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辉的生意在冀西做得红火,奇怪的是,邹渝从未想过拓展集团的版图。
仿佛被无形的鸟笼困住的大雁,展翅却无法高飞。
在光明之处不能自由延伸,泉辉唯一的出路就是在地下开拓它的商业帝国,蒋云顺藤摸瓜找到了这块小小的金色筹码。
他想赌一把,赌这块筹码属于谁,以及邹渝会不会因此现身。
“小蒋总,百闻不如一见。”
宋成变了称呼,双眼虚情假意地笑着,眯成两条弯缝:“一枚筹码未免寒酸,不如这样,我请小蒋总玩个畅快,前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今晚我们一笔勾销。”
蒋云收回筹码,起身随着宋成往外走。
他不疾不徐地缀在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身后,莫名回想起一件往事。
前世被蒋丰原赶出蒋家,霍蔓桢曾给过他一笔资金,说不必还,拿着就行。
那几年方程式赛车在国内崭露头角,蒋云投资了一些俱乐部,站在风口浪尖把账户里的数字翻了几番,之后接连投资的小项目成效卓著,为他带来了初步的启动资金。
他靠着霍蔓桢的“救济”发家,没让自己输得太难看。
有一段时日蒋云过得十分放纵,公司无需人时刻盯着了,他就同一群纨绔子弟喝酒玩乐,频频成为海京娱报头版的路人甲。
蒋丰原不能容忍他顶着蒋家的姓氏胡作非为,派人把他叫到蒋氏集团总部大骂一通。
并且,没关门。
骂的内容很简单,无非说他的公司不入流,丢了蒋家的脸面。
当时蒋云没吭声反驳,第二天,一份娱报被送到蒋丰原的办公桌上,蒋云朝镜头面无表情竖中指的一幕定格在头版照片里,听说把蒋丰原气了个半死。
那件事之后,蒋丰原对他的态度意外地好了不少。
蒋云想了很久也没明白其中缘由,直到又过几年,他和梁津赴了同一场晚宴,那人在觥筹交错间成为全场的焦点时,他望着梁津的背影,突然开悟了。
在蒋丰原眼中,他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存在,所以无论做得有多好,他永远不可能得到蒋丰原的认可。
他自甘堕落虽丢了蒋家的脸面,却让蒋丰原安了心。
金色的筹码被蒋云攥在掌心把玩,冀西的夜风很凉,裹挟着不属于夏季的冷意,背后的餐厅灯光明亮耀眼,在其他建筑物的衬托下,宛如一个华贵的鸟笼,
蒋云躬身钻进主驾,轿车一发动,旁边的车窗被人敲了两下。
那人臂弯搭着一件西装外套,暗色的领带银光流转,像一条流动的银河。
蒋云眼睛不瞎,即刻便认出这领带是他借给梁津的那条。
“郑思勤嘴巴不老实,”梁津坐进来后,他锁住车门,跟上前面那辆迈巴赫,“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以我不怪他。”
“话又说回来,我觉得某些人的自我认知好像出了问题,明明轮不到自己插手,非厚着脸皮凑上去。”
等红灯的几分钟,蒋云偏头凝视着梁津冷峻的侧脸,弯眼道:“梁经理,我说的对吗?”
车窗外零碎的灯光透过玻璃,化作光点散落在梁津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在“如何用三句话惹怒梁津”的主题里,蒋云无疑是专家中的专家。
“你和郑思勤说,只是去吃饭。”
蒋云:“计划有变不行吗。”
“至少知会我一声,”梁津冷声道,“宋成五十三年没出过冀西,你单刀赴会,难道就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吗?”
“我要你管了吗!”
这一声吼出来以后,蒋云胸前起伏不平,他花了很大功夫才克制住如同活火山一般躁动不安的情绪,让它千万别在行驶路上胡乱爆发。
他惹怒了梁津,反过来,梁津也让他恼火得很。
两个项目,分属两人,应当互不干扰才对,但他的行踪对于梁津而言是透明公开的,毫无公平可言。
“我说过,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梁津呼吸沉重,像极力忍耐着什么,“蒋云,你为什么总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好好好。
前一秒装可怜喊他哥,现在不装了,连他的大名都叫上了。
迈巴赫的车速不快,蒋云紧跟其后,驶进一家地下停车场。把车停稳了,他深呼吸一口,然后紧紧拽着梁津脖子上的领带,手掌翻转着缠绕几圈,把人勒得倒向椅背。
“你以为你是谁,嗯?”
蒋云上半身压在梁津身前,积攒的旧账被一个个翻了出来,上辈子的、这辈子的,管他是哪个梁津,蒋云理智出走,疯劲发作起来路过的狗都得被他踹一脚。
“我……”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蒋云气红了眼,怒极反笑,“别以为你屁颠屁颠跟着我来冀西,我就会对你另眼相待,这他妈是你自己选的路,和我有什么干系!”
