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小青梅10-2
…
隔天,兰絮慢吞吞去到教室。
系统:“宿主,今天路上,挺多人在打量你。”
兰絮肯定:“因为我太好看了。”
系统:“不是,以前开学,因为不熟悉嘛,他们就喜欢看你,你的回头率差不多60%,现在提升到80%,不觉得奇怪吗?”
兰絮:“什么,你还给我做了统计?”
系统:“……”
几个和兰絮关系好的妹子,过来了:“兰兰,这照片是不是你?”
这就是回头率高的原因了。
照片像素不高,有点糊,但兰絮长得太鲜明漂亮了,即使穿着春晖中学的校服,也不影响她的辨识度。
兰絮看着自己斜高扎的马尾,张狂的眉眼,她捂额。
这么非主流的造型,居然留下黑历史了!
系统:“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是帖子的内容!”
这照片被人发在学校贴x,这时,贴x还不是时代的眼泪,而是时代先锋,是传递交流信息的重要平台。
帖子配图就是兰絮的照片,标题:【校庆的指挥女神,居然在校外拉帮结派,打架斗殴……】
系统好气,如果有手机好了,它就能潜入,删掉这些帖子。
果然,帖子也引起老师的关注。
第二节课,兰絮就被叫去教务处。
主任神色严肃:“如果你真在外面打架斗殴,按照校规,是要开除处理的。”
兰絮:“可是也没有我打架斗殴的证据。”
主任:“那你说你去干什么?”
兰絮郑重说:“cosplay。”
主任:“什么玩意?”
兰絮刚要解释,主任:“我已经联系你爸爸妈妈了,他们在赶来的路上。”
兰絮:“……”
她差点忘了,学校往往和家长两面一体。
原来主任早早就联系了,没一会儿,宁爸宁妈来了,宁妈连工牌都没摘,两人神色紧张。
主任对宁爸说:“小宁啊,你自己也是当老师的,知道学生学好学坏,一个契机能造成很大影响……”
宁爸:“是是,您说的是。”
市内常开教师会议,宁爸和张主任认得。
宁爸又问:“老师,我们家兰兰是什么事?”
主任把手机递给他们:“你们自己看,别人还说她打架斗殴!”
照片里,兰絮和平时的乖巧完全不沾边,宁爸安静了。
宁妈问兰絮:“兰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兰絮:“……”
就怕是没误会,她还真是去搞小太妹。
突然,“扣扣”敲门声,打断屋内的氛围。
主任:“进来。”
裴延穿束整齐,校服领带也打得好好的,眉眼英气俊美,就是跑着上来的,气息有点急促。
他朝主任和宁爸宁妈打招呼。
裴延身上气质干净矜贵,温和有礼,成绩极好,家里来头又大,主任向来对他很客气,神色缓和:“裴延,你有什么事?”
裴延看了兰絮一眼,说:“老师,那天我和兰絮在一起,我们不是去打架的。”
宁妈松口气,宁爸还是冷着一张脸。
主任目光在裴延和兰絮之间,来回逡巡,追问:“那你们干嘛去?”
裴延:“交流学习。”
主任、宁爸、宁妈:“……”
新图的去春晖交流学习,比“cosplay”都离谱。
兰絮低头不敢笑。
主任痛心,说:“什么靠死普雷,交流学习,你们看看,这借口像样吗!”
宁妈:“对,不像样!”
她扯扯宁爸,想让他附和两句,让主任别那么生气,可宁爸从看到照片后,一直沉默着。
主任还想继续骂,第二次“扣扣”敲门声,打断屋内的话。
主任语气很差:“进来!”
陆冬婷吓一跳,还是昂首,走了进来。
裴延皱眉。
兰絮也不明白,陆冬婷这时候来是干什么,该不会要做证,她昨天确实被燕燕拉走……
下一秒,陆冬婷说得非常快:“老师,那天去作文竞赛,春晖的女生拦住我,要打我,是兰絮帮了我!”
“这次也是,她不是去打架斗殴,网上说的是假的!”
这些话,或许她想了很多遍,只用一口气说的。
兰絮愕然。
主任狐疑:“真的?”
裴延点头,兰絮慢一拍,也点头。
宁妈看有第三个人出来做证,终于放心了:“对啊,这俩孩子从小就听话,肯定不会违反校规的!”
主任将信将疑,又把几人训了一顿,因为对他们前面的回答有气,罚兰絮裴延写1000字检讨。
终于,五人从教务处出来,虚惊一场,是最好的结果。
宁妈对裴延和陆冬婷说:“谢谢你们,好孩子。”
陆冬婷:“不用。”
趁着和裴延说话,她小声对兰絮说:“……谢谢你上回帮我,这回扯平了,还有,我还是不喜欢你。”
兰絮点头:“我也是。”
两人笑了一下,彼此给彼此贴了个标签:神经。
大胆表示不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
还好陆冬婷没再说说她是她表姐,尤其宁爸宁妈都在。
而此时,兰絮脑海里,系统:“叮,【少女啊,挣脱命运的桎梏吧!】任务进度:70%!”
她心想,原来这是荣誉称号【少年同学】的原因。
宁爸终于开口了:“你们先去上课吧。”
裴延看兰絮,兰絮轻轻点头,她送宁爸宁妈到楼下:“爸爸妈妈,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宁爸绷着脸,宁妈知道宁爸在生气,对兰絮摇摇头。
她以前就听宁妈说过,宁爸在他们学校,是很严厉的,可宁爸从没在家耍过“教师威风”。
相反,家中是宁妈脾气比较不好,可是现在反过来了。
到了楼下,宁爸踩进花坛里,折下一根树枝,对兰絮说:“手伸出来。”
宁妈:“你干什么啊,这里是新图!”
其实教务处四周无人,也不是教学楼范围。
兰絮抿唇,伸出手。
“啪”的一声,树枝抽在她手心,她的手一颤,却忍着没有收起来。
宁爸压着声音:“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兰絮脑海里,浮现几个理由,宁爸教师的直觉很准,就是猜到实情是她确实去搞事了……
他会气自己说谎吗?不,就算自己真打架斗殴,宁爸也不会打她。
而宁妈想起什么,转过身擦擦眼角。
兰絮突然明白了,她缓缓收起手掌,有些恍然,说:“因为……我遇到事情,没想过,和你们商量。”
一次也没有。
但凡有事,她对他们瞒得死死的,她是领养的,不能太让宁爸宁妈操心。
尤其家里还有病人,她不能用太多家里的资源。
她要“懂事”,做一个好女儿。
看在大人眼里,大人又会怎么想呢,直到此刻,爸爸抽一根树枝,打了她。
她才终于发现,宁家不是福利院。
她咬唇忍住哽咽。
宁妈过来抱着兰絮,轻轻抽泣:“兰兰,你不用什么都自己忍着,遇到事,要第一个想起我们。”
兰絮抹了下眼泪:“好,爸爸,妈妈。”
宁爸也红了眼眶,用力吸鼻涕,他看着手里的树枝:“这个,得赔你们学校多少钱啊?”
宁妈和兰絮:“……”
……
兰絮握着手,走向教学楼,在蜿蜒的石子路,遇到裴延坐在长椅上。
兰絮有点惊讶:“你逃课啊?”
裴延:“这节体育课。”
兰絮:“哦……”
她转身,一屁股坐在裴延身旁,说:“那我也给自己放节体育课好了。”
裴延笑了声。
下一瞬,她听到脑海里,系统:“叮,【少女啊,挣脱命运的桎梏吧!】任务进度:90%!”
都说了,不用刻意去找桎梏。
世上到处是桎梏,有时候她都不自知。
新图校区大,树林多,风穿树叶,树叶摩挲像金石声,阳光透亮,天空高远。
裴延说:“帖子全部删掉了。”
兰絮:“又没拍到你,你白白写检讨了吧。”
裴延笑了下:“没办法,已经习惯什么都和你一起了。”
像他知道,这里是她回去一定会抄的近路。
就在这里等着。
兰絮才不想呢:“但我不想写检讨诶……”
裴延:“我帮你写。”
兰絮:“就等你这句!”
裴延弯起眉眼,加了一句:“报酬是什么?”
兰絮:“……”
第一次,裴小延居然跟自己索要回报。
想起昨晚,她心内微热,决定给他画个饼:“放心吧,一定是好东西。”
……
新图的检讨,要正主在广播里念,以示警戒。
可以说是社死plus。
不过今天,兰絮代表文科班,裴延代表理科班,去参加市统考会了。
文字稿交给广播站,让广播站的替他们检讨,广播室内,广播站的同学对着话筒:
“同学们早上好,下面是裴延同学的检讨:”
“各位老师、同学们好,今天我要检讨的内容是,不该对张主任说‘cosplay’,原因是我穿着奇装异服,扎着斜马尾、化妆……”
广播站的同学也发现不对了,把纸翻过来,在纸上发现兰絮的署名。
年级里所有人笑:“哈哈哈念错了,这个一听就是宁兰絮的嘛,怎么可能是裴延的!”
“广播站的同学也有今天!”
“谢谢,在这个困倦的早上,让我精神了点。”
“……”
广播站的同学才奇怪,他也是初中部升上来的,不是第一次看裴延的稿子,就是太认得裴延的字迹,才直接念的。
他拿起两张纸,对比:“哎哟卧槽,两个都是裴延的字啊!”
这句话就这么传了出去。
众人:“……”兰絮的检讨,是裴延写的?
草。
就连陆冬婷知道裴延和兰絮关系好的,也难免牙根一酸,总觉得好像吞了点狗粮?
而年级里,有些女生沸腾了:“都说了延续是真的了!”
“呜呜呜他们分班后,合体的时候更少了!我以为就这么算了呢!”
“那只是你没看到,延续万岁!”
“……”
兰絮参加完大会回来,班里大家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兰絮:“?”
裴延那边,也差不多。
放学后,今天兰絮要回家,裴延拿着兰絮的书包,兰絮伸伸懒腰:“还好大家还不算太拿到台面说。”
不然被主任发现,又被教育一通。
裴延跟在她身后,弯弯唇角:“我倒是觉得,这报酬不错。”
兰絮:“……”
她踩着夕阳,笑了一下:“我有没有说过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裴延脚步顿住:“没有。”
她对小虎说过,但没有对自己说过。
他,还是不太一样的,对么。
兰絮笑嘻嘻道:“那我现在郑重说一遍: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裴延脸上的笑逐渐僵硬。
兰絮:“所以,一切等毕业后吧,也就一年多,你不会等不及吧?”
裴延抬眉:“报酬,推到那个时候吗?”
兰絮:“对啊。”
裴延:“……”
他抑住心内的惊涛骇浪,又温和一笑:“好。”
他最擅长等待了。
从小时候,第一封信寄出去,到一年后重逢,三年后同校,三年后同班,这是最后一个三年,也已经过了快一半。
他会一直等他的小青梅。
………
…
“吱——吱——”蝉鸣,从远远传来。
高考后的第二天,将进入格外漫长的夏季。
走上熟悉的楼梯,第五个楼梯,左转,就到入户门,门上贴着一个手工剪纸剪的红桃,门口放着一棵发财树。
一切那么熟悉,闭着眼睛,就能找到。
按了门铃,宁妈匆匆跑来开门:“哎呀,小延你来啦!”
裴延:“阿姨好。”
宁妈看着他手里的水果:“哎哟你过来就过来,带这个干嘛!”
裴延笑得很温和:“放家里,我自己吃不完,还得麻烦阿姨和兰兰吃点。”
宁妈高兴地接过东西,就喜欢裴延会来事。
兰兰有这个朋友真不错。
她指着兰絮房间:“你去叫兰兰吧,那孩子一放假就醒不来,早上还是被我叫起来刷牙洗脸,吃了个早饭,就回去睡了。”
“昨晚你们搞什么同学会,怎么弄得那么晚回来?”
裴延:“……”
他没有回答,还好宁妈也没有要他回答,她一边啰嗦着兰絮,去收拾水果了。
而裴延换好鞋,洗过手后,站在她的那道门口。
他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
到兰絮门前,他闭了下眼睛,抬手,还没敲门,突然门就开了。
兰絮站在她房中,脸上带着困意:“我听到你们说话声了。”
放假在家,天气热,屋里开着空调,很是凉爽。
她穿着小吊带,露出一片干净精致的锁骨,她眉眼愈发漂亮,白皙的脸上,泛着熟睡过后的淡粉。
恍若熟透的蜜桃,咬一口,就能吮到甜味。
而此时,她看着妈妈进厨房,微微仰起头:
“坏学生,你胆子好大啊。”
第102章 小青梅11
接近两年的时间,发生的事不算多,也不算少:
第一是,兰絮跟宁爸宁妈坦白,自己住的校外房子,不是校舍,是裴延的房子。
其实,宁爸宁妈早就猜到了。
就算是新图,哪有这么为学生烧钱的。
他们根据市场价,跟裴延租了一个卧室,裴延再打七折,最后的高中时光,兰絮还住在这。
第二是,高二那年,兰絮的爷爷还是没挨过三年,去世了。
也是这年,燕燕中考,兰絮偶尔会带她学习,小虎回京市,和燕燕四目相对,谁也没认出谁。
叙旧过后,小虎高兴地说:“以后如果有空,咱们葵花班可以聚一聚!”
不过也只是玩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能从童年玩伴走到最后的,真不算多。
……
而昨天,6月8日,考完最后一科英语,兰絮放下笔。
系统在她脑海里开播《好运来》:“恭喜!请问高考结束,有什么愿望呢!”
兰絮真心:“希望以后的小世界,不要再有考试了,呜呜。”
系统:“同意,呜呜。”
它也学了好多知识,人类狠起来给自己塞的知识,让AI都心生敬佩。
交了试卷,又过15分钟,校门开放。
告别几个来对答案的,兰絮先去校门口接宁妈,因为宁爸要监考,在别的考场,暂时赶不过来。
兰絮抱住宁妈:“老妈,我解放啦!”
宁妈也高兴:“今晚要不要出去吃饭?”
兰絮:“班里有同学会。”
宁妈心想这是告别高中,释放压力,就说:“也行,但是别太晚回来了。”
兰絮:“嗯!晚上九点回家!”
她们一边聊天,一起去兰絮住了两年多的租房收拾东西回家,不收拾不知道,原来,租房里几乎都是兰絮的东西。
有公仔,试卷,书,衣服,毯子……
宁妈感慨:“小延对你们这些朋友,真没话说。”
兰絮往行李箱里塞东西:“是呀。”
最后,塞了两个行李箱,屋子里还有很多,兰絮呼出口气:“我再整理一下,等等要直接去KTV,过两天再来拿。”
宁妈:“行。”
其实,这些大部分都是裴延买的。
他喜欢什么都往这儿拿,兰絮说过,他是囤货的小仓鼠。
送妈妈和行李上出租车,兰絮挥手拜拜,一转身,就在路边的树下,看到身姿笔挺的少年。
背光中,他皮肤冷白,眉眼清净好看,手上还拎着考试用的袋子,向来干净整洁的鬓角,挂着几滴莹莹汗珠。
估计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在对上她的目光后,他黑曜石般的眼中,漾出点点笑意,唇角也不由弯起。
18岁以前的一切,在今日被存档,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
这一刻,无疑是轻松、快活的。
兰絮朝他小跑过去:“考得怎么样?”
裴延说:“还行。”
兰絮:“我也是,马马虎虎吧~”
如果这里有第三个人在,估计要嗷嗷叫,一人给他们一拳,让这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闭嘴。
还好只有他们两人。
兰絮一边往楼上走:“班里组织了KTV,是几个实验班一起的吧?”
裴延跟上:“对。”
新图这一届的实验班共有三个,合起来100人左右。
高一下学期,三个班重新分配成两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大家相互认识,毕业后的狂欢会也联合了三个班。
兰絮:“你不现在过去吗?”
裴延默了默,说:“不急。”
兰絮也笑:“我也不急。”
客厅里开着空调,兰絮继续收拾东西,裴延在洗手间洗脸。
哗啦啦水流溅到他校服,本来也打算换下校服的,他解开衬衫扣子,里面还有一件白色无袖上衣。
洗手间外,兰絮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整理书籍。
他看了她一眼,回过头,脱下上衣,露出少年精瘦的腰肢,肌理正好,清晰俊秀的人鱼线,向下隐没。
上衣揉成一团,丢向脏衣篓,随手的动作,就是很恣意顺眼。
似有所感,他又一次看向门外。
兰絮脸色倏地微红,将目光从茶几上的镜子,收了回来。
是的,茶几上,正好放了个镜子,反射出卫生间里的画面。
她无意识抬头,就看到了,却没提醒他关门。
不对,正常情况下,他不应该关门吗?
那她就该理直气壮地看!
兰絮眨眨眼,眼珠子再次瞥向镜子,而镜中,裴延已经穿好白色短袖,他也盯着镜子,笑盈盈:“还看呢。”
兰絮:“……”
她胡乱翻着书本:“看什么啊。”
裴延没说什么,兰絮站起来:“我也要换身衣服。”
想了想,她又说:“不准偷看。”
裴延:“……”
……
三个班合起来才100多人,在KTV订了大包房。
房中光线昏暗,大屏幕上播放着歌曲的MV,一箱箱饮料围着茶几放。
有人唱歌,有人玩骰子,学生气散了很多,这不是同学会,是狂欢会。
兰絮和裴延到的时候,大家招呼他们:“就剩下几个人还没来了。”
“谁啊,谁打个电话给他们啊,缺席可不好!”
兰絮被女孩子拉走,她们分话筒:“兰兰,来唱这个!”
裴延在沙发边缘坐下,苏明磊那些人也凑过去,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一首歌结束,有人推了一辆推车进来,一整车的玫瑰花。
一个男生大声跟另一个女生表白:“王云晓,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女生惊讶一瞬,落泪点头。
众人鼓掌,起哄。
兰絮也鼓掌。
这一对早有耳闻,能在一起就是好事。
热闹过后,男生和王云晓用话筒提议:“我们希望把这份浪漫分给大家,大家随意取用玫瑰花。”
这小推车的玫瑰花,虽然没有999朵,几百朵还是有的。
突的,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我可以把玫瑰花送给雅典娜吗!”
男生和王云晓:“可以啊,随意!”
兰絮:“?”
这个雅典娜不是其他人,正是兰絮。
因为她高一时被叫“指挥女神”,后来高二,在新高一那里传成“智慧女神”,而古希腊神话里,智慧女神是雅典娜。
理所当然,兰絮代号成为雅典娜。
怎么听怎么尴尬。
送玫瑰的提议,迅速得到男生们的响应,他们有的是凑热闹,送个好玩。
也有的,是借着玩笑的外衣,笑嘻嘻地表白:“女神,我喜欢你好久啦!你每一篇作文我都背下来了!”
兰絮:“背一背,可以提高成绩。”
众人大笑。
裴延那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女孩子们取走玫瑰,放到他桌前:“大佬请收!”
