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还蛮凑巧,江知羽嫌屋里太闷,走去路边等网约车,期间又看到了那个男人。

    对方打开迈凯伦的蝴蝶门,在把醉醺醺的同伴丢进去。

    称呼为同伴似乎不准确,他们一个衣着简单,另一个西装领带,完全不像朋友或共事。

    那怎么一起从会所出来呢?

    望着男人凛冽的眉眼,以及肩宽腿长的侧影,江知羽略微歪过脑袋,再拿出手机向周柯提问。

    他结合出入场所和双方形象,推敲:[这年头又拽又傲的也能做陪局?]

    周柯秒回:[夜场的物种确实非常丰富,肯定是嘴甜会来事儿最受好评,架不住有客户天生抖m。]

    看到这行字,江知羽觉得自己悟了,忍不住又往迈凯伦瞄了一眼。

    醉鬼已经被塞到车里,男人散漫地靠在门前,低头活动手腕,特别像行凶之后的收场姿态。

    他再绕去主驾驶座,发动汽车驶向马路,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江知羽在原地怔了怔,而周柯迅速打来电话。

    “怎么,你看上谁了?”周柯不怀好意地问。

    随意地多看了几眼而已,根本谈不上有好感,江知羽言辞闪烁。

    他含糊道:“你干嘛那么八卦?”

    声音听着还挺无辜,周柯有些来气,痛心疾首地质问。

    “我派你去会所潜伏,你却打听一棵高岭之树,难道你隔空诊断出来戚述是m?我怀疑你在公费找乐子,没把任务放脑子里啊!”

    确实忘记来意的江知羽:“。”

    见他不吱声,周柯了然这是心虚。

    “我约了松晟下周一吃饭,到时候要是聊不开,我让你亲自来卖笑。”他恐吓。

    江知羽抗议:“投行十个人里八个爱打德扑,业余时间还需要动脑子,和我玩不到一起。”

    “混出头的谁不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周柯抽着烟,“知道你领导做业务有多不容易么,我现在就想让你顶上来。”

    听着他的数落,江知羽小幅度地仰起下巴。

    “我不喜欢在应酬桌卖笑,这种专业的事就该放手给商务。”

    周柯发散思绪:“说起来戚述有点受欢迎,商务部的知道了这次的对接方,积极来我这里响应,说是想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闻言,江知羽支棱起来:“那我们反倒该给戚述出个门票钱。”

    “靠,把人家当消遣是吧?”周柯笑骂。

    “这可不敢。”江知羽勾起嘴角。

    他道:“他摆明了是硬骨头,我的牙口没那么好。”

    与江知羽隔着半条马路,合伙人头脑逐渐清醒。

    跑车后座空间狭窄,他询问自己能不能换到副驾,戚述很没同情心地拒绝了。

    “为什么啊?”合伙人诧异。

    他追问:“你是不是找对象了,所以副驾是专属座位?”

    “不,单纯因为你身上酒味太冲。”戚述解释。

    他感觉合伙人在泼脏水:“你的揣测有点恶意,专属座位是什么东西,智商但凡超过七十就干不出来。”

    合伙人艰难地在后座挪动,没力气与戚述探讨智商问题。

    他幽幽遗憾,此时的确抱有恶意:“你应该去学习下如何体贴,收收你身上那股精英主义的味,小心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

    可惜这个诅咒对戚述无效:“我不需要。”

    按照导航路线,他们在路口掉头,合伙人趴车窗上呼吸新鲜空气。

    过了一会儿,车子停下来等红绿灯,他瞄见之前坐在吧台的身影。

    “你快看,这就是缘分!”合伙人指指点点,“路边的光线比店里亮堂,他真的很惹眼,我没有诈骗吧?”

