雪国耻,他所求之名,如何不可垂青史、铭世人?”

    “臣能刺君,人可敌天。此道已证,亦他亦我。”

    “求仁得仁,当无憾恨。”

    关七从石狮子上起身,他的伤已经好了泰半,面色平和道:“好一场凄凉风雨,教我如何能煞了风景?”

    说完,他没有再驻留,只是看了看自己被剑气所损的衣物,觉得也没什么遮挡的必要了,干脆和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将撑起的伞放在了刚才坐的石狮子身上,遮住它的半个脑袋。

    自己空着双手,被发跣足、衣衫飘摇地走入了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