没一会儿,兰絮和裴延眼前的茶几,堆了不少玫瑰。
兰絮看向裴延。
他们隔着好几米的距离,KTV里又闹哄哄的,几个女生围着他,不知道说了什么,裴延笑了一下,温和地摇摇头。
嗯哼,他心情还挺不错。
她敛去笑意,低头玩手机。
高二开始,她从老人机换了智能手机,下载一些解压小游戏,有时候会当备忘录用。
才看到一个小时内,很多人发了微信给她,或问“在吗”“有空吗”,或直接长篇小论文告白。
里面甚至有完全不认识的,只是朋友的朋友的同学。
一个屏幕往下一划,还都是红点。
其实在新图,大家学习为主,递情书和表白,是初中生干得多一点。
不过,不代表兰絮和裴延的人气降低。
她这样,估计裴延也一样,就和收玫瑰一样。
兰絮没有回复,她回到手机界面,换了一张新的锁屏壁纸。
那是当时校庆,宁爸用相机帮她和裴延拍的,黎明之中,他们站在一起,对着镜头,手上比“V”。
没有滤镜,却极为青涩。
刚换手机时,她就想换这张了,只是太明显,就没有换。
她才刚换好,身旁的空位,裴延坐了下来。
兰絮关掉手机:“不理你那些玫瑰了?”
裴延盯着她收到的鲜红玫瑰,笑了声:“好像没你多。”
兰絮:“……”
这时,苏明磊叫了啤酒,KTV工作人员提着几个箱子上来,问:“有谁喝啤酒吗?酒精过敏的留心哦!”
兰絮举手:“我要!”
苏明磊把啤酒丢给裴延,去别处分了。
裴延接好,放到一旁,拿起桌上的一瓶橙汁,打开,插了根吸管递给兰絮。
兰絮:“……”
烦烦的。
她推开他给的橙汁:“我出去透口气。”
……
包厢外,大堂休息区,放着抒情的歌曲。
兰絮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挑了清静的地方,坐在沙发上,裴延就在她对面坐下。
兰絮瞅着他手里拎着的啤酒:“等一下苏明磊找你怎么办?”
裴延又说:“不急。”
兰絮:“那我也不急。”
她承认,她有一点赌气,可是有时候,小情绪上来,是不讲道理的。
而且,她喝点啤酒怎么了。
总之各种情绪杂糅,让她有点咬一口裴延,发泄一下的冲动。
察觉她情绪不高,裴延摇摇啤酒:“想喝?”
兰絮:“嗯。”
这回,他擦干净啤酒口,“啪嗒”一声打开啤酒罐,单手递给她。
兰絮伸出手:“够不到。”
本以为裴延会再递过来一点,他却站起来,直接坐在他旁边。
柔软的沙发,微凹,暧.昧不清的光线下,他眼睫低垂,又将啤酒递了过来。
兰絮忽的笑了。
那点若有若无的小情绪,飞走了。
但她还是想咬他。
她别别耳边头发,倾身,就着他的手,直接喝了口啤酒。
微苦涩的味道,充盈着味蕾。
兰絮:“不好喝,给你了。”
裴延眼眸渐深,他眼底还是有些笑意的,但同时,也多了一股侵略感,他挪开视线,拿起啤酒,对准她喝的地方,喝了起来。
一口一口咽着,弧度凌厉的喉结,上下动着。
让人很想咬住它,定住它。
兰絮突然拿起茶几上一个手机:“我去厕所。”
裴延:“嗯。”
兰絮倒也没真想上厕所,只是刚刚那种令人心口发紧的氛围,有点失控。
明明考完试,乍然再见的时候,还是轻松随意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坐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空气就会渐渐浓稠起来。
可是又什么都做不了。
兰絮心有点飘,一边走,一边胡乱地摁着密码。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咦?”兰絮仔细看看手机,才发现不对,手机的手感也不对……
刚刚茶几上有两个手机,是她和裴延的。
他们手机壳颜色相近,加上灯光昏暗,她点开其中一个,看到那张校庆的屏保,以为是自己手机。
结果是裴延的。
她回头,几步外,裴延已经放下啤酒,他拿起桌上她的手机,打开屏幕,看到一样的校庆时候的照片。
他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笑了下:“拿错了。”
兰絮:“……”
以前,裴延的手机是没有密码的,自从她有手机后,就没蹭过裴延的手机了。
应该是这段时间加的密码。
兰絮看着屏保:“你什么时候换的屏保?”
裴延:“一个月。”
自那之后,兰絮确实没有看过他的手机,她没好意思说自己刚换,就说:“我也是。”
他目光轻动:“想知道密码吗?”
兰絮:“……”
她靠在沙发上,慢悠悠说:“我说我知道,你信吗。”
裴延:“嗯?”
兰絮按下几个数字。
那是他们相遇的时间,跨越十一年——
解锁成功。
手机桌面,是兰絮高二那年,参加运动会拍的照片,照片里,女孩比了个耶,很老套的姿势,笑得分外明媚。
因为当时的运动会上,她率领女生组,总分赢了裴延的男生组。
兰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裴延也笑了。
他拿起兰絮的手机:“我也知道你的密码。”
兰絮:“那你试试。”
裴延动了动拇指,在屏幕上找到最简单的方式,手指正好停在“0”上。
他连续按了好几个“0”,解锁成功,他眉宇间露出“果然是这样”的神情。
兰絮:“……”
还真是被竹马了解得透透的。
因为她懒,不想搞复杂的密码。
也是因为她懒,在感情的事上,不想弯弯绕绕,不用太复杂的考虑……
她立刻弯起眉眼:“既然解锁成功,我允许你拿我手机做一件事。”
会是用她的账号官宣?
还是什么呢?
兰絮心口开始隐隐发烫。
裴延目光晦暗不明:“什么都可以吗?”
兰絮:“是的。”
裴延按了按,然后把手机递到兰絮面前。
屏幕上,显示正在给【妈妈】拨号,已经按了免提,手机传出连接过程的“嘟嘟”声。
他低声说:“今晚晚点回去。”
兰絮:“……”
她都有点吓到了:“你、你什么时候这么大胆,喝醉了吗?”
裴延轻轻笑着:“或许吧。”
“咔”的一声,电话接通,宁妈的声音传来:“喂,兰兰啊,你要回家了吗?”
现在都20点30了。
兰絮舔舔嘴唇:“妈妈,我今晚,要再晚点回去。”
宁妈疑惑:“不是说九点回来吗?”
兰絮有点紧张,她其实不太和宁妈宁爸撒谎的,脸颊微热:“就是同学会玩得挺开心的,就想说,再晚点回去。”
她看了一眼裴延,裴延一直盯着她。
宁妈:“那是要多晚啊?”
兰絮:“十……”
她想说十点,裴延摇摇头。
兰絮:“十一点。”
宁妈:“太晚了!”
此时,裴延不紧不慢地插一句:“阿姨,我也在。”
宁妈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哦哦,小延也在啊,那没事了,麻烦小延照顾一下我家兰兰。”
裴延:“嗯,我会的。”
兰絮:“……”
宁妈又叮嘱了两句,方才放心地挂掉电话。
兰絮瞪了眼裴延,裴延压下唇角的弧度,牵起她的手:“走么?”
兰絮扣住他的手指:“去哪?”
裴延:“我家。”
……
裴家。
赵姨和几个帮工都不在,很是安静。
裴家的家庭影院里,窗帘早就拉好了,开着大屏幕,茶几上放了不少水果,吃的,都是兰絮爱吃的。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却不说,这人真的是……
兰絮坐上沙发,一手拿着遥控,随便选着频道。
裴延去拿冰块回来,他放下东西,问兰絮:“看什么?”
兰絮:“你呢?”
裴延:“我什么都好。”
兰絮:“行,看点爱情片吧。”
她打开《穿越时空的少女》这部电影。
开头是一片黑幕,红色的时间在跳动着。
裴延在她旁边坐下,在给她要喝的可乐里加冰块。
冰块下沉,又上浮,撞到杯子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兰絮终于没忍住,低低笑着,裴延挑起眉头:“怎么了?”
兰絮:“你真不急。”
安静了一会儿,裴延朝她这边坐过来,两人的位置,小于5厘米,超过了平时的社交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近。
他们看着彼此。
裴延轻轻揽着兰絮后脑勺,靠近他自己心口:“听听。”
兰絮侧过头,将耳朵贴在他心口上,鼻间先嗅到一股八月正午的阳光晒过的青草香味,又燥又热。
下一秒,耳中,就像一块块冰块,不间断地掉到可乐之中。
随着她环住他的腰,心跳声更响了。
他是急的。
还有点紧张。
兰絮主动一推,他就势躺在了沙发上,处在他上方,更能看清他平日柔和的眼眸底下,藏着的悸动。
她伸出手,终于摸到他的喉结。
是硬的。
裴延动了好几下。
她低头,唇瓣附住它,裴延发出一声闷哼,下一刻,他抱着她坐了起来,呼吸滚烫,洒在她面颊上。
他问:“这是报酬吗?”
难为他惦记这么久了。
兰絮故意说:“如果你觉得这是报酬,那就算是吧。”
裴延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手轻抚摸她的脸颊,道:“报酬……还有利息。”
他缓缓靠近她,嘴唇相错。
兰絮闭上眼睛,她还以为,他们一起长大,或许太了解对方,在接吻时能感受到他的温柔与欢喜,就够了。
可是现在才知道,就是太了解对方,才会在突破所有距离后的一个亲吻里,心口紧绷,灵魂颤抖。
只有他,只能是他。
这就是喜欢。
心率失速,呼吸深沉,迷幻如梦,好像那一口啤酒,在她身体里奔流,让血液发酵,浑身都热乎了。
裴延微微移开唇,看着兰絮脸颊泛红,眼睛微睁。
一秒后,默契驱使,一个低头,一个抬头。
裴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揽住她的肩,压向自己怀里,她环着他的脖颈,沉溺在少年炽热的怀抱之中。
裴延吮着她的唇,越来越用力。
简直甜得放不开。
……
兰絮动了动大腿,用膝盖抵着,听到裴延一声闷哼,她道:“真的着急了。”
裴延:“……”
他轻咬她的唇,声音又哑又低:“现在,够坏了吗?”
兰絮斜睨他,眼尾抹开一缕粉,她轻笑:“你要是真坏,明天直接来找我。”
“来我家。”
裴延目光闪烁。
…
“坏学生,你胆子真大啊。”
因为开着空调,房间门半阖。
兰絮是没想到,她昨晚说的来找她,裴延真能直接找上门——在他们昨晚亲了那么久之后。
明明随时都会走火,可就想贴在一起。
不过这是她家,就不能这么放肆了。
今天,裴延穿着的是高领的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个,这样的天气里,难免出汗。
兰絮抽了张纸巾,裴延本来想接过来,兰絮撇开他的手:“我帮你擦擦。”
没有解开扣子,她指头勾进他的领子里,隐隐约约,露出他皮肤,带着淡淡的红痕。
她的杰作。
昨晚确实很疯狂。
但她脖颈和锁骨,一片白皙干净。
兰絮意有所指地说:“辛苦你了。”
裴延笑出来:“不辛苦。”
兰絮:“真的?”
兰絮带着小小的恶趣味,将纸巾塞到他衣襟,手指贴着他衣领的线,一寸一寸地,抚摸着他的脖颈。
裴延呼吸微沉,他也不拒绝,闭眼。
他这种乖乖任由自己胡作非为的样子,兰絮真的很喜欢,昨晚也是。
他好像懂得,怎么样可以让她更喜欢他。
不然怎么才一个晚上,她就对他加倍的心动。
想吻他。
趁着他闭眼,兰絮偷偷深呼吸一下。
也没玩得太过分,怕年轻气盛,不好克制。
她收手了,改成戳戳他的脸颊,声音半是柔软:“奖励你的大胆,我允许你在我身上,任意位置,留下一个痕迹。”
裴延:“……”
他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兰絮看到了,也睁大眼睛,惊讶:“你想到什么?”
裴延拿了个枕头,抱在身前挡住,只说:“什么都没有想。”
兰絮:“……”
我信你个鬼!
第103章 小青梅12
该说不说,兰絮耳尖也有点发烫。
她想让裴延转移下注意力,把手机丢给他:“给你干个活吧。”
裴延:“嗯?”
兰絮:“帮我回一下消息。”
手机里好多信息,晾了一晚上了,真不理会吧,不太符合社交礼仪。
她向裴延说:“官宣也交给你了。”
裴延回:“好。”
她躺回床上,卷着毛茸茸的空调被,虽然没什么困意,但还想躺着,咸鱼和床是绝配。
一会儿,兰絮又陷入迷迷糊糊,感觉到裴延走到她旁边坐在地板上,她没有睁眼,带着浓浓的后鼻音:“嗯?”
这种无意识的亲昵,让裴延心口蓦地发软。
享受了几秒余韵,他才说:“17班薛家缤,说你们总在学校的亭子里遇到,你还和他说过话,所以他认为你对他有一点意思。”
兰絮:“……”
她挣扎着坐起来,跟裴延拿手机,裴延躲了一下,笑意浅浅:“你就说是不是吧。”
兰絮:“谁啊,薛什么?亭子……哦,我早上会去亭子背诵,但不记得有谁啊。”
裴延:“行。”
他低头快速按着什么,然后才把手机递给兰絮。
裴延果然一条条帮兰絮回消息,客气又有礼貌。
那些来找兰絮,用“在吗”“有空吗”等作为开头引子的,裴延统一回复一个“你好”的表情包。
而那些告白的,他就用一种温和的口吻回:【心意收到了,但我有很喜欢的人,我们也在一起了,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很喜欢。
这个“很”就用得很微妙。
兰絮扪心自问,如果让她给裴延回告白消息,她肯定做不到这么淡定。
不愧是裴延啊,一点都不吃醋的?
她嘀咕:“奇了怪了,这就是正宫的底气?”
裴延:“对了,官宣朋友圈,我也发了。”
兰絮看朋友圈那里99+的红点,觉得反响是不是大了一点,她点进去一看——
九条。
她的账号整整发了九条官宣!
每一条都是她和裴延在一起的照片,有小学六年级,在体育馆外拍的照片,有初三在新图初中部拍的,有高二拿着竞赛奖项拍的……
最后一张,是高一校庆那天拍的照片,照片背后的60周年庆的气球,很明显。
评论集中在这一条朋友圈:【哈哈哈服了,女神是不是要发九宫格弄错。】
【延续是青梅竹马啊啊啊啊我死了!】
【学姐,一定要一直走下去啊!】
【学妹,你让正在肝论文的我活过来了。】
【我说你们别太养眼了,帅哥美女内部消化。】
【男的一般,没我帅。】
【……】
当然,发了这么多,没忘了屏蔽宁爸宁妈和一干长辈,只在朋友间公开。
兰絮看了一眼裴延,裴延弯了下唇角:“不小心发多了。”
就是故意的!
她知道了,他哪里没吃醋,明明醋得要死了。
当然,最后兰絮只留下校庆那张的照片,和裴延那边发的一样。
那个时候,兰絮并没有意识到两人的感情,也不知道未来会走到一起。
或许她在拍照前,先抬头看他一眼,看到他的眼神。
就会发现了。
……
毕业旅行是裴延安排的。
兰絮的要求比较简单,不要太远,不要太挤。
暑假,如果去热门旅游城市,那是人山人海,她宁愿在家吹空调,吃西瓜。
裴延干脆没挑热门景点,问:“回南浦看看,怎么样?”
那个他们相遇的地方。
兰絮眼前一亮,举双手双脚赞成:“好!”
接下来什么都是裴延安排的,兰絮上车后睡了一觉,就回到南浦。
十多年过去,南浦也发展起来了,路修得比小时候好很多,市中心更繁华点,乡下的自建楼多了不少,其他的,大差不差。
裴延带兰絮看裴爷爷和奶奶。
前几年,兰絮在京市和老人家见过几面,不算生疏。
老人家干瘪了很多,身形佝偻,拄着拐杖,他们乐呵呵地笑:“家里房间都给你们留着呢。”
裴延和兰絮的房间都在二楼。
裴延把她行李拿到她房间,还帮她规整行李,保姆阿姨本来要帮忙的,愣了一愣。
兰絮觉得裴延表现得有点明显,问:“要跟你爷爷奶奶说吗?”
裴延叠好兰絮的内衣,询问:“如果你觉得不行,那就不说。”
兰絮:“看你吧,我都可以。”
裴家这样的家庭,虽然爷爷奶奶不掺事,真要反对起来,也是尴尬。
下午,他们去了一趟向日葵福利院,晚上吃饭时,裴延给兰絮剥虾,裴奶奶倒是笑了:“终于在一起了?”
裴延用湿纸巾擦擦手,点头:“是。”
兰絮:“……”嘶,终于?
看来爷爷奶奶早就知道了。
对自己之前的揣度,她有点不好意思。
裴爷爷想起趣事,对兰絮说:“小时候,小延还想让我们收养你,后来发现我们食言了,他气哭了,缩在角落里,怎么叫都不理我们。”
裴延:“爷爷……”
裴奶奶也没放过他:“如果那时候收养了,小延得叫小兰姑姑吧,那现在算什么,神雕侠侣?”
裴延:“咳咳咳。”
兰絮忍不住一直笑。
……
晚上,老人睡得早,不过九点,楼下灯就灭了,楼道留了一盏小夜灯。
琴房里灯火通明,里面隔音做得很好,不会吵到别人。
兰絮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高挑的少年,在调试小提琴。
裴延调好了:“不常拉,手生了。”
兰絮:“别谦虚。”
裴延笑了下,他闭上眼睛,拉起小提琴。
对裴延而言,小提琴、钢琴和羽毛球等,都是当兴趣培养的。
他相当优秀全能,偶尔,兰絮会看到他在另一个社交圈子里的样子,可是,她从没有主动踏入那个社交圈子。
从来,都是他主动踏入她的圈子。
他第一次吃辣条,第一次吃垃圾食品,也全是她带的。
这么一个竹马,突然就接地气了。
小提琴曲子分外轻快,一个个音符,似乎从他的琴弓,蹦蹦跳跳地出来,连黑夜,都轻盈几分。
兰絮听出来了,是Hora Staccato(霍拉舞曲)。
一曲毕,裴延睁开眼睛。
兰絮拍掌,唏嘘:“你知道吗,你特别像白雪公主。”
裴延:“?”
兰絮:“感觉能唱着歌,随时召唤小动物,到你身边。”
裴延笑了,他放下小提琴,朝她俯身:“我的王子,我有这个荣幸,能获得一个吻吗?”
兰絮仰起头,亲了下他唇角。
裴延掌住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如果回到七岁,他就是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也只有她,能够用一种童话般的方式,让他活过来。
一吻就刹不住,呼吸越来越缠绵。
裴延抱起兰絮,回到房中,他将她放在自己床上,用力地亲吻着,等兰絮喘不过气,他放开,轻咬她耳朵,说:“你说过,可以在你身上,任意位置,留痕迹。”
兰絮面容酡红:“嗯。”
她敢说,就敢承受。
裴延又说了一句什么,兰絮用力攥住他的手,三秒后,她不坚定的意志开始动摇,缓缓松开手。
看清他的眼底的翻涌,她酥了腰。
全放纵了。
……
床上,女孩本能反应地挣了一下,不知是要推开他,还是靠近他。
须臾,她用力攥住他的短发。
…
最后,不止一个痕迹,兰絮后腰的指痕很烫,肚脐眼附近,更是遭殃。
她咬咬牙,好一个扮猪吃老虎的裴小延。
而裴延从背后抱着她,心情不错,一下一下撩弄她的头发。
兰絮平复了呼吸与心跳,察觉到裴延,她斜斜看他:“真不要啊。”
裴延:“嗯?”
兰絮翻身和他面对面:“那你以后出国,怎么办?”
