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醉酒

    祁秋年下意识地想挣扎。

    “别动。”带着气声的熟悉声线在他耳边爆开,祁秋年顿时就放弃了抵抗。

    【佛子大人怎么也在这里?佛子也有听墙根儿的爱好?】

    晏云澈捂住祁秋年口鼻的手都顿了一下,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没时间犹豫了,他带着祁秋年快速闪身,躲进了小院里两堵隔墙的中间的缝隙里,两边都有杂物做遮挡,是个安全藏匿的地方。

    只不过两堵隔墙中间十分狭小,方才进来的时候情况紧急,两人现在几乎是面对面贴在一起了。

    而晏云澈的手,还捂在祁秋年的嘴上。

    因为紧张,又因为被捂住了口鼻,祁秋年脑子有些缺氧,用嘴驽了驽晏云澈的手心儿,这感觉就像是他在晏云澈手心亲了几口。

    晏云澈霎时收回了手,手心滚烫,耳根子红了一片,隐藏在黑夜中,无人知晓。

    但他的心跳却瞒不住,而对面祁秋年的心跳也迅速而猛烈,是紧张,是酒后心律失常,也或许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悸动。

    两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呼吸缠绕,胸腔的震动也极近同一个频率。

    【卧槽,佛子大人的心跳得好快,而且佛子大人看着清瘦,胸肌居然这么有料。】

    晏云澈:“……”

    他觉得他该说点什么,可外面的人群已经冲进了小院儿,女子的哭喊声,求饶声,争执声,还有各种议论纷纷的声音混成一片。

    两人也无暇顾及面前的旖旎,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听了一会儿,是那女子说殿下说找她有事情帮忙,然后到了这里就对她动手动脚,她一个弱女子没法反抗。

    祁秋年没忍住啧了一声,小声跟晏云澈说,“我刚来的时候就听见是那姑娘诱哄人家二皇子呢。”

    他刚才也正是因为听见那女子唤二殿下,才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管呢。

    二皇子虽然三四十岁了,但心智就跟几岁幼童也没有区别。

    晏云澈略微颔首,“是那女子家族的主意。”

    祁秋年诧异地嗯了一声,“佛子知道?”

    “那女子是司经局洗马的庶长女”

    “等等。”晏云澈刚开口就被祁秋年打断了,“司经局洗马是个什么职务?洗马的?跟弼马温一样?”

    晏云澈无奈,“不是xi马,是xian马。”

    祁秋年讪笑,外头太吵闹,他们就差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了,他这不是没听清嘛,“继续,你继续说。”

    这个司经局洗马,从五品官,也被称之为太子先马,属于太子的侍从官。

    可是大晋一直没有太子,他这个太子洗马,就成了个空头官儿,上没有上司,下无人管理。

    可他家中并无多大的背景,这官儿他已经做了快二十年了,一直没有升迁,也没有调动。

    所以就动了歪心思。

    二皇子早年间也娶过一个妻子,先不说是否道德的话,这个道德用在古代人身上不合适。

    那位二皇子妃也是个小世家的女儿,模样只能算清秀。

    因为她母亲一直没有生出儿子,所以不受父亲的宠爱,也导致她这个嫡女也不受宠,但她自己却有几分能力,

    把她母亲的嫁妆胭脂铺经营得很好,意外入了左相傅正卿夫人的眼。

    二皇子晏云景虽然痴傻如幼童,但也不是嘴歪眼斜,生活不能自理的那种傻子,样貌也长得不错,身边不能没有个贴心人。

    最重要的是,帝后终有老去的一天,待他们百年之后,二皇子又该如何?

    所以几经转折,二皇子低调娶了那位小世家的女儿,家族势力小,不会对二皇子产生威胁。

    虽然晏云景不能给她一个丈夫的体贴温柔,甚至可能都无法给她一个孩子,但二皇子妃的地位摆在那里。

    往后封王,分封地,那就是王妃,王爷痴傻,不能掌事,那未来封地就属她这个王妃最大了。

    所以这件事情真不能用道德来评判,给钱,还不用生崽,就是照顾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大儿童而已,美差呢。

    只是那位二皇子妃福薄,前几年就得病走了,此后,帝后二人就再也没有二皇子娶过续弦。

    但二皇子妃的位置,还是让很多地位不高的世家眼红的,今天宫宴,京中的百官几乎都来了,再加上那司经局洗马属于太子侍从官,本身就有权力进出皇宫,方便他勘测地形。

    这才让今天的那位姑娘有机可乘。

    他们打的主意就是被捉奸见双,这种事情看起来一般都是女子比较吃亏,常规认知里,也没有姑娘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寻常权贵家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多数男人的劣根性摆在那儿。

    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温香软玉的,即便是被发现了,即便知道这是个局,多半也都将计就计,顺势把美人给收房了。

    到时候你情我愿的,也无人能指摘什么了。

    但今天不一样啊,寻常皇子多一个侍妾,问题不大,但这是二皇子啊,晏云景心智不成熟,这种算计就显得有些恶心了。

    祁秋年听完也无语,“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晏云澈默了默,“我比你先到半刻钟。”

    罪过罪过,出家人不打诳语。

    祁秋年也没多想,“那这事情怎么办?真让他们得逞?”

    “不会。”晏云澈摇头,“皇后娘娘虽是不管后宫,却也是后宫之主,二哥又是她的亲儿子,必然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皇后娘娘就过来了。

    那女子一口咬定是晏云景带她来了这个小院,欲图不轨,她是臣女,身份低微,根本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

    只不过她千算万算,没想到二皇子根本不懂那档子事儿,明明都是结过婚的男人了。

    到最后,他们被捉奸在床的时候,也只是两人的衣衫稍微凌乱了几分,并没有实质性的发生什么。

    反而那二皇子还以为她是在跟他玩游戏呢。

    皇后是什么人,从前经历了那么多风波,她都挺过来了,能看不出这是算计?

    即便是她要给亲儿子的未来作长远的打算,也不会选这么一位女子,更别提那女子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真让自己儿子纳了这么一位女子进宫,日后不说被苛待,那也是会被哄骗拿捏得死死的。

    皇后自认年岁不小了,从前生三个孩子也伤了身体,没几年的活头了。

    她命人将那位女子关押,又把事情禀告给了皇帝,那位女子的父亲,要如何处置,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想必皇帝也不会轻饶,二皇子即便是痴傻,那也是他和发妻唯一的孩子了。

    一场闹剧结束,僻静的小院儿恢复了寂静。

    人贴人的祁秋年和晏云澈,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尴尬。

    两人居然被卡住了!!!

    偌大的皇宫,地位尊贵的佛子和一位深得圣心的侯爷,居然被卡在这院墙的缝隙里了!!!

    祁秋年:“……”

    晏云澈:“”

    两人上次这么无语又无助的时候还是上次。

    祁秋年扶额,“话说,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晏云澈:“没注意,情急之下就挤进来了。”

    “那喊人来把我们拉出去?”

    晏云澈上下扫视了一下他们现在几乎脸贴脸的姿势,那意思十分明显。

    现在这模样,适合喊人过来?

    而且一旦喊人过来,那他们刚才听墙根儿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也说不清,而且他们俩这姿势,说不准还会让人误会。

    祁秋年即是无奈又是好笑,“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就挤在这里等饿瘦了再出去吧?”

    “你把衣服脱了。”晏云澈一开口就让祁秋年傻眼了。

    【卧槽,佛子大人这么野的吗?】

    晏云澈:“……”他是有些想不明白,祁秋年在这个节骨眼上,脑子里居然还能想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无奈笑道:“你的外袍比较厚。”

    “哦哦哦。”祁秋年在心底唾弃自己,佛子大人这么清冷高贵,怎么会在这种时刻对他图谋不轨呢。

    有一丢丢遗憾是怎么一回事?

    祁秋年酒后又在这缝隙里吹了半天的冷风,脑子已经有些迷糊了,本能地抬手开始脱衣服。

    双方的后背都严丝合缝的贴在墙壁上,想要把外袍脱下来,祁秋年必然要往前挤压一下,给衣服留出一点空间。

    空间有限,活动受限,脱衣服也只能一点一点地往下扯,身体也难免扭动。

    黑暗中,祁秋年没注意到佛子大人通红的脸颊,好不容易把衣服脱下来,晏云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优先挤了出去。

    祁秋年歪脑袋,刚才是不是被佛子的玉佩个硌到了?

    没细想。

    他也快速离开了缝隙,重新穿上了衣服。

    “你还要回宴会吗?”祁秋年问。

    晏云澈默念清心咒,“不回了。”

    “哦,也是,你一回去又要被那些皇子大臣给包围了。”祁秋年捂着有些发晕的脑子,“那我也不回去了,直接出宫,我们一起回家呗。”

    如今晏云澈还借住在祁秋年的府邸里,一起出门,自然也要一起回家了。

    “先等等,带我去找茅房,憋死我了。”

    晏云澈:“”

    马车早在外头等着了。

    祁秋年上了马车就开始打盹儿,晏云澈也没有说话,一路安静地回了家。

    一觉睡醒,吃早饭的时候,祁秋年就听晏云澈说要回极乐苑的事情。

    祁秋年皱眉,“窗户不是还没装好吗?白天太吵了,你安心在我这儿住着呗。”

    晏云澈微微摇头,“我住的院子已经装好了,且马上是新年,我作为佛子,会有不少场合祭祀等,需要我出面,也会有高僧,居士时常进出,住在你家,始终不方便。”

    祁秋年还想再劝,但想想也算了。

    确实是,他们现在虽然关系很好,还是一起被缝隙夹过的友谊了,但总归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需要有独立的空间。

    如此说好,晏云澈吃过早饭就搬回了极乐苑,祁秋年还要忙店里的事情,也就没跟着一起过去。

    就这两天要过年了,食之禅也要放假,他是个大方的老板,还得要给员工们发年终奖。

    老余回府汇报食之禅的工作。

    祁秋年最开始买他回来,是想着能教大源学几个字,顺便管一管府里的收支,后来发现他有几分能力,又恰逢食之禅缺一个掌柜,就安排老余过去了。

    老余平时话不多,事情办得却不错。

    食之禅开业这几个月,没出过什么纰漏,账本记录的收支上也没有任何马脚。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人品也是过关的。

    “老余,你有没有想过做点儿别的?”祁秋年也是突发奇想,食之禅基本上已经走上了正轨,换一个稍微有眼力见的掌柜也能管理。

    但这个老余,只做一个餐厅的掌柜,似乎有点儿屈才了。

    老余躬身,“老奴但凭主子吩咐。”

    也就是说老余不排斥岗位调动。

    祁秋年琢磨了一下,“那你年后就去城外的玻璃厂报道吧,到时候把大源调回来。”

    玻璃厂规模大,请的工人也多,大源虽然是他的心腹,但年纪太小了,偶尔镇不住场子,特别是那几个烧玻璃的老师傅。

    再则,现在大源城外厂里要忙,玻璃专卖店也要他去管理,晚上回来还得打印照片,名义上还是侯府的管家。

    骡子也没这么累的,祁秋年也心疼这个小弟弟。

    是该给他减轻一点负担了。

    老余性子沉稳却不软弱,从前也有几分见识,管理玻璃厂,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看他到底能不能用了。

    未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培养心腹是必然的。

    老余跪地,“老奴一定在去玻璃厂报道之前,把食之禅安排好。”

    祁秋年颇为满意,“新掌柜你可以自己去选。”

    总归也还是得去牙行买人。

    虽然祁秋年内心无法接受这种买卖人口的做法,但在这个古代世界,也不得不妥协。

    老余知道祁秋年是要考验他了,半点儿不敢马虎,当天就去带了两个人回来给祁秋年过目。

    意外的是,一个是从牙行买的,一个是从城外的灾民中买回来的。

    祁秋年还颇为诧异,他还以为城外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呢,怎么还有人卖身为奴的?

    老余躬身汇报,“侯爷,这位北方的朋友之前就是给酒楼做掌柜的,他愿意自卖为奴,但是希望侯爷把他的家人都安置了,他有一位身体不太好的妻子,还有一双儿女,都十五六岁了,只要不卖身为奴,他们也愿意免费为侯爷办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祁秋年先没说什么,叫了那位北方灾民上前问话。

    倒也没多大回事儿,那灾民叫朱聪,三十多岁,原本是个小酒楼的掌柜,后来灾情越来越严重,酒楼开不下去了,他就被辞退了。

    再之后,北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他也只能带着一家老小跟着灾民们一路进京,寻求一条活路。

    爹娘在半路上受不住逃难苦楚,已经去了,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带着一双儿女。

    原本确实没想过要卖身为奴,但逃难的一路上,妻子的身体垮了,受不得累,要是返乡,都不一定能撑下去。

    最重要的是,他闺女在逃难路上受过一次伤,当时没有明显的外伤,就一直没重视,结果前段时间闺女有点儿风寒,去看了城外的义诊大夫。

    然后大夫才告诉他们,闺女伤了身子,若是不好好调养,以后怕是难以有孕。

    他闺女才十五岁,刚到能说亲的年纪,若是不能生育了,这后半辈子不就毁了吗?

