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春屿下意识顺着这道声音望过去——是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
她脸蛋脏兮兮的,裙子上还有醒目的补丁,面颊微微凹陷,是个很瘦弱的,看上去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
女孩脚踝略微有些残疾,蹲在车站的圆柱旁,面前还放了一个有着缺口的碗。
清水春屿本来应该秉承着之前那位红发少年的箴言,不要跟陌生人搭话。
但如果只是给这个女孩一点钱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的吧,来来往往的人流很多,要说遇上什么太大的危险也不太可能,只要把钱扔过去然后转身就走,不要散发太多背负不起的善意……
清水春屿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
他把自己的背后从身后取下来,翻翻找找出来一些零钱,接着将纸钱扔进她的碗里。
他之前看到过许多善良的人都像这样做了,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只有六岁的男孩保持缄默,在女孩道谢时也一言不发,但是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都会有所触动。
他们学着金发男孩的行为慷慨解囊,人群一拥而上。
清水春屿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人变多就算了,为什么有些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小孩和少年也刻意挤了过来,让人群变得拥挤不堪。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在不小心被人的腿撞开之后,离自己越来越远。
还没有背在身上的鸭鸭背后猛地传来一股强烈的拉坠感,他根本不敌对方的力气,背包被人强行拉扯过去。
“我的包——!”清水春屿急得喊出了声。
他急匆匆地从人群中钻出去,那两个分别抢走他包和行李的男孩一左一右地逃走,就像是猴子一样灵活地钻入人群当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快得简直让人惊讶。
清水春屿都只来得及看清他们是两个高矮相似的男孩,约摸十一二岁的年纪,眼睛明亮,瘦小又矫捷。
之后拥堵的人群逐渐散开,刚才喊住他的女孩和那些少年小孩全都消失不见。
清水春屿狠狠闭了闭眼睛,原来还是团伙作案。
他本来已经被人提醒过要注意了,却还是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
他之前大错特错就在于还是以大人的思维来看问题,还认为如果面前只是一个小女孩,只要不随便跟着她走就没问题,却完全忘了在这个时期抢包偷包的行为并不少。
尤其是他现在仅仅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金发男孩眼中流露出迷茫可怜的神色,他的所有用品几乎都在鸭鸭背后和行李箱里面,唯有的几张零钱还在善心滥发的时候给了刚才的小女孩。
最后他只能可怜兮兮地去往车站的值班人员那里登记,并且查找监控。
清水春屿的好运似乎在来到横滨之后就用完了一样,值班的警察很敷衍,也许是见他只有一个小孩子,还身无分文,所以并不怎么
上心。
他稍微看了一眼监控,冷漠地对男孩说:“你遇见的团伙作案都是老手了,他们专挑你们这样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下手,因为你们有钱又单纯,总是愿意散发无用的善心。”
他在说单纯两个字时带着讽刺的口吻,像是在说“单蠢”。
清水春屿微微捏了捏拳,他长长弯弯如蝴蝶翅膀的眼睫颤了一下,浅灰色的瞳孔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委屈和茫然。
值班的男人还是心软了些,他的语气并未如刚才那么生硬,和缓不少:“这个组织名为‘羊’,是未成年自卫组织,我们最近也在追查这件事,如果之后有消息了也会提醒你们,麻烦在这里留下联系方式。”
清水春屿照做。
也许是因为他的乖巧听话,不像其他孩子那么大吵大闹惹人生烦,所以在他走前,这位值班的男警察还好心提醒了他一下:“他们在犯案之后,一般会把不要的赃物给扔进离车站不远的垃圾桶里。也许你去那里还能找找随身携带的证明之类不值钱的东西。”
清水春屿眼睛微亮,点头:“谢谢您。”
车站的垃圾桶就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清水春屿在每个几乎和他差不多高的黑色垃圾桶旁边都垫脚仔细望了望,看了看。
他终于在倒数第二个垃圾桶里看见了想要的东西,不过跟钱沾边的一样都没能留下来。
他只在垃圾桶里翻找到了自己画作的原稿和身份证明之类的,还有红色气球小狗的碎片。
衣服、钱以及他的玩偶熊都被一扫而空,鸭鸭背后跟行李箱也没有被扔掉。
清水春屿把它们一一捡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尤其是在捡着气球碎片时,更加小心翼翼,所有的碎片都被他慢吞吞地捡完了,一片都没有留下。
最后那一片是在垃圾桶旁边捡起来的。
红色的气球碎片孤零零地躺在马路边上,阴影覆盖在上面,几滴水珠忽然坠下,之后又很快浸润在马路的缝隙之中。
“想找到玩偶熊。”
男孩柔软的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很轻,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
黑羽快斗回家的时候感受到了一阵让人窒息的低气压,沉默与死寂铺天盖地袭来,他以前有这种感受还是在夏天。
他坐上了一辆老旧的大巴车,玻璃窗都封闭着,人群极密又没有电扇还缺少可供呼吸的空间时。
焦躁、急切的感觉时时刻刻都在挑逗着人类暴怒的神经因子,所有人都像是装满了火药的木桶,只需要一粒火星子就能够点燃,然后焦灼的人类就会爆发出争吵来。
不过在黑羽快斗帮助清水春屿逃走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他很清楚自己很有可能会被胖揍一顿,但是他并不后悔。
男孩头皮发麻地走进了公寓里,在沙发上看见面色沉沉,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四个人。
他的父母和两个陌生的少年人。
这是黑羽快斗绝对难以忘怀的一个午后。
他的温柔的母亲和儒雅的父亲从来都信奉温和教育,从来都是一字一句给他讲道理,基本不会存在黄金棍下出孝子的行为。
今天是黑羽快斗第一回遭到了男女混合双打,实在是……非常难忘。
夏油杰和五条悟面面相觑,他们在一旁看好戏,一点要劝诫的意思都没有,更是帮忙递了工具。
五条悟甚至还猫猫祟祟地掏出了手机,咔嚓咔嚓一连给挨揍的黑羽快斗拍了好几张照片,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黑羽盗一无意间瞥见,他差点就没能继续下得去手。
夏油杰叹气:“我们的运气真是一如既往地差啊,春屿宝宝的严防死守让我有点难过。”
“我们真的是哪里做错了吗?”