    戚述没理睬这句感叹,始终用后脑勺冲着他,看样子不解风情。

    只是交通信号灯迟迟没有变,戚述百无聊赖,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瞥。

    这家会所门槛苛刻,能涉足的都是玩咖,青年就站在店门口,歪过脑袋在接听电话。

    不知道在聊什么内容,瞧着颇为来劲,说说笑笑之际,他弯起了唇角,神色矜傲又灵动。

    刚才合伙人如何形容这位过客?好靓还是惹眼?戚述心想,貌似全都有。

    很快,有网约车停在江知羽面前。

    四月的街边开满月季,花香影影绰绰沉浮在道路间,双方随即前往相反的方向。

    松晟在国贸有一栋独立大楼,戚述到的时候,秘书已经等在车位旁。

    合伙人被秘书扶出来,她顺道询问正事。

    “戚总,蒲音的周先生约我们下周一吃晚饭,您要不要去?”

    戚述知道这家公司的存在,公司新签的翻译方,据说口碑和水平都不错。

    但他向来懒得应付这类交际,对面没有重要到他必须出席的程度。

    戚述就地取材,让合伙人代为应酬,到了周一连轴开会,几乎忘掉这件琐事。

    临近黄昏,家里弟弟打来语音,说起自己今天生日,打听兄长能不能回家庆祝。

    戚述的经济和生活早已独立,不再与家人同居,见到弟弟这么热情,下意识有一些防备。

    他问:“老妈要催婚?”

    弟弟很耿直:“当然啊,你每次回来就爱查我作业,总不能是我自己找罪受。”

    戚述随机应变:“我工作很忙回不来,没有福气吃你的蛋糕。”

    弟弟知道这人蔫儿坏,不太容易上当。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打发我们?”

    戚述熟练地敷衍了几句,继而记起今天本来有场晚宴,但被甩给了合伙人处理。

    这时自己想要找点事情加班,一时兴起回忆着翻译方是谁。

    戚述喊来秘书:“蒲音有没有提供人选名册?我晚上有空,先看一看。”

    秘书表示下午刚收到,回头打印好纸质版本,用文件夹装起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办公桌上。

    晚上七点多,戚述处理完公务,拿起了这叠纸,上面的信息很详细,从学习经历到从业证书一应俱全。

    他走马观花似的翻到第三页,忽然迟疑地顿住。

    右上角照片上有双熟悉的桃花眼。

    视线停留了大概两三秒,从那张漂亮面孔移到个人信息栏,名字朗朗上口:江知羽。

    几乎是同时,替他赴宴的合伙人频频发消息。

    [周柯有点上道,找来几个花瓶解闷,抚慰了我被新能源伤害的心灵。]

    [你不来真的很惋惜。]

    [算了,你还是不来比较好,一来这个场子就会被你变成清水局。]

    戚述嫌他吵,准备拉进屏蔽名单,偏偏合伙人话锋一转。

    [你知道么!!我刚看了周柯发的员工简历,居然就是我们前几天遇到的人!!]

    看到这条消息,戚述嗤笑:[所以?]

    合伙人被新能源重创的伤口已经愈合,这会儿精神饱满,噼里啪啦地打字。

    [不光脸蛋好看,学历和经验居然也不错,人家本科很拔尖,和你母校离得近,传说中的学霸扎堆地段。]

    [感觉今天缘分没到位,蒲音来了老板和商务,这位江总监没有露脸。]

    [我让周柯喊人过来,他说是有别的工作,惊呆了,大晚上的还干活,怎么和你一样无聊?]

    另外一边,江知羽步伐很是轻盈,只身来到国贸周围的酒吧街。

    刚才周柯问他能不能去饭局,松晟的领导想见见他,江知羽随口编个理由拒绝了。

    虽然那边位高权重,值得认真对待,但他同样有架子。

    两边都是靠自身本事赚钱,江知羽的时间和精力也很珍贵。洽谈就走流程约面试,让他大晚上应酬算怎么回事?

    要是上赶着过去,反而显得廉价和卑微,这和岗位本身需要的靠谱犯冲。

    不明白戚述这边在搞什么,感觉自己没被尊重。

    不过以自己的初步了解,对方就是一个傲慢又自我的人,这么想想貌似能够理解。

    江知羽还没与戚述打照面,率先有了恶劣印象。

    和他们撒完谎,江知羽精挑细选买了一束鲜花,找到好友隆重开业的夜店,走进去时换上了笑脸。

    “第一天就这么热闹,差点挤不进来。”他送上花,调侃,“今晚数完钱该看看二环楼盘了吧?”