    城外的义诊只负责伤寒感冒,外伤包扎,药品也只有那些,其他的病症,就没办法义诊了,要治也可以,但只能自己花钱了。

    一路逃难过来,他虽然有点儿家底,但也剩得不多了。

    特别是要治好女儿的病,需要有一味珍贵的药材,他短时间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即便是他把全身家当都给卖了,也只够一服药钱。

    而女儿的病症,至少要半年到一年,慢慢温养才有可能痊愈。

    再则,这里是京城,医疗资源必然是比家乡那个小县城要好得多,如果他们再返乡,途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妻子也经不起奔波了。

    于是他便想留在京城,找个活儿干,能养活家小,也能在京里找大夫给闺女治病,妻子也能好好休养。

    可是他没想到,京城找工作这么难。

    是有富贵人家需要招账房管事儿,他也只擅长这个。

    但人家得要签卖身契才行,再听他需要把家小一起带过去,而家小又不签卖身契,不愿意成为奴籍,只能帮忙做一点杂活儿。

    朱聪这拖家带口,工作确实不好找。

    恰逢今天老余出去买人,顺道去了一趟城外,了解了情况,就把他们带过来先给小侯爷看看。

    现在还没签卖身契呢。

    祁秋年考虑了一下,“种过田吗?”

    朱聪见有戏,立马磕头,“小的原本就是乡下走出来的,幼时家里送我去读了几天书,才能在城里找个活儿。”

    最开始也是做账房,还是最底层的那种只能拨弄算盘算账,连账本都看不到的账房,是他一步步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慢慢走上去,才做了几年的掌柜。

    这时代,重男轻女,能像朱聪这种为了给女儿治病,去卖身为奴的父亲,也是少见了,祁秋年看在这点上,也能高看他一眼。

    不涉及核心的话,只要能办事儿,人品没有问题,他其实不拘泥于是否签卖身契。

    不过他没急着说,又让那个从牙行买回来人上前回话。

    那人叫陈烨,今年也三十多岁。

    他算是倒霉,原本在一个商户家做了十来年的管家了,结果前段时间不小心撞破了夫人和护院通奸,结果就被随便找了个借口,卖到了牙行。

    祁秋年又问了一下原本那商户的情况,跟他没什么冲突,那老板也算厚道,至于家宅不宁,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接着祁秋年又教考了一下陈烨,还行,人还挺圆滑,这圆滑不是贬义的,特别是做生意的,就是要圆滑一点才好。

    琢磨了一下。

    “朱聪,本侯在京郊有个农庄,你带着妻女去农庄吧,刚好缺个管事儿的。”

    至于卖身为奴这事儿,不急这一时半刻。

    朱聪忙不迭地就磕头谢恩了,只要留在京城,总有一天能凑够钱给闺女治病,而且去农庄,他们也不用住在冰屋里了。

    食之禅的掌柜就先交个陈烨,不过得试用一段时间再说,也要老余先带一带,顺便考察他是否能胜任。

    让老余拨了一笔钱给食之禅发年终奖,这边的事情算是解决了。

    然后又是玻璃专卖店的事情,才开业,每天人流量也大,赚的也不少,过年,餐厅关门,但玻璃专卖店是不会歇业的,祁秋年给店员们都多发了一个月的工钱,算是年终奖了。

    把事情都安排下去,祁秋年也清闲了下来。

    转眼就是新年,祁秋年没有家人了,只在府邸里给父母设立了灵位,上了一炷清香,告诉他们,他现在还好。

    传统的节日,团圆的日子,对他这个孤家寡人来说,确实有些伤感了。

    但祁秋年是个乐观的人,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从空间里找了几包正宗的山城火锅,招呼府邸里的下人一起热闹热闹。

    不过除了大源之外,那些家仆还是不敢放肆的和侯爷同桌吃饭,祁秋年也没办法,在隔壁给他们安排了两桌,让他们吃好喝好。

    琢磨了一下,他又派人去把苏寻安夫妻给请了过来。

    “寻安,快来坐。”祁秋年烫着好不容易才买到的毛肚,“过节呢,不要客气,你我两家在京城也没有其他亲友了,凑合过个节。”

    祁秋年的热情,驱散了苏寻安妻女的思乡之情。

    都热热闹闹地坐下开吃,只是没想到,吃到一半,晏云澈和战止戈都来了,手上也都带着年礼。

    祁秋年得承认,他压抑在心底的那点伤感,在此刻消失无踪。

    没有家人在身边,可三两好友都记得他,特意在这个日子过来看他,陪他喝酒。

    他招呼战止戈过来吃火锅,“饮料冰的有可乐,热的巧克力,还有各种果汁,酒水的话,有果酒,红酒。”

    “可乐?先前云澈跟我提过一嘴。”战止戈也没客气,“都给我来一杯试试看,你这里的好东西可真不少啊,新鲜,本将军活了二十来年都没见过。”

    “那就都试试。”

    祁秋年发话,小厮丫鬟都赶紧忙活去了。

    他又让人赶紧去给晏云澈准备了一个番茄和菌菇的鸳鸯锅底。

    能涮火锅吃的素菜可不少。

    “你吃点,味道应该不错。”

    “你也吃,还有,年节如意。”

    “佛子这是给我拜年吗?那本侯是不是要给你发压祟钱?”

    “也行。”

    “好哇,给你包个大的。”

    打扮喜庆的煤球叼着自己的饭盆,喵呜喵呜地蹭过来,小猫咪也要凑个热闹。

    新年就在一顿火锅中,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年后去了一趟晴王府,给晏云韵的母妃拍照,挺慈祥的一位阿姨,就是瞧着身体不太好。

    祁秋年心底暗叹了一声,其实这些京中的贵女,没几个是身体好的。

    要么是为了保持若柳扶风的身材,一天吃得比猫还少。

    要么就是想在一众儿女中争得父亲的喜爱与培养。

    结了婚,又要在后院中争抢丈夫的宠爱。

    时不时来个宫斗宅斗;冬天落个水,夏天中个毒;婆母打压立规矩;有了身孕,早产,难产,不科学的坐月子……

    这很难评判,但这却是古代女子的常规状态,偶尔有那么几个幸运的。

    离开晴王府,祁秋年就在琢磨,要不然年后搞个什么活动,让这些夫人小姐们都活动起来?

    成日待在后院儿,没病也得憋出病了。

    只不过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没几天又要跟着老皇帝去温泉行宫。

    皇帝出巡,声势浩大,军队戒严。

    祁秋年是被钦点了要一起去的,他就带了一个小厮和一只圆滚滚的煤球,马车跟在车队的最后。

    行宫不远,出发半日就到了。

    刚下马车,就能闻到温泉独有的硫黄味,不算难闻,空气中也泛着湿热,身上的大氅是穿不住了。

    祁秋年被太监带着去了一个单独小院儿,不比皇宫繁华,甚至连他的侯府都比不上,但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小院儿里还自带了一个温泉小池,流水潺潺冒着热气,挺好,不用和别人一起泡温泉了,他一个断袖,还是很注重隐私的。

    听见隔壁小院有动静,祁秋年顺口问了一句,“公公,隔壁住的是?”

    “回侯爷的话,隔壁是悟心大师。”

    祁秋年眼前一亮,挺好,和晏云澈做邻居,先前在路上,出行车队阶级划分,他也不好挤到前面去找晏云澈,还真不知道晏云澈被安排到了他隔壁。

    “那另外一边呢?”祁秋年又问,隔壁吵吵闹闹的,“住了很多人?”

    “是,侯爷,隔壁住了几位世家小公子,是陛下特意召来给行宫作词添赋的。”

    来行宫嘛,也是度假来了,总要有些娱乐活动,吟诗作赋,对酒当歌。

    祁秋年:“……”借口,都是借口。

    他以为他在宫宴上的表现已经很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老皇帝怎么还没死心呢?

    想到这,他就头皮发麻。

    他打定主意,要是没有皇帝传召,他这几天就窝在小院里不出去了,顶多是去隔壁找佛子大人探讨一下佛法。

    嘿嘿。

    结果到了行宫的当夜,老皇帝就叫了随行人一起用餐。

    行宫,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老皇帝也发话了,让大家随意一些。

    祁秋年听了这话,就厚着脸皮让人把他的矮桌搬到晏云澈旁边去了,他可不乐意应付原本安排在他四周的那几个小公子。

    他留心看了一下,都是宫宴那天妄图对他眉目传情的。

    这老皇帝,眼线到处都是。

    晏云澈也没阻止他的行为。

    显然,年前的宫宴莫名其妙叫了那么多原本没有资格的公子哥进宫参加,就已经很招人注意了。

    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也就是说,祁秋年的性取向,在京城百官眼里,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他喜欢男人又不会碍着谁,也不会见一个男人就喜欢,性取向暴露,反而还能让他少一些桃花。

    别看他这县侯在京城里不显眼,低位也不高,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多小官儿想要巴结他的。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小官暗示过要给他送几个知冷知热的漂亮丫鬟,这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以后恐怕没有了,即便是有,那估计也是给他塞小厮?

    咳咳,这偌大的京城,见过给人塞小妾丫鬟的,还没见过给人塞随身小厮的。

    明堂上的老皇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过他没放弃,属实是不愿意他看重的小侯爷最后看上了战家的独子。

    到时候他这个皇帝该怎么和远在西北关外的战国公交代?

    不得不说,这个误会实在是让人头疼,这都不是乱点鸳鸯谱的事儿了。

    那得是眼瘸。

    战止戈那么笔直笔直的一个人,比RH**0E的抗震钢筋还直。

    但老皇帝他不知道哇,他再接再厉,在晚宴上玩起了什么高山流水,飞花令。

    那些世家公子可能别的不优秀,但诗词歌赋,纵享玩乐,没人比他们在行了。

    特别是他们心里也有数,他们能出现在帝王行宫是为了什么。

    也都有自己的默契和打算。

    祁秋年除了无语就是无语,小声跟晏云澈吐槽,“晏云澈,你爹就这么喜欢给人做媒?”

    晏云澈面无表情,“兴许了小侯爷深得圣心?”

    祁秋年啧了一声,“我喜欢男人,你就不觉得奇怪?你们不都是说什么阴阳调和才是正道吗?”

    晏云澈默了默,“若是原本就喜欢男子,还非要成婚生子,那岂不是更违背伦理道德?”

    祁秋年心底暖了一下,如果不是晏云澈没别的异常,他都快要怀疑晏云澈跟他一样是穿越过来的了。

    没一会儿,忙里偷闲的战止戈也挤到他们这里来了。

    还把祁秋年挤在了中间。

    名堂上的老皇帝的实现瞬间就落在了祁秋年的身上。

    “祁侯觉得这几位公子的辞赋如何?”

    祁秋年:“……”

    “回陛下,臣虽然能识文断字,但不通文墨,属实无法附庸风雅,也就没有资格评判他人的辞赋如何。”

    老皇帝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

    然后老皇帝又道:“止戈,行宫的安保可布置周全了?”

    就差直接赶人了。

    战止戈这武夫可听不懂,还以为陛下是真的在问他安保情况呢。

    他起身:“陛下,都安排好了,围得跟铜头铁臂似的,苍蝇都飞不进来,陛下尽管放心。”

    老皇帝:“”

    祁秋年刚捂嘴想笑,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

    “祁小侯爷切莫妄自菲薄,在下出自汝阳云家,对祁侯的才华是如雷贯耳,即便是祁小侯爷不擅长吟诗作赋,那自当有别的天赋。”

    这是那被相亲的小公子里的其中一个。

    这还要祁秋年怎么说?他要说自己啥也不会,没有天赋,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皇帝会封一个脓包做侯爷吗?当然不会。

    即便是这个县侯是因为进献良种,可祁秋年真要是个脓包,又如何能做出城外赈灾的壮举?皇帝又岂会看重他?还特意想给他做媒?

    大家心里都有一把算盘。

    皇帝身旁坐的是静妃娘娘,八皇子和九皇子的母妃,今年来行宫,陛下就叫了她一个妃子随行。

    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多少能摸透皇帝的心思。

    “祁侯今年年岁不小了吧,本宫的两位皇儿都已成婚,小侯爷怎的还不成婚?是没有遇上喜欢的?”

    明知故问,祁秋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臣确实还没碰到喜欢的,若是有,定然速速成婚,不让陛下和娘娘操心。”

    静妃娘娘掩唇轻笑,“今日晚宴上不少青年才俊,袅袅少女,祁侯不若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也好叫大家多了解你一些才是。”

    是坎儿是过不去了是吧?

    祁秋年直接摆烂,吩咐自己的小厮去他小院儿把乐器给他拿过来。

    “臣别的不擅长,音律还颇有几分见解,不若给大家弹奏一曲,给大家助助兴。”

    小厮抱过来一把吉他。

    前几天闲在家里没事儿,把吉他拿出来自娱自乐了一下,这次来行宫,顺手就带上了。

    “这是什么乐器?”皇帝好奇,“瞧着倒是与琵琶有些相似。”

    “这是吉他,是臣从海外带回来的乐器。”祁秋年一边解释,一边给吉他调音,“一首摇滚乐送给大家。”

    重金属摇滚,燥热,节奏感极强,与这里的传统音乐那可谓是大相径庭。

    他这算是彻底摆烂了,配合着音乐的节奏摇头晃脑,如同疯魔,恐怕日后是没有人敢找他表演才艺了。

    他就不明白了,他都穿越到古代了,居然还有‘长辈’叫他在吃饭的时候起来表演个节目。

    他七岁过后,爸妈都不会这么干了。

    祁秋年偷偷观察了一下,所有古代人的目光都呆滞了,完全被他给镇住了。

    没想到吧.jpg。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众人都没从那狂躁的音乐中回过神。

    老皇帝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看来,这海外的音律与大晋相差甚远呐。”

    祁秋年脸皮厚,面不改色,“陛下要是喜欢的话,臣再来一曲。”

    老皇帝:“……”他能看不出来祁秋年是故意的吗?

