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郁骤然睁开眼。

    他对上了头顶的天花板。

    柔和的日光穿过窗帘,照亮了寝室些微掉漆的天花板。

    深蓝的瞳孔紧缩,唐郁的眼前闪过了无数诡异的画面,他触电般攥起被子,飞快地用薄被笼住变了的脸色和颤抖的身躯。

    清晨的鸟雀鸣叫声隐约传来,唐郁却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梦中梦?

    他用力咬了一下唇瓣,刺痛感从下唇源源不断传来,浓郁的血色晕开,让这张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病态般的红意。

    好像……好像真的醒了。

    唐郁蜷缩在被窝中良久,才僵硬地探出头,转动眼珠小心翼翼看向黎生的床位。

    黑白帷幔将床位遮得严严实实,烛火似乎已经熄灭,床帘上看不出任何影子,更别提什么会说话的纸人。

    大概是他昨晚看到了学长的纸人,受到了一点惊吓,才做了两个诡异的噩梦吧?

    唐郁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手机,看到了沈君行发来的消息:“早上好,小郁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唐郁没有回消息,他拿着手机下床,快爬下小楼梯时,唐郁垂眼去看楼梯旁的拖鞋。

    只看了一眼,唐郁的视线突然顿住了。

    只见他的那双拖鞋鞋尖对准床位,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两只拖鞋间没有任何空隙。

    ……他昨晚上床睡觉时,不是拖鞋一踢,随意落在地上的吗?

    后背上爬上了一层战栗,唐郁微微转动头颅,看向身后的黑白床位。

    长长的帷幔从床头垂到地面,遮盖住了里面的一切。

    ……是学长有强迫症,早起看到帮他随手摆放的吗?

    唐郁有点不敢再多想,他匆匆换上鞋子,走了几步,来到了卫生间门口,他抬起手碰了一下门把手,昨晚梦中那诡异的梳头画面在眼前闪现,唐郁触电般缩回手,犹豫了片刻,直接走出了寝室。

    出于洗漱的考虑,唐郁来到了洗衣房,接了把水洗脸,简单洗漱时,一道有点耳熟的声音惊喜地从背后响起:“唐郁!”

    唐郁转过头,看到了来者有点眼熟的面板,随后他视线下移,落在了那张似乎有些熟悉的脸上。

    “早上好啊,我们又在洗衣房见到了!”这个人有点不好意思道:“其实……其实是我特意来这里的,想再和你偶遇一下。”

    对方这么一说,唐郁这才想起这是昨天在洗衣房遇到的八卦同学。

    “你现在住在哪里?有机会我可以去串寝吗?”对方说着挠了挠头。

    “623。”唐郁回答。

    眼前的同学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怎么还——”

    他突然停了下来,略显慌张地看向四周,而后才紧张地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没去搜之前我说的东西,我知道你可能不信这些,可是、可是,我看你现在的样子都憔悴了……”

    唐郁茫然地看着这位喋喋不休的同学,晶莹的水珠从他的睫羽落下,顺着白皙的肌肤往下滑落,滴答一声坠落在地。

    鬼鬼祟祟说话的同学看到这一幕,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把眼下内心最真实的反应说了出来:“怎么憔悴了也还是这么好看。”

    “啊,不是不是,唉,反正就是……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他羞涩道。

    唐郁:“……好。”

    唐郁看着对方像做贼般快速离开了洗衣房,走得那样快,仿佛晚走一步就会被什么东西追上一样。

    唐郁打开手机,看到对方发来的消息仍旧是让他再去搜搜论坛。

    唐郁张了张嘴,不知道这个同学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去看论坛对他和黎生的桃色绯闻?

    他抹了把脸,暂时不再理会这些,他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从六楼楼梯口走下去。

    *

    四个玩家站在楼梯口,他们分别是燕朗、喵咚哩、舍曲林,还有昨天和舍曲林一起下副本的队友皮一下很开心。

    四人交流过了他们之前下副本的经验后,一起踏上台阶。

    幽暗阴冷的长走廊出现在了玩家眼前,燕朗和喵咚哩并排走在前面,舍曲林和皮一下很开心走在后面,四个人一起组队的好处是可以更好地注意周围变化。

    虽然都是一起观察周围,但皮一下很开心注意到喵咚哩转头的次数格外频繁,脸上的神情也尤为紧张,连握着手电筒的手都有点发抖,看起来胆子很小。

    其实昨天和舍曲林组队之后,皮一下很开心喜欢犯贱逗人的瘾已经没那么大了,然而眼前就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菜鸡在他面前晃悠。

