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序定的是2号网球馆,标准赛事面积尺寸,场内新风恒温,配备独立专用的淋浴房、更衣室和前厅休息区。
温宁安走出更衣室隔间,全身上下,从网球裙到运动鞋,清一色干净的白。
她对镜梳高马尾,箍速干发带,优越的面部骨相明媚精致。
陈宥薇从另个隔间出来,站到温宁安身边,整理衣领褶皱:“我好了,先出去热身。”
“好的,我也马上来。”
陈宥薇当惯领导,闻言轻颔首,仿佛在说“已阅”。不经意流露出的上位者姿态,与秦昭序莫名相似。
临走前,陈宥薇望向镜中的温宁安,夸一句,“你穿白色很好看。”
温宁安浅笑,说谢谢。更衣室安静下来,她手肘支在桌面,掌心捧双颊,忽然想起一些过往。
童年时光,除却大提琴,还要上网球课。母亲平日宠她惯她,在学习方面丝毫不含糊,要求严格,全程监督。
教练是位退役职业选手,把她当比赛苗子加练。与教练对拉几回合,她便想偷懒休息,握拍柄满场找母亲,朝母亲眼神撒娇。
平日行之有效的招数,在球场毫无用处。母亲双手抱胸,摇了摇头。
小宁安嘴一撅,万分委屈,又很乖地同教练说“继续”。
服装也由母亲一手包办。母亲给她搭配的网球裙装,大多以白色为主,说她穿白色好看。可温宁安起初并不喜欢。
打网球出汗多,浅色不耐脏,温宁安难以忍受衣物显出汗渍痕迹。
后来有一回,意外看了四大满贯之一的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绿荫场上,所有选手都被要求穿白色,对拉对抗优雅激烈,她瞬间听从母亲,接纳白色裙装。
昨日种种,譬如一场梦。
更衣室,温宁安轻拍脸颊,拿好毛巾和护腕,起身离开。一出门,就在前厅遇见抽烟回来的秦昭序,他周身携带室外冷气,温宁安不自觉地后退小半步。
秦昭序眉头蹙起又松开。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温宁安,“怎么是和宥开一道来的。”
温宁安:“他约我打网球。”
秦昭序面无表情,又问:“你们在约会?”
“我没有必要向你报告。”温宁安时刻记得,秦昭序说的那句,关系恢复到之前。
“随便问问,不想说就算了。”秦昭序嘴角勾起,不以为意地进男更衣间。
场馆内,周泽杭与陈宥薇已经开打,网球起落,碰撞硬板地面,充满力道的啪嗒声,回旋于钢架结构馆顶。
温宁安在旁观战,视线随小球来回移动。
陈宥开走过来,递给温宁安一瓶水,顺势坐她身旁。
陈宥开交过不少女朋友,有充足且模式化的哄人开心的经验。
他找话题聊天,绘声绘色描述自己如何求爷爷还车钥匙,又讲到上回,同样在这家网球场被虐到自闭的糗事。
温宁安果然被逗笑。
秦昭序一进馆,就见到这幅相谈甚欢的场景。
“聊什么,这么开心。”他走到边场,先看温宁安。
“昭序哥,正提到你呢,”陈宥开转头打招呼,“说上次在球场,你和我姐一条心,故意虐我。”
“谁要虐你。”穿运动装的秦昭序,微挑眉时,有种不守规矩的痞坏感。
他开包取拍子,边道:“我很尽力放水了,你技术太菜。”
“禁止人身攻击啊昭序哥,我今天请了后援。”陈宥开说着,忽然“哎”了一声,“你和宁安的球拍一样,高手都爱同款吗?”
秦昭序闻言,下意识看向温宁安的运动包。
温宁安做了相同动作。
两人球拍均是费德勒同款的wilsonrf97系列,全黑碳素钢身,只参数不同,秦昭序的是315g,温宁安那把轻一些。
“很巧。”秦昭序笑了笑,“那来一局?”
周泽杭与陈宥薇满身大汗下场,就听到这句。陈宥薇自然而然地交代秦昭序,让他收着点力,小姑娘的体力不能跟他比。
像是女朋友在交代男朋友。
温宁安有点任性道:“不需要让。”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突兀,便找补,“我技术很好的。”
说完,温宁安便要上场,被陈宥开拉住手腕。她回头,陈宥开很快松开,“你左手护腕还没拿。”
“哦,好的。”
温宁安低头戴护腕向前走,身后秦昭序的声音带着挑衅,“既然技术好,那你好好发挥,我没打算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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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杭灌下大半瓶矿泉水,围观秦昭序和温宁安打球。秦昭序的正手击球动作,一如既往出色,对速度、落点、旋转把控绝对精准。
目光落向温宁安,这小姑娘,也很生猛啊,能与火力全开的秦昭序有来有回。
周泽杭起初看得津津有味,越看越不对劲。温宁安的爆发力强,续航能力出奇的短。握拍的右手显然开始力不从心,有些招架不住秦昭序的攻势。
但她倔着不露怯,每一拍,都使出全力挥出去。
秦昭序人在场上,只当温宁安打累了,便稍稍放松些力道,大体依然维持进攻姿态。
而场外的周泽杭看得清清楚楚,温宁安的右手手腕有问题。
扭到了?或者有旧伤?