    没想到他这个臣子还是个黑心儿的。

    罢了罢了,还得在行宫住一段时日,让他们年轻人私底下自己去接触吧。

    “祁侯还是歇一歇吧,来人,让宫廷乐师上来。”洗洗耳朵。

    祁秋年忍笑坐了回去,没忍住,贱嗖嗖的问晏云澈,“怎么样?摇滚呢,要是这里有电,我还能弹电吉他,电吉他才是摇滚乐的灵魂。”

    木吉他玩摇滚,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晏云澈张了张嘴,沉默以对,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别有一番风味。”

    祁秋年笑得直不起腰。

    好不容易熬到晚宴结束,祁秋年这才回了小院儿,结果煤球居然不见了。

    晚宴呢,不好带煤球一起,煤球被他喂养过不少的异能,确实是比普通的猫咪能聪明一点,但到底是一只小猫咪,万一在晚宴上出了岔子,那就麻烦了。

    所以他就把煤球留在了院子里。

    喊了好几声,煤球都没有出来的意思,躲到哪儿去了?

    祁秋年和小厮就差把这间小院儿给翻个底朝天了,一根毛都没见到。

    小厮,“侯爷,会不会跑到后山去了。”

    这温泉行宫建在半山腰上,他这院子的后面就是山林。

    祁秋年有些着急,“你去找几个护卫,跟我去找找。”

    煤球很聪明,也能找回来,但是他怕被不长眼的捉了。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了猫叫声。

    熟悉的夹子。

    祁秋年回过头就看见煤球在墙根儿上站着呢,隔壁是晏云澈的院子。

    他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刚来这儿,不熟悉,晚宴上又喝了不少的酒,脑子不清醒,一时之间给忘了。

    晏云澈都快成煤球的第二铲屎官了。

    “你给我下来。”祁秋年佯装生气,“叫你那么多声,你都没个回应,害得本爸爸以为你被人捉了。”

    煤球哼哼唧唧地喵呜一声,但并没有听话的意思,反而后腿一个弹跳,跳回了晏云澈的院子。

    “嘿~!”祁秋年追了过去。

    小院儿有守门的居士,见到祁秋年,连通报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开门让他进去了。

    祁秋年心里乐了一下,这居士,是他上回半夜爬墙去找晏云澈吃夜宵那次遇到过的。

    “咳,本侯的猫跑过来了,我是过来找猫的,佛子还没睡呢吧?”

    “佛子应当还没歇下,侯爷尽管过去便是。”

    显然居士已经很淡定了。

    这小侯爷半夜去串门的壮举都做过了,今天时辰还早呢。

    祁秋年心情微妙,一进门就看到了煤球儿的尾巴尖尖,他赶紧追了过去。

    虽说是小院儿,但也好多个房间。

    祁秋年没见着晏云澈,应该是在做晚课,就没想着去打扰,索性就自己再找找吧。

    第42章 尴尬

    冬日的冷风一吹,酒后眩晕的感觉又上头了。

    祁秋年酒量是属于还行的那种,喝的时候半点问题都没有,一旦被风吹了,或者受了凉,那酒精就立马上头。

    找了好几个房间,还是没见到煤球。

    直到闯入一个点了烛火的房间,祁秋年进门一看,这应当是晏云澈的卧房了。

    人没在这人,祁秋年也不好留在人家卧室,只能粗略的看了看有没有煤球的影子,隐隐绰绰看见房间后面还有烛光,这是房间的后门儿。

    烛光倒映着半个身影,应该是晏云澈。

    煤球该不会是去找晏云澈了吧?

    既然晏云澈在这里,那就另当别论了,祁秋年想也没想,就直接推门出去。

    闯入眼帘的,便是晏云澈衣衫半解地靠坐在温泉里小憩的风光。

    咕嘟一声。

    是他咽口水的声音。

    【卧槽,碰到这种男妈妈,我他妈扑过去就是嘬嘬嘬。】

    上回挤在缝隙里,他就察觉到晏云澈身材很有料,但是没想到能这么有料。

    不是那种很夸张的胸肌,是那种匀称又恰到好处的肌肉。

    昏黄的烛光,瓷白奶油肌,紧闭的双眸,眉心的红痕,脖颈上蒸腾出来的薄汗,衣衫半解,湿。身,肌理分明的腹肌半淹没在温泉里,若隐若现。

    这样的风光,出现在冰天雪地的温泉里,灯罩里的烛光越发迷离恍惚。

    【这哪里是高僧,这是他妈明明就是妖僧。】

    尽会蛊惑人心,祁秋年就差在心里尖叫了。

    晏云澈没被他的脚步声吵到,却被他震耳欲聋到心声给吵到了。

    第一次遇见时,他就听祁秋年心里说他是妖僧了。

    可是他不解,男妈妈?那是什么?

    还要扑过来嘬嘬嘬?

    他下意识地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联想到某个画面,不由得红了耳根子。

    整个人都羞臊得不行。

    过了好一阵,那灼热的目光依旧还停留在他身上,这才睁开眼,轻声道:“不正经!”

    祁秋年听他开口,立马回过神,不正经?哪里不正经了?

    他这么久都是这样的人呀,你这个佛子也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是不是故意这么穿衣服的?

    咳咳,盯着人家的胸膛看,好像是不太正经,他连忙收回目光。

    “抱歉抱歉,煤球跑你这边来了,我,嗯,就,就是,那,什么,”祁秋年后知后觉的也尴尬,居然撞到佛子沐浴了,结结巴巴的,“那,那我先回去了,煤球就让他待你这儿吧。”

    他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背影让晏云澈沉默了。

    这人难道不知道他是个和尚吗?

    原还以为祁秋年只是心里不正经,喜欢心里口嗨罢了,此刻他也不确定祁秋年的心思了。

    祁秋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猛地关上门,像是想要关上自己猛烈的心跳。

    砰~砰~砰~心跳都快蹦出胸腔了。

    奇了怪了,从前在现代的时候,什么样的身材没见过?什么过火的画面没欣赏过?

    可偏偏就看了晏云澈那么一眼,额,几眼,自己居然能紧张成这样。

    呼~!不对劲,不对劲。

    躺在床上,蒙住脑袋,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然后开始琢磨今天的事情。

    他和晏云澈关系好,平时相处,偶尔会失了分寸感,至爱亲朋之间,倒也无伤大雅。

    但失了分寸感和没有边界感是不同的概念了。

    再怎么熟悉,他也不能在人家洗澡的时候过去,以后还是得多注意一点。

    特别是晏云澈是个古代人,想必他受到的冲击也不比自己小吧?

    祁秋年唾弃了一下自己,又轻飘飘地啪啪给自己两巴掌,是自己得意忘形了,难怪佛子大人要骂他不正经了。

    之后几天的度假,没有传召,他还真就窝在小院子里不出去了。

    偶尔弹琴自娱自乐,偶尔围炉煮茶看雪景,偶尔也泡个温泉放松一下。

    有时候也想过去找晏云澈坐会儿,但想到那天他撞到晏云澈洗澡,怎么想都有些尴尬,而晏云澈这几天也没有来找他,应该跟他的心情差不多吧?

    得缓缓,让这件事情淡化了再说。

    但小猫咪不一样啊。

    小猫咪不知道什么是尴尬,他雨露均沾,白天去隔壁找佛子贴贴,晚上回铲屎官枕头上睡觉。

    祁秋年时常都能在小猫咪身上闻到晏云澈身上那股独特的味道,总觉得有些微妙。

    他不出门了,但那些小公子却没有放过他,又是住在隔壁,时不时来敲门,然后请教个鸡毛蒜皮的小问题,要么就是得了什么好吃的东西,特意给他送过来等等。

    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对弹摇滚乐感兴趣的。

    祁秋年:“?”没必要,真没必要。

    他们也没有很熟吧?怎么一个个都表现得跟他相熟很久了似的?

    小院儿从早到晚,几乎没歇过气儿,热闹得很。

    祁秋年虽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但他也觉得自己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了,怎么还这么锲而不舍的?

    他烦不胜烦,最后只能装病,闭门谢客,结果老皇帝还特意派了御医过来给他诊脉。

    得了,装病失败,但幸好老皇帝并没有拆穿他,应该算是放过他了,之后这几天也没有传召过他。

    这搞得,三个连在一起的小院儿氛围都奇奇怪怪地尴尬着。

    好在这尴尬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太久。

    行宫度假结束,一行人回到京城,年假过了,该上班了,而那些小公子要么是不受宠的庶子,要么是世家旁支,没有官职在身,甚至连功名都没有。

    这样的身份,想要再找上他这个侯爷,那也难了。

    这也正好。

    新年伊始,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还很多,祁秋年没工夫把时间耗费在那些小公子身上。

    首要的就是良种推广的事情,去年皇帝下了圣旨,让肃北州府的赵育全权负责组织百姓种植,大司农从旁辅佐。

    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

    但推广粮食,也不是两个官儿就能解决的,底下还得有其他的官吏进行调配,配合工作。

    今天大司农孙老头和他的儿子孙礼来了一趟,闲聊了一会儿,不经意间,给他透露了点事情。

    晏云耀钻了个空子,把他自己的人安排过去了,是户部的一个小吏,负责这次推广的财务管理。

    这事儿能忍?

    推广需要用到农具,犁田要牛,农民种田,但没有粮食,还得调配足够的食物,确保能让农民们等到丰收。

    特别是祁秋年还特意弄了水车的图纸和打深井的方式。

    每个工程都要耗钱,但每个工程都能有被亏空的机会。

    不管晏云耀是想要趁机贪钱,还是要贪功,他都见不得这事儿。

    祁秋年送走了大司农,就赶紧把晏云澈给找来了,三言两语说了这个事情。

    “这怎么办?有法子把人挤出去吗?”

    好好的推广种植,事关天下百姓,非要出来搞幺蛾子。

    晏云澈倒不是很急,“他们能安排人,我们自然也能。”

    祁秋年眼前一亮,“这么说你们有准备?”

    “过几日就应该有消息了,你先别急。”晏云澈颇有几分运筹帷幄的神态,让祁秋年微微心惊了一瞬。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

    即便是佛子,即便是和尚,可他最开始的身份就是皇子,除了是未来的国师,他依旧会被封王,分封地,在皇权朝堂这个名利场上,谁的心思又能干净得跟白纸一样呢?

    从上次他去爬墙找晏云澈吃夜宵,被晏云澈掐了脖子,他就该心里有数了。

    晏云澈他有母妃,胞弟,还有战国公府需要他守护。

    日后的夺嫡之争,只会越来越猛烈,晏云澈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没几天,这好消息就传过来了。

    战止戈大步流星走进内堂,“事情安排好了,侯爷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他们战家世代都是武将,只是前几代的官阶不高罢了,但武将家里也不是不能出文人。

    他们战家有个旁支,弃武从文,出了不少的学子,虽然没有高官,但小吏还是出了不少,其中有个就在户部做小吏。

    推广粮食,还得要灾后重建,一个‘财务’,那怎么够呢?

    晏云耀有张良计,他们也有过墙梯。

    但凡晏云耀那边敢贪,敢动手脚,他们这边必然不会放过。

    听他们说安排好了,祁秋年彻底放松,“还吓我一跳。”

    战止戈笑他,“还能有事儿能把侯爷吓到的?侯爷不都运筹帷幄的吗?”

    祁秋年捶他,“得了吧你,你的人到了吗?苏寻安要准备出发了。”

    培育粮种,按照建渝州府的气候,四五月最适合育苗,要提前出发,路上要耗费时间,还得去花时间买田地。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今天就是来说这事儿的。”战止戈直接叫人把来投奔他的将士都给带过来了。

    今年不算多,只有一百多个。

    密密麻麻的,都是壮汉,不过年纪都不轻了,估摸着都是四十多了,否则也不至于从军中退下来。

    “我把人都给你带来了,你自己看看要哪些吧,剩下的我再带走。”战止戈非常豪迈。

    这些退伍将士们来之前,就已经被告知过情况了,有个活儿干,对他们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虽然他们退伍的时候,国公爷给了安置费,可钱是越花越少,他们也没有让钱生钱的本事。

    除了拳脚功夫,一把子力气,真没有别的长处了。

    这体格子去种田,那可太合适,祁秋年却突然想到个问题。

    “诸位兄弟,既然你们已经了解过情况了,今天特意跟着战小将军过来,想必也是愿意去建渝州府的。”

    壮汉们都耿直地点点头,表达自己的决心。

    “那么,本侯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一问大家。”祁秋年也还不太好意思开口,“各位大哥,都成家了吗?是准备自己一个人去?还是带着家属一起去?”