裴延:“我不出国了。”
虽然这几年,应裴承东的要求,他做了两手准备,不过从很早开始,他就没打算出国。
他以为兰絮知道的。
却没想到,兰絮皱眉摇头,说:“那不行啊,你得出国的。”
裴延不理解:“为什么?”
兰絮:“……”
原世界线里,那个非常优秀温和的青年,就有出国留学。
虽然她的参与改变了很多他的成长线,但是出国是最大的节点,她强行干涉,出错了怎么办?
现在是系统被屏蔽了,不然也会说一句也是。
兰絮捧着裴延的脸,认真地说:“这是你的规划……”
裴延摇摇头:“这已经不是我的规划了。”
兰絮:“可是你爸希望这么做。”
裴承东在外面的私生子,都没有裴延优秀,他确实想把集团交给裴延。
裴延沉默片刻,问:“你是认为我应该出国吗?”
兰絮:“不是我认为不认为的问题。”
裴延:“那就是认为。”
他漆黑的眼底,有一缕淡淡的哀伤。
兰絮心内一紧:“你对异国恋没有信心吗?”
出国不等于分手,裴延眉头舒展:“那是有的。”
她也笑了笑,亲住他,裴延便反客为主。
剩下的时间里,他们没有再提出国的事。
少年的吻,又烫又软。
……
7月,成绩出来了,兰絮和裴延的分数,可以上国内的top。
宁爸开一瓶香槟,喝一口就醉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话里话外,感谢兰絮来到这个家庭,明明他们不是很优秀的父母。
被宁妈拧着耳朵去了屋里。
兰絮笑了。
剩下的香槟,她喝了几口,也有几分醉意。
裴延发了个短信:“我在楼下。”
父母卧室里安安静静的,兰絮悄悄捎上钥匙,出门。
楼下小巷子里,裴延正一手插在口袋里,兰絮几步跑过去,抱住他,裴延抱起她转了一圈。
裴延:“明天,我就坐飞机去国外了。”
兰絮一愣:“这么快?”
裴延:“嗯。”
这个成绩,加上裴延前面的准备,可以申请到国外知名大学。
兰絮:“恭喜啊!”
裴延又问:“你不问问几点的飞机吗?”
兰絮:“要送机的话,好远……”反正以后送机的机会,或许还有很多。
裴延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
安静了好一会儿,兰絮说:“那你今晚早点睡。”
裴延:“好。”
裴延走后,兰絮一步步走上楼,站在门口,感觉出一丝迷茫。
系统问:“你觉得这样做,没有问题吗?”
兰絮:“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真的不愿意,裴延不会这么坦然地准备出国的手续吧,再说,还是那个问题,原世界线里,没有她,裴延也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青年。
那或许是在国外有一些机遇?
走廊上,兰絮低头。
少年还站在树下,察觉她的动作,他挥挥手,看不清神情。
兰絮也挥挥手。
脑海里:“叮,刷新【少年挚友】裴延的信息:【一场噩梦】。”
“请宿主入睡后,选择是否进入观看。”
一场噩梦?
兰絮抱着疑心,洗漱了一下,就回到床上睡觉。
果然等她睡着后,后台系统再次出来:“请问宿主是否查看?”
兰絮点了【查看】。
一瞬,她被拉入一个梦境里,梦境笼罩一层灰色的色彩,她好像隔着鱼缸观看梦中的世界,有点扭曲。
她看到幼年的裴延。
男孩穿着马甲,西装裤,分外可爱,可惜双眼无神,动作僵硬,站在亭子里拉小提琴。
一墙之隔,向日葵福利院的小孩在玩耍,只是这回,没有突兀飞到院子里的纸飞机。
也没有招着手,跟他要纸飞机的女孩。
梦里,后来裴延靠吃药,开始能结结巴巴地说话。
但他还是很沉默。
直到小学,父亲的私生子推了裴延一下。
裴延反应过来了,沉默的男孩开始学习,开始变成世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然后他发现,微笑能轻松博取别人的好感。
那真是简单。
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只是偶尔,他会环顾四周,心里空落落的。
他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
后来,他出国留学,归来后,创造了自己的事业。
27岁这一年,上电视直播前,裴延翻开抽屉,找出药吃了下去。
即使面对镜头,面对四周的赞誉,他还是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到底少了什么呢?
这样的世界,留着也挺没有意思的。
于是,回到家里,他沉进浴缸里,血色渐渐漫开。
……
兰絮突然睁开眼睛。
外面阳光正盛,宁妈敲兰絮的门:“兰兰,T大招生办的人来了……”
兰絮赶紧爬了起来,匆匆换衣服,洗脸洗漱。
已经十点了。
她只来得及和招生办的老师打个招呼,就说:“妈妈,我有急事,我得出去一下。”
宁妈:“这孩子……”
老师忙说:“什么急事,我们开车来的,送你过去吧?”
兰絮:“谢谢!”
她要去机场。
路上,兰絮打电话给裴延,可是他关机了。
该不会上飞机了?他的航班是什么时候来着?为什么她不问问呢,为什么呢?
她死死捏着手机,手指抵着额头。
答案呼之欲出——因为她也不想和他离别。
终于到了机场,她看着天上一架飞走的飞机,一路狂奔。
刚到大厅,万幸,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正要从大厅出来。
两人迎面撞上。
裴延愣了愣:“兰兰……”
兰絮抱住他,贴着他的怀抱,呼吸微微颤抖。
裴延张开手臂,须臾,回抱着她,双臂的力气,慢慢加重。
失而复得后,兰絮又有点生气,哽咽:“怎么不接电话?”
裴延理顺她鬓发,说:“手机掉到杯子里,没法开机。”
说着,还把手机给她检查。
那确实怪不了他。
兰絮:“你飞机是什么时候……”
裴延顿了一秒:“下午。”
兰絮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下午的飞机,他十二点就在机场,她问:“现在退掉来得及吗……”
裴延:“嗯?”
兰絮加大音量:“我是说,你还想出国吗?”
裴延缓缓睁大眼睛,下一秒,他闷笑出声:“不想。”
很不想。
他从来就没打算出国,可是得打消她的顾虑。
心底里,又难免自私地想要她挽留他,只是,如果她今天不来,他也会灰溜溜地回去,再想办法。
而她回应了他。
这就足够了。
突然,兰絮也明白了:“你是不是没有订机票?”
裴延承认:“嗯。”
兰絮拧了下他胳膊,又气又笑,再没有忍住,转过身擦眼泪。
裴延登时一怔:“对不起。”
他手足无措地给她擦眼泪:“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兰絮在脑海里,听到一声播报:“叮,【少女啊,摆脱命运的桎梏吧!】进度:100%!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不再以原有世界线为参照物,就是摆脱了最后的桎梏。
无所谓,她会和裴延走出自己的世界线。
同时:“【少年挚友】裴延,进阶成为【人生伴侣】!”
他们从小时候到现在,相识的时间,已经超过他们不认识的时间。
而未来的人生,他们互相拥有彼此。
……
不远处,招生办的老师感动地擦眼泪,年轻真好啊。
更好的是,省文科状元兰絮身边的,是省理科状元裴延!
好好好,他们还愁不知道去哪找裴延。
一定要把兰絮拉进他们学校,这样裴延也会来了!
状元买一送一,真不错!
……
最后,兰絮和裴延一起进了T大。
收拾去大学的行李时,兰絮发现,裴延用一个巴掌大的密封透明盒子,装着一颗话梅糖。
盒子是定制的,左上有盒子内湿度温度统计,搞得非常认真,好像有把它保存一百年的意思。
可这不是奢侈品,是话梅糖,而且还是十几年前的牌子,现在市场不多见。
她记得,小时候她还挺爱吃话梅糖的。
兰絮问裴延:“这是什么啊?”
裴延笑了下:“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兰絮:“我可不记得我给过你话梅糖啊。”
裴延:“我偷的定情信物。”
兰絮:“?”
裴延笑了,解释:“有一回你去我爷爷家听我拉小提琴,困得睡着了,我把你带去我房间……”
女孩不小心把话梅糖落在男孩这儿,男孩本来应该还给她的,可是他贪心地想,能有一样她的东西,也是好的。
所以,他把话梅糖藏了起来,占为己有。
某种程度就是偷。
但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这段记忆讲出来,因为他的女孩,后来给了他很多很多话梅糖。
甜丝丝的。
兰絮只觉得他收藏一颗话梅糖,有点幼稚,又有点可爱。
她笑了出来:“想不到你还有这么童心的一面嘛。”
“对了,”裴延打开手机,“我们买个对戒吧。”
兰絮想了想,确实有必要。
大学比高中还要自由,他们已经确定关系了,戴个情侣戒指,可以省了很多事。
裴延挑了起来,把手机递给兰絮:“这款珍珠的,怎么样?”
是某款奢牌的潮汐系列戒指。
洁白温润的珍珠,在眼底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兰絮笑了一下:“好。”
……
大学入学那天,他们在校门口又拍了照片。
这回,他们依偎在一起,笑着看镜头,双手相扣,尾指都戴着珍珠戒指,珍珠在太阳下,光泽闪烁。
……
中午12点,黄金新闻:【本届会议,邀请到实业家裴延……】
陆冬婷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很是烦躁。
听到“裴延”的名字,她看向电视。
十七八岁后,人的长相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了,电视里,裴延果然和中学时代一样帅气,也更加成熟,有魅力。
对比她现在,陆冬婷心内酸酸的。
她在某家金融机构工作,月薪不低,本来一切挺好的,直到她爸爸出事了。
陆爸当了二十年讲师,还是不认命,总捣鼓着歪门邪道。
这下好了,陆爸被诈骗了50w,没了半辈子的积蓄,还在学校丢了大脸,成为大学生的笑谈。
陆爸气得呼吸不过来,现在送到医院抢救。
也是这次,陆冬婷才知道,原来高中的时候,她爸还去联系了宁兰絮那个负债的爸爸,透露了宁兰絮在新图读书,说是这样可以破运晋升!
真是疯了!
还好当时没出什么事,不然她都想自己去死。
真按陆爸的迷信程度,现在也算遭报应了。
她揉太阳穴,原生家庭是一道劫。
既然想到兰絮……
说不嫉妒她是假的,可是,也掺杂着佩服。
她偷偷翻去兰絮的朋友圈。
兰絮不常发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不过陆冬婷运气不错,就在一小时前,兰絮刚发了一条。
配图是兰絮抬起手机自拍的视角。
幸福会在人的身上留下痕迹,女人眼眸明媚,还是那么漂亮,而她的爸爸妈妈坐在餐桌旁,桌上是丰富的大餐,裴延也在。
他穿着围裙,手上端着一盘鸡翅,笑意盈出眼尾。
陆冬婷忍不住抬头,对照电视里。
在经济峰会上,大佬云集的地方,裴延西装革履,英俊非凡。
可朋友圈里,他居然穿着围裙,非常居家。
而兰絮的文案是:【七夕快乐!】
今天是七夕。
共友全都点赞了,苏明磊还在评论区上蹿下跳:【我刚分手就看到这个,羡慕的泪水从嘴巴里流了出来。】
还有人发了爆哭的表情:【每次对爱情失望,就来看看延续cp!】
更多人回了“七夕快乐”这几个字。
陆冬婷看了好一会儿。
她轻轻叹口气,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也随大流,回了四个字:“七夕快乐!”
过了一会儿,陆冬婷的朋友圈跳出好几个红点,她有点后悔了,肯定是共同好友在点赞回复。
早知道她晚点点赞了,不会被共友骚扰。
却看,是兰絮回复了她:“你也是,七夕快乐!”
几乎能想象,她心情如何轻快。
陆冬婷笑了一下。
………
…
白茫茫的空间里。
系统在兰絮脑海里播报:“叮,【少女啊,摆脱命运的桎梏吧!】任务成功,获得奖励,300积分!”
“总分1300,排行榜上升578名,现在位于9500名!恭喜!”
兰絮两眼一亮:“哇哦,有什么奖励吗?”
系统:“没有……”
兰絮:“哦。”
那她对这个总积分排行榜,还真没什么期待。
系统嘿嘿一笑:“总之世界完成啦,咱们看看下一个世界?”
兰絮:“生产队的牛都不敢这么干啊。”
系统:“放心,下个世界轻松点,咱们穿越局是【缝七必降难度】……”
兰絮:“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三大一小】。”
什么三个大世界后,给一个简单的小世界。
但最后还是灰溜溜给了她300积分,远超一个普通世界的30积分。
看透了,穿越局就是针对咸鱼。
系统:“虽然【三大一小】不管用了,但【缝七必降难度】这个倒是真的,下个世界古代世界,任务直接不整文字游戏了。”
这狗穿越局也知道自己每次任务都在玩文字游戏啊。
兰絮:“什么任务?”
系统:“【夺走气运之子秦放的光环】!”
兰絮:“秦放是谁?”
系统:“你小叔子~”
第104章 叔叔万福1
秋风乍起,落木萧萧。
入夜,客栈门扉窗户半掩,一墙之隔,暖融融地烧着炭火。
身穿暗蓝色衣袍的汉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单脚踩在凳子上,吃酒划拳,好不放荡快活。
客栈楼上留宿住户,却无人敢吭声,更不敢退房,怕平白招惹麻烦。
而绕过客栈的木楼梯,柜台后后厨,客栈张老板从柜子里,翻出一包白色粉末砒.霜。
他揭开酒缸,颤抖双手,将粉末一概洒了进去。
老板娘刚到后厨,见状,扑到老板跟前,一叠声:“东家,东家,竟真要走到这一步么!”
老板指着毡布外热烘烘的世界,目眦欲裂:“有何不可?我就眼睁睁看着这群混账畜生,害了我们儿子么?”
说到儿子,女人不得不松手。
原是这对夫妻在京城住着,有一老来子,宠溺非常,前年,却被锦衣卫抓进牢里,死得不堪看,下.体.那.根都断了!
这叫他们如何不恨,搬到周边的县里,就一直伺机报复。
如今终于等来这机会。
老板又说:“你放心,我们杀了他们这群畜生,街坊邻里诸多百姓,只会为我们拍手叫好。再者,把酒水卖给他们的,又不是我们,只待那沽酒人把酒水端出去,我们就赶紧逃!”
老板娘苦笑:“只怕是走不掉。”
老板:“若逃不掉,我们就死了也罢了!”
话音刚落,后厨开在巷子的木门,传来“笃笃”敲门声,并一声:“张伯父可在?我来取酒去卖。”
老板与老板娘目光渐渐坚定。
于是,老板娘捡了个长柄铁勺,在酒中搅了两下,把酒舀进酒坛子中。
那厢老板去开门,迎沽酒人。
夜色渐浓,唯有屋内烛台光影,倏地映到门外人面上。
只看姑娘正值二八年华,额发全部拢起,束着青色布带,一身布裙,未曾有粉黛,却实在玉琢粉雕,双眸明媚,檀口轻启,贝齿盈盈,嘴角勾起的三分笑,便叫人无端生出三分醉意。
老板很是呆滞,他以前竟从未留意过,沽酒人有这副好样貌!
多了这层姿色,那些个锦衣卫放松警惕,不愁他们不吃这杯酒。
他热心地招呼道:“冷家丫头,今日可来迟了啊。”
门外这姑娘,姓冷小名唤兰絮。
论起来,冷家和张老板有些亲戚关系,实在贫寒,不得已,把女儿送到张老板这儿给客栈卖酒。
前头倒还好,只是冷家七八口人嗷嗷等吃,她白日卖再多酒,这钱不够用,家里就瞅上夜里卖酒的营生。
白日和夜里卖酒,是两个价钱。
夜里卖得二两酒水,她便可得四枚铜钱,以此维系家中开支。
此时,兰絮打量着老板脸上夸张的笑。
这种笑是为了掩盖僵硬的肌肉,但凡收起表情,他脸上肌肉一定会断续抽搐。
再看屋内,老板娘险些打翻酒坛子,不敢与兰絮对视。
似乎是哪里不太对劲。
兰絮保有疑虑,她扬起笑,说:“今日在家中做针线,却忘了看时辰,实在对不住。”
张老板:“无妨无妨,就是外面那些爷们,恐要你多担待,今晚可要把酒水多多地卖出去。”
里间,兰絮撩起毡帘,隐约看到大堂的景象。
十来个锦衣卫,竟反客为主,把客栈大堂全占了,也真是霸道。
目下锦衣卫可谓臭名昭著,这些小本生意人家,接待他们服侍得好,没什么好处,若服侍不好,叫锦衣卫发难,一家子胆战心惊,好不折磨。
难怪老板老板娘如此紧张,兰絮暂且压下心中疑虑。
她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站在门外,系统又是一问三不知,现在要去搜索线索了。
她与老板、老板娘打过招呼,抱起一坛酒,掀帘出去。
她甫一出现,满座的哄闹戛然而止。
汉子们抬眼打量着她,眼底或惊艳,或呆愣。
也有的已经露出了然之笑,女子当垆卖酒已是十分抛头露脸,趁夜色在客栈卖酒,岂非叫人遐想联翩?
这其中,唯有坐在西北角窗户边的一人,未曾抬头。
一刹那,兰絮的脑海里,系统“叮”了八.九声,刷新角色人名。
兰絮没有仔细听,因为她就算记住这么多人名,也对不上脸,直到——
“叮,刷新新角色,【气运之子】秦放,任务对象出现,请宿主留心!”
这最后一声,则是因为她看向了窗边的男人。
秦放,也就是系统说的“小叔子”。
却一点都不小。
他与众人一般穿着,蓝色棉袍,头戴乌纱帽,黑色腰带处系着一柄弯刀,只那身形,比其余人还要高上几寸,偏又不是竹竿身材,衣袍束出的宽肩窄腰隐藏的力量,随时待发,若虎狼之仪,不动便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再看他长眉入鬓,星眸狭长,鼻若悬胆,面若刀削,一脸的冷峻,正一手捏着一份宗卷,正就着桌上的烛台,一字一字读着,丝毫不受周遭变动影响。
这般气势,不愧是英雄人物。
兰絮只是瞥他一眼,他就察觉到了,悠悠卷起案卷,她忙收回目光。
有没有毛病啊,跟他抢气运?
她已经举白旗了。
系统在脑海里说:“可能有点难,等之后接触,我们再一一攻破他的缺点!”
兰絮回:“让我先躺躺。”
只看这堂上一时安静后,又是呼啦啦一片喧嚣放浪之声:
“好姑娘,这酒如何卖啊?”
“给我来一坛!”
“嚯,李老二,你是要买酒呢,还是要买人家姑娘的轻声软语啊?”
“……”
兰絮抿起唇角,朝最开始要酒的男人走去,问:“大人可是要一坛?”
那男人顿时一张脸红透了:“来,来!”
众人拍桌敲碗,沸反盈天。
不待兰絮放下酒水,只听得一声沉稳的:“慢着。”
就一声,满室沉静,前头笑闹得再欢的锦衣卫,也如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敢造次。
西北角的窗户旁,秦放站了起来,几乎快比窗户还高,果然分外高大。
那案卷被他卷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手掌,目光却如刀如霜,让兰絮后背无端发出些微冷汗。
秦放只说:“这家客栈老板姓甚名甚?”
这一点兰絮还是知道的:“姓张名讳孝国。”
秦放:“哦,原是京城人士,还有一个儿子,叫张耀宗的吧。”
这一点,兰絮不太清楚。
旁的总旗问秦放:“秦大人,这张孝国张耀宗,犯了什么事?”
兰絮心里也嘀咕,记得这么清楚,该不会这客栈老板有问题?