    皮一下很开心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努力不去关注面前的喵咚哩,把关注度分给了与喵咚哩并排而行的燕朗。

    光看背影,也能看出燕朗远比喵咚哩从容,他的身体并没有多少颤动……

    皮一下很开心忽然歪了一下头,认真盯着燕朗。

    虽然都是在走路,可燕朗走起路来却格外轻盈,但难以形容的感觉蔓延在了皮一下很开心的心头,他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字面意义上身轻如燕的人。

    由于昨天下副本听到诡异哭声的经历,皮一下很开心今天竖起耳朵,用心留意周围的声音。

    他发现,他好像没有听到燕朗的脚步声。

    皮一下很开心的视线往下移,落在了燕朗的脚上,他看到燕朗每一次抬脚,重心似乎都更靠前,就像是在踮起脚尖走路一样。

    皮一下很开心睁大了眼睛,他还想再看,结果视野中那双脚突然停了下来,而后,鞋尖缓缓转向了他。

    剧烈的心悸感传来,皮一下很开心惊慌地抬起头,对上了燕朗直勾勾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少见的全然的纯黑,“我们到了。”

    皮一下很开心这才注意到燕朗身后的巨大灵屋,灵屋上的白灯笼亮起了光,落在了燕朗的脸上,显得那张脸格外白,颧骨处本该象征气血充足的红晕也在这样的灯光下变得诡异起来。

    和燕朗并肩站着的喵咚哩松了一口气,“这一路居然什么事情都没碰到,紧张死我了,诶,皮一下,你的脸上怎么这么差,你胆子该不会比我还小吧!哈哈哈!”

    皮一下很开心脸上扯出了一个笑,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在喵咚哩身上。

    舍曲林抬起头,“白色灯笼上出现了新的变化,上面多了字。”

    挂在门前的两只白灯笼上,一只写着安宁两字,另外一只则是一个黎字。

    “黎安宁?”喵咚哩猜测道:“这里的主人家难道叫这个名字吗?”

    “我昨天做了功课,灵屋上挂的灯笼一般会有两只,一只上面通常写着安宁,另外一只上面的字则是着逝者的姓。”舍曲林说。

    “也就是说,有个姓黎的npc死了。”喵咚哩摸了摸下巴,试图头脑风暴一下,但并没有思考出什么结果。

    “谁来开门?”

    “我来吧。”燕朗主动站了出来。

    皮一下很开心又克制不住地微微偏了一下头,昨天舍曲林下副本时候,就迎来了开门杀,他们都清楚开门的人会承担风险,很可能门一开今天的副本之旅就到此结束了,燕朗为什么主动要去?

    “好,我们其他人后退。”

    皮一下很开心拉开了和燕朗的距离,他看着燕朗推开了轻飘飘的大门。

    这一次,并没有纸钱飘出。

    燕朗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他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皮一下很开心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跟在喵咚哩的后面,一步一步走到门口,站在门内朝里看去,和色彩艳丽的房子外观不同,大厅里到处都是黑白两色的帷幔,其中有八条白布齐刷刷摆在了客厅中央的黑色桌子上。

    而燕朗就站在桌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八条白布,在皮一下很开心的注视下,燕朗朝着白布伸出手,“等一下!”

    观察燕朗一路的皮一下很开心脱口而出,“燕朗,你要干什么?!”

    燕朗转过头,黑漆漆的眼睛看向皮一下很开心,“研究一下这个道具。”

    “在这个副本里,未知的东西不要乱动,我以为昨天我和舍曲林的经历就已经告诉了大家这个教训,你现在随意触碰这些,万一害得我们团灭怎么办。”皮一下很开心外表义正辞严道,但其实他在燕朗的注视下心慌得厉害。

    “下副本有这种警觉很好,但这毕竟只是一个游戏,如果束手束脚,很难享受到游戏的乐趣,我刚刚第一个进来,已经把这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碰了一遍,风险我已经承担了很大一部分。”

    燕朗说完又指向桌上的白布,“这里有八条白布,我好奇的是为什么要放八条?”