    四十多了,在这个世界,都是可以当爷爷的年纪了。

    不过之前听战止戈说,这些都是退伍后无家可归的将士,所以还真不好说,之前在军营里也没人给这些大老粗操持啊。

    都得靠自己,而且娶不上媳妇儿的穷人,比比皆是。

    成家了,没成家的,得给人不同的安排才行。

    总不能让他们夫妻骨肉分离。

    有个壮汉走出来,“俺早年在边关救过一个外族姑娘,后来她就留下给俺当媳妇儿了,现在有个儿子十岁了,在俺老家,修了两间土屋。”

    战家军给的退伍费,回乡买了宅基地,修了屋子,已经所剩无几了,在老家除了能去码头扛大包,干点体力活之外,找不到其他活儿干,也没钱买田地了。

    所以他才跟兄弟们一同进京,看能不能找个活儿干,到时候赚到钱,他也能托镖局给送回老家,要是能多赚点,还能送儿子去学堂呢。

    这个时代,丈夫远离家乡去某个财路,妻子儿女留守家中,这也算是常态了。

    又有一个站出来,“我,我,那什么,去年刚退伍,娶了个寡妇,有个闺女已经出嫁了,这次媳妇跟我一起过来了。”

    “还有我,我长得丑,腿脚还不好,在牙行买了个媳妇儿,不过我先问过她了,她是愿意的,我也给她脱了奴籍,这次跟我一起进京了。”

    紧接着,又有几个站出来,情况都差不多。

    他们的想法都很简单,之前来投奔战止戈的兄弟,多半都是被安置到农庄去了,他们拖家带口,以后去了农庄,他们可以给国公府干活儿,妻儿也能种上两亩地。

    成为战国公府的佃户也好,不求大富大贵,日子总能过得去。

    但这次来,小将军就给了他们新的选择,要去建渝州府培育新的水稻粮种,听说那水稻最高可以达到每亩两千斤的产量。

    即便是达不到,也能为目前的产量增上几分。

    他们虽然是武夫,但都是穷苦老百姓,以前也饿过肚子,即便是参军了,也总有军费不足,吃糠咽菜的时候。

    民以食为天,他们这种底层百姓,是最明白这样的感受了。

    这培育粮种,不是一朝一夕的,拖家带口搬到建渝州府长居,也不是什么问题。

    而且只要培育成功了,他们也算是功德无量了,朝堂上的赏赐不会少,说不定还会名垂青史。

    再退一万步,粮种并没有培育成功,那他们也不吃亏。

    他们虽然是武夫,但也不是没有脑子。

    战小将军给他们保证过了,种田也是有月钱拿的,其余的,还需要干一点杂活儿,顺便保护一下领头的苏先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他们都能接受。

    最重要的是,侯爷还负责给他们盖房子呢。

    上哪儿能找到这么好的活儿?上哪儿遇得到这样的雇主?

    祁秋年这边,大致了解了情况,单身汉和拖家带口的几乎各占一半,他一时之间也不好直接分配。

    考虑了一下,“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建渝州府,你们带家属的也可以一起过去,家里有妇孺的,地里忙起来的时候,也能给大家做做饭,到时候也有工钱拿。”

    这么一说,当即就有不少人立马就决定去建渝州府了。

    “先别急。”祁秋年又道:“本侯在城外有个农庄,马上准备开个养猪场,农庄里原本还有些佃户,但也缺人手,愿意去养猪的,也可以留在京城。”

    这个农庄是从一个外派官员手里买过来的,有些佃户直接跟那个官员去外地讨生活了,这农庄空了不少,都没几户人家了。

    年前找了个管事儿的,朱聪,带着妻子和儿女过去了,然后又帮忙安置了一批妇孺灾民在空房子里暂住,如今打理得还算可以。

    农庄主要还是种菜,食之禅的蔬菜供应之后大部分都要来自农庄了,但田也不能浪费了,其他的田地该种主粮的就种主粮。

    他也给佃户们减了两成租子,让他们少一点负担,也能更尽心尽力地给他种菜了。

    祁秋年前几天过去转了一圈儿,又发现庄子里挺空旷的,于是就想着开养猪场了。

    他先前还在给战止戈出主意,让战止戈在军营里养猪呢,结果把自己给忘了。

    这年头,百姓想吃口肉,不容易啊。

    即便是京城,普通老百姓,也不是天天吃肉的,不是不爱吃,不是没钱吃,是肉源少啊。

    主要是他们都多食羊肉,有点儿好肉,都被官家买回去了,猪肉又被嫌弃腥膻太重。

    牛肉的话,那就更少了,大晋也是不允许宰杀耕牛的,也没有培育出肉牛,所以市面上的牛肉基本上都是意外死亡的牛,当然了,病牛是不能卖的。

    除了这些,就只能吃猎户打来的野味儿了,还只能碰运气。

    农庄先前去安置了一批愿意留下来的灾民,但还是缺人手。

    现在想想,他真的是处处都缺人,总不能每次缺人都去买吧?

    这不合适祁秋年的理念。

    恰好今天看到这些壮汉,孔武有力的,养猪啊,多好的人选。

    他这里是不缺土豆玉米红薯的,等天气回暖就能种上了,玉米碴子,红薯梗,都能喂猪,猪吃了也长肉。

    猪粪还能发酵成粪肥,供给土地的营养,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只不过,去农庄的福利就没去建渝州府那么好了。

    也分房分土地,但是没有工钱。

    壮汉们的心里也在盘算,分房,那房子以后就是他们的了,虽然没见过房子怎么样,但他们这种无家可归的,也没资格挑剔,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大不了以后自己修缮。

    还分地,分了地,可以自己种粮食,除要帮侯爷种的蔬菜之外,其他的田地,交完地租,剩下的粮食就归属于他们自己了。

    留一部分自己吃,剩下的还能卖钱。

    哦,对了,还养猪,听小侯爷的口气,这养猪场的规模应该不小,别的不说,这听起来以后就不缺肉吃啊。

    哪怕只是猪下水儿呢,他们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次荤腥,还有嫌弃的资格?

    祁秋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大家可以回去慢慢考虑,也好和家人商量一下,最迟三日后给本侯答复就行了。”

    壮汉们若有所思。

    这时候门房又来通报,张莫的镖局到了。

    之前祁秋年进京的时候,让张莫的镖局一路护送,合作得十分不错。

    之后他食之禅需要一些海产品,也都是让张莫的镖局从南安县送来的,他之前在南安县还有几分资产,之前交给来张莫帮忙打理了。

    每次进京,张莫也会跟他汇报一下南安县的情况,当初欺压他的那个县令在年前已经被罢官了,那地主也被抄家了。

    而他也会给张莫提供南安县和京城这条线路上可以利用的资源,生意等等,反正就这几个月的时间,张莫的镖局规模已经比之前大很多了。

    双方也算是合作共赢。

    祁秋年招呼下人把张莫带过来,他也有事情要和张莫商量一下。

    结果没想到,张莫一进门,就先和那一百多个壮汉打起了招呼。

    还各个都是他大哥,激动得不行,祁秋年围观了一下猛男落泪。

    惹~有点儿辣眼睛,却也被他们感动。

    听了一会儿,他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张莫原本也是战家军出来的,只不过他是受了伤,恰逢这些年都没有打仗了,干脆就直接退下来,回了老家。

    后来就跟一帮兄弟搞了个镖局,日子也算过得去。

    今天这些壮汉,也真是凑了巧,三十万战家军,他们曾经在一个百夫长旗下共事过。

    祁秋年和不打扰他们叙旧,出生入死的感情呢。

    好在他们也有分寸,还记得有重要的事情。

    先前祁秋年就已经把两个选择摆在他们面前了,就让他们回去自己慢慢考虑。

    至于张莫这边。

    合作的半年多,彼此信任度也足够了。

    祁秋年的打算是让张莫再京城和建渝州府再开个分支。

    苏寻安他们马上就要出发去建渝州府了,虽然他和苏寻安有电报机可以联络,但寄送物资,或者正常信件往来,这也是少不了的。

    交给别人,不如找个信得过的。

    “总之,张大哥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考虑考虑。”

    张莫拱了拱手,“那就先在侯府叨扰几日了。”

    镖局虽然是他老大,但实际上是和兄弟们一起办的,兄弟们信任他,平时让他管事儿,但他也不能不考虑兄弟们的想法。

    再开设两个分支,一来是投入的金钱,二来是要投入人力,他也要回去和兄弟们商量商量。

    祁秋年表示不急。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但祁秋年却没法闲下来。

    大源给他送来了玻璃专卖店的账本和营业流水,他粗略地翻了一下。

    最底层的玻璃制品是卖得最好的,比如跳棋,万花筒,玻璃手串,挂饰,装饰品,小镜子等等。

    最开始想主推的平民用品,暖水瓶,刚开始不太理想,但现在销量也在持续上涨中,应该是有人用着好,当了个活广告,给亲友推销安利了。

    真正好用的东西,是不需要刻意宣传的,用户的口碑才是最重要的。

    三楼的拍照生意也不错,这算是捆绑销售,从前没人见过这样做生意的。

    想要拍照,就得先买一个相框,明明他们也能用其他的方式装裱照片的,但人家店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细算一下,只要不买那种十分繁复,华而不实的相框,还是很划算的了。

    不少人听说陛下拍了全家福,前段时间过年,百姓也跟风呢,都是一大家子人去拍照。

    所以各式各类的相框销量,算是整个店里最高的了。

    还有那些华而不实的,能拿回去收藏的摆件,销量也是不错的,应该是足够抨击晏云耀那狗东西的琉璃阁的生意了。

    祁秋年还是很满意的,特别是无人知道那琉璃阁的背后之人是晏云耀,之前那位找上门来的卢老板也不敢太高调,只能吃了个哑巴亏,眼睁睁地看着他赚钱。

    这感觉,可太爽了。

    相机的技术,目前还没能人做出来,但听说那卢老板也在派人研究透明的玻璃了,祁秋年完全不慌,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的玻璃专卖店,珠玉在前,即便是卢老板研究出来,那也是落了下乘,权贵好面子,未必能接受。

    再然后,私人定制的玻璃门窗,他定的价格不高,就连普通商户都能装得起,即便是买不起全屋定制,单独给书房或者卧室安装上,多数人还是消费得起的。

    除非是客户非要雕花镂空这一类的,那价格自然就高了,总之,玻璃窗是京城大部分的权贵都安排上了。

    不排除跟风的可能性,毕竟这家安装上了,那家没安装,官场上来往走动,开办宴会的时候,也丢了他们属于权贵的颜面呢。

    玻璃窗的生产线也没停过,现在都三班倒地在生产了,已经陆陆续续地进场安装了,只是安装工人有限,还有不少权贵都排着队呢。

    祁秋年乐见其成。

    再有,王家布庄的窗帘,在他店里设立了一个专柜,搭配着卖,效果也很不错。

    暖棚定制,价格比玻璃窗要高一些,马上要开春了,安装的人并不多,等到今年秋天,才应该会到定制的高峰期。

    总体看来,整个玻璃专卖店的生意都已经逐渐走上正轨了。

    只是有一个生意,祁秋年没想通,开业这么久了,居然就只卖出去不到一百副。

    是眼镜。

    近视眼镜,老花眼镜都有,但他就是卖不出去。

    也是奇了怪了。

    现在测量眼睛的仪器有限,不如后世那么专业,无法测量瞳距一类的,不能百分之百地精确,但也完全够用了。

    当初后世眼镜才流入市场的时候,还只有靠E字视力表,他至少还做了个简便的光感仪器。

    要说是缺客户群体,那肯定不缺的。

    这时代,烛光不够明亮,头悬梁锥刺股的文人那可不少,长此以往,眼睛近视也几乎是必然的。

    还有那些绣娘,成天穿针引线,做的都是耗费眼睛的精细活儿,眼睛不好的人是比比皆是。

    还有老花镜,根据他的观察,十个老人家里面,最起来有六七个都是老花眼,只是看严重与否了。

    老皇帝还找他配了两副老花镜呢,听说老皇帝偶尔上朝的时候还戴着呢。

    这么大一个活广告,怎么就没几个人去买呢?

    祁秋年琢磨了一下,他准备亲自去店里看一下情况,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然后又鬼使神差地,从空间里找了一副金丝边的平光眼镜戴上,还是带眼镜链的那种。

    后世妥妥的装逼眼镜,他是没有近视的,当初买来也是图个乐子。

    出门的时候,祁秋年没忍住还自恋了一把,掏出手机自拍了一张。

    啧,脸还是从前那张脸,换上了古装,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改变,现在再戴上眼镜,居然有一种冲破次元壁的感觉。

    祁秋年自我感觉良好。

    今年天气回暖得早,冬雪已经逐渐开始融化,祁秋年想着玻璃专卖店也不算远,干脆就慢摇摇地散步走过去。

    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打量的眼神。

    他这个侯爷的脸,在京城百姓里也算是熟悉了。

    百姓们知道他不爱搞排场,或许出身平民,平日里待百姓也亲和近人。

    有胆子稍微大一点儿的,嗖嗖地凑过去,“侯爷,您鼻子上戴的这啥?还怪好看的咧。”

    “是眼镜。”祁秋年就拿自己当个活广告。

    “小兄弟,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吧?”

    “是读过一些书。”

    “那眼睛会不会看不清东西了?书本也必须拿近一些才清晰?”

    那人立马点头,“读书人的通病了,不过我不算严重,我之前有个同窗,现在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祁秋年面带笑意,“这眼镜就是可以矫正视力的,戴上眼镜看东西就能清晰了。”

    那人惊讶,“侯爷,此话当真?”

    “自然。”祁秋年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不光你们这种近视的情况能矫正,那种需要远视的情况也可以,玻璃专卖店早就在售卖了,你们居然不知道吗?”