秦放又是冷笑:“犯事的是他儿子,奸.□□女,叫我押去北镇府司断了根,没成想是个软脚虾,自己吓死了。”
兰絮:“……”
满堂男人都觉得下面隐隐一痛。
秦放盯着兰絮:“你这酒,确定不会有问题?”
兰絮:有!问!题!
她脑海里,迅速浮现刚在后厨,老板和老板娘的不自然,加上这段旧恨,她是被卷进来了。
倘若她不知情,倒了酒,锦衣卫总会有先喝后饮的,先喝先发作,他们愤怒之中,一刀就能拿走她小命。
可现在直接承认酒有问题,她也会被卷进去。
锦衣卫可不管她无辜不无辜,都先押去大牢再说。
才不想蹲大牢呢。
瞬息之间,兰絮绽出一笑:“大人好生奇怪,我不过一沽酒人,如何明白这里面恩恩怨怨?”
她塞上酒盖子,轻哼一声,又说:“大人不喝便罢了,这酒我也就不卖了,省得白白遭受诬陷。”
遂要转身。
身后,闻得秦放又:“我倒也肯买,你只消喝一口,若无事,我便把整个客栈一年的酒水,全买了。”
总旗们又是各种呼喝:“秦大人豪爽!”
兰絮看清他眼底的挑衅。
怪道锦衣卫不好惹。
秦放偏得理不饶人,脑子转得也忒快,这句话一出,她喝了就得死,她不喝,那就这酒一定有问题,又得抓她去牢房。
还好,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她得摔了酒坛子。
兰絮:“既如此,我敬大人一碗。”
说着,她迈开步伐,穿过几名锦衣卫,径直朝秦放走来。
一瞬,秦放眯了眯眼。
汉子们坐姿轻狂浮浪,双脚斜放比比皆是。
兰絮目视前方,眼角余光却没闲着,瞅见其中一人的脚,故意踢上去,旋即“哎呀”一声,酒水抛洒,酒坛子摔了,身形也稳不住了,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突的,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稳稳地扶住她。
他那掌心,就像粗糙的砂砾地面,皮又硬又厚,光是贴着兰絮手腕,就又痒又磨人的。
她颤巍巍抬眸,撞进秦放眼瞳之中。
男人分明看清她的把戏,眼中带着戏谑:“这戏折子,我不是第一次见。”
兰絮:“……”
下一刻,只听得外头一阵喧哗,两个总旗押着客栈老板和老板娘,踢门而入:“大人,人我抓来了。”
原来,兰絮刚提酒坛到大堂,老板和老板娘就拿着一包细软,跑了。
但不说兰絮,就是其余锦衣卫,竟也没发现,秦放早就令人蹲守着。
老板指着兰絮:“不是我们下的毒,是她!”
兰絮怔了怔,惊讶万分:“张伯父,你怎么说这种话,酒里竟是有毒么?”
秦放身旁的锦衣卫,立时亮出刀来。
秦放冷冷一笑,问那张老板:“你分两年,在养生堂买了八回砒.霜,这事,不用我帮你回忆吧?”
一瞬,老板脸色惨白。
秦放又说:“这姑娘不过上个月初七来做帮工,况且我们都还不晓得是否有毒,你就笃定酒里有毒,不打自招。”
兰絮倒是惊奇地看了秦放一眼。
这人还是个青天大老爷呢?
没有狡辩的余地,张老板破口大骂:“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
话没说完,一总旗上去邦邦两拳,把他打得面部凹陷,鼻血横流,一命呜呼。
那老板娘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猛地挣脱锦衣卫的束缚,舔起兰絮摔打在地的酒水。
不过一瞬,她翻着白眼,口吐白沫,魂归西天。
余下总旗们也没了吃酒的兴致,踹翻桌椅,骂了句“狗日的”,四五人去后厨里间搜查,四五人跑上楼,要抓老板的“同党”来审,夜宿此客栈的百姓叫苦不迭。
一时,偌大的大堂,就剩兰絮和秦放。
兰絮看着不远处的尸体,喉咙猛地动了动,别过眼。
秦放瞧她,笑了声:“害怕?”
兰絮侧首,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并没有回他的话。
秦放眼神一黯,不由想起,方才攥住她的手腕的触感。
去年,他升千户时,周佥事送了一块羊脂玉,又软又滑嫩,仿佛多摸几下,他手上的疤痕、厚茧,就会划坏它。
所以他把它锁在了抽屉里,只偶尔得空,拿出来也不敢多把玩。
秦放捻了捻指尖。
一时,他瞧她顺眼几分,便看她方才洒了酒水在衣襟处,秋季衣裳就算厚一些,湿了也不成体统。
秦放便脱下蓝色外袍,搭在兰絮肩上,他外袍宽大,轻易就将兰絮裹了起来。
兰絮愣了愣。
秦放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攻击性:“衣服暂且借你,来日,我会来取走。”
饶是表面上,他认为兰絮是无辜牵涉,但对她依然充满警惕与防备。
给她衣裳,就是变相警告她别乱跑,他会盯着她。
兰絮缓缓呼出一口气。
什么青天大老爷,分明就是多疑臭男人,拿衣服当标记呢。
她撇下身上的外袍,双手递给他。
秦放挑眉。
反正都是得罪,兰絮低头,声音冷冷清清:“不是飞鱼服,我不要。”
秦放:“……”
如今这时代,并非所有锦衣卫都能穿上飞鱼服,只有中正三品,以及皇帝御赐,才能穿飞鱼服。
这是故意把他话语里的“取走”曲解成“娶走”,兼嫌他官阶低。
秦放却不恼,世人皆畏飞鱼服,独她想要。
他也对飞鱼服志在必得。
于是,他放声大笑:“不错,我这棉袍,是比不上飞鱼服!”
兰絮本以为自己把他得罪狠了,但看他如此笑,有些搞不懂气运之子在想什么。
紧接着,秦放抓走自己的衣服,重新披在自己身上,对兰絮挥挥手:“我且先放你一回。”
既然得了机会,兰絮连忙福身:“多谢大人。”
……
等兰絮离开客栈,秦放的心腹总旗卫纲小跑来,问:“大人,可要派人盯着她?”
秦放:“不必。”
他眼底露出几分兴味,他是从底部一个小旗,慢慢爬到这个位置的,手上沾的人命,不知凡几。
他什么人都见过,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子。
一般人的眼睛,还真看不出她有何不同,确实,冷兰絮一副中原人的模样,行为举止口音,全无差错。
但秦放就是觉得,她与他们不一样,甚至,他能从她身上,感觉出一丝丝针对。
这是很客观的,不是他主观臆想。
当真有意思,明明只是个弱女子,胆子却大得很,还敢和他做戏。
秦放暂且压下所有探究,把案卷塞给总旗,说:“我们先去缉拿要犯,三日后回来,我再看情况。”
……
兰絮没卖成酒水,今日颗粒无收,挨了冷家父母一顿骂。
冷家母亲还能干点刺绣补贴家用,父亲卧床,无工作能力,家里还有五个弟弟。
穷得揭不开锅了。
兰絮还不会刺绣,冷母让她绣个东西明天给她,她补了两针,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听到外头媒婆说亲的声音。
系统叫兰絮:“宿主宿主,上正轨了!”
兰絮揉揉眼睛,隔着一扇门细听。
那媒婆说:“隔壁县的秦家,你们是有所耳闻的,他家小儿子做……那个的,日进斗金,钱都往家里拿呢!”
冷母兴奋:“那是给他家小儿子说亲?”
媒婆:“不不,他家有个大的,也是一表人才,还是个秀才!”
冷母摇头,秀才都穷。
可媒婆转手拿出一包银子:“秦秀才虽然没钱,可他弟弟能干啊,这里面是二十两,若您答应了,回头等女儿嫁到秦家,我们这边再给您剩下的三十两!”
五十两够冷家一家几口不愁吃喝三年!加上秦家有钱,以后何愁没有进项?
可把冷家一家高兴坏了,也不去怀疑这秦家,为何急着给老大娶媳妇,倒比那要冲喜的还着急。
兰絮情绪倒也还好,一来这种原生家庭不好待,二来只有嫁给秦家后,才能谋求下一步。
又过一日,两家没选吉日,随意打点打点,兰絮才刚起床,换上不合身的大红衣裳,涂上脂粉,被匆匆塞上轿子。
一路唢呐吹吹打打,从早上走到晚上。
那媒婆方觉不对劲:“莫不是走错路了?”
有长随探路回来,说:“是走错了,要翻过这片山林,才能到隔壁县哩。”
媒婆:“天色都黑了。”
她敲敲轿子的木槅窗,问里头新娘:“新娘子,天色这么晚了,咱们就近歇息一夜吧?”
兰絮本来在打盹,听到媒婆这么说,就应了声:“好。”
这附近有个菩萨庙,庙内供着送子观音,有两个尼姑,媒婆给了钱,她们去安排住宿和吃饭。
一伙人放下轿子,兰絮盖着红盖头,被媒婆和临时置办的丫鬟扶着出去,作为新嫁娘,她们几个住一间。
她坐好,想掀开红盖头,媒婆忙阻止:“新娘子诶,你的红盖头只能等丈夫来掀!”
兰絮:“好吧。”
盖着盖头,不影响吃饭睡觉就好。
突的,外头一阵跑步声,又是嘈杂的喊杀喊打,把屋外的轿夫们吓得屁滚尿流,屋内,媒婆忙念阿弥陀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可别找上我们啊!”
下一瞬,“砰”的一声,她们房门被踹开。
踹门者正是一锦衣卫小旗。
媒婆忙说:“大人,我等是良民啊,只是路过此地,借宿一晚,绝对和这些尼姑没有牵连!”
小旗举着火把,道:“今有贼人躲入庙中,我们奉命前来搜查。”
媒婆跪地磕头:“打进这屋子里头,只有我们仨,绝对没见过什么贼人。”
丫鬟也颤颤巍巍跪下:“是,是,没见过。”
那总旗仔细打量了房间,又抬头看梁上,见确实无人,正要退出,却听一声懒洋洋的声儿:“当真没见过?”
媒婆和丫鬟分明没做错事,身体却打起摆子。
兰絮侧耳倾听,总觉着有点熟悉。
下一刻,他就又说:“那里不是有个盖着红盖头的么,底下若是贼人呢?”
竟是秦放。
兰絮放在桌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没想到出嫁路上,居然也会和他撞上。
媒婆虽收了秦家的钱,却是不认得秦放的,只忙说:“回大人,这位是我们新嫁娘,一看就是姑娘家的身姿,与贼人并无旁的干系……”
秦放轻笑,语含轻蔑:“那你恐是没见过易容缩骨之术。”
媒婆:“可是新嫁娘先看到的,得是其丈夫……”
秦放:“我便看了又如何?”
好是狂妄!
这下,媒婆也不好说什么了,再不敢违抗。
秦放款步走到桌前。
夜风微凉,他手上的弯刀尖端,正淅淅沥沥地滴着鲜红的血,仿佛还冒着活人的热气。
那染血的刀,勾起红盖头的一角,倏地挑起。
兰絮眼前一亮。
她阖了下眼睛,方适应了火把的光芒,而眼中,秦放与她四目相对。
他略略挑眉:“好生巧合。”
兰絮看着他离自己的脸,不到半寸的刀剑,呼吸窒了窒:“无巧不成书。”
之后还有更巧合的呢。
秦放缓缓低头,他借着她的红盖头,擦掉了刀上血渍,又觉出几分好笑般,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该不会是为了避我,才匆匆出嫁的?”
兰絮想起自己刻意曲解他的“取”。
她脸色微红,说:“大人误会了,父母之命,我哪能自己做主。”
秦放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
他把盖头放下,兰絮只嗅到盖头上,散发的浓郁血腥味。
便听他吊儿郎当地说:“那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
经过锦衣卫一扰,第二天天还没大亮,送婚的队伍,就急急忙忙出发,唯恐再待一会儿,又被锦衣卫拿去问话。
轿子慢慢往山下走,半山腰上,秦放坐在马上。
他远远看着轿子,出了自己视线。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若飞星短暂地滑过夜空。
须臾,他引马转身,收回目光。
总旗卫纲察觉出秦放情绪不高,便问:“大人是否要打听那姑娘嫁去哪家?”
不曾想,秦放骤地怒了:“闭嘴,她出嫁去哪,与我何干?”
又冷笑:“难不成闯进人家,把她劫走?”
总旗喏喏,不敢再说话。
片刻后,秦放似自言自语:“我秦放还要名声的。”
卫纲:“……”
卫纲换了个口吻:“对了大人,往前走就是青山县,可要回老家看看?”
秦放看着前方隐没在晨雾中的县城,心中也觉出几分想念,便说:“先把王李二人押送到京中。”
这回的事,他办得很漂亮,晋升是迟早的,还有几日可休憩。
到时再回家。
第105章 叔叔万福2
说回兰絮出嫁。
那顶破落小花轿,好歹没有再遇磕绊,迎着晨风,一路摇摇摆摆,及至秦家。
大喜的日子,秦家门庭冷清,门口挂着单数一盏红灯笼,木门斑驳,门槛被蚁虫蛀烂,别说宾客的影儿了,连酒水都不见一碗。
媒婆来过秦家,并不稀奇,那小丫鬟小娟却惊讶:“恁地寒酸!”
兰絮暂且看不到,没听到半点鞭炮声,心里也猜到几分。
她盖着盖头,被丫鬟媒婆扶着进门,到这,她都没见她那好丈夫。
拜堂设在正屋,秦母江氏坐在高堂之首,又听得“咯咯”鸡鸣,媒婆竟抱来一只通体雪白,红冠金喙的大公鸡。
兰絮确信了,她是来冲喜的。
与公鸡拜过堂,包括兰絮在内,这屋里有几人,几人就一同入了东侧房。
大白天的,房里烧着婴儿手臂粗的蜡烛,有浓浓的药味,秦秀才就靠在床上,眉眼还算清秀,可惜面容枯槁,间或咳嗽几声。
江氏说:“我的儿,你今日可还好?”
秦秀才:“母亲,我一切都好,让我看看新妇。”
媒婆忙把喜秤塞到秦秀才手里:“请新郎掀盖头,瞧瞧新娘子!”
秦秀才支着手臂,用力去挑。
鎏金的喜秤,就撩起兰絮红盖头一角,倒也挺巧,在兰絮眼中,它正好勾住盖头上那干涸的血迹。
秦秀才费劲半晌,实在没气力支起喜秤,说:“还请母亲帮帮我。”
江氏心酸地别过头擦擦泪珠,再接替儿子,掀开红盖头。
红盖头下,新娘子一张三春芙蓉面,眉儿弯弯,双目柔润,面容白皙无瑕,真真儿没见过生得如此姣好之人,江氏作为妇人,都看呆了。
秦秀才更不用说,兴得病容褪了几分:“果然是极美的……咳咳咳!”
可惜乐极生悲,这几声咳嗽后,他险些晕了过去。
江氏冲上去拍他胸脯:“大郎!”
媒婆丫鬟倒药的,拍背的,一时兵荒马乱。
兰絮倒是落得清闲,找了个凳子坐下休息。
待好丈夫用过药歇下,媒婆收了打赏走了,江氏叫兰絮:“你跟我过来。”
她们去了正屋。
江氏四五十的年纪,眉尾高,豆子眼,分外严肃,她目光挑剔地打量兰絮。
大儿子听闻要再娶,非要这十里八乡最出挑模样的姑娘,若不是大儿子情况一直不好,她不可能依着他。
不管如何,婆婆敲打媳妇,天经地义。
江氏袖着手说:“我既花了五十两买你,有些事,就得和你说清楚:大郎前头还有一女的,只因她不明事理,懒惰蠢笨,犯了七出,被我给撵出去了。”
兰絮暗暗咋舌,娘欸,她还是续弦呢。
江氏又说:“你夫君这毛病,不是打娘胎就有的,他自幼聪慧,读书极好,四年前中了秀才,得县太爷赏识,在舫上吃酒时不小心落水,惹出的病,这几年才愈发不好。”
这两段话,兰絮一一掰扯掰扯。
第一,秦家虽然没遗传病,但秦秀才身体素质极差,不然一个大男人,落一次水不至于就成病痨。
第二,秦秀才今年二十八,二十四才考上秀才,难评。
第三,四年前秦放就在锦衣卫混出名声,县太爷赏识秦秀才是假,只是想借此讨好秦放。
第四,所谓舫上吃酒,少不了女人作陪,结合刚刚他看到她的激动,他还是个色中饿鬼。
第五,江氏明显偏心秦秀才,秦秀才不事生产,想必娶妻费的银两,还是秦放拿回家的。
说到钱,这秦家也真是“穷”到一定程度了。
家中只三间屋子,院子巴掌大,两步就能走完。
屋子仅四间,江氏一间,秦秀才一间,还有一间名义上是秦放的,最小那间做了灶台当厨房,连个正经柴房都没有,丫鬟小娟只能睡在厨房。
比冷家的境况好不到哪去。
许是怕被新妇瞧不起,江氏又说:“我们家不缺钱,你也知晓我家二哥儿做什么的,二哥儿说了,财不露白,免得平白遭嫉恨。”
“况且我们一家子,迟早要搬去京城,在县里置办再多好货,也不过便宜了亲戚邻里,不如到京城再去置办。”
兰絮应了声:“是。”
秦放倒是个粗中有细的,难怪能一步步往上爬。
只要不是真穷,这日子也还能过。
论起来,秦家顶好的一点,就是人口简单。
秦家老一辈都不在了,秦父走得早,这一支就剩下秦秀才和秦放,江氏娘家不在青山县,往来不易。
这可比冷家“子孙兴旺”好得多。
若果行得通,兰絮不曾想过和江氏闹翻,她向来随遇而安。
只可惜,行不通。
当天,兰絮歇在东侧房,秦秀才大中午吃过药,好了些后,问她籍贯名姓。
兰絮一一回答。
秦秀才深情款款:“许是有累世的缘分,今日见到你,我只觉满心欢喜,心中舒畅,身体也不觉烦累。”
若是不知情的姑娘,大抵要被他这番情话说得羞涩不已。
兰絮侧身装娇羞去了,正好瞥见纸糊的门扉上,多出一处阴影,看身形,就是江氏。
脑海里,系统都吓一跳:“什么玩意,婆婆偷听儿子房内话,她这是想干嘛?”
兰絮并不奇怪,江氏显然宝贝秦秀才,她想了想,嘿嘿一笑:“她想干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干嘛。”
系统:“嗯?”
目下,她对秦秀才说:“夫君,我们今日歇了吧,我替你宽衣……”
秦秀才还没应呢,突的,江氏推门径自入门,道:“果真是个狐狸精,大郎身体还不好呢,你想干什么?”
兰絮连忙站起来。
秦秀才要说话,江氏又对他说:“我本就不愿你娶个貌美的,你瞧,你才好了些,她这是要坏你身子!”
秦秀才:“娘……”
江氏冷眼瞧兰絮,说:“日后,你到我那边睡。”
兰絮正是求之不得,脸上却忸怩委屈,望着秦秀才,几欲垂泪。
秦秀才闭眼,不敢看她。
他只想,母亲心里有气,让母亲把气出掉,方家和万事兴。
……
江氏房中不比秦秀才的差,晚秋的天,房中已烧起上品炭火。
她把兰絮领到自己房,说:“按理你是媳妇,伺候公婆就是本分,明日开始,你五更天就得跟我请安。”
秦家不是诗书仕宦人家,所谓请安,是江氏看戏文习得的。
脑海里,系统生气了:“要四五点叫你起来啊!”