“我,”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紧接着点了点梁津的胸膛,“你,除了蒋家,我们没有其他交点。”
那条领带被揉得发皱,宛如一团废报纸。
两人不超过一拳的距离,气息喷洒在彼此面部,反倒让这番争执变了味。
宽阔的掌面覆上蒋云攥着领带的那只手,梁津没什么表情,唯独睫毛细微地颤了几下,像蝴蝶扇动着翅膀。
“你说得对,”他低声道,“我们没有关系,连兄弟都算不上。”
“这样你满意了吗?”
一股复杂的情绪不断地往他心尖涌动,蒋云紧攥的手心逐渐放松。
“你知道就好。”他说道。
下了车,蒋云将车钥匙抛向门口的侍应生,制服青年接住后,怯怯地看向他的斜后方:“那位先生和您……是一起的吗?”
蒋云的影子在地面被拖得很长,另一道影子渐渐靠近,和他的融为一体。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谁。
“对,”蒋云咬牙道,“他是我的同伴。”
紧闭的大门面对蒋云缓缓开启,与停车场的昏暗环境截然相反,门内的一切仿佛浸润在闪耀的灯光下。
行走的、带着繁复面具的赌徒,堆满筹码的牌局,缎带香槟点缀其间,好似一座巨大的地底王国。
蒋云挑了一副狼形的,梁津选的是一个没有图案的纯色面具。
“这家赌场由宋成管着,”梁津拒绝了侍应生送来的香槟,颔首贴着蒋云的耳尖说话,当刚刚发生的事不存在一样,“邹渝并不知情。”
“你想拿这件事要挟宋成,换一次与邹渝的会面?”
梁津道:“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行。”
隔着一层面具,蒋云看着他优越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唇线,说道:“你怎么知道邹渝不知情?”
梁津抬了抬下巴,让他往二楼看。
宋成背对着走廊扶手笑得直不起腰,他指间夹着一根雪茄,不似在餐厅那会儿时刻保持警惕。
“一直被人踩在脚下,很难受吧。”
年轻的侍应生送来满满当当的筹码,梁津眼神掠了过去,道:“好不容易完整地拥有了一个东西,他绝不想让别人分一杯羹。”
蒋云端着筹码,途径几桌牌局,没下过一注。
他从未沾染“赌”这个字。
这种一旦成瘾无法戒掉的事物,动辄赔进成百上千万的身家,拥有和失去仅在一夜之间,代价太惨痛。
见他半天不出手,蒋云被宋成的人请到二楼的一个包间,他和梁津到时,宋成正搂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空着的那只手夹了根雪茄。
“是筹码太少,小蒋总玩得不痛快?”
不等蒋云回答,宋成拍拍手,两名浓妆艳抹的女人一左一右地围了上来,花果调的香水味浓得呛人。
不光蒋云不为所动,他身边的梁津更像一尊不近人情的石像。
“唉呀,”宋成苦恼道,“我明白,小蒋总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今日在我的地盘没招待好二位,我良心实在是过不去。”
良心这个词从他嘴里蹦出来,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蒋云抓了他的把柄,交换条件是安排他和邹渝会面,这样一来,宋成平白被人拿捏在手,自然乐意不到哪去。
于是交换条件,要么他在这赌一把,变成和宋成在一条船上的蚂蚱,要么他接受宋成安排的女伴。
梁津说得没错。
浸淫冀西几十年的人没那么好对付。
“不是不喜欢,”蒋云似笑非笑地推开一个劲朝他身上贴的女伴,说道,“是不合胃口。”
宋成:“哦?”
恰好一名侍应生进来送酒,青年长相清秀,低眉顺目地添满了宋成的酒杯。
后退时,他撞在蒋云身上,被反握住了腰身。
蒋云笑着摸了摸青年的侧脸,拇指挨近他的唇角,须臾,蒋云借了个位,低头吻在他的指甲盖上。
青年受了惊,但没有躲开,反而顺从地看向宋成等待指令。
蒋云做出一副浪/荡模样,把头靠在青年颈间:“宋总是个聪明人,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的日程不满,一切按照邹总的行程安排就好,这点面子,宋总不会那么吝啬的对吧?”
“哪里哪里。”
宋成大手一挥,指使青年陪在蒋云身侧:“小陈跟着我用处不大,既然小蒋总喜欢,不如将他带回去养着,情人嘛,总归要选乖巧听话些的。”
“宋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梁津皱眉打断道,“父亲派我们来冀西视察,随时可能被调回海京。到时候多了个不明不白的人,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欸,不难办。”
宋成铁了心塞人,道:“小陈是冀西人,也没指望到海京这种大城市打拼。离两位回海京还有一段时日,小陈陪小蒋总过个十天半月的,也算他的荣幸了。”
蒋云没有理由推辞。
去是他一个人去的,回是三个人一起回的。
车内气氛降到冰点,坐在后排的小陈被冷得狠狠打了个颤:“蒋、蒋先生,在前面那个巷子口停就好。”
陈栗结结巴巴道:“家里小妹还……还等我做晚、晚饭。”
蒋云把车停在相应位置,车锁开启,陈栗像一只忙着逃跑的兔子,撒腿跑了个没影。
副驾的梁津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嘴唇用力抿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他打破寂静:“恭喜哥抱得佳人归。”
蒋云反呛道:“不想说话就别说,没人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