    嚯,这还真不知道。

    倒是另外有个书生打扮的站出来,“我之前确实是在侯爷的店里见过,瞧着款式和侯爷的有些不同,但那店小二半天也说不明白这眼镜干什么用的,鄙人还以为就只是装饰用的呢。”

    祁秋年微微蹙了眉,营业员都是招来的,不是买来的,但上岗之前都是经过培训的,各自负责的产品必须了如指掌。

    比如,跳棋专柜的营业员,就必须会下跳棋,要会给顾客讲解规则。

    卖镜子的,什么尺寸,什么材质的相框,都得倒背如流。

    卖眼镜的店员,他在开业前还特意提点过几句,毕竟这关乎眼睛的健康,马虎不得。

    祁秋年心里稍微有数了,他面上不显。

    “这样吧,几位看着都是读书人,若是眼睛看不清了,视力出问题了,这会儿跟我一起去店里瞅瞅,本侯亲自给大家测量。”

    几个读书人立马就来了兴趣。

    最开始上来搭话的那位学子,“侯爷,在下能去把我的一位同窗叫过来吗?就是方才说的,眼睛都快看不见那位,那位同窗学识不错,就是眼睛实在是不行了,他家境清寒,除了读书,也没别的出路了。”

    “当然。”祁秋年琢磨了一下,“既是家境清寒,那本侯就免费送他一副眼镜吧。”

    都快看不清东西了,那得是高度近视了。

    那书生脚步飞快的跑去叫人了。

    其他的,也都秉承着凑热闹的心态,跟着祁秋年一起过去了。

    玻璃专卖店还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哪怕很多人都是进去参观一下,不买,但也能得到店小二送上的热饮。

    这样的服务态度,就是别家‘奢侈品’店比不了的。

    “侯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店员们见老板过来了,纷纷停止手中的工作,随时准备听候侯爷的指示。

    他们现在一两个月赚的钱,那要比从前一年赚的钱还多了。

    侯爷哪里是老板?明明是他们的神明。

    “本侯爷就是顺道过来看看,都忙自己去吧,别耽误了顾客的事情。”

    店员们都听话地散开,又热情地招待客户去了。

    有几个顾客脸熟,也上来找祁秋年打了个招呼,还问侯爷今天为什么要戴眼镜了。

    是了,他们都知道有眼镜这个东西,但具体干什么的,他们还一头雾水呢。

    祁秋年都笑着一一应对,等到那位书生把他那个眼睛不好的同窗带过来,他们才上了二楼。

    有人好奇,也跟着一起上来了。

    二楼现在的人不算多了,窗户定制已经过了高峰期,现在三三两两顾客的,坐在卡座上等着店员给他们拿收藏品出来展示讲解。

    高端客户,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会被区别对待的。

    配眼镜的专柜,无精打采地坐着个店员,手里还翻看着小人书,就连祁秋年带着人走近了,他也没注意到。

    祁秋年蹙眉,敲了敲柜台:“配眼镜了。”

    那店员头也不抬,“现在配不了,马上有个贵人要来了,贵人不喜欢排队,你实在要配的话,等着贵人配完了之后再说吧。”

    祁秋年还没说什么,大源一下子就恼了。

    平时他要城外工厂和店里两头跑,还要顾及侯府的管理,难免有些地方会疏忽一点,但只要员工不犯原则上的错误,不影响生意,倒也是无伤大雅了。

    可没想到这配眼镜的,能这么放肆。

    他一把揪住那店员的衣领,把他从柜台里给扯了出来。

    “侯爷待底下的员工如此厚道,你就是这么回报侯爷的?”

    那人这才看到祁秋年亲自过来了,顿时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小的也没说谎,是有个贵人叫了底下的丫鬟来通报,说那位贵人身份特殊,不喜欢排在别人后面,让小的就在店里等着,小的不敢得罪贵人。”

    “所以就只能得罪其他客户了?”祁秋年也气,但他也知道这人没说实话。

    有个书生站出来,“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店小二哥也是这样同我说的。”

    他虽然也有个小功名,但京城里王公贵族多了去了,他也不敢得罪,只能等着,结果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那位贵人出现。

    他就只能选择下回放假的时候再来看了,今天也是巧了,恰逢学堂休沐。

    祁秋年心里嗤笑一声,笑着对那位书生说了抱歉,“等下本侯爷亲自给你配一副。”

    书生受宠若惊。

    祁秋年笑着,“这本就是我店里员工的失误,公子莫要怪罪就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公子当时来的时候,店员是否解释清楚了眼镜的用处?”

    书生摇摇头,“在下是追问了几句,他才勉强解释了一下,到现在还云里雾里的,只大概知道戴上眼镜可以看清楚东西。”

    而店里有放大镜,似乎也能有类似的作用,所以不少人都退而求其次,买个放大镜回去看书。

    祁秋年咬牙,“请稍等片刻,恐怕本侯要先处置一下底下人了。”

    “侯爷随意。”来的大部分都是书生。

    现在侯爷这么一问,他们也猜到大致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耻这样的行为。

    祁秋年看着趴伏在地上的店员,心中冷笑。

    店里员工的着装都是统一的,发饰上他管不着,一般其他的店员都是用同色系的布条束发,但这位店员的头顶上明晃晃地插着一支碧玉簪。

    这一根发簪得顶得上店员一年多的工钱了。

    恐怕,今天这样的事情,也不止一次两次。

    仔细回想账本上卖出去的那些眼镜,居然有好多是同一个度数的,只是选的边框不同罢了。

    那人什么目的?

    单纯的是身份地位高?喜欢搞排场?

    必然不是。

    眼镜的价格有高有低,但很明显,那些同一个度数的眼镜,都是属于低端价位的。

    这就是故意找茬儿了。

    隔三差五派人来这里通报一声,占着时间,让店员不能招待其他的客户,最后随便买个便宜的,应付一下。

    这段位也太低级了一点,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想出来的。

    祁秋年都有些好奇了。

    他让大源把配眼镜的店员给带下去了,先审一审,之后直接送官吧。

    结果那店员前脚被带走,那位所谓的贵人就来了,头上戴着幕篱,身量不高,身姿也消瘦,一眼看过去,甚至都分不清是男是女。

    第43章 眼镜

    再一看穿着打扮,是男装无疑了,不过这身姿,看起来更像是女扮男装。

    书生们也面面相觑,带着幕篱,难不成是哪个姑娘?

    身份尊贵的话,会不会是哪个公主溜出宫玩乐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根深蒂固的阶级思想,又觉得那店小二没做错什么了,尽管他们这些普通顾客会心里不舒服。

    但谁能大得过皇权呢?

    就在这时,楼梯下又响起一道女声,“生儿,等等,慢着些,你身体才好,别走那么快。”

    幕篱下传来不耐烦的回答,“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

    声音有些沙哑,是男孩子变声期独有的那种声线。

    还真是个男的?

    祁秋年也有点儿好奇这人是谁了,直到他看到跟随那男子身后的女子出现。

    怎么会是她?

    “三皇妃殿下。”祁秋年都无语了,三皇子妃来凑什么热闹?

    还有她口中那位生儿?

    祁秋年都吓一跳,那不是十三岁还喝母乳的冯生吗?上回硬闯丞相府的时候,那冯生还肥头大耳的呢。

    他是给冯生丢了一堆木系异能,但也就是让冯生一场病。

    怎么还有减肥的功效呢?也是日了狗了,就该胖死他得了。

    事关皇室和右丞相,其他的书生也不敢再掺和,纷纷拱手对三皇妃行了礼,然后你瞅我我瞅你的,祁秋年也只好挥手,让他们先走,别以后让人穿小鞋了。

    只有那几个近视眼的书生被祁秋年留了下来。

    到底是开门做生意,进门是客,祁秋年也不好直接把人给赶出去。

    祁秋年先叫了其他的店员招待一下三皇子妃和冯生,然后叫了那位近视最严重的书生过来,“本侯爷亲自给你验光,跟我过来吧。”

    三皇子妃冯嫣儿面露不悦,“本宫不是派人知会过了?”

    祁秋年皮笑肉不笑的,“三皇妃殿下,是您要配眼镜吗?不过这也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即便是殿下先叫人来通报了,但殿下迟到了,本侯开店做生意,不是为了您一位顾客服务。”

    他这话说得已经不算客气了。

    “生儿。”冯嫣儿还是有顾虑的,祁秋年风头正盛,他夫君和父亲都在祁秋年这里吃过亏。

    她哄孩子似的,“先坐会儿也无妨,姐姐今日再给你买些别的。”

    “本少爷今天就是要配眼镜。”冯生丢开幕篱,露出那张灰败的脸,“现在就要配,让那贱民等着。”

    祁秋年被他的脸吓了一跳。

    他的木系异能,没有这个功效吧?这人消瘦得这么快,也就不说了,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再仔细看他的眼睛,似乎也不太对劲,像是不聚光了,却又瞧着不像是瞎了。

    留下来的这几个书生,听了冯生的话,脸色都不太好看,知道他们身份地位高,也不想祁秋年为难。

    “侯爷,不碍事的,今日休沐,我等可以坐下歇一歇,正好品一品贵店的茶点。”

    冯生高傲地抬起下巴,“算你们实相。”

    祁秋年可不惯着他,“不用,不论是谁,来到我店里,就要遵守我店里的规矩。”

    冯生已经不如去年那般嚣张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本公子配眼镜,要求清场,这总行了吧?本公子又不是不给钱,祁侯还有什么问题吗?”

    “既是公子要包场,本店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可行的,可是冯公子来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似乎每次都只付了一副眼镜的钱,那包场的费用?”

    冯生想到去年被陛下罚抄书,他爹就给他断了所有的零花钱,还勒令他娘亲不准给他钱,那他就只能找姐姐了。

    毕竟他姐姐的布庄还是他娘出的嫁妆呢,而且也赚得不少,他找姐姐要钱,天经地义。

    只不过,他不也想给祁秋年送钱,每次都只买最基础款的。

    而且还要给祁秋年添堵,让他没法做别人的生意。

    三皇子姐夫也真是的,明明有个琉璃阁,结果却研究不出这种眼镜,害他还要亲自过来买。

    祁秋年也好奇呢,这冯生怎么隔三差五来配眼镜?度数不都一样的吗?

    单纯来给他添堵,这似乎也太愚蠢了点儿,不管是基础款还是豪华款,他都能赚钱的。

    只不过,堵着不让别人配眼镜,还买通他的店员,确实让人恶心了。

    祁秋年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不正常,确实是不正常,有些像高度近视了。

    人的视力,怎么会突然下降得这么严重?

    琢磨了一会儿。

    “请问冯公子买这么多眼镜做什么?而你每一副眼镜似乎都是同样的度数,一副眼镜可以用很久,属实没有必要浪费这个钱。”

    那冯生一脸怒容,却也不回答,无能狂怒,“你管得着吗?我爱买多少买多少。”

    祁秋年懒得惯着他这些臭毛病,直接带着要配眼镜的书生进屋测量眼睛去了。

    冯生气得脸都青了,想闹一场,却被冯嫣儿给拉住了。

    祁秋年翻了个白眼儿,都是什么玩意儿?

    几个书生暗中给祁秋年拱手行了个礼,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

    他们几个背后也稍微有点儿背景,可真不敢跟右相冯家和三皇子硬杠。

    能做到像祁秋年这么不卑不亢的,还真是世间少有了。

    祁秋年笑了笑,“不必在意这些,我们又没做错什么,好了不想别的,哪位先来?”

    最严重的那位学子站了出来,“侯爷,我这眼睛,从七八岁起就逐渐模糊,直到去年,是越发地严重了。”

    “你这是用眼过度,而且是不是经常在光线不好的地方看书?”

    那书生嘴唇翕动了两下,没有回答。

    祁秋年看他穿着,这书生应当算是京城了条件最底层的了。

    富贵人家,夜里用蜡烛,但蜡烛并不算便宜,大多数人家用的都是油灯。

    豆那么大一点的光线,在这种条件下看书,这眼睛不坏才有鬼了呢。

    “之前说好了,要免费给你配一副眼镜的,你先来吧。”

    书生说不出拒绝的话,即便是这玻璃专卖店比那琉璃阁要‘实惠’得多,眼镜的定价也不算高,但必然也不是他轻易能消费得起的。

    可是他又实在需要。

    “侯爷慷慨,在下却不能厚着脸皮收下,今日这眼镜的钱,只当是我薛舜借侯爷的,日后定当如数奉还。”

    其他几个书生条件稍微好点儿,甚至商量着,要凑钱借给薛舜,总不能真让薛舜当个睁眼瞎。

    十五六岁少年人之间的同窗之谊是赤诚的。

    祁秋年挥手,“说了送,那就肯定送,本侯爷还是说话算话的,不过嘛,薛舜,你学问怎么样?考到功名了吗?”