兰絮只问系统:“看看商场有没有什么,能让我睡觉时,去请安的玩意。”
系统:“还真有。10积分的【梦游奇遇记】,可以用三次,让你在做梦时,完成请安,你以后靠这个请安?”
兰絮:“那不是,我要一劳永逸。”
系统:“?”
当晚,兰絮睡在一块木板支棱的“床”上,江氏了却一桩心事,睡得正舒坦呢,三更天,她却被人摇醒了。
江氏正怒着,就看那娇娇媳妇,低头朝自己请安:“母亲,儿媳来请安了。”
江氏:“眼下离五更天远着呢,你起早了。”
媳妇低头回板上。
江氏困极,又入睡,三更半又被摇醒,媳妇:“母亲,儿媳来请安了。”
江氏:“放屁,还没到五更天!”
媳妇再去睡,江氏平白被叫醒两次,心中恼着,打定主意,白天定要折腾这冷兰絮!
四更天,她好不容易又睡了去,第三次被推醒,并一声:“母亲,儿媳来请安了。”
江氏:“……”
当晚,江氏气到睡不着,翌日,她头件事把兰絮叫到院子骂。
兰絮捏着手帕,哭哭啼啼:“母亲,我心中敬您爱您,不到五更天,时时刻刻惦记着,就怕漏了时辰,倒是让母亲恼了。”
江氏气了个半死,说:“蠢货!算了,以后不用你五更天请安了。”
兰絮展开手帕,掩面大哭,好像自个儿损失千万金银。
江氏心里舒坦一些,又叫她去做饭:“昨日我买了的一斤驴肉,你做个红烧的。”
兰絮:“母亲,我不太会做饭。”
江氏:“你先做,我看看如何调理。”
她使唤小娟给自己捶肩,正悠哉呢,突然听到“轰隆”一声,江氏吓得差点丢了三魂,匆忙出去——
只看那厨房浓烟滚滚,瓦砾横飞,竟然是炸坏了!
娇娇媳妇捏着帕子,咳嗽两声,反还说:“母亲这厨房不好用啊!”
江氏当即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抄起棍棒,兰絮躲进东侧屋,抓起秦秀才挡着:“相公!母亲要打我!”
秦秀才:“咳咳咳!”
江氏怕了:“不准再抓大郎!”
兰絮:“可我怕母亲手里的……”
江氏只好丢了棍棒。
一阵鸡飞狗跳,江氏方明白,这冷兰絮厉害得紧,七出样样都沾!
最可气的是,每每江氏震怒,她就把秦秀才扶起来,折腾的还是秦秀才,反而是江氏投鼠忌器,根本治不了一点。
若她要提休妻,儿子就第一个晕过去!
到底是娶进来冲喜的,却是轻易休不得。
不过三五日,江氏的口头禅就变成一句:“等二哥儿回来,我定叫他打死你!”
兰絮:“……”
她倒是稀奇,就江氏这格局,怎么养成秦放的?
虽说她并不欣赏秦放的性子,但他能在锦衣卫里杀出名头,左右皆有拥趸,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系统回兰絮:“或许真是金手指【气运之子】的影响。”
兰絮轻叹:“金手指,真好啊。”
系统:“……我也是金手指!”
……
京城。
果不出秦放所料,他将狡诈的王、李二人收入监中,了却了隆光皇帝一心腹大患。
至此,他晋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御书房内,隆光帝召见了秦放,见此子英武伟岸,风姿卓荦,大为欣赏,又问:“你就是那个刀法功夫一流的秦刀斧?”
秦放十六岁那年当刽子手,其残忍可怖,就连庙堂之上,也有所耳闻。
当下,秦放躬身:“回陛下,一流刀法当不得,臣只是一身蛮力。”
回得极妙,刀法还得靠“刀”,蛮力可是自己与生俱来。
乃是谦为表,狂为里,却拿捏得正好,切中隆光帝所思。
隆光帝大笑:“赐飞鱼服!”
隆光朝不轻易赐服,可见秦放所受器重。
不论其余官员如何想,锦衣卫众人相贺,秦放暂赁的屋子,收到大小礼物,险些堆到院子去。
上峰林同知提醒秦放:“你将来是要在京中扎根的,得把家眷接来,若出京办事,也有兄弟们替你照看。”
重要的是,以后得罪的人恐怕不胜枚举,不把家眷接来,恐遭报复。
秦放:“是,卑职正有此意。”
前不久他就想回家一趟,正好趁着休沐,将母亲大哥一同接来。
林同知又问:“你今年二十二,家里还没给你说亲?”
观得上司似要为自己保媒拉纤,秦放直言不讳:“我已把身家性命交与锦衣卫,平白多个婆娘,扰人心情。”
林同知对此子性情亦有耳闻,讪讪一笑,说:“哪日你改观,与我说就是。”
秦放揖手道谢,大大方方的,缓和了林同知的尴尬。
至于林同知所言“改观”,秦放倒觉无稽。
前几年从刽子手当起,摸爬滚打,是想也没空想,好不容易入锦衣卫,不过四年,就办了大小十几件事,哪里有空?
他这个年岁,并非无欲无求,是只与五指打交道,不稀奇旁的,他更喜欢自个儿掌着,随时能了。
头回牵女子的手,还得算到不久前。
秦放无端摩挲了一下指尖。
…
既是他青云直上,春风得意,要请卫纲等一众兄弟吃酒的。
夜半,烛火通明,飞鱼服大喇喇地展开,挂在衣架子上。
它在隆光朝是纳罕物,那金线银丝打底,蛟腾虎跃,山林走兽,花纹之繁复精致,令人目不暇接。
卫纲几个人观摩着:“当真精美绝伦!”
秦放一人坐在主案之上,斟酒吃着,突的笑了声:“行了,乡巴佬似的,你们几个好好拼,迟早也能穿上它。”
众人:“那我们更该敬一敬秦佥事!”
“是啊,这个年纪当上佥事,可酸死旁人了!”
“……”
秦放再海量,也架不住七八个汉子一杯杯地敬。
筵席散了之后,他面色不显,已然醉了,被卫纲几人护着进屋。
忽的,秦放似想起什么,问:“我的飞鱼服呢?”
卫纲:“给大人收起来了,免得一个个摸一下,碰坏了。”
秦放:“……”
他口齿不清地咕哝了一句话,只有离得近的卫纲,方听了个囫囵:“……有人就是再想要,也不能了……”
卫纲有些摸不着头脑。
转眼隔日,大人醒了酒后,便也不记得他昨晚说的奇怪话。
他正拆着一封家书,凝神阅读。
卫纲见状,就知晓他家大人又来了,果然不过片刻,秦放就向卫纲招手:“给我念念里面写了什么。”
分明是没看懂。
这段时日,秦家就寄了三封信给秦放,秦放攒到今日才得空看。
卫纲稍一过目,惊讶:“大人家中新给大人娶了个嫂子,就是……”
原是每过几日,江氏就跑去书斋请先生写书信,一吐苦水:
那大儿媳夜里不让她安睡,炸毁厨房,又以秦大郎的身体相要挟,连洗浴的热汤,都要洗刚烧出来的第一趟的!
只请秦放得空速速归家,整治这目无尊长之女!
卫纲的复述用语没信中悲愤,饶是如此,仍惹得秦放皱眉:“我倒要看,是谁敢欺辱我秦放的家人!”
当日,秦放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往青山县赶。
另一边,兰絮与江氏彻底闹翻了。
江氏不愿和她睡一处,又不愿让心肝儿子与她睡一处,专要让她在门外受冻。
兰絮直接抱着枕头被寝,搬到西边的屋子。
这西边屋子,就是秦放的,前头说过,宅中无柴房,那些干柴杂物,就都堆到秦放房中。
反正秦放也就过年时回来两三天,又不挑剔,困了躺哪都能睡。
而对兰絮来说,眼下还未下雪,把窗户闩紧实了,她也能睡得暖融融的。
饶是江氏指桑骂槐,说她不要脸,往小叔子房中钻,兰絮也只当耳旁风。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就是苦了丫鬟小娟,一直住厨房。
厨房通风,不是个能住人的,小娟穿着厚重衣裳盖被子,也暖不起来。
夜里,兰絮去厨房摸馒头吃,看小娟冻得在哭,她问:“今晚可要到我那边歇息?”
小娟犹豫了一下,彻底倒戈向兰絮。
隔天江氏又叫兰絮:“我被你气得心口疼,你去帮我抓些药来。”
兰絮刚要出门,小娟偷偷地说:“我看太太使钱,让几个叫花子做事,奶奶留心。”
兰絮点头:“我晓得了。”
果然,兰絮刚到药铺抓了药,就有两个十四五的乞儿冲出来,夺走她手里的药。
看兰絮一动不动的,他们回头,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追上来?”
兰絮:“我为什么要追?又不是我要吃的药。”
乞儿们惊讶,那可怎么弄,分明说好等这妇人追到巷子里,再一麻袋套走卖了的,可她又不追。
不仅不动,她还准备回去了,对这药半点不在乎。
两个乞儿当即不依,也不顾大街上了,其中一个跑去抓兰絮的手:“你给我们过来!”
突的,只听楼上一声清脆“咔嚓”,下一刻,兰絮就看那乞儿的手掌,被一片斜侧方飞来的瓷片,狠狠扎穿!
溅起的血珠,弄到兰絮袖子上。
顿时血流如注,那乞儿倒地痛苦大叫,另一乞儿把药丢到地上跑了,四周行人纷纷惊惶避让。
亲眼目睹人肉如纸被割破,兰絮脸色也不大好。
她抬起头,朝楼上望去——
酒楼二楼支摘窗内,男人一手搁在窗沿,护腕束着他的袖口,他手中还拿着一片瓷片,在指尖翻转着玩,却一点没伤到他自己。
再看那剑眉星目,神采奕奕,风流天成之人,不正是当日在菩萨庙中,非要以刀挑红盖头的放浪子?
与兰絮目光对上,秦放看着她的妇人梳妆,忽的低低笑了下,说:“你上来,我请你吃一杯茶。”
他本以为,兰絮不会上来。
她嫁与人妇,得避嫌。
却没曾想,兰絮俯身拾药包,就往客栈里来。
秦放缓缓收回视线,再看桌上他用得差不多的残羹剩饭,叫来小二:“换一桌。”
小二:“好嘞,酒水一样?”
秦放:“换一壶好茶。”
不过片刻功夫,兰絮就上来二楼,找到他的雅间。
今日兰絮还是一身藕色布衣,腰间系着绿色丝绦,娉娉婷婷,甫一迈进这儿,像带着一阵清荷之风。
比起大婚那日,宽松不合适的红嫁衣、敷得过于白皙的面庞、红艳的唇,这般才是好看。
秦放近乎肆无忌惮地看她,道:“不曾想,你是嫁到青山县。”
兰絮站在雅间门口,却问:“既然你回来,又为何不往家去?”
秦放觉得她问得好生奇怪,只当她知道青山县是他老家,这算是关心么?
啧。
只是,他每次回家,饶是先写信讲了,家中也不会备有饭菜。
次数多了,他若要回家,就没再写信,还会在外面饱餐一顿。
兰絮倒是没忘秦放说的请她吃茶,她就坐在他对面,没一会儿,陆陆续续上了几道硬菜,兰絮拿起筷子。
她确实馋了。
来这个世界,整天馒头馍馍的,冷家不会分肉给她吃,秦家更不会。
终于能敞开肚子吃一顿,她毫无顾忌,只差直接上手抓起鸡腿啃。
秦放抬眉:“你是饿死鬼投胎来的?还是你夫家苛待你?”
兰絮叹息:“个中苦楚,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秦放看她吃了一会儿,缓缓攥起拳头。
明明第一次见面,少女还一副机灵古怪的模样。
那户人家,竟这么苛待她。
等兰絮吃得九分饱,终于分眼光给秦放了,却看秦放没动眼前的菜,她好奇:“你不吃?”
秦放没说自己吃过了,说:“你要吃,就拿去。”
兰絮:“嗝,这多不好意思。”
秦放哂笑:“你都吃完了,跟我装什么呢。”
兰絮也笑:“那行,我带回去吃。”给小娟也带些。
秦放挥手,示意她任意拿。
待兰絮走后,秦放心中有些烦闷,若现下带着卫纲,还能让他去查查她夫家的事,但他自个儿去查,像什么样。
恁地关心似的。
算了,这是她自己的运,若再让他碰到她第四次,再说。
至于碰到了怎么做,秦放并没有深思。
他只有抓人杀人时,动的脑筋最多,反之在别的事上,他就懒得动脑筋了。
如此,秦放叫小二牵来他的骏马,这回往家里方向去。
家门倒是和记忆里一般破旧,秦放拍了一下,竟然破了。
他搬着门放好,江氏听到声响,赶忙从房中出来。
她本是惊吓的,再看秦放,大哭:“二哥儿!你可总算回来了!你再来晚一些,你娘就要让你嫂子吃了!”
小娟也出来瞧。
秦放正逡巡屋中,见到小娟,一把拎起她的领子:“你就是我那好嫂嫂?”
虽说男人面容生得好,但他身材高大,目光冷冽,饶是在外行走的男子,都不大敢与他对视。
小娟登时吓得眼泪直流,摇着头:“不是我……”
秦放看清她的装束,心知自己该是认错人,还没把小娟放下,只听门外一声轻喝:“你且放开她!”
秦放回头。
不久前,坐在自己对面胡吃海喝的女孩,此时正怒目看着他。
秦放额角一跳。
而江氏也说:“二哥儿,你弄错了,不是这个,喏,门外那个才是。”
秦放:“……”
大门大开,兰絮一步步走进来,带着清浅的笑意:“小叔子匆忙回家,真是辛苦了。”
秦放心口猛地起伏一下。
难怪她会直接上来吃饭,难怪她问他为何不先回家,他却以为那是关心。
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他狠狠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真是,好、嫂、嫂。”
第106章 嫂嫂3
…
正屋。
缺了一角的木桌旁,秦放大刀阔斧坐在凳子上。
兰絮给小娟弄弄歪斜的衣领,小娟害怕地躲在她身后。
江氏呶呶不休:“就是这婆娘,我这段时日,是一阵安稳觉都没睡到,要不是你大哥有所好转……”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小儿子看着干干净净的,但就是让她无端闻到一股血腥味。
令人心生可怖。
秦放听着江氏声音渐细,便拿起水壶,晃晃,他问:“可有水?”
江氏回过神:“小娟,你家爷要吃水,还不快去煮一些来?”
小娟出去弄水,兰絮触及秦放凉凉的眼眸,却是心平气和,说:“小叔,母亲总说要让你回来打死我,事实上,我是有些怕的。”
秦放轻嗤:“你怕?我看你胆子大如斗。”
江氏:“就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女子!”
恰这时,小娟端着开水进门来,却踌躇,不敢走到秦放跟前。
兰絮顺势拿来她手里的水,翻过一个陶杯子,倒水,推到秦放跟前。
隔着氤氲热气,她与秦放对视,说:“我自然怕,怕小叔是英雄好汉,却做了山匪贼人的勾当,残杀良民,败坏了声名。”
她想提点秦放,饶他是御前得脸的锦衣卫,真要按江氏的说法,关起门打死她,政敌可不会放过他,得不偿失。
秦放也不是那等蠢材。
只是,说到前面,秦放神色不改,直到“声名”二字,方见男人抬起浓眉,眼睑轻动。
可见,他对这两字,还是有追求的。
兰絮有些好笑,可这世上,再无比锦衣卫在乎名声更古怪的了。
不论如何,话语能切中要害就好,她为了任务,为了生活,都不能真让秦放站到江氏那边。
兰絮尽力了,见母子二人还有沟通的苗头,她说:“我与小娟再去烧点水。”
她二人出去后,江氏早憋不住了,说:“凭她说的好听!这般不要脸的婆娘,就该好好敲打,就算不杀了她,也能让她要生不能要死不得……”
秦放吃了两口热水,突的说:“母亲别说了,我也是英雄好汉,怎么能无端为难一个妇人?”
江氏险些厥过去,好嘛,那冷氏牙尖嘴利,竟把小叔子说服了!
她拍着心口:“苍天啊,我儿要看我平白遭欺负……”
秦放突的想起,兰絮在客栈狼吞虎咽那一顿,真饿狠了。
谁欺负谁,也说不定。
他有些不耐烦,说:“只要她之后改了,我何必为难她?”
他语气一差,江氏又生出几分畏来,收声喏喏。
秦放:“况且我方升职,多少人正筹划抓我错处,我在外头争的是掉脑袋的金银,母亲要繁华富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否则那日我被推上断头台,谁也没落个好处。”
江氏听他升职,本还有些开心,可后面的话,让她又惊又怕。
若牵连到自己和大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咽下这口气:“我何尝不知你的艰辛……”
谅家里多了个男人,那冷兰絮会收敛。
…
暂且调停婆媳之间的大矛盾,秦放去看了大哥。
打兰絮嫁进来,秦秀才的病,竟真有好转,前段时日,连喜秤都拿不稳,如今竟然能自己起身。
这也让江氏很犯嘀咕,越发不敢生出休了兰絮之心。
目下,秦秀才咳嗽几声,握着秦放的手:“阿放是不是又长高了?”
秦放哈哈一笑,说:“大哥,我十九后再也没长过个子,再长下去,顶天了。”
秦秀才也笑,问:“你今个儿见过你嫂子了?”
秦放目中意味不明:“见过。”
早就见过了。
秦秀才又言:“她是个命苦的,嫁给我冲喜,偏母亲那性子你也知道,三天两头找不痛快,她柔弱不能自理,只盼你别为难她,多照看一二……你笑什么?”
秦放好容易止住笑:“无事,大哥继续说。”
后面秦秀才吩咐什么,秦放都没往脑子里去,也就“柔弱不能自理”,让他一日的阴霾全散了。
他倒是好奇,她如何能把大哥和母亲耍得团团转。
兄弟两人正叙旧,屋外,江氏进门,她要让小娟出去买酒菜,问秦放:“二哥儿这次呆多久?”
寻常能呆一下午,也算长了。
秦放方记得最要紧的事:“母亲,大哥,我这次回来,是要接你们去京城,前头我不是说了我升职么,正四品的官员。”
秦秀才惊喜,县太爷也才七八品!
江氏念着阿弥陀佛:“这天大的喜事,你竟等到现下才说!”
秦放心道,还不是要断一番家务事。
转而,秦秀才和江氏又忧愁,江氏:“可是,你也瞧见了,大哥的身体才好了些,经不起奔波啊。”
秦放说:“为大哥这病,还是进京好。”
“青山县到京城二百余里,不算远,我与上面请示休息的时间不短,每天走二十里,不过十日就到京城,没有想象的折腾。”
“再者,进京后,我可以向宫里递腰牌请太医,来给大哥诊治。”
江氏听得脑中一晕一晕的:“什么太医,那些专为娘娘贵人看病的,我们也能看?”
秦放轻狂:“如何不能?”
他拿命换来的权势,虽然不像江氏以为的,能随意打杀良民,却比江氏眼界的范围,广多了。
江氏和秦秀才狂喜:“那是极好的!”