    好友陶奕白在招待顾客,注意到江知羽来了,雀跃地把他迎进去。

    “什么二环楼盘,装修花了我全部身家,年底能回本就不错了!”他接茬。

    紧接着,他再关心:“出差半个月累得够呛吧?特意给你留了位置,今晚好好放松。话说你要鸡尾酒还是威士忌?”

    江知羽回答:“看看你家的招牌是什么,我来鉴别一下好不好喝。”

    陶奕白摇了摇手指:“那你最好酒量不错,不然没几口就被放倒,得在这儿的沙发上过夜。”

    没之前的会所清净,这家夜店氛围喧哗,鼓点紧凑躁动,人群闹得快要掀翻屋顶。

    随着台上唱歌打碟,场内逐渐火热,大家混乱地狂欢起来。

    江知羽独自坐在散座上,研究着面前的粉色鸡尾酒。

    他虽然不是循规蹈矩的愣头青,但也不是风流在外的纨绔子,工作和生活都很简单,平时并不买醉。

    思索着自己的酒量,江知羽谨慎地抿了一口。

    草莓味盖过了烈酒气息,整体顺滑甜美,似乎更像调制果汁。

    江知羽眨眨眼睛,合着朋友是口出狂言,他还以为这杯度数很高。

    陶奕白招待朋友非常大方,过了会,服务生又端来果盘和新酒,表示江知羽可以都尝尝。

    隔壁桌看他形单影只,主动邀请一起玩,其中有人说自己很懂得算命。

    那人性格爽朗:“算对了送我一杯酒,要是蒙错了你别介意。”

    他们的散台有空位,江知羽从善如流地坐过去。

    他好奇要怎么算:“左手还是右手?”

    “不讲究。”这人俨然是草台班子,察言观色多过肚子里的墨水。

    “你家庭背景很好,工作也体面,教育的话估计留过学,本科是不是在英国?”

    江知羽衣服上不漏品牌标签,可质感和剪裁一看就是上乘货,品味也非常出众。

    以他的年纪,如果不是从小吃穿用度就好,没多少人舍得这么开销。

    听到他这么分析,江知羽点头捧场:“我大学在cam。”

    “这些年桃花运不错吧,谈过几个男朋友。”那人动用基佬雷达。

    江知羽的言行举止并没有明显倾向,只是桌上的女生们对他目不转睛,而他毫无反应,大概不在同个频道。

    江知羽失笑:“不好意思,我没觉得有桃花。”

    “哥们儿,你这条件怎么可能缺爱?肯定是自己看不中。”对方道。

    他再说出万用金句:“没事,正缘就快来了,待会儿去舞池里蹦一蹦,今晚就领取一个。”

    江知羽喝着酒,看不远处的舞池群魔乱舞:“我还是一个人在这儿睡沙发比较好。”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把休息日想得太平静,这句话说完没到一刻钟,周柯居然杀了个回旋镖。

    [松晟那边挑了几个人,你也在里面,他们打算聊聊项目细节,你最近有没有空去面试?]

    [对了,秘书还没决定好谁带队,想看看你们的语感和匹配度,想出点钱让你们各自翻一份稿子,是戚述写的发言。]

    换成寻常的客户,周柯绝不会答应这么麻烦的要求。

    但松晟毕竟财大气粗,他有意维护关系,在硬气和圆滑之间选择了溺爱。

    江知羽问:[那截止时间是?]

    周柯报了个日期,补充:[其他三位指不定回头就偷偷摸摸反馈了,我建议你越快越好。]

    江知羽猝不及防被卷了一下:[败坏行业风气。]

    周柯安慰:[他们一边跑工作一边忙筛选,你最近正好休假,会战兵力是疲惫社畜对无业游民,优势在你啊!]