    “据我所知,传统丧葬里八这个数字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但是我们玩家的数量,目前正好是八。”

    喵咚哩闻言点头,“对啊,正好是八啊。”

    皮一下很开心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看喵咚哩这个猪队友,他求助般看向了舍曲林。

    舍曲林走上前去,直接拿起了白布,就像昨天二话不说就把刀扎进耳朵里那般果决。

    在皮一下很开心震惊的目光中,舍曲林握着白布道:“我现在有一个猜测。”

    所有人都看着舍曲林。

    “我昨天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和皮一下在副本和纸钱产生接触,就会死。游戏设计一个副本,肯定会有它的逻辑所在。”

    “我查了很多资料,人们普遍认为拿了纸钱不吉利,会招惹到阴间的麻烦。我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头绪,直到今天下副本,我看到灵屋上灯笼的变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在一些丧葬习俗上,人刚死的时候,会烧倒头钱。烧钱时,孝子们要放声痛哭,所以当时我和皮一下听到了哭声。”

    “倒头钱是烧给死人的钱,我和皮一下拿了不该拿的钱,死了,很合理。”

    “今天我们再进副本时,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纸钱,为什么今天没有继续出现?”舍曲林自问自答道:“因为倒头钱是第一天要烧的东西,而今天是第二天。”

    “每个地方的丧葬仪式都不一样,有的地方要七天,有的地方要三天,仪式的繁琐程度也不一样,不过一般来说,都有报丧的环节。”

    “灵屋上的白灯笼出现了死者的姓氏,这很可能就是在报丧。”

    喵咚哩已经听呆了,对着舍曲林连连点头。

    “昨天我和皮一下拿了纸钱其实没有立刻就死,而是开门后才死,就像这个灵屋并不想我们进入。”

    “但今天却不同,我在想,或许是因为报丧日,外人也是可以进屋的。那么是不是说明,这个游戏什么时候进灵屋,需要满足某种标准,这个标准难道就是单纯的外人吗?太广泛了,举个例子,主人家死了人,报丧日,他们欢迎的外人究竟是前来奔丧的外人,还是小偷?”

    “在某些地方的丧葬仪式中,孝子会给奔丧的客人分发一条白布,称为孝布。”舍曲林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白布,“所以我猜测,白布是否就是区别这些客人的标准之一?

    舍曲林的这一番话下来,哪怕是皮一下很开心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言论,喵咚哩更是对舍曲林充满了崇拜的目光,“哥,难怪你面板上的智力是9,能不能分我一点?!”

    舍曲林将白布一丝不苟缠着了手腕上,他抬起眼,看向了对面的燕朗,忽然道:“但我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燕朗开头会遇到和他长相一样的纸人。”

    “我也不清楚。”燕朗神情平静。

    喵咚哩站在燕朗和舍曲林之间,乐呵呵问:“两位大哥,你们觉得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燕朗没有说话,舍曲林继续不急不缓地开口道:“这个副本出现了很多纸的元素,纸人、纸钱、纸房子。”

    “这些都是丧葬用品,我在想,任务让我们在这里找的,也许同样是一个纸做的东西,也许……是一个死人。”

    “一个让这些陪葬用品出现的死人。”

    “所以我的思路是,找出那个死人的具体身份。灵屋里一般会有亡者生前喜欢的东西,既然已经知道了一个人的姓氏,那么再了解一个人的喜好,就可以不断缩小范围。”

    “不过灵屋很大,我们一起探索可能会有团灭的风险,白白浪费每天一次的机会,不如分开,或者两两组队。”

    在舍曲林说完这句话后,皮一下很开心几乎是立刻道:“舍曲林,我和你一起吧!”

    喵咚哩不敢单独行动,听到这里他也讨好地对燕朗笑笑,“燕哥,那我们还是一起?”

    两个小队的分头行动就这么定了下来。

    四个玩家穿梭在黑白帷幔内,两支队伍分开前,舍曲林和燕朗不约而同地回首相望。

    帷幔飘荡,遮住了他们脸上各自的神情。

    *

    唐郁从六楼走下五楼,他继续朝下走了几步,站在五楼通往四楼的楼梯间时,头顶突然传出炸开锅般的动静。

    “舍曲林你们也死出来了?!有什么发现吗!”唐郁对舍曲林的名字有些印象,一下子就猜到楼上应该是玩家站在五楼楼梯口附近交流。

    唐郁立刻低下头,尽量轻手轻脚飞快下楼,生怕晚一步就被那些玩家发现。

    玩家们没有发现唐郁,而匆匆离开的唐郁也并未听见玩家之后的话——

    “我们在灵屋的书房里找到了很多画像,画中人看身形应该是同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房屋主人。”

    “虽然并没有画脸,但只看形体,也会觉得……是一个很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