若要进京,就得赶紧动身,否则入了冬,路上就遭罪。
三人说定了,如今是未时中,左右家中没有好东西,江氏只要收拾银子、惯用的钗环,其余一概不要了不可惜。
暂定申时二刻出发。
秦放还有将近一个时辰可以歇息。
他披星戴月赶回来,未曾合眼,趁着这个时间,正该好好歇息一下。
他步进西侧房,迎面非是闷柴味,却是一股很难形容清楚的……香气。
不刺鼻,也不是男人惯用的熏香,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场大雪之中,万籁俱寂,天地渺茫,纯净而凛冽,一寸寸沁入心扉。
秦放眉峰轻轻一耸,再看那铺好的蓝色被褥,心下一软。
这还是头一回回家,就有干净的被褥。
是母亲给自己准备的?不是,不说她没提前收信,就算有,也不会准备。
那就只能有……
秦放眼前,蓦地浮现少女白皙却透粉的面颊。
从她在客栈吃饭的对话,就可以推测出,甭管她有什么消息,却是早猜到,他会回青山县。
只能是她准备的了。
这就是长嫂如母?
他身体硬邦邦的,仰面躺在床上,本是习惯屋内若有似无的香气,这一躺着,觉得那味道更浓郁了。
柔软中,带着点韧质的床褥,竟是如此舒适,他的意识蓦地下陷。
……
兰絮和小娟,说是去烧水,其实在偷闲。
女孩家家把手伸到柴火前烘着,小声说话,好不开心。
江氏看不过眼,啐了一口:“两个懒货,二哥儿要带咱几个去京城,等等就走,你们还不快收拾东西?”
兰絮:“等等就走,这么急?”
江氏得意:“二哥儿接我们去享福,着急也是自然,你们这是沾了光。”
兰絮起身跺跺脚,说:“晓得了。”
江氏忙先收拾金银珠宝,兰絮径自往西侧房去,如往常,推门而入。
只是房中不太对。
一瞧,那大喇喇躺在自己铺盖上的,不正是秦放那厮?
他还没脱鞋,那双臭鞋还沾着泥巴,就这么躺在她费劲巴拉铺的木板床上!
真是放浪形骸,好歹她是他的嫂子,江氏竟也不拦着他,由着他这么乱来?
兰絮恼了,噔噔噔走到秦放身旁,转了两圈,秦放还睡得香呢,她想叫他起来,却也只能试着推他:“你起来……”
话语未落,突的一阵天旋地转,兰絮窒息住,秦放一手按着她的后颈,又将她双手反剪与身后,一膝跪在她后背。
这是一个押罪大恶极的犯人之姿势。
若不是兰絮发出一声闷哼,她的脖颈,就该被秦放拧断。
而下一瞬,看清楚眼前之人,并非来索命之恶徒,而是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嫂嫂,秦放立时与烫到般,松手。
兰絮趴在被褥上,一动不动。
秦放不去想方才指尖拂过的柔嫩肌肤,他摁了下眉眼,忙也站起身,说:“嫂嫂,你怎么进来了?”
兰絮冷笑,斜眼他:“我倒想问你,怎生睡到我铺盖上了?真真听了你母亲的挑唆,不把我当嫂子了?”
男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这是你的?不是给我……”
这下兰絮也知晓是误会,可气那江氏,明知她睡在西侧房,却一声也不提醒她的二哥儿。
到底是不重视。
兰絮闭了下眼睛,懒得解释。
不曾想,秦放却也没有出去,他只是垂眸,思量了几息,道:“方才没收住力道,你起不来了?”
盖因兰絮一直维持着趴躺。
秦放知道自己的力气,虽然清醒后就收着了,但真可能伤到她。
却见兰絮转过身,她一手支着脑袋,杏眼眼尾微挑,说:“我有一躺床上,就懒得起来的毛病罢了,你可以出去了。”
这还真不是诓秦放,她一趟,就不想起来了,估摸着还能小睡一刻钟。
秦放便觉生出的担忧,实在多余。
她果真是懒极了的。
他单脚踩在那被褥上,一手撘在膝盖上,俯视着她,好笑道:“嫂嫂,这儿是我的地,该出去的是你。”
眼看兰絮盯着他的脚,脸色一青。
他正思虑是否自己说得过火,却见兰絮麻利地起来:“我出去就是,值当你弄脏我的被褥?”
又嗅了嗅,嘀咕,“一股味儿。”
她嫌弃他睡过她的床榻,秦放环着手臂,目光如刀,从鼻间哼笑,原是人在气极,却又没法动手,居然会哑口无言。
他算是尝过了。
兰絮却也不敢久留,忙拍掉灰尘,卷走了铺盖,离开西侧房。
也带走了那若有若无的冷香。
房间空下来,秦放独自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方后知后觉的烦躁。
论理,他这种刀口舔血之人,在兰絮推门时,就该清醒过来,然而他却等到她推自己,才惊醒过来。
若他警觉性这么低,早就死了百千回了。
难道嫂嫂的被褥,真有那么好睡?
实在丢人现眼。
秦放握拳,轻捶吹下床板。
发生这种事,他也没了困意,不如安排下出行事宜。
他起身,眼角瞥见角落有个什么玩意,拾起来一瞧,是一条手帕,上面绣着一朵精美的梨花。
这绣工,饶是他是个男儿,也能瞧出其中精妙,他没有这种手帕,那只能是兰絮的了。
他本想丢到床上,回头她自己来寻,下一刻,却反将它攥在了手中。
是她几番激他在先,又占了他房间,哪有那么好了事,若想要,自己来求他拿。
秦放将它塞进袖中。
…
兰絮出了西侧房,就去厨房,和小娟在厨房分拣行李。
她们留在西侧房的东西,并不多,不说小娟是丫鬟身,没什么财产,兰絮行李更少得可怜,加上那顶被褥,也就一个包裹。
再说,此行要轻装上阵,被褥都不带了,那她就一个荷包,里面几个铜板一块碎银,并一柄缺齿的梳子。
小娟翻着被褥,突的“呀”了声,兰絮:“怎么了?”
小娟:“没、没事,就是不知道京城会如何……”
好不容易习惯青山县,又要走,任谁都会生出惶惶,兰絮宽慰:“总不比眼下差。”
她想吃肉。
有秦放在,至少不会苛待伙食。
想到这,兰絮原谅他睡脏自己被褥这回事。
其实,要夺走【气运之子】的气运,就要知道秦放的缺点,与秦放搞好关系。
可兰絮因和他前几次接触,加之江氏这个婆母,她迁怒于他,他又还算明事理,没来害她,她最会得寸进尺,对他的态度愈发随性。
至于任务,往后接触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再说。
兰絮想着事,没发觉小娟的纠结。
小娟方才的惊呼,是因为她的手帕不知道落哪儿了,若就在西侧房,她第一个不敢惹秦放。
罢了,一条手帕,丢了就丢了。
……
不多时,秦放出门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三个仆从,是在牙行挑的。
两个十几岁的小厮,并一个丫鬟。
江氏:“多少钱?一个五两银子?这也,这也太贵了!去年隔壁家买了个标志丫头,也才二两呢!”
秦放说:“这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五两还好,那京城被抄家的大门户,他们调.教好的丫鬟小厮,一个能卖到二十两。”
江氏拍拍心口:“好端端的,不要说抄家。”
秦放若无其事般瞥了眼兰絮,听闻抄家,她眉眼间本是冷冷清清,见秦放的眼风,她立时捂住嘴:“真可怕呀。”
又做戏呢。
秦放算是有些明白,她怎么耍得母亲和大哥无能为力。
他转过头,用手掩了下唇角。
江氏忙追问:“就是你这银子,是打哪来的?”
秦放又说:“我赊账的,回头路过青山县,自是补上。”
打做刽子手,他赚的银钱,全往家里拿,一来兄长自幼体弱,需要好药吊着,二来也是四处做事,银钱越攒越多,携带不易,不如交给母亲打理。
至于母亲如何用这笔钱,他没过问过。
兰絮听着母子对话,无声哂笑。
憨大个,江氏明晃晃算计他呢,有疑惑的支出,还得追问清楚,竟是要他所有钱都上缴。
不过,若是周瑜打黄盖,她当然不掺和,吃力不讨好。
就说那买来的小厮,秦放取名,一个叫来顺,一个叫旺财。
那女婢,则是江氏取名的,叫翠花。
好不好听不重要,叫着顺口就是。
秦放买仆从时,顺便订了马车,一共两辆,一辆大的,是秦秀才、江氏和翠花坐的。
一辆小一点的,则是兰絮和小娟一起。
秦放骑马,来顺和旺财,各自驾一辆车。
江氏还嘀咕着,就该让兰絮几人在马车后面跑,秦放一句“耽误了大哥”,她方歇了折腾媳妇的心思。
原定申时二刻出发,末了,未到一刻,秦家这座破宅子,已人走宅空。
有道是西风紧,北雁南飞,晚秋天色暗得快,走了一个半时辰,酉时中,黑漆漆的天中,他们到隔壁县城的客栈打尖。
秦放轻松背起秦秀才,江氏两步并坐三步,追着给秦秀才喂水,紧张兮兮:“我的儿,你感觉可还好?”
大有秦秀才一句不好,她就不走了的意思。
江氏又叫来顺:“你快去找找本县的郎中,问说来看看,能不能开点人参,我们不缺银钱。”
秦放挑的下人,机灵得紧,都知晓这家里的话事人是秦放,来顺看了秦放一眼,得了首肯,方嘚嘚打马去找郎中。
且不说围绕秦秀才,如何兵荒马乱,兰絮却拉着小娟和翠花,治了一桌好菜。
等她吃饱,江氏和秦放方下楼。
兰絮理由冠冕堂皇:“我先行吃过了饭,方可以上楼去照顾相公。”
江氏瞪着兰絮:“总是你有千百个借口。”
兰絮以手帕掩唇,轻笑:“就当母亲夸儿媳吧。”
江氏和儿媳打机锋不过,下意识看向小儿子,他竟没听出他嫂嫂话里话,端着白饭吃,往嘴里塞着肉。
无法,江氏只得也吃饭。
不多时,秦放一阵风卷残云,先上楼。
他此行定了四间房,他自己一间,母亲和翠花一间,大哥、来顺、旺财一间,兰絮并小娟一间。
他自己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走过大哥的房间时,来顺和旺财,都在外面。
秦放压低声,问:“你们怎么出来了?”
来顺:“大.奶奶在里面呢。”
秦放步伐一顿,他以为她上楼后,自是去睡了,真是找大哥了?
秦放示意两个小厮靠边站,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推开一道缝隙。
隐约灯烛,光影幢幢,女孩垂眼,长睫在她眼睑打下扇形的晕影,她目光随着书上字行而动,檀口微张,念着书上的字。
声音不高不低,像是一串玛瑙玉佩禁步,行走间叮叮作响,又像是一泓清明泉水,洗刷溪石淙淙悦耳。
大哥精神头还好,正盯着她,不挪目光。
须臾,她皱眉,以书敲了下大哥的脑袋:“你到底听不听?”
大哥又疼又喜:“听,我听的。”
根本不是母亲信里说过的,兰絮用书虐打大哥,相反,兰絮识字,读书给大哥,也怪大哥不专心,别说敲一下脑门,就是扇一巴掌,也不为过。
二人间,肖极了夫妻。
不对,本也是夫妻。
而他现下偷瞧的举动,才是真真的放肆。
那是他的好大哥,好嫂嫂。
秦放目光闪动,无声合上房门。
……
却说兰絮读了一章回,就收起书卷,秦秀才挽留:“今晚你睡这儿吧?”
兰絮轻叹:“相公又不是不知母亲,又要说我坏你身子了。”
秦秀才本就不中用,加上江氏,这段时日,兰絮一直是自己住的,倒也省事。
秦秀才不满:“母亲这气,何时能出完?”
兰絮笑了,她可无意挑拨,虽然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她懒,这秦秀才也不值得。
便从秦秀才的匣子里,摸走一小块碎银:“如此,这就是我的了。”
秦秀才:“自然是你的。”
这是兰絮的“生财之道”,给秦秀才讲讲书,就得一碎银。
倒不是她不想白拿,就是江氏爱财,她连小儿子的钱都要搜刮干净,兰絮得有正当理由,才能拿大儿子的钱。
何况她以前有过科举经验,虽然朝代背景不同,教一个小小秀才,实在简单。
拿走碎银,兰絮就回到自己房间。
一夜无话,第二日又是赶路半日,休息半日。
有秦放坐镇,江氏想找兰絮的麻烦,都没能成,只要她不惹事,兰絮也懒得管她,二人短暂地休战了。
这几日,竟是她嫁过来后,过得最舒坦的时光。
于是眼看京城越来越近,兰絮竟生出些许不舍,巴不得在外面再住一日。
许是她的心意感动上苍,这不,还真有人来留他们一日。
就是此留非彼留——
“铿!哧!”
几个蒙面人冲过来,欲行刺杀。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秦放驾马冲上:“车内的趴下!”
随即,他手上一柄弯刀旋着过去,与蒙面人的刀相撞,划破了蒙面人的脖颈。
霎时血液飞溅。
马车内,兰絮和小娟趴下,听着外头铿铿声不断,却也没持续多久,小片刻,就归于安静。
兰絮竖起耳朵,知晓外头安全了,方撩帘出去。
只看一地尸体中,秦放半身都被血染红了,他弯曲手肘,将弯刀夹在袖子间,一擦,刀上的血全染上他的袖子。
他抬眼看她,眼中戾气未收,兰絮脚步一顿。
而这时,江氏在马车里叫唤:“二哥儿,好了没有啊,你大哥吓到了,快拿来参片啊!”
如此嘶叫,好似方才浴血奋战的,是她的好大儿。
来顺去找参片给那马车,江氏只敢掀开布帘拿,连一面都不敢露。
秦放把弯刀塞到刀鞘里,他蹲身,检查刺客身上的线索。
他双手不得空,便抬起肩膀,擦去面上的血与热汗,突的,斜侧递来一方素白手帕。
秦放抬头。
兰絮半蹲着双膝,说:“擦擦?”
秦放:“不必了。”
兰絮:“我看着,害怕。”
秦放嗤笑,方要开口,却听兰絮:“真的,你现在挺像关二爷在世。”
满脸血,随便抹开后,红通通的。
怪吓人的。
秦放:“……”
他舌尖抵了抵牙尖,忽的倾身,就着她递手帕的动作,用她的手,她的帕,擦了下脸。
这一瞬,他又嗅到了,那股独特的冷香。
第107章 嫂嫂4
刺客显然只冲着秦放来。
后面来了不少锦衣卫,具体说了什么,兰絮早已回马车歇息了,少知不知,才是保命符。
如此,他们在京外又留一日,第二日卯时末,方在晨曦之中,排队进京。
天.朝之京,是他们一路留宿过的城镇,未曾遇到的繁华。
秦放置办的宅子在千里巷,就在西市,这个时辰,西市已开,小贩商铺陆续吆喝。
一摊位蒸笼打开,浓浓白烟之中,老板抓了十来个肉包子,塞到纸袋子,递给秦放:“一共二十文。”
秦放拿了个荷包,粗略数有二十几个铜钱,一并递给老板。
老板喜笑颜开:“多谢这位爷!”
不远处,巡逻的锦衣卫的小卒见着秦放,远远就小跑过来:“参见指挥佥事。”
又看秦放身旁跟着的马车行李,问:“大人刚回来?”
“马车内是大人家眷?”
秦放一人丢个包子给他们,踢了踢:“去去,我正要带他们回去安置,你们做事去吧。”
小卒们嘻嘻哈哈:“是!”
打发走“打秋风”的,秦放一行可算到了新宅,宅上门边金字黑底,写着二字:秦府。
江氏一行一下马车,就惊呆了,饶是兰絮,都抬了抬眉。
新秦府是个三进的大宅子,分内外两院子,前面是会客的正堂、外书房,与留外客居住的偏房,这是一进。
过了仪门,后院为两进,先是秦放、秦秀才的小院,绕了个小走廊,过仪门,就到最里面内宅。
内宅与第二进同样的设计,围着一个大花园,可于花园开宴社交等。
江氏目不暇接,啧啧称奇:“恁地气派!二哥儿,置办这宅子,花了多少钱?”
秦放正吩咐来顺去买家私,闻着只说:“钱是其次。”
这样的宅子,纵然比不上累宦世家的底蕴,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并不多见,不是有钱,就能办下来的。
可见,秦放着实为京中新贵。
因耽搁一日,秦放暂且让自家人自行安排,就去卫所点卯。
卫纲说了些秦放不在时发生的事,又对秦放说:“昨日之事,我们查了个底朝天,暂时没什么线索。”
秦放:“胆敢在京外行刺,这人没那么容易查。”
卫纲骂了几句狗日的。
却见秦放面露思索,本以为他在想行刺之人的身份,却听他说:“我家这个宅子,光打扫一遍,就是一日?”
卫纲:“不止?花园也要有人料理呢。”
秦放想也知道,江氏会让谁做。
他眉峰不动,说:“你去置办些小厮丫鬟,带去我府上。”
卫纲领命:“是。”
……
说回秦府。
按说兰絮应住第二进院子,也就是秦秀才那。
好在江氏盯着,兰絮与未出阁的姑娘家似的,住到最里头。
各处院子都不错,最大的给江氏,兰絮和小娟挑了个角落的,好歹和江氏隔开了。
看着小小一方院子,兰絮深吸一口气,不错不错,新生活,新气象。
以及新咸鱼。
时间尚早,她也没收拾,索性好好补了一觉,睡到巳时,院子里有人拍门,是江氏那边的翠花,江氏找她。
想必不是什么好事,兰絮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过去了。
果然,江氏斜乜兰絮:“现在换了新家,家里这么大,你先擦洗地板,把每间屋子都擦一遍。”
兰絮听完,还坐在椅子上,喝着粗茶,一派悠闲。
江氏:“你还不快去?”
兰絮:“母亲,现下不是青山县,有些事,当然不用亲力亲为。”
江氏还没再发作,就听外头翠花说:“太太,奶奶,旺财带了新的丫鬟来。”
兰絮心下略有些吃惊,她早猜到这么大的宅邸,秦放会安排丫鬟,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于是,两人出去第二进的院子,旺财就在那,他领着八个小丫鬟,都不过十一二岁,已知事理,再加上两个厨娘,专管伙食。
江氏数数人头,震惊:“怎么添了这么多人?这得吃多少米饭?”
旺财:“回太太,大人说,如今不比青山县,在青山县要节俭,到京城就不必了,也不能了。”
江氏:“不能是何意?”
旺财学秦放的吩咐:“大人说他是正四品官员,家中应酬会多起来,前面外宅还添了八个小厮,两个伙夫,往日里要端茶倒水,养马养车,跑腿,不能没有人手,只说日后,太太就明白了。”
道理是这样,兰絮点点头,秦放不愧是在外混了多年的。
只是,江氏还是不开心,便问:“养他们的钱怎么来?”
旺财:“大人手上没有多的余钱了,说是以往钱都往家里寄,让太太攒着了,先看着给月例、饭钱。”
“咱们不是下等人家,别苛待了。”
苛待。
兰絮忍住笑,秦放也知道他母亲的德行呢。
江氏是晴天霹雳。
让她掏钱给自己用,她很舍得,可给别人,是另一回事,可都是她兜里的钱呐!