    “是考了一个秀才功名。”薛舜回答道,“不过是侥幸,排在末尾。”

    另一位书生,“薛兄,切勿妄自菲薄,若非你眼睛伤得太厉害,定然不至于考这个名次,等这次配好眼镜,再学几年,定然能高中。”

    “见笑了。”薛舜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更多的是落寞,“恐怕在下不能继续与诸位同窗了。”

    “这?这是发生何事了?”旁边那书生还挺焦急的。

    他们都知道薛舜家中情况不好,只有一位老母亲,开了个豆腐坊,靠卖豆腐维生。

    在京城这权贵聚集,处处都是有钱人的地方,薛舜真的算得上是个穷人了。

    薛舜还是带着得体的笑容,“在下读书多年,耗费钱财无数,家母为了在下,已经累垮了身子,在下已经不忍让母亲三更就起床磨豆腐了,幸得有个功名,日后做个私塾先生,教授幼童开蒙,定然能养活自己与母亲,诸位兄台,也莫为我担心。”

    顿了顿,他又看着祁秋年:“也幸得侯爷今日赠眼镜之恩,舜定当铭记于心。”

    书生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有些遗憾,原本以为薛舜配上眼镜,就能跟他们继续去学堂了呢。

    他们身上虽然有点儿钱,但救急不救穷,他们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祁秋年若有所思,“明日你来我府上一趟,帮忙誊写几本书。”

    薛舜立马就答应了。

    之后就是给他们测量登记左右眼的度数,薛舜确实严重,两只眼睛,一只八百多度的近视,一只都一千度了。

    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生活的。

    其他几位书生的情况还好,只有两三百度的样子。

    几个书生都有些庆幸。

    “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祁秋年泼他们冷水,“即便是要读书,眼睛的健康也不能忽视,白日的时候,最多看半个时辰的书,就要停下歇息一会儿,眺望一下远方的绿植或风景。”

    至于晚上,祁秋年的意思是能别看书就别看了,不管是油灯还是蜡烛,光线都不适合看书,伤眼睛得很。

    祁秋年琢磨了一下,又教了他们眼保健操,“能缓解眼部疲劳,没事的时候可以做一做。”

    书生们是抱着感激的心情离开玻璃专卖店的。

    店里有不少库存镜片,前段时间都没卖出去多少,各个度数的都有呢。

    所以,他们出去的时候,个个戴着眼镜,昂首挺胸,

    他们好久都没有如此清晰地见过这个世界了。

    其中薛舜更甚,镜框下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不少人围过去,问他们眼镜的事情,几个热血书生,当即就要给大家科普安利眼镜的好处。

    祁秋年在楼上看着一帮热烈的年轻人,稍微感慨了一下。

    还要两个大麻烦没走呢。

    二楼大厅里,冯嫣儿和冯生的面前已经摆满了各种玻璃摆件,都是不便宜的那种,

    但他们似乎只是看,并没有要买的意思。

    想来也正常,琉璃阁是晏云耀的,他们是不缺这些摆件的,无非是看着新鲜而已。

    而冯生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无人的角落,祁秋年试着用异能抽取冯生的生机,只一眼,他便把那一丝生机给打碎了。

    冯生,是中了毒。

    方才他抽出来那丝丝缕缕的生机,都是黑色的。

    具体是中了什么毒,祁秋年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儿。

    走出配眼镜的隔间,祁秋年带着商业假笑,“您二位配吗?”

    冯嫣儿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三皇子妃的身份,到哪儿不是被人捧着?她退一步,在这里等了,可她没想到祁秋年真能让他们等这么久。

    冯生更是藏不住情绪,“姓祁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祁秋年好整以暇,“小公子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本侯也只是问你们还配不配眼镜罢了,哦,对了,先前您二位霸占营业时间,让其他顾客无法配眼镜,今日本侯也都不计较了。”

    冯嫣儿脸色难看,她夫君在外贤德,即便是她有再大的火气,也不敢放肆。

    这二楼隔间还有好多权贵人家,都支棱着耳朵看热闹呢。

    她若是在这里做了什么,损害的还是她夫君的颜面。

    “侯爷说笑了。”她强挤出笑容,“生儿年纪还小,不懂事,给侯爷添麻烦了,先前耽误侯爷的生意,侯爷说个数,我们三皇子府定然补上。”

    祁秋年笑道:“这就不必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方才本侯才说不计较了,又怎可再收殿下的银钱,二位若是没什么要事的话,本侯就先失陪了。”

    冯生到底是个被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当即就急了,“喂,你还没给本公子配眼镜呢。”

    祁秋年回过头,“一副眼镜可以戴很久,公子若执意给本侯送钱,那本侯爷自然不会拒绝。”

    他叫来大源,“去,按照冯小公子的度数,配上一副眼镜出来。”

    都不用验光了,之前都有记录。

    冯生还想闹,被冯嫣儿给拉住了。

    祁秋年离开玻璃专卖店之后,就去找了晏云澈。

    这冯生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又要频繁来配同一个度数的眼镜。

    祁秋年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下。

    晏云澈若有所思,“冯生在去年大病了一场,后来病好了,跟一帮纨绔出去打冰球,落了水,之后就听说眼睛坏了。”

    祁秋年还是不理解,即便是伤了眼睛,配一副眼镜够用不就行了?

    晏云澈沉默了一下,又道:“或许,你可以问一问苏寻安。”

    祁秋年心里咯噔一声,苏寻安跟冯生有仇,这种众所周知的,会去报复冯生,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也沉默了一下,表情有些严肃,“此事还有别人知晓?”

    晏云澈摇头,“苏寻安很聪明。”

    若是真露出马脚,冯相是不会绕过苏寻安的,即便是他,也是前几次接触时,偶然‘听’到的苏寻安算计冯生在冰面上落水的事情。

    祁秋年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苏寻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冯生中的毒是不是跟苏寻安有关系,但苏寻安是他的朋友,偏心是理所当然的。

    那冯生要是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幸好苏寻安马上要出发去建渝州府,之后不活动在京城,那边以后要是找到什么端倪,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找到苏寻安。

    第二日,薛舜到侯府来应约,晏云澈也正好过来了,身后还带着几个人,坠在最后面的,还有一脸不开心的晏承安。

    “小承安,怎么不开心?谁惹我们小承安生气了?”祁秋年有点儿心虚。

    到底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小承安哼哼一声,“祁哥,你说过完年再带我出宫玩的。”

    当初带晏承安出宫,说了是要玩几天,结果没两天,他进宫给皇帝一大家子拍照,承安又被潇妃娘娘留下来了。

    说是等到宫宴结束,再一起出宫。

    结果承安在宫宴上献计,老皇帝龙心大悦,又被留下来了。

    之后,就是去温泉行宫,小承安不在此列,祁秋年回京城之后,也没进宫去接晏承安。

    祁秋年有点儿尴尬,“你祁哥是前段时间太忙了,不信你问你哥。”

    晏云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小承安这才勉强把能挂油壶的嘴给放了下来,“祁哥,之前你给我的书,我都读完了,有好多都看不懂,我都记下来了。”

    “承安很厉害。”祁秋年真心夸赞,“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忙完,再给你讲解?如何?”

    晏承安懂事地点点头,坐到一旁,乖巧地吃着茶点。

    戴着眼镜的薛舜,战战兢兢地缩在一旁,连话都不敢说。

    晏云澈这边,“年前你说要找寻能人异士,今日给你带来了。”

    祁秋年眼前一亮,“几位兄弟坐吧,不要客气,先与本侯说说,你们各自擅长什么?”

    他相信晏云澈来带来的人,肯定是靠谱的。

    但他手里的科技与这个时代相差太遥远了,得要摸一摸他们的底才行。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

    晏云澈却看了一眼旁边的薛舜。

    祁秋年会意,“那几位就先等一会儿,先喝杯茶。”

    他唤来薛舜,直奔主题,“本侯可以资助你读书科举的一切费用,但是本侯也需要你帮个忙。”

    薛舜原本见到佛子和皇子,还有些惊慌,可读书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但凭侯爷吩咐,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舜定当竭尽所能。”

    “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祁秋年说,“本侯在城外开了个玻璃厂,在厂子里办了个学堂,收的都是员工们的子女,缺教书先生。”

    薛舜砰地一下就跪了,“舜愿意去教书。”

    他这个态度,祁秋年还是很满意的,只不过有些话,还是要先说明白。

    “本侯爷的学堂,不只是招收了男孩儿,还有女孩儿,薛公子也可以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薛舜目光坚定,“舜还有一位姐姐,她读书的天资并不输给在下,她没上过学堂,只有我下学之后偶尔教一些基础。”

    结果她姐姐融会贯通,甚至过目不忘,诗词一道上的造诣比他还高。

    头两年,更是凭借才情,高嫁了一位外派的县令,如今也算是过得不错。

    他虽然不懂侯爷的学堂为什么要收女学生,但他姐姐就是个例子,女子从来都不比男子差。

    祁秋年欣慰地笑了,“既然如此,日后你每日上午下午都各自给学生们上一个时辰的课就足够了,厂里有分配的宿舍,你也可以带着你母亲一起过去。”

    昨天他见到薛舜,就有了这个想法,回来之后,也派人去查过,这人确实还不错。

    先前晏云澈给他介绍了一个辞官的士族,可是一直没等到回信,学堂建好了,他不可能一直就这么等着。

    薛舜结结实实地给祁秋年磕了个头,他也诚实,“不瞒侯爷,若是开蒙,舜有信心教好,再深入一些,文可以教,术数却是不行,舜不擅长术数。”

    倒也没关系,祁秋年也不是要他把学生们都教成大儒,他只需要孩子们学会简单的识字,算数就够了。

    原本一旁等着的一位年轻人这时候却站了出来,“侯爷,在下可以去您的学堂教术数。”

    祁秋年诧异,看向晏云澈。

    “他便是瞿雁归的侄子。”晏云澈解释说,“瞿雁归极为擅长算术,只是他年前生了一场病,暂时无法跋涉,先派了侄子过来。”

    祁秋年了然。

    当初晏云澈跟他说的是瞿雁归读书天赋不算高,三十多才考上进士,算术造诣高,可是科举上算术占比并不高。

    啧,荒废人才。

    “在下瞿寄书,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瞿寄书恭敬道,“小叔也有话让我带给侯爷。”

    “请说。”

    瞿寄书有些脸红,“小叔说,侯爷的文章狗屁不通,但胜在真诚,还有您说的有教无类,他真心佩服,还希望侯爷莫要忘了初心。”

    祁秋年也脸热,他是写不来文章的,给瞿雁归写信的时候,通篇都是大白话,也难怪人家看不上眼。

    现在还能派侄儿过来帮忙,都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一旁吃瓜的晏云澈和晏承安两兄弟脸上都带着笑意,特别是晏承安,都快笑出声儿了。

    “咳,那什么,本侯知道了。”祁秋年也是要面子的,“既然如此,那瞿公子就和薛公子一同去厂里吧,平时也有个照应,你们都是读书人,应该有共同话题,还能一起研究一下学问什么的。”

    速速把这个话题闪过,学堂那边算是安排好了,现在总共只有七八十个学生,两个教书先生,勉强够用了。

    日后再慢慢来吧。

    祁秋年让小厮把他们先带下去休息了,然后才看向晏云澈带来的其他几个人。

    年纪最大的,估摸着也就三十多,最小的才十五六岁的模样。

    第44章 异士

    英雄不问出处,当然也不问年纪。

    “在下墨家传人,墨迹。”最先站出来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等等!!!”祁秋年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磨叽?”

    “是墨迹,笔墨的痕迹。”墨迹温和又坚定地解释,“家父说,人生来在世,就应当如同笔墨一般,在世界这张白纸上留下属于自己痕迹。”

    祁秋年忍笑,好吧,这名字的寓意确实很好,可听起来就磨磨叽叽的。

    他清了清嗓子,“不知墨公子擅长什么?”

    墨迹抱拳拱手,“墨家机关天下闻名,墨迹不才,擅长格物。”

    祁秋年想了想,“那你接下来的研究方向是?”

    墨家机关确实天下闻名,哪怕是在祁秋年那一代的历史,墨家都被权贵推崇备至,流传到后世的墨家机关也能让人咂舌称奇。

    但是他加上上辈子,已经在大晋生活好几年了,虽然能在民间看到墨家格物的影子,但是对他来说,还是比较落后的。

    他想要的是愿意革新的人才,而不是守旧的技术工。

    “在下想研究相机。”墨迹目光诚恳,“在下半月前就到京城了,三年前,在下离京去游历,如今回来,整个京城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唯独是侯爷,侯爷的玻璃,相机,照片,都让在下十分感兴趣。”

    他已经陆陆续续去过好几次玻璃专卖店了,身上的盘缠都快要用完了,都是为了拍照,可是那店小二始终都不肯让他碰到相机。

    还是前几天,他再三恳求店小二,他才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下。

    顿时惊为天人。

    祁秋年不奇怪,“可是你要研究相机,最基础的,你要先研究电力。”

    “那在下就先研究电力,还望侯爷能给个方向。”

    他对电的理解,还停留在夏日轰鸣的雷电上,那么可怕的东西,居然需要运用到相机上?

    不可思议。

    “这个我知道。”一旁小口小口吃着茶点的晏承安开口,随手抽了一张抽纸,撕成了碎屑,“请墨公子用绢布快速在头上摩擦,然后再将捐步放在纸屑上方。”

    墨迹要不是看在他目光如此认真严肃的份上,他都要怀疑这小皇子是不是在跟他玩闹了。

    祁秋年好整以暇,这小皇子还不错嘛,都知道摩擦起电的原理了,“墨公子不妨试试看。”

    墨迹也只好照做,一头一丝不苟的头发,被他摩擦得如同疯人出街,可当他把绢布放在纸屑上方时,看到纸屑居然被绢布吸附跳动时,下巴都快惊掉了。

    就连围观的晏云澈还有其他几位能人异士都有些诧异。

    墨迹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不好了。

    “这,这是什么原理?”