无论哪种,都该喊停。
还没来得及中断进程,秦昭序又新发出一个速度快、攻击性强的平击球。发出瞬间他有点后悔,应该再减些力道。
温宁安向前垫步,挥球拍,网球直直撞击在网面,巨大的冲击力反向传导到手腕,如挨闷棍敲击,钻心疼痛电光石火延伸到心脏。
啪的钝响,随温宁安一记痛苦叫声,网球拍落到地面。
秦昭序怔住,随即懊恼地跑过去。
早看出不妥的周泽杭快一步抵达,帮温宁安捡起球拍,问:“你手腕是不是有伤?”
温宁安下意识将手藏背后,这是逃避动作,她不想让人知道。
周泽杭了然。
陈宥开在洗手间,秦昭序和陈宥薇陆续过来。温宁安后背冷汗涔涔,尽量控制手不发抖,“好像扭到手腕了,你们继续,我去休息。”
“护腕摘下,我看一看。”秦昭序说。
“真的没事,我涂点膏药就好。”
秦昭序一晚上的躁郁,在此刻消失无影。他到底在干嘛,为了无端飞醋,和小姑娘在球场较劲,他是不是有毛病。
眼看秦昭序一副非检查不可的架势,周泽杭打圆场,“哎,我包里有冰敷贴和消肿喷雾,宁安,跟我来。”
秦昭序看周泽杭一眼。
温宁安随周泽杭去前厅,秦昭序也想跟上,被陈宥薇叫住,她已经观察秦昭序好一会儿。
“昭序,刚才打球,为什么对小姑娘那么大火气?”陈宥薇望向远去的两道背影,“她哪里得罪过你?”
“没有。”秦昭序的脑海,不断回播温宁安丢失球拍的痛苦表情,“怪我没控制好力道,以为她能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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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休息室,周泽杭给温宁安怀里塞药膏。
他小时候常给爱滑雪的两位北城好友送药,时间一长,变成跌打损伤救助专业户,买云南白药比买牙膏还勤快。
温宁安坐在椅子上,手搭护腕边缘,犹犹豫豫没摘下。
周泽杭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他确认了之前的想法,温宁安手腕确实有旧伤。
“我大概能讲废话缠住他们五分钟,这点时间,够你处理吗?”
温宁安诧异抬眸。
周泽杭嘿嘿一笑,像个活泼大男孩,“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我好奇心不强,放心吧。”
温宁安懂了他的体贴,也跟着笑,“谢谢。”
周泽杭如他所言,不知讲了什么,把其他三人拖在场馆没过来。
温宁安脱下护腕,右手内腕中央,躺着一条细长疤痕。经过两次激光手术,其实变得很淡很浅,若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膏药贴手腕,疤痕被完全遮挡,抬起手臂,闻到一阵清浓的中药味。
不一会儿,其余人一起来到休息区,温宁安趁此机会,提出先告辞。
“行,我送你回家。”陈宥开道。
他带来的人,他负责送回,天经地义,在场没人有异议。
唯独秦昭序,喉结滚动,不知咽下了哪一句,他并没资格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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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喜街道,正好九点半,楼下杨成澜奶奶已经睡了。
温宁安轻手轻脚进浴室,洗完换一身居家服,走到客厅,抱抱伊布,并向它告状:“我受伤了。”
伊布歪头,没听懂。
温宁安撕下手腕膏药,示意道:“这里。”
伊布立刻站起身,如临大敌地看看温宁安,又看看她手腕,急得原地打转。
温宁安被它晃得眼晕,一把按住,“已经没事啦。”
萨摩耶将信将疑,头凑到温宁安手腕,鼻翼翕动,跟警犬似的搜闻半天,没有异常,这才放心坐下。
“当时真的好疼啊,”温宁安捧着狗脸,“秦昭序是坏蛋,你说对吗?”
伊布在她魔爪下被迫点头,像台运行中的油田磕头机,缓缓,慢慢,机械规律。
温宁安笑了下,起身,进厨房倒一杯水。咽下小半口,玄关陡然传来轻弱的叩门声。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谁。
就听见秦昭序问——
“温宁安,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