她着急忙慌,连兰絮的茬都不找了,只顾算账去。
这一转眼到中午,就是吃饭的时候。
厨娘刘妈妈来领钱买菜,江氏只肯给五百文,江氏还点了要吃肉菜,下人却只有一锅稀粥并一个窝窝头。
分到兰絮这儿的,也是稀粥和窝窝头。
还好兰絮现在有身家,那八个丫鬟,有两个供她差使的,兰絮随口起了一个叫云梦,一个叫羡鱼。
云梦就托外头小厮,去酒楼买来熟菜。
小小院子里,大家都吃了个饱。
兰絮午睡过后,小娟、云梦和羡鱼三人在玩手绳,听到声响,分别小跑进来,端铜盆濯巾帕。
云梦机灵,早就跟小娟打听过秦府原来的关系。
她自是瞧不起江氏做派,对兰絮说:“奶奶可不知,今晚太太要搞砸了。”
兰絮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云梦:“我也是听外头小厮说的。”
原来,申时过后,秦放就让人捎信回来,说是今晚要宴请同僚,一为乔迁,二为升职——
他晋升那日,只请了相熟的,这回是不管熟不熟的,只要肯来,他就请。
秦放这人有股江湖气,因此,还真有不少人来捧场,少不得那些三品官员,家中得备上大老爷要吃的酒、肉、菜。
可是,要让江氏掏钱,她扣扣搜搜拿出一两银子。
厨娘说不够,她只叫厨娘把午间没吃完的稀饭、窝窝头、咸菜等端上。
他们初来乍到的,哪敢去锦衣卫衙署找秦放,一个个怕没把新东家的活干好,秦二爷发火又给他们发卖了,唉声叹气。
……
就说酉时二刻,秦放回家。
秦家大门大开,有骑马的,有坐轿子的,一时千里巷内外,好不热闹。
秦放刚迈进正堂,十来台桌子打上了,饭食菜色,竟都是馒头、肉炒菜,一个硬菜也没有,甚至还有那等乞丐吃的窝窝头!
卫纲一众人一边寒暄,一边进了屋,见这菜色,也面面相觑。
秦放脸色微青,看向来顺,来顺赶忙小声将家中下午的事,复述了。
秦放小声对来顺说:“你去找那悦盛酒楼,报我的名号,让快快做一桌新的来。”
来顺应声是,赶紧去了。
有几个同僚看出不对,借机打趣:“这还是头次赴宴,吃的大白馒头。”
秦放沉默一瞬,又笑:“不错,当今圣人最恨贪污,这清淡小菜做开胃菜,莫要忘记自己民心民意。”
说得好听罢了,若开胃菜完了,正菜迟迟不能来,岂不是贻笑大方?
卫纲几人正兀自着急,突的,就看来顺、旺财并几个小厮,提着悦盛酒楼的食盒回来,后头还有悦盛酒楼的车,里头都装着好酒好菜,用以撤下馒头小菜。
如此,这宴席还真如秦放所说。
一时,宴上氛围松缓,觥筹交错间,前头的事也没人再提。
酒过三巡,秦放见旺财拿起一个没有打开的食盒,暂且拦住,问:“你是如何早早去悦盛酒楼订菜的?”
旺财说:“多亏奶奶,把她的体己钱全拿出来了,让我们早早操办。”
秦放见自己没猜错,弯弯唇角,又问:“这个食盒是?”
旺财又说:“奶奶说,她也要吃悦盛酒楼的,我正要给她拿去。”
秦放:“我拿去吧。”
虽则把客人抛在这,不大得体,不过,大家正听上峰林同知击酒壶做诗呢。
按林同知那水平,做一炷香也不定能成,所以他能有空。
秦放心道,他只是去当面道谢。
越过两进屋子,秦放到了兰絮院子外,他抬头看着木门,心中一丝感慨,倒不像在青山县,几步就能撞上了。
兰絮正等着饭菜呢,只是她也没想到是秦放亲自送来的。
她疑惑:“你不在前头吃酒,来这儿做什么?”
却看秦放拱手,道:“今日宴席之事,多谢了。”
兰絮笑了一下。
秦放虽然有欠打的时候,但没想到一卖乖,微微躬身之时,那种气势收敛许多,倒也挺有模有样。
趁着这机会,兰絮掰起手指头:“你们吃了我二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我?”
秦放:“我明日就还给你,对了,你怎么有银钱?”
二十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兰絮吃吃一笑:“是每日教你那好大哥文章的束脩。”
秦放:“……”
他骤地记起,兰絮灯下给秦秀才念书的模样,眼眸微微一动:“所以,你是在教他文章?”
兰絮:“是。”
秦放何其聪明,若是夫妻情.趣,又何必收束脩。
他顿觉酒水上脑,虽是面色不显,心神竟是微动,只差那最后一下般,多日的困顿,或许就能厘清了。
秦放舔舔嘴唇,看向别处:“你是……大才。”
兰絮:“你不好奇我到底是真才,还是假才么?”这年头女子反来教有功名的秀才,那可是奇观。
秦放心念微动,脱口而出:“若你是假才,世上无真才。”
话音刚落,他只道自己吃酒吃糊涂了,怎么将心中所思,全说出了。
却看兰絮突的又是笑,她眉眼弯弯,眼中含着得意,月夜黯淡,明眸却若有百千星子。
秦放心头一刹火热。
下一刻,兰絮只说:“这下,知道嫂嫂的好了?”
秦放:“……”
第108章 嫂嫂5
后半场宴会还算顺利,打今日起,秦家就在京城落脚了。
且说那夜酒足饭饱,秦放又一次被灌醉,饶是如此,始终有个问题,如影随形,时不时从他脑中冒出:看大哥再娶,他是否也想娶妻了?
可是,在今日之前,他未曾细思,这也是江氏从未操心他的婚事,他亦从不埋怨的缘故。
因为他从未想过。
只那“嫂嫂”二字,让他被灌很多酒后,依然让他维系一丝清醒。
这种清醒是折磨,他双目累了,心神累了,它却像一块悬于他心头将坠未坠之玉,让他总想着它,盯着它,怕它掉,怕它不掉。
醒着难受,又睡不着。
躺在宽阔的大床上,秦放闭了会儿眼睛,须臾,他又睁眼起身,在床头找出一个匣子。
匣子有一把锁头,忘了把钥匙放在哪,秦放指尖用力,“咔”的一声,把锁头拧掉了,丢到地上。
打开匣子,在黑夜中,是一块圆润白皙的羊脂玉。
这些年,他赚的钱全往家中拿,得的赏赐和好东西,也换成银钱,除非实在动不了的,否则也会散给其余人,唯这块羊脂玉,他好好装起来,私藏着。
偶尔会如今日这般,开匣后把玩一番。
他伸出手指,没来得及触碰,想起自己身上酒气过盛,若触火般缩回,接着,他在黑暗里摸索,才找来一方帕子,隔着帕子,拿起羊脂玉。
就是隔着帕子摸,也是凉凉的滑腻,令人爱不释手。
秦放喟叹一声。
嫌房中太暗,他起身摸索着点灯,门外来顺问了声:“二爷是有事么?”
秦放:“无事,你自去睡。”
摸到桌旁,嚓地,用手护着火柴,点燃烛灯,秦放就拿起羊脂玉,对着火光,定睛一看。
然而映入眼中的不止有玉,还有手帕,直教他眼瞳蓦地一缩,盖因那包着羊脂玉的手帕,上面竟绣着一朵雪白的梨花儿!
不知花香还是玉香,恍惚间,他无端又能嗅到一股冷香。
秦放打了个激灵,拿刀砍头从未颤抖过的手,此时一个打战,险是没拿稳把羊脂玉摔了。
秦放放好羊脂玉,只当自己吃酒糊涂了,再看手帕,是好气又好笑,这不就是嫂嫂的手帕?
她就没发觉,这手帕在自己这儿都好一阵了?
罢了,现下就去还给她,这么想着,秦放雄赳赳走到门口,很快顿住,无它缘由,只是脑中蓦地浮出疑惑:便是不还又何如?
转而又想,想还也不能这么黑的天去还,找个合适的时候再说。
是,以后再说。
想着,秦放把手帕塞到袖子里,终于那种悬而未决的折磨少了,他舒坦了些,倒头就睡。
……
兰絮出资帮秦放,是搭把手的事。
她了解秦放,打从开始在黑客栈相识,他对自己总是警惕,让他把她真当嫂子看吧,并不容易,所以她帮了。
这日之后,秦放的狂妄,果然有所内敛,亦或者说,待她多了几分尊重。
单说隔日,秦放就亲自上门还她银钱。
彼时兰絮正在与小娟用竹片做马吊,云梦从外头小跑进来:“奶奶,二爷找来了,说是要还奶奶的钱。”
兰絮放下竹片,出了院子,此时方酉时一刻,秦放这是散值了没去应酬,直奔她这儿来了?
想着,兰絮走出了院子,乍一看抬眼,便难掩目中吃惊——
只看秦放头戴乌纱帽,身着金线打底的飞鱼服,花纹繁复,腰佩巴掌宽的玉带,悬一柄弯刀,一柄长剑,脚踩黑白皂靴,愈显,高壮雄伟,彪腹狼腰,似踏锦绣霞色入凡之武神,英姿飒爽,威势赫赫。
这人是生了副撑得起繁复衣裳的好样貌。
兰絮垂眼,道:“小叔找来是?”
秦放挥挥手,让旺财拿来一下子银钱,道:“嫂嫂清点一下,看够不够。”
那匣子重的,旺财便抱着,打开给兰絮看,里面肯定不止二十两,甚至是五十两以上。
兰絮又是一惊:“这是何意?”
秦放指端擦擦自己下颌,说:“以后家中的银钱,我想都交给你。”
兰絮冷笑:“我不管家。”
秦放:“不是叫嫂嫂管家,只是下人支取银子,一概从嫂嫂这边走,嫂嫂只管开闸关闸,那些算账的,我自去请几位账房先生,还有管家仆妇等,都不牢嫂子。”
但总得有一个真的管钱的。
秦放还当兰絮不知道管钱的好处,就说:“里头油水多,交给嫂嫂后,可自行抽用。”
如此直白,兰絮都笑了,她没问他怎么和江氏交代,秦家刚立,到处乱着,想走上正轨,还有得瞧呢。
兰絮说:“也可以,但我至多帮你存一个月,给我十两银子当工钱就是,我不多拿。”
秦放旋即一笑:“多谢嫂嫂。”
说着,兰絮就往屋里叫人:“羡鱼,你过来,和云梦把这钱拿进去。”
云梦,羡鱼,秦放默念着这两名儿,看兰絮要回去了,忙是拦住:“我还想托你一事。”
兰絮:“说吧。”
秦放:“嫂嫂的两个小丫鬟名字不错,我也想来顺旺财换个名字,常在外走,有个体面。”
看在这么多银钱的份上,兰絮询问:“你要我换?”
秦放拱手:“是。”
兰絮不肖思索,只说:“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日后,旺财改十尘,来顺改千云,如何?”
秦放读不出所谓对仗工整,却也知其中简单意趣,拱手道:“嫂嫂真才。”
昨日,兰絮觉得他说自己“真才”,多少有些他在卖乖的嫌疑,这回,她倒是品出尊重。
兰絮:“行了,没别的事……”
秦放:“等等。”
兰絮觉着他今日之事有点多。
秦放却也不是故意的一般,忖度片刻,才问:“这字,是哪几个?”
兰絮无言,又不好真笑出来,秦放不读书,大抵是自小就出来闯了,不是谁都有机会读书的。
兰絮说:“我晚些时候写了后,着人交给你。”
秦放:“晚些同僚邀我吃酒。”
真真事多,兰絮:“……手。”
秦放微微一怔,却觉得也是该的,他张开手心,眼看兰絮伸出食指,在他掌中,一笔一划地写下“十尘”“千云”四字。
他尾指无意识一抽,只觉覆着厚茧的掌心,也能察出轻搔的震动。
他垂眼,只顾盯着她指尖。
兰絮也是头一回见秦放的手,前头就知道他手心极为粗糙,但就着夕阳余辉,仍是看得震撼,他掌心没一寸好皮,全都是茧子疤痕,纵横的掌纹,几乎淡而不可见。
她看了好一会儿,头顶,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嫂嫂在看什么?”
兰絮:“话不好听,我能说?”
秦放没忍住:“你什么不好听的没说过。”
倒还是这放浪的性子,兰絮便不客气了,点评道:“你这掌纹,没有生命线,没有成功线。”
秦放心平气和,对这些有没有,倒是无所谓,他又不信这个。
兰絮又观察了一下,说到:“也没有姻缘线。”
一瞬,他合起手心,面色不虞:“这东西,没有就一定没有?”
兰絮:“不一定,可能只是有缘无分,”怕他这个文盲听不懂,又补一句:“譬如那牛郎织女,就是有缘无分。”
秦放突的皱眉,烧起一阵心火:“去他娘的有缘无分。”
兰絮不知他怎么突然有气,只说:“你看么,我都说了不好听了,是你自己要听的。”
秦放:“无妨,没有的,我会自己挣。”
说罢,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去,见旺财似吓得站在原地,他道:“十尘,出门了。”
旺财,也便是十尘,这才赶紧跟上。
兰絮:“?”
真真莫名其妙。
……
且说十尘、千云的名字一改,秦放的同僚,都说好,前头尤其旺财,太像狗儿。
也不知道是谁闲得慌,还把这前后名字,报给隆光帝,隆光帝笑过了,却赏了秦放一幅前朝书法大家的真迹书法,可见看重。
此时,秦放手里展开书法,兀自欣赏。
直到卫纲提醒了一句:“大人,拿反了。”
秦放:“……”
只是如此一来,秦放也明白,这读书认字还是要有的,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千户,光靠卖命,就能往上爬。
到指挥佥事这一层,他若还是个两眼抓瞎的,只怕前头多少圈套等他跳。
再者,他家里有个真才,他再是认不全字,也不大好。
卫纲见秦放想明白了,甚是欣喜:“大人可需教书先生?”
秦放小心翼翼卷起书法,说:“不用了,我自有教书先生。”
晚间回去,家里还没开饭,如今秦放若晚上回来,为尽孝道,一家几口是都要在江氏院子里吃的。
他兀自往兰絮那“碧天院”去,拍拍门,是羡鱼来开的门。
秦放:“你们奶奶呢?”
羡鱼有点怕秦放,小声说:“奶奶在睡觉。”
秦放看天色,若不是知道她是个好睡的,只怕她今晚会睡不着了。
秦放就把放在画匣中的书法,递给羡鱼,说:“回头你奶奶醒了,把这个给她,就说我想投入她门下,此书法做束脩可还行。”
吩咐完,秦放步伐轻松地走了。
只是直等到了饭桌上,兰絮只顾吃菜,没留个眼色给秦放。
秦放心内犯嘀咕,江氏偏要这时候说:“怎么这几日,下人多去碧天院啊?”
兰絮斜秦放一眼。
秦放坦然:“我让他们去碧天院支取银子。”
江氏前头还不觉得什么,吃了几口饭,反应过来:“二哥儿,你还是怪我那日没办好宴席?不然碧天院哪来的银子支用?”
“怪说那些下人们突然吃得那么好哩,原来是个女菩萨发慈善,我们以前哪有吃过那好东西!”
秦放冷笑:“母亲,若按你日日给粥和窝窝头,日子不用过了,他们也是人,心有怨气,不敢朝我们发,大哥却时常瘫着睡觉的,你可以猜他们会怎样对大哥。”
江氏又喊着没天理,逮着院中的丫头们骂,好像她们已经开始苛待秦秀才。
秦放口风一转,又说:“家里的钱眼下还不够用,我还是和同僚借的,母亲先拿一百两给我支应。”
江氏梗住:“怎么要这么多……咳,我手上也没钱。”
秦放:“这就行了,过去的钱我不会跟你要,但以后的钱,也暂不归你管。”
这顿饭,江氏吃得是满腹怨气,可秦放以前肯给,全是他自愿,她又没别个手段。
兰絮一句都没说,吃好了放下碗筷,就要回去。
见状,秦放突的说:“对了嫂嫂,我看你在给大哥读书,我也想学。”
这事江氏自然知道,秦秀才的钱,就是江氏给的,最开始她还闹了好一阵,最后才依了秦秀才,后来管秦秀才的钱管得严,却不知道秦秀才瞒着她呢。
而秦放这么说,江氏并不反对,一来怕秦秀才和兰絮独处,害了秦秀才,二来也怕秦放去找别的教书先生,要找她拿束脩。
兰絮推拒:“我教不好,小叔另请高人。”
江氏:“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就是个顺手的事,你还不答应?真当自己女状元了?”
兰絮早不听了,出了江氏院子去,不过她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有人追上来,果真是秦放。
男人目光明亮而直接:“嫂子为何不教我?”
兰絮夹枪带棒道:“小叔子不是说没有的自己会挣吗,还得我教你?”
他先是一噎,得知兰絮的冷淡与嘲讽,是因他昨日那股无名火,要说那股无名火,或许他比兰絮更莫名其妙。
只道许是被什么邪祟上身罢,如今想来发得确实很没道理。
他低头,说:“我给嫂嫂赔不是了,还请嫂嫂一同教我。”
兰絮本是绷着脸,可看他模样英俊,低眉顺眼,至少不狡辩,也没了气,不由一笑:“只是这束脩?”
秦放很上道:“嫂嫂要多少,随意拿。”
兰絮:“多的我也不占你,一个月十两银子。”
这可太多,兰絮正待秦放为难,只这男人怕从没留心过银钱,一口答应。
兰絮:“……”
终于定下了这枚学生,晚些就开始课堂,那“书斋”就在秦秀才的房中。
秦秀才靠着枕头坐床上,秦放加两张书桌,一张兰絮的,一张他的。
得知自己的“夫妻之乐”要多一人,秦秀才很是不乐意,可看着秦放,他到底没说什么,只在见面时,说:“唉,二弟又高了,真能长。”
秦放笑着回:“十八九后,就不长了。”
秦放不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一篇千字文读下来,他六百个字一点不认识,一百个字不大好认,三百个字是认识的。
秦秀才巴巴地看着兰絮给秦放讲千字文,这对他而言太过枯燥。
兰絮嘴上安慰秦大温故而知新,心里想的却是没办法,小叔子给的太多了,肯定是紧着人家的,她还是有点道德底线。
不过一旬,秦放就把千字文背得滚瓜烂熟了。
这点上,秦放一点不蠢笨,至少比秦秀才好多了。
兰絮知道秦放不为功名,只是要能通读文章,所以接着就给他讲诗经,这回可以捎带上秦秀才了。
就是秦放发觉,他若写错了、念错了,兰絮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圈出来,跟他说这儿不对。
而他哥出差错,她就会卷起书,在他额上一打。
今日便又是这样,秦秀才又走神,兰絮刚要卷起书本,只听秦放嗤地一笑:“嫂嫂这般光用书打没用,以至于每天都要打上两三回。”
秦秀才一吓:“二弟,你、你不要乱说。”
兰絮疑惑,问秦放:“那你说有什么办法?”
秦放只说:“我替嫂嫂盯着我哥,若他犯错,就用书打他,一次保管奏效。”
兰絮“噗嗤”一乐。
秦秀才在妻子面前没脸,神色尴尬:“我哪有总出神,还不是你嫂子太美……”
话没说完,秦放眯起眼眸,卷起书卷,猛地扇了下秦秀才的脑门,“啪”的一声,秦秀才两眼一翻。
兰絮惊得倒吸口气,捂住嘴。
她向来见江氏爱大儿子如宝物,什么时候见过秦秀才被真打?刚刚秦放那下手,没半点收力,往日不挺兄友弟恭的?