大概是因为清水春屿的再次逃跑严重挫伤了他们的积极性,再回忆起之前的那封信,他们开始怀疑起寻找这项行为的正确性。
黑羽快斗听见这句话,捂着屁股,眼角还泛着水光都要跑过来凑热闹,大声地说:“不是的,春屿说他很喜欢你们的。”
“他说他不想成为你们两个的软肋,所以才偷偷离开的。”
或许是在跟自己大了只有十岁的少年人面前,所以黑羽快斗强忍着抽噎的冲动,任由泪水哗啦哗啦流还要坚持说:“他在那天跟我们出去玩的时候,还没有忘记你们,在一起给泥塑陶罐上色时,还给你们精心挑选了陶罐。”
颜色迥异的两只猫猫陶罐,一左一右地摆放在黑羽快斗的书房里。左边那只是黑色猫猫,还眯着眼睛;右边那只是白色猫猫,眼上还戴着一副黑色算命眼镜。
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只猫分别是给谁的。
幼崽需要两只手才能捧起来,还安静地坐着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绘完的猫猫瓷釉陶罐被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握在手中。
五条悟啧了一声,覆着薄薄韧肌的手背骨节微凸,他哼道:“好么,又被我们可爱的春屿宝宝给哄到了。”
夏油杰则是翻看起黑羽夫妇在那天去游乐园时拍摄的视频录像。
金发男孩乖乖地坐在板凳上,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明艳柔软的笑容。他明亮的浅灰色眼睛注视着手中捧起的猫猫陶罐,凝霜般白皙细腻的脸蛋还蹭着几道油彩的痕迹。
阳光在他的脸颊轮廓涂上了行云流水的淡金色,在录像中的幼崽和天使没什么两样。
“能拜托夫人将这些录像发我一份吗?”夏油杰主动提出恳求。
五条悟双眼发光,积极地索要:“也别忘了我啊,杰。”
黑羽千影欣然答应:“当然没问题,我这里还有很多珍稀可爱的录像哦”
“您真是一位非常体贴美丽的夫人!”五条悟眨了眨自己纯白纤长的眼睫毛,用华丽的咏叹调赞扬出声。
夏油杰忽地说道:“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春屿宝宝才选择离开我们。身为监护人都应该当面问清楚,而且不能纵容他任性的行为。”
五条悟微笑着点头支持:“所以,找到他是我们的责任,在抚养春屿宝宝完全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之前,他本就应该、乖乖地待在我们身边,就像是躲在大鸟羽翼下的雏鸟。”
黑羽快斗还想说话,被他父亲黑羽盗一捂着嘴拖走。
“这个世界没有你们这些孩子想的那样简单干净,快斗。”黑羽盗一口吻严肃,五官比之前看起来严苛,他说,“恶意无处不在,有时候社会就和自然界相似,到处都是弱肉强食。”
“你知道他是怎么来我们家的吗?并不是邀请,而是被我强硬带过来的,我很抱歉用了这样的方式,但我不后悔。”黑羽盗一静静地看向在场的几人,“春屿要去的地方是横滨,港口城市的动荡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我希望你们能够动作快点。”
黑羽快斗张了张嘴,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五条悟和夏油杰面色冷肃,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直接拍板买下去横滨的最近一班车票,然后出发。
……
横滨,镭钵街。
碗状的大坑诞生时间并不久,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里就变成了断壁残垣和屋瓦废墟。
无家可归的人们、流离失所的儿童和无所事事的流浪闲汉抢先一步占据这个地方,聚集起来后就在缝隙中如同老鼠一般生存。
也许是政府无力经营这里,或者是阴暗面的势力爪牙过于强大,这里的管理主权被舍弃,成为滋生黑暗与混乱的沃土,诞生罪恶和恐慌的狂欢。
缺少食物和住所的清水春屿在不知不觉间就流浪到了镭钵街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