    江知羽:“……”

    他无言以对,再打开周柯发来的邮件。

    戚述执笔的原文是英语,通篇贯穿各种术语,需要有深刻的金融意识才能理解,很考验译者的功底。

    不仅如此,戚述话的很少,这种言简意赅的最难转译,还要揣度对方的情绪和风格。

    江知羽一边看稿子,一边低头喝酒,隔壁桌的看他突然有工作,没再来攀谈。

    其中一个男生酸溜溜地说:“来夜店加班,有这么装的吗?”

    女生观赏得津津有味,表示这个城市的精英差不多都是这样,自己还见过有人捧着电脑在地铁口临时开会。

    男生有些不爽,想查查cam是哪所野鸡大学。

    搜索结果不太如意,跳出来竟是剑桥缩写,他登时变成了哑巴。

    心思全在戚述的字句上,江知羽没有注意周围插曲,大致过目完这篇邮件的时候,不知不觉喝了几杯霞多丽。

    好棘手,他目光落在屏幕上,心里嘀咕着。

    不管是尚未清晰的形象,还是冷淡精准的措辞,戚述都让自己有一种难以驾驭的失控感。

    江知羽转而郁闷,他的钱我真的有本事赚到手吗?

    “如果桃花运能分到甲方运上就好了。”他单手撑住脑袋,开始做梦。

    不开口还好,他一出声,尾调软绵绵的有些拖,与往常清亮平稳的声线很不一样。

    江知羽若有所觉,蹙着眉看了眼桌面,霞多丽和雷司令已经空杯了,还剩下些鸡尾酒。

    这玩意也很牛么?甜得和饮料一样,不至于吧?

    话说陶奕白真是个清澈的好人,脑子里全是二手房价和摇车牌,不会高谈阔论大宗商品、货币政策、监管解读……

    还有什么来着……

    江知羽忽地头脑空白,继而迟钝又有教养地想,陶奕白请了这么一桌,自己不应该浪费。

    陶奕白这会儿特别忙碌,走五步路能被三桌客人喊住,好不容易才抽出空去招待朋友。

    他走去散台一看,江知羽保持着右手托下巴的姿势,看着远处安静地发愣。

    “你醉了?”陶奕白在他眼前挥了挥。

    江知羽缓慢地抬起眼:“没有,我在思考。”

    陶奕白道:“敢问你在想什么?”

    “戚述洒六千块钱让我尝苦头,我砸八千块钱能不能给他吃巴掌。”江知羽认真道。

    陶奕白茫然:“戚述是谁?你们怎么玩得那么野?”

    紧接着,他一扭头,看到桌上全是空酒杯,诧异地摇了两下江知羽胳膊。

    “别告诉我这都是你解决的,你喝那么多干嘛?要是被人带走了多危险?”

    江知羽不被摇还好,被晃完以后头有点晕。

    不过他镇定地说:“我有数,刚还去了洗手间,你路痴的话可以找我当导游。”

    陶奕白:“……”

    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江知羽的脸色,这人脸颊泛着潮红,眼神也有些涣散,但端端正正地坐着,应该没有醉得太厉害。

    陶奕白一时抽不开身,随即让服务生过来。

    “我朋友有点上头了,你送他去旁边的酒店开个房。”陶奕白嘱咐,“手脚稳当点。”

    江知羽闷闷不乐:“我不用帮忙的,你是不是怕我走不动?”

    说完,他搭着桌沿,立即站了起来,看样子也没腿软。

    陶奕白大为震撼,原来江知羽这么有海量!

    “我没有怀疑你的酒品。”陶奕白钦佩地说,“主要是我不让人看着点,有点愧对于你这张脸了,万一有人要当畜生呢?”

    江知羽道:“那我会当场给他做绝育。”

    陶奕白还是有点不放心,看江知羽拎起风衣离开了,让服务生尾随着确保安全。

    马路对面就有一家五星级酒店,江知羽是环球客会员,很快办理好套房。

    服务员杵在门口,没敢再上前,瞧着江知羽拿起房卡往电梯走去,怎么想都不会有问题。

    于是他安心地去交差了,但他如果靠得更近点,瞧得更加仔细,大概会两眼摸黑。

    江知羽垂着浓长眼睫,一本正经盯住房卡上标注的“1307”。

    然后他冷静地犯起少爷病:“1301看着风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