目下,秦放两指搭他脖颈,淡然说:“只是晕过去,没死。”
兰絮一时不知该不该心疼秦秀才。
两人一人扶着秦秀才躺好,一人盖被子,只假装人家是正经睡了去,秦秀才若要和江氏告状再说。
秦放却问了:“嫂嫂不心疼?”
兰絮:“那还是心疼的。”按秦放的效率,不出一个月,他肯定能通读文章,她还得靠继续给秦秀才念书攒钱呢。
听罢,秦放垂垂眸,兀自思忖,既然心疼,又为何在他建议时,不阻止他?
不像母亲那样大喊大叫的。
兰絮见他第一回失神,她咳了几声,提醒:“看书。”
秦放蓦地眨眨眼,方回过神,他也说不明方才的心思,只觉丢人,突的说:“你也打我,我记个教训。”
兰絮:“……”
她好笑,说:“我敢打你哥是他是个病秧子,我打你,不怕被你打死?”
秦放:“这可冤枉我了,随意打。”
倒也不是他多尊师重道,只是他先前曾想过,若听她讲书却走神,被打巴掌也是使得的,如今竟轮到自己。
兰絮:“你是说真的?”
秦放:“不说虚话。”
兰絮也明白,秦放是放浪形骸,却有义气,只是讨打的还是头次见,她卷起书,秦放竟也不躲。
兰絮伸出手,用书轻拍了一下他额头。
秦放半闭着眼。
这一下,其实不重,她袖间溢出的冷香,一下变得清晰可循,额上一下触感,却如有佛钟轰鸣于他耳中。
秦放突然明白,秦秀才是故意走神。
男人最懂男人。
见秦放又发呆,兰絮难免疑惑,莫不是她突然力大如牛,也把人家拍晕了?
她伸手,在秦放眼前晃晃。
似是擦掉了秦放眼前的白雾,他蓦地回神,待看进兰絮那双明媚的眼眸,就突然全想起来了。
想起初见时,沽酒人暗含狡黠与他周旋时的眸,又想起再见时,想起红盖头下,新娘略有些惊异的目光——那天,他知道是她。
才非要掀起她的红盖头。
想起从楼上看楼下,不需要叫她,她倏地仰头,眼底的光点,如千万雪白梨花散落。
……
及至如今,她一手撑在书桌上,半俯身,眯眼打量他。
兰絮:“你还好吧?莫不是痴了?”
秦放盯着兰絮,目光毫不避讳:“嫂嫂,打得好。”
那块将坠未坠之玉,终于,还是被打下来了。
他确实想娶妻了,想娶的还是嫂嫂。
第109章 嫂嫂6-1
敲了那一下后,秦放捻笔垂眸,堪称失魂落魄。
兰絮讲的话,于他而言,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两个耳朵中间的愣是没半点用。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没那个力气,兰絮险些以为是自己一力降十会,把他三魂七魄敲到飘走。
无法,她合起书籍,对秦放道:“今日且这样,想必白日上值小叔也累了。”
秦放自是早有察觉,他抿抿唇角,下颌线条微动,似要说什么,却还是没开口。
他随手笼了两卷书,率先离开秦大的房间。
兰絮脑海里,系统跳了出来:“感觉他怪怪的。”
兰絮:“是他自己讨打,与我无关。”
他约摸晓得这点,倒也没说什么,这点还可以,否则兰絮可不会再教他。
兰絮没在秦秀才的房中久呆,临走之时,她看了眼依然昏厥的秦大,秦放应是把他打了个脑震荡,等他醒来,不知兄弟间会不会争执。
倒也奇怪,明明前头还聊得好好的,还问身高了。
她却是不知,这身高,早在秦放回青山县时候,秦大早就问过了。
暂且按下疑虑,只待第二日,这事果然没能轻易过去,只是,这“劫”应在兰絮这。
早饭时,江氏从秦秀才的院子出来,怒气冲冲地来到院中正堂,正要发怒,却看秦放竟也在。
他与兰絮一人坐桌子一边,一时无话,正等她。
江氏噎了噎,是她摆婆婆的款,让兰絮早饭也来她这儿吃,秦放上值的时辰要早多了,一般自己吃,今日却凑了一桌。
既然秦放在,她咽下难听的骂词,瞪了下兰絮,她抖开衣摆坐下。
天冷,饭菜这时候刚端上来,冒着浓浓热烟,随即开饭。
江氏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真是好弟弟,被嫂嫂叫一下,就把大哥打了啊。”
秦放正在吃包子,兰絮放下汤匙,拿着手帕擦擦嘴唇:“母亲说笑不成,我哪能支使小叔子的?若我可以支使,母亲应该第一个怕我呀。”
秦放“嗤”地笑了一下,没反驳。
江氏脸色发青,继续朝兰絮发难:“那你说,二哥儿要动手,你怎么就坐视不管,不知道他体弱吗?”
兰絮心道,就他那速度,苍蝇都躲不掉,她怎么拦?何况她也懒去拦。
却看秦放掰开第三个包子,沾沾一碟醋,送入口中,说:“大哥虽体弱,年二十八了只是秀才,听嫂嫂讲课,也能出神,是该打。”
江氏瞪秦放,从小就是如此,秦放比秦秀才结实强壮,一年从头到尾,一次风寒都不发,反而是秦秀才每每被病痛折磨。
偏偏秦放性格豪爽,与青山县众多小孩玩得好,不敬重大哥,还敢在大哥教训他时还手。
如此一来,秦秀才都没点大哥的样子,还有些怕他,受欺负也只能找江氏告状,让江氏给他出气,有几年,兄弟很是不亲近。
好在秦放十几岁后离家谋生,从此一年回来一次,拿回家的银钱也多了,正所谓远香近臭,家中几人关系归于和缓,然如今又是这般。
江氏心口起伏,只恨大郎身体不争气,否则早就做那高官去,何必受小儿子这气。
于是,江氏又嘀咕了两句,见秦放不应,她问兰絮:“如今二哥儿学得怎么样?可能通读书卷了?”
显而易见,她怕秦大继续在秦放这儿吃亏,想把秦放赶出课堂。
兰絮把问题推给秦放:“儿媳觉得怎么样没用,得问问小叔。”
秦放已经就着四五个包子,吃完一碟醋,他顿了下,只说:“还早着呢,读书哪有那么简单。”
兰絮吃粥,以掩饰唇角的笑。
若秦放要出师,也不是不行,读几个字已不成问题,可兰絮是想多赚一个月的束脩,所以才把问题还给秦放。
他还挺上道,都不用她暗示。
就听秦放又说:“还有母亲,在青山县的一些习惯也得改改,这婆婆刁难媳妇的名声传出去,京城中人会瞧不起的。”
兰絮咳了一下。
她心底惊讶,不说秦放官员的身份,说这种话合不合适,如此时代,放眼天下,小叔给嫂嫂说话的,当真屈指可数,亦或者几乎没有。
毕竟丈夫惯做哑巴郎,小叔又何必蹚浑水。
果然,江氏一点就炸,语无伦次:“二哥儿,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做错了?刁难?自古婆婆比天大,都这么过来的!”
秦放冷笑:“自古如此,就对么?”
这回,兰絮一边用手帕擦嘴,一边看向秦放,他倒有前瞻性。
江氏愣住,倒也不是被说服,只觉这话不对,却拿不出更好的说辞反驳,喃喃:“老祖宗一代代传的哪有错,京城风水就这么好,连婆媳也友爱起来了?”
兰絮吃完了,站起来:“儿媳吃好了,那先走了。”
小门小户也有大好处,譬如不用伺候婆婆吃饭。
秦放咽下第七个包子,拍拍手,跟着站起来。
等兰絮和秦放前后脚走了,江氏才咂摸出点什么,又是兀自生气了一番——这二哥儿怎生是向着兰絮说话的?
……
兰絮带着小娟,和秦放先后脚走出来,她微微侧身,问身后:“宅门内的婆媳相处,你们锦衣卫也知道?”
秦放笑了:“京城不是盛传,锦衣卫连那……”
他原是想说,连那床笫的笑谈,也是有记录在册的,这是有根据的,虽他没做过,但有那等爱听壁角的小旗请缨。
只是,床笫二字,变得难以出口。
他顿了顿,故而只说:“连那婆婆为难媳妇的阴私手段,也记下了。”
兰絮见他其实明白,就说:“确实,哪有真事事顺心的婆媳。”
是江氏不懂,京城里当然也有婆媳矛盾,只是爱面子如金子,不会如乡下那样,把矛盾挑明,恨不得昭告天下。
那婆婆要为难起媳妇的办法写成书,都得分上中下三册。
秦放却是故意不说清楚的,他说:“让母亲且猜去吧。”
兰絮笑了下:“还是要谢小叔的。”
秦放神色如常:“无妨。”
下一刻,兰絮只觉眼前一亮,她闭了闭眼,再定睛,那秦放身上,竟隐隐约约,围着一层白色的光芒。
光芒逐渐缩到拇指大小,落在他心口,不去看就看不见,去凝视他心口,须臾就会被那光芒刺眼。
而她身边,小娟没有半点反应,秦放也依旧背着手走路,不觉有异。
只有她能看到。
此时,脑海里系统出声了:“这就是秦放的气运了,恭喜宿主,彻底被秦放纳入【自己人】范畴,所以气运的状态对你开放了!”
“我们现在可以分析一下秦放的气运状态,非常鼎盛!有千秋万代之势!”
兰絮:“……”废话,方才差点闪瞎她眼睛了。
系统在思考:“不过气运现在依然和他绑定着,既然浓缩在他心口,难不成要剖心?”
兰絮:“继续吧。”
系统:“继续什么?”
兰絮:“躺平。”
系统:“……”
反正也才看到气运,其余的她也不清楚,既然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她暂且歇了这条心。
许是她多看了秦放几眼,片刻后,只听秦放声音沉沉:“嫂嫂还有事?”
兰絮回过神:“没什么,只是你这飞鱼服好看。”
秦放手指微微一蜷,旋即握拳,他骤地想起她曾说过,不是飞鱼服她还不要。
可是就算有飞鱼服了,目下也改不了什么。
他垂着眼睫,用一种往日的口吻,道:“是飞鱼服好看,我不好看?”
兰絮只当他又孟浪,嗤笑:“你自然是顶顶好看的儿郎。”
却不曾想,秦放脚步顿住,追问:“真或假?”
兰絮:“……”
及至此,她方发觉,这一小段路,不知从何时开始,秦放双眸便一直盯着她,倒也没甚么邪.秽之意,只是不由自主地,便一直看着她。
而她能发觉,也是因为和秦放的目光对上了。
兰絮呼吸一凝,疑心是自己多心,先挪开目光,又看回去时,秦放竟还没收回目光。
在觉出她几分窘意后,秦放方收敛目光,道了一句:“我方才发觉,嫂嫂也是顶顶好看的女郎。”
并非狎.昵,而是真心。
听着像是解释他方才为何一直盯着她,却不如不解释。
兰絮耳尖发热。
但凡他眼中带一丝淫.意,她都要不舒服,可他却当真只是看,分明是个放浪形骸的,目光却太过纯粹。
下一刻,又听他问:“嫂嫂耳上为何红了?”
兰絮只恨不能封了他的嘴,她瞪他一眼,冷笑:“天冷,冻的。”
眼下快到腊月,天还不下一粒雪,这种时候是最冷的。
接着叫上小娟,对秦放说:“小叔也该上值去了,我回去了。”
两人便速速离开。
秦放在原地站了会儿,随后,方从鼻间缓缓舒出一口绵长的气。
十尘管家,千云随他去上值,就见一阵沉稳迅速的脚步声后,秦放出来了,千云迎上去:“二爷,今日迟了些,可要快马赶过去?”
秦放:“对,走吧。”
他翻身上马,又听千云问:“二爷的耳后这般红是?”
秦放摸了下耳朵,果然能暖手,便说:“哦,天冷,冻的。”
……
秦放走了后,江氏惦记着秦秀才,不想叫他们在秦大房中教授,叫兰絮:“把你在大郎房中的东西,都拿走。”
兰絮倒是无可无不可。
她简单收拾一下东西,正要走时,几个小丫鬟在收拾秦放的桌子,却不留神间,掉下一方手帕。
小丫鬟们拿起来,正面面相觑。
兰絮说:“给我吧。”
接过手帕,看清上面梨花的绣样,兰絮一愣,这不是小娟的手帕么?
秦放竟收着小娟的手帕。
第110章 嫂嫂6-2
只说兰絮当即暗忖,怪道这段时日,秦放非要凑她跟前,早上出门前来一次,中午得空来一次,傍晚下值又是一次。
虽都是正事,诸如银子支应,下人派用等,兰絮却觉频繁。
原是藏有异心,想从她这儿接近小娟?否则又为何偷收着姑娘家的手帕?
怀抱着疑虑,为了不冤枉他,兰絮找小娟打听:“小娟,你前头可是丢了条手帕?”
小娟不记得了,摇摇头。
兰絮又问帕上的梨花绣花,小娟方恍然:“是了,当时还在青山县,那时候二爷刚回来,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找不到就找不到了。”
小娟:“奶奶这么问,是有眉目了?谁见我那条帕子了?”
兰絮随意笑了下:“没有,就是想起许久不见你那帕子了。”
小娟便没往心上去。
兰絮瞒着小娟,缘由是小娟素来怕极秦放,她若说出实情,小姑娘要日日寝食难安,白白折腾。
况且戳破窗户纸,手帕还给小娟后,秦放若犯了性,非要来找小娟,也是一桩麻烦。
因此,那手帕,兰絮让丫鬟放回去,也叫她们别乱传,旁的事可能威慑不住,但二爷有关的,她们也怕,喏喏应了。
兰絮又仔细想秦放和小娟的往来——那是几乎没有往来。
她疑惑,他行径随意轻浮,私下却意外的纯情?倒是意想不到。
事关气运,系统又跳出来:“我们帮他撮合小娟,看看能不能过程中抢到气运?”
兰絮:“帮是可以帮,但不能那么简单同意。”
不然他看轻小娟,她还不如不帮。
却说这日晚上,锦衣卫里查事,秦放一忙就是三天,接连夜宿卫所。
过去他经常这般,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总差点什么。
明知江氏在兰絮那讨不到好处,他却琢磨起来。
隔日,他叫卫纲:“你去找我府上的十尘,去悦盛酒楼,定一盅老母鸡汤,送回秦府碧天院。”
“还有,买些好点的银丝炭,再看看热水备着那院子有没有用,每日饭食……”
卫纲犹豫了一下,问:“大人,您是在府上养了孩子么?需要这般操心?”
秦放:“……”
他摁摁额角,也觉出几分好笑,况且这般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便说:“算了,你只让悦盛酒楼的送饭菜回去。”
她自己会吃到的。
终于第四日,事情处理妥当,也正好是秦放休沐的时候,天上飘起细细的雪。
秦放纵马回到府上,先吃了几口热茶,换身衣裳,往后宅走去。
十尘追着秦放的步伐,问:“大人可是要去太太那。”
秦放:“不去母亲那儿,去碧天院。”顿了顿,加了一句,“求知若渴,大抵是这样。”
于是步伐一转,就直朝碧天院去。
正巧,兰絮刚带着小娟,从碧天院出来。
冬日天短而寒,她穿上一件湖蓝色氅衣,简单梳了个垂云髻,发上素净,难掩眉眼明媚动人,延颈秀项,粉颊生香,若是那氅衣颜色暗淡些,倒像是守寡中。
守寡……秦放微微眯眼。
其实,他若有这个念头,最先该让她与他长兄分开,反正从来守活寡。
只他向来在男女之事上磊落,这是他仅剩的好名声了,所以这一步,秦放倒是没有立时迈了。
见着秦放,兰絮眉头一抬,笑道:“小叔回来了。”
秦放掩去所有心思,拱手:“见过嫂嫂。”
兰絮知他会装乖讨巧,就说:“你是有事吧?”
秦放收束形容,敛息道:“是了,落下功课几日,还得补回来,明日休沐,嫂嫂怎么安排?”
见他殷勤,兰絮已然知晓理由,斜斜看他,说:“你功课不错了,又不需要考功名,如今倒像是个好学的。”
秦放听出她言语里讽意,只当如平时,又说:“这就看是什么先生教授了。”
以前他这么说,兰絮就当他奉承恭维自己水准,虽然以他的功底,也瞧不出深浅。
如今,兰絮倒觉得,还有别的意思。
她拢了拢披风,暂时不点破他,只说:“行了,先吃过饭,晚点再说。”
饭毕,桌椅俱已搬到书房,少了秦秀才,秦放也神色如常。
到戌时中,兰絮便收了东西,说:“和往日一般罢,明日的安排,明日再说,只一点,早上这时间,不用来找我。”
秦放知道她懒怠,每日睡到辰时,正好在醒后洗漱吃顿饭,回去又补觉,他没得去讨嫌,说:“好。”
兰絮走后,秦放在书房里待不了多久,他拿起案头的匣子,回到自己院子,打开匣子一看,神色却骤地微变。
“十尘。”
秦放叫外头,十尘便进了屋,询问:“二爷,这是怎么了?”
秦放:“你去问,谁动了这个匣子。”
东西一样没少,但是他每次放的时候,都记住了位置,状态,尤其是手帕,褶皱如何他都记着,眼下这手帕显然被人动过!
秦放不喜别人碰自己的贴己物,这也是他以前不蓄奴仆的缘故。
再加上做锦衣卫的,若反被奴仆翻了他的东西,传出去像什么。
何况被动的,是他最私.密、最不可外道的东西。
转瞬间,秦放的怒火腾的一下,目中熠熠,踹了一把交椅,只看那椅“砰”的一声,就折了椅子腿。
正好,十尘已经带着两个小丫鬟回来。
他还没开口呢,小丫鬟们看到椅子的惨状,“噗通”跪到地上,身体颤抖如叶:“二、二爷,我们知错了!那日是我们打扫,却不慎弄翻了二爷的东西。”
认错倒是快,秦放冷声问:“当日在场还有谁?”
小丫鬟:“芸、芸香,小娟,还有……”
听到小娟的名字时,秦放眼瞳微微一缩,表情掩得仔细,只问:“这件事,大.奶奶知道了?”
小丫鬟头垂得更厉害了:“知道的,奶奶也在,还拿去看了,并叫我们管好嘴巴,二爷,我们听奶奶的,什么都没说。”
秦放:“……”
他像含了一口铁水,生吞不下,张口又无法言语,他猛地握起拳头,指节发出咔的一声,他忙又松开手。
被外人听到,只怕察觉端倪。
可是,脑海里不可避免,出现一个想法——她知道了。
知道他这点无法示于人前的心思。
而她知道后,却也没说什么,还如往常一般,和他说话,教书。
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秦放无可考据,只知自己心乱如麻,方知那“辗转反侧”四字为何物。
这一夜,他既是睡不着,披了件衣裳起身,自己点灯,磨完墨把墨条一丢,就开始写东西。
写一张,废一张,便烧一张。
至五更天,秦放把写得最满意的纸,拿起来,这是他根据过往见识,加上兰絮的教诲,所能写出来的最能看过眼的玩意。
等墨迹干了,他将它收入怀中,叫守夜的十尘收拾地上的灰烬,就朝秦秀才的房间去。
那纸上有烧不透的,便露出几个字,似乎有和字,又有离字。
十尘看不真切,也没多想,收拾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