    小皇子一派老成的模样,“这就是摩擦起电的原理呀,不过电也分很多种啦,要如何把电利用在生活上,本皇子还没有学到。”

    他的目光落在了祁秋年的身上,墨迹的目光也是。

    祁秋年颔首,“我这里有一些书籍,若是你想要朝这个方向研究,等会儿可以把书籍给你,不过,君子约法三章,这些书籍,暂时都不能传出去。”

    电,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如果贸然穿出去,出问题是迟早的事儿。

    墨迹指天誓日的保证。

    祁秋年笑着,“倒也不用这么夸张,若是你有朋友同样对电感兴趣,人品过关的话,都能加入你的研究小组,只不过,得签署一份保密协议,若是违反,这代价是你们承受不起的,明白吗?”

    他恩威并施,“若是你们真的能成功研究出来,也算是功德无量了,这电的用途,远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广泛太多了。”

    “是,墨迹知晓,定不负侯爷所托。”

    祁秋年点点头,又点了另外一个能人异士出来,看样子,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

    “你呢?你又是想研究什么方向?之前是做什么的?可有什么成就?”

    即便是晏云澈带来的人,该面试的还是得面试。

    那人已经留了胡须,身子清瘦,“在下易盛,是,是一位疡医。”

    他说自己是疡医的时候,还偷偷观察过祁秋年的脸色。

    要知道,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疡医并非正统医道,甚至对此嗤之以鼻。

    祁秋年还稍微反应了一下疡医是什么。

    疡医,其实就是最早的外科大夫,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各种外科手术,条件不成熟,比如消毒,无菌,感染,消炎等,他们还缺乏这些基础理念,对人。体的理解也有所欠缺。

    结果最后导致被疡医救治过的人,都没几个活的。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疡医,这个时代并不崇尚疡医,除非是迫不得已,普通大夫治不好的病症,他们才会死马当成活马医地去找疡医。

    但是也要排除一些草菅人命的疡医。

    祁秋年看着他,“你继续说。”

    易盛见祁秋年没有露出不屑甚至是厌恶的表情,整个人的状态都轻松了许多。

    “在下曾经为一名难产的产妇剖腹取子,孩子是保住了,但是产妇……”他顿了顿,“产妇的伤口经过缝合,其实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只是没几日却发起了高热,回天乏术。”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祁秋年,“侯爷,在下想研究疡医之术。”

    那次剖腹产子,是他这一生做过最大的手术了,孩子成功取出,产妇虽然虚弱,却也活了下来,那时候的他比孩子爹还要高兴。

    可是产妇没几日就开始发热,他用尽了各种办法,依旧没能挽回产妇的生命。

    这是他永远不能忘记的事情,他学疡医,是为了救死扶伤,不是为了害人性命,那会是他永远的遗憾。

    他在来这里之前,其实根本没想过能有地方让他研究疡医之术,只是期待于这位从海外来的侯爷能有几分见解。

    祁秋年虽然很惋惜那位产妇,但是这易盛居然能在这个环境下独自完成一台剖宫产手术,还知晓如何缝合,这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了。

    易盛表情有些落寞,“世人皆道疡医非正道,在下出门也被丢过臭鸡蛋,烂菜叶子,可是他们得了不治之症之时,还是会找到我,求我给他们开膛破腹。”

    祁秋年好奇,“你除了做过剖宫产手术之外,还做过什么需要开腹的手术?成功率有多少?”

    易盛:“最常见的便是寻常大夫定为不治之症的肠痈之症,如今在我手下救治过的,大约能有一半的存活,冬季的存活率会更高一些。”

    大概是冬季天冷,能一定程度上抑制细菌繁殖,减少感染的概率,再通过正常的治疗手段,清创,上药。

    祁秋年又问了别的问题,“那你用于缝合的线,是什么线呢?”

    易盛看着眼前这位侯爷对疡医之道侃侃而谈,越发肯定侯爷一定能给他想要的,心底难掩澎湃。

    他强行镇定,“若是体内的,用的是羊肠线,可以不用取出,但因为羊肠线难得,体外缝合都是用的桑皮线,根据伤口的情况,一般是七日到十五日左右,把缝合线抽出来。”

    祁秋年颔首,又问:“既然要开膛破腹,那如何减轻患者的痛感?莫非是生剖?”

    “我师傅留下个药方,服之能晕厥两个时辰,在这个时间段内,几乎没有任何感觉的,寻常外伤缝合,也有一套针法,可以短暂的减轻痛苦。”

    祁秋年心里啧啧称奇,晏云澈这是给他找来了一个外科大夫啊。

    他自己是有木系异能,即便是生病了,他也能自愈,可是亲朋好友生了大病怎么办?

    他虽然也能用异能去治疗,但是太冒险了。

    他在这个世界原本就已经够特立独行了,他不想被当成异类,被当成怪物。

    祁秋年眼睛发亮,看向晏云澈,“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晏云澈听着疡医那些开膛破腹的治疗方式,虽然也觉得骇人,可是有不少成功的案例,不是吗?

    若是能把此道研究透彻,定然能挽回更多的生命。

    “侯爷能用得上便好。”

    “用得上。”祁秋年眼神里有光,“易先生,我这里确实能给你提供一些方向,不过太过于复杂,你还有同行吗?要跟你技术差不多的。”

    易盛张了张嘴,“有是有。”但是未必愿意来。

    这些个做疡医的,哪个没有点脾气和怪癖,不怪他们,是被人嫌弃太久了。

    祁秋年考虑了一下,“那你就告诉他们,我可以让他们看见伤口感染的真相,哦,也就是你们做完手术,伤口红肿,引起发热的真相。”

    他话音刚落,刚进门的战止戈就听了个全乎,“侯爷此话当真?”

    祁秋年猛拍了自己的脑壳儿,他怎么忘了,军营里才是外科手术最多的地方。

    他给了战止戈肯定的答复,“止戈兄,你何时见我说过大话?”

    战止戈表情严肃,“有一个退下来的军医”

    “让他来。”祁秋年大手一挥,“能学多少,都是他的本事。”

    战止戈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能学明白,每年能挽回多少的将士的生命,他简直都不敢想。

    “好了,再来说说这位年纪最小的朋友吧。”祁秋年叫他过来,“你呢?你擅长什么?”

    十五六岁的少年的眉目里带着傲气,可是在祁秋年面前,却露出了一种崇拜的眼神。

    “我,不,回侯爷的话,在下叫元杉,杉树的衫,喜欢木工,家里都是木匠,可是我爹和我爷爷都说我研究的东西不务正业。”

    木匠啊,墨迹的眼神落了过来。

    元杉尽量让自己淡定一些,“先前,我弄出了一个小车,不用牛马拉动,稍微动动腿就可以在路上走了,还有在鞋子上安装轮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好像这些东西比起前面两位,都太不入流了。

    祁秋年来了兴趣,“带来了吗?”

    带来了,在外头放着呢,祁秋年让人赶紧拿过来。

    是滑板,类似于后世的那种儿童滑板,有一根杆,可以控制方向。

    另外还有轮滑鞋,不太成熟,但雏形已经有了。

    元杉脸热地解释,“这些在石板路上都是可以使用的,侯爷可以试试看。”

    祁秋年没动,晏承安这个小家伙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目光灼灼地看着祁秋年,“祁哥,我可以试试吗?”

    “去吧,注意安全。”他院子里平坦,这滑板车也小,不至于出什么意外,只要别磕着碰着就好。

    晏承安无师自通,两只小手握着方向杆,一脚踩在滑板上,一脚往后蹬了一下,顿时滑出去好远,吓得小太监赶紧跟上,以便随时可以保护小殿下。

    还别说,流畅度居然还不错。

    这让祁秋年想到一个东西,自行车。

    自行车别的不难,难的是轮胎,和链条。

    他之前也想过研究,只不过别的事情太多,就暂且把这个事情给放下了。

    虽然元杉的能力不够出彩,但祁秋年却看中了他的奇思妙想,现在的元杉,可能就缺少了砸到头顶的那一颗苹果。

    元杉得知自己能顺利留下,就差跳起来欢呼了。

    果然还是个少年人。

    其实元杉还有没说的,他总觉得人安上翅膀,也一定可以飞上天空。

    接下来,又把其他几个给面试了。

    怎么说呢,他们都是属于自己行业里的泥石流,属于离经叛道的类型。

    祁秋年现在要的就是这些人才。

    但最让他惊喜的,居然有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那姑娘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直接就承认了,然后性格也耿直,直说了要研究纺织机和缝纫机。

    祁秋年考虑了一下,“你要研究这个,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这一门生意,本后与王家布庄有合作。”

    姑娘叫黄青烟,名字听着温柔,但性格却很直爽。

    “侯爷,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能研究出更好的纺织机或者缝纫机,在侯爷首肯之前,绝对不会传出去。”

    顿了顿,她又有些不确定地道:“如果可行,小女子也希望侯爷未来能把这技术传播出去。”

    “行啊。”祁秋年当即就答应了,也正好符合他的理念。

    他再看这黄青烟,也带了些审视,这个重男轻女的狗屁时代,有很多普通人家的姑娘都是没有名字的。

    大部分都是类似大花小花,大丫二丫这样的算不上名字的名字。

    黄青烟,她家里能给她取名青烟,定然也不是普通人家。

    祁秋年考虑了一下,“冒昧地问一下,姑娘的来历?是否可以告知?”

    晏云澈轻瞟了他一眼,感慨祁秋年的敏锐。

    黄青烟咬唇,“可否屏退其他人?”

    祁秋年挥手,让小厮先带其他人去厢房休息,就剩了晏云澈和晏承安,还有他们小舅舅。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黄青烟长呼一口气,闭了闭眼,下了决心,“侯爷可听说过青烟纱锦?”

    祁秋年点点头,这青烟纱锦就是当初把王家布庄比下去的布料,还把王家的皇商的名头给撸走了,出自三皇子妃的布庄。

    那青烟纱锦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如一缕青烟,如纱般柔顺细腻。

    听说极其难得,一年就只能产出十匹。

    黄青烟跪地,“那青烟纱锦,原是小女子的母亲和祖母织出来的,我黄家世代靠纺织业维生,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也过得去。”

    当初她母亲和祖母织出这么美妙的布料,自然想靠着这布料把王家的声望抬一抬。

    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百姓献宝,进献给陛下,若是能被陛下看上眼,那他们黄家自然水涨船高。

    可是他们一家人刚到京城,就被三皇子妃的旗下的布庄给盯上了,提前暴露了青烟纱锦的存在。

    三皇子贤德的名声在外,而三皇子妃亲自过来与他们结交,也待他们温和,他们根本就没有往坏处去想。

    直到被骗走了青烟纱锦的纺织方式,她母亲才发觉了不对。

    当时三皇子妃还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只收了他们带来的那一匹青烟纱锦,说是要帮他们递交给陛下。

    可是他们等了好久,都没有消息。

    这个时候,傻子都能发现不对劲了,他们找借口辞别了三皇子妃,连夜赶路回家。

    结果没想到,回家的第一晚,一场大火,将她的家,烧得干干净净。

    而她因为天性顽皮,恰逢那晚偷溜出府,去找闺中密友,这才逃过了一劫。

    官府给火灾定案成一场意外走水,不是人为的,就那么草草结案了。

    可她不是傻子,刚办完家里的白事,她出门就遭到了劫杀,幸好那是她的家乡,大街小巷都是她熟悉的地方。

    躲在鸡窝里,又逃过一劫,自此她改头换面,以男装示人。

    后来没多久,就听闻了三皇子妃进献青烟纱锦,深受宫中娘娘们的喜爱。

    她一家大大小小,十几口人的性命,她不可能不报这个仇。

    祁秋年听完有些沉默,这黄家,和上一世的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论你想研究纺织机,还是研究新的布匹,本侯这里都有资源。”

    黄青烟涕泪磕头,这是她报仇的唯一的希望了。

    祁秋年忍不住安慰她,“放宽心,先安心住下,你是佛子带来的,即便是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佛子。”

    确实是如此,黄青烟最开始其实没想过通过祁秋年达成自己的目的,是偶然间佛子给了她这个新的选择。

    晏云澈看了祁秋年一眼,“先让黄姑娘下去休息吧,其余的事情,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也对。”祁秋年让丫鬟婆子带她下去休息,“养好身体,研究的事情不急。”

    祁秋年把几个能人异士安排好了之后,才抱歉地看了看舅甥三人。

    “耽搁你们时间了,晚上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

    晏云澈却直接问了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在同情她,甚至,与她共情。”

    祁秋年大方承认了,“是啊,她跟我一样嘛,都跟晏云耀那个狗东西有仇。”

    晏云澈:“……”这人也太大胆了,承安还在这里呢。

    晏承安秒懂他哥的眼神,“哥,祁哥,还有小舅舅,你们放心,承安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反正他也讨厌三皇子那个皇兄,总觉得三皇子就像是毒蘑菇似的,表面看着漂亮,结果有毒。

    他听着黄姑娘的故事,他都生气呢,堂堂一位皇子,居然做出如此令人不齿的事情。

    不过祁哥也和三皇子有仇,那是他没想到的。

    祁秋年还真把只有十岁的晏承安给忘了,换成别的孩子,他可能还要担心,但晏承安是牛批的小孩哥啊。

    妥妥的,特别放心。

    “晚上请承安吃好吃的。”顿了顿,他又看向晏云澈,“也请佛子大人吃好吃的。”

    战止戈一脸黑线,“侯爷把本将军给忘了?”

    祁秋年和晏承安都噗嗤笑出声儿了。

    战止戈,“本侯是来给你送名单的。”

    祁秋年了然,之前让那一百多个壮汉回去考虑,没想到今天就有答复了。

    粗略看了一下。

    愿意去建渝州府的有六十多个,其中大部分都是单身汉,剩下的少部分是成了亲,暂时没有太多负担的。

    那种拖家带口的,基本上愿意留在京城的农庄去喂猪,这样也好,给农庄增添人气了,以后也能帮他多种点其他的东西。

    还剩几个,居然准备去跟张莫跑镖局了。

    “就这么安排下去吧,劳烦止戈兄通知他们一声,愿意去建渝州府的,都可以收拾行李了。”

    现在人马都到齐了,得尽快出发。

    而且祁秋年也担心冯生的事情被冯家查到什么,苏寻安留在京城,怕也是夜长梦多。

    还是早早离开比较好。

    另外还有个事情。

    晏云澈说,“城外的功德碑要修好了,侯爷不去看看?城外的百姓们也要准备返乡了。”

    恰好,以大司农孙老头为首的推广官员也要出发北上了,还要带上粮种,一路上重兵护送,百姓刚好可以跟着他们的车马,一起返乡。

    “还挺快。”祁秋年:“他们出发前去看一看吧,我刚好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大司农。”

    晏云澈颔首。

    晏承安这边,睁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祁秋年,“哥哥,你们的大事商量完了吗?祁哥什么时候给我讲那些神奇的科学?”

    祁秋年:“……”

    小孩子太好学了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让一位皇子学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但知识的火种,总要散播出去的。

    第45章 金牌

    功德碑建成之日,邀请了佛子前去开光祈福。

    祁秋年也在百姓的呼声里,打扮低调的去了城外,混迹在百姓堆里。

    冰屋虽然还没有完全融化,但已经不适合住人了,灾民们也都早早重建了草棚,暂时住着,可没人表达的不满。

    能从灾难里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而且,如今城外的灾民比起去年的灾民人数,已经少了太多了,他们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去处。

    剩下的这些灾民们,比起去年眼中的麻木,他们现在双眼已经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

    他们滞留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通过出去务工,或者通过别的方式,已经探听到了那三种高产量的粮食会在他们北方开始进行种植推广。

    他们刚来的时候也听说过,毕竟祁秋年这个侯爷的爵位还是因为进献了这三种粮食呢,可是那三种粮食的产量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导致没几个人愿意相信的。

    可是经过这几个月的时间,侯爷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谎骗他们呢?而且若是假的,皇帝为什么要封他为侯爷呢。

    他们现在是不得不相信了。

    要回家乡推广啊,即便只是在北方几个州府中的肃北州府推广,那肃北州府的太守赵育,向来清廉,勤政为民。

    而肃北州府也是北方旱灾被救治得最好的地方,他们这些灾民里,极少是从肃北州府逃出来的。

    由此可见,这赵育是个好官呐。

    灾民们心里也有一杆秤,先种植推广,那也就是说,他们会比其他州府更先种上这三种粮食。

    亩产几千斤啊,哪怕一户人家就一亩地,只要好好侍弄,那这一年都不会有饿死的风险了。

    不说吃好,能填饱肚子,对他们来说,足矣。

    他们还听说,去北方推广种植,也是祁秋年这个侯爷以一己之力促成的,侯爷的大恩大德,简直是无以为报。

    有人还听说了,最开始三皇子提议去江南推广呢。

    谁不知道江南是洞天福地,鱼米之乡,百姓安居乐业?

    江南不缺那一口吃的,晚一两年种植也没有大碍,但他们北方人缺啊,前两年干旱,地里的粮食都干枯死了,即便是灾难结束了,他们也缺少下地的种子呀。

    有灾民嗤之以鼻,也不知道那三皇子是怎么想的,哼。

    怕是根本没有把他们这些灾民当一回事吧。

    对皇权的敬畏,是天生的,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眼睛,他们自己会看。谁在为百姓的利益着想,他们心里也有数。

    功德碑就建在了城门口,大约有二十多尺高,进出城门都能看见。

    一面密密麻麻的刻着京城百姓的家族姓名。

    没办法,去年赈灾捐献物资,几乎整个京城都出动了,石碑有限,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名字都记录上,大部分都只能记录家族的名字,或者贡献比较突出的人的姓名。

    另外一面是傅正卿亲自撰写的碑文,记录了整个全民救灾的过程,歌颂,传唱,值得人们铭记。

    佛子带着一众和尚席地而坐,木鱼有节奏地敲击着,嘴里念着开光祈福的经文,庄重又神秘。

    为这次赈灾出过力的百姓们也特意出来围观了,看着石碑,他们眼含热泪。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名字会有被篆刻在功德碑上的那天。

    那是无上的荣耀的,等他们老了,带着自己的孙子孙女,来城门外看看。

    他们也可以自豪的指着石碑上的姓名,告诉孙子,这是他的名字,这是他们家族的名字。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救灾活动。

    而灾民这边,同样也眼含热泪。

    他们一路逃难过来,遇到过好心人,也遇到过蛮不讲理的恶霸,有的家人在逃难的途中失散了,有的家人没扛住一路的苦难,早早的去了。

    可他们来到了京城,虽然最开始也只有果腹的清粥,可是这代表陛下没有放弃他们。

    紧接着,有了权贵自发出来施粥。

    再之后,是祁秋年这个商贾出身的侯爷,贡献出硝石制冰的法子,带领着全城的百姓给他们捐献物资。

    不管是布料,棉花,羊毛,还是一小捆棉线,或者是一根绣花针,甚至是一张草席,一条麻绳。

    他们就是靠着这些东西,撑过了这个冬季。

    都说天灾无情,但人有情。

    傅正卿在祈福仪式结束后,穿着官服,站在了石碑的旁边,庄严而肃穆地向百姓解读碑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灾民们自发地朝着百姓的方向跪下了。

    呜呜咽咽的说着感谢的话。

    普通老百姓们也没见过这个阵仗,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难为情,憋得脸都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这一刻,他们心中同时生出了一种感受:原来做了善事,得到百姓的感激,会是如此令人舒心畅快的感觉。

    灾民里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感谢祁侯爷,是祁侯爷带着我们渡过了难关。”

    祁秋年被吓了一个哆嗦,旁边的人转过头,正是那天配眼镜的书生之一。

    正是中二又热血的年纪,“祁侯爷在这里。”

    哗,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整个祈福现场热闹得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表演杂耍呢。

    又有百姓不停地高呼感谢侯爷,声音越来越大。

    祁秋年却心底一沉,当机立断,撩着衣袍,朝着皇宫的方向就跪下了。

    “此次大家能渡过难关,全都是陛下领导有方,是陛下几乎掏空国库给大家送来了赈灾的钱粮,本侯的贡献无非是些奇技淫巧罢了,大家随本侯一起,叩谢陛下天恩浩荡。”

    祁秋年的话落在百姓的耳朵里,百姓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若是换了个昏君,又怎么管他们的死活?

    那赈灾的粥粮,到如今都没断过呢。

    还是陛下慧眼识珠,寻到了祁秋年这样一位善良又有本事的侯爷。

    不论是百姓,还是灾民,甚至是佛子,都跟随祁秋年的脚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山呼万岁的声音震耳欲聋。

    隔着人群,晏云澈的目光落在了祁秋年的身上,这人实在是太聪明了。

    一场赈灾,一个县侯所得的民心,超过了帝王,那必然不是一件好事情,这是所有上位者都不愿意看到的。

    水满则溢。

    山呼万岁的声音一路传进了皇宫。

    正在批阅奏折的老皇帝,停下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华伴伴,你可听见了百姓的呼声?”

    华公公带领着一帮小太监小宫女跪下,“是百姓在叩谢陛下天恩浩荡,恭祝陛下万岁。”

    很快,就有暗卫进来汇报了城外的情况。

    老皇帝龙颜大悦,仰天大笑三声。

    他自认在位三十多年,励精图治,可是依旧会有疏忽的地方,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尽可能让百姓过得好一些,让国库充盈一些。

    北方连续两年的旱灾,也曾让他焦头烂额,几夜无法安睡。

    可是,如今出了祁秋年这么一个变数。

    好哇,他这个县侯,封得真是不亏啊。

    特别是他听到是祁秋年带领百姓叩谢圣恩,心里也不得不高呼一声聪慧。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即便是他知道祁秋年这孩子只爱钻研奇技淫巧,爱做生意赚钱,甚至对权力嗤之以鼻,可其他人未必会放过祁秋年。

    祁秋年这一招,真的是高。

    “华伴伴,去招祁秋年进宫。”

    华公公在城外找到祁秋年的时候,祁秋年正被百姓们高高地抛起,又稳稳地接住。

    不论是京城百姓,还是北方灾民,今日之后,没人能忘记这位侯爷了。

    “呼~!华公公。”祁秋年喘着气,整理自己的衣着,“今日怎么出宫了?陛下让公公来视察开光仪式的吗?”

    华公公笑得灿烂,“城外的事情,陛下已经知晓,特意让杂家来接侯爷入宫呢。”

    祁秋年怔愣了一下,“好,本侯这就进宫。”

    一同进宫的还有晏云澈和傅正卿。

    此前祁秋年并没有和傅正卿有过什么交集,但进宫路上,傅正卿却主动找他说了话。

    “听闻小侯爷开的学堂招收了女学生?”

    祁秋年有些意外,“是有这么一回事,傅相觉得不妥吗?”

    莫非这老头儿也觉得女孩子不能上学?

    傅正卿跟老皇帝同样的年岁,阅人无数,面前这小侯爷心里所想,他如何能看不出来?

    也是个有趣的年轻人。

    “老夫只是在想,侯爷要如何解决天下学子的冲击。”

    这个腐朽的世道,总有那么些男人坚定的认为女子是他们的所有物,是依附在他们身上的菟丝花,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三从四德。

    即便是读书,也该学女四书。

    圣贤书让女子学了去,好像是对他们的侮辱。

    即便祁秋年的学堂只是教最基础的识字算术,让他们启智,明理,医愚。

    傅正卿拍了拍祁秋年的肩膀,“马上春闱了。”

    点到为止。

    祁秋年明白傅正卿的意思,春闱,全国各地的举子都会汇聚在京城,“谢大人提点。”

    收女学生,在迂腐书生那里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

    读书是免费的,还都是收的工厂员工的子女,员工们即便是觉得女孩儿读书无用,去也秉承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心态,家中有女儿的,大部分还是送去了。

    有少部分顽固和特殊情况的,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强求。

    再则,基层百姓几乎都带着能识几个字也不错的心态,并没有强烈地反对这事儿。

    但女子上学堂,是许多学子无法容忍的。

    特别是他的学堂并没有分男女,男女都在同一个课堂里上课。

    祁秋年最开始其实也犹豫过,但想一想也觉得没有必要,教室两面都有透亮的窗户,从外面就能看清里面。

    这跟在大庭广众之下学习,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且在他看来,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可是在酸腐看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又怎么能接受他们坐在一个学堂里读书呢。

    怕是会觉得此举伤风败俗。

    这世道,文人的嘴,才是最厉害的刀。

    是得想想办法,祁秋年有了一个粗略的打算。

    老皇帝宣召,祁秋年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多半是因为今天的那一跪。

    老皇帝也是有趣,但想必老皇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御书房里,傅正卿正在汇报工作,祁秋年也听了一耳朵,除了今天的功德碑落成,开光祈福仪式,还说了些朝堂政事。

    最主要的,还是春闱。

    历届春闱都是由礼部主持,然后让翰林大学士们轮流出题。

    傅正卿身为百官之首,也是另一个派系的文官在朝堂上的推崇者,这春闱,自然也在他的管辖之下。

    春闱将近,春闱试题的主题却还没定下来。

    自然寻常的八股文,试帖诗和经,史,律法,实务这些都要考。

    但需要有一个侧重。

    老皇帝捋着胡须,“依爱卿之间呢?”

    傅正卿有些犹豫,老皇帝又把目光投向了祁秋年。

    祁秋年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臣对我朝的科举并不算了解,更谈不上说考试的侧重了。”

    老皇帝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你鬼点子多,年年都考那些,今年换个新花样吧。”

    祁秋年也只能无奈上前,“陛下,既然如此,那臣就斗胆说几句,律法和时政,都不可轻视。”

    通过春闱的学子,那就是贡生,贡生再考一堂殿试,就成是进士,同进士,一般没有差错,殿试上都是全部录取的。

    也就是说,大部分的进士,同进士,都会被直接派官。

    大部分也都是从地方基层小官开始做起。

    若是连国家的律法都无法熟读于心,要如何替百姓申冤?如何判定罪犯的刑罚?

    祁秋年甚至还听闻过有父母官凭本能或心情给罪犯判罪的。

    要是都这么做?还要律法做什么?

    还有时政,要考他们面对时时的政策,以及当下的困难,要如何去领导?要如何去处理?

    比如面对各种天灾,比如说水患,要如何治理?灾后要如何重建,要如何安置百姓等等,要考的知识面比较广泛。

    还有陛下下达的政策,他们要如何落实在百姓的身上。

    祁秋年曾经听说过,很多时候,百姓对上面的政策都是云里雾里的,有时候明明是对他们有利的政策,他们也不敢相信。

    这还是要怪地方官能力不行啊。

    祁秋年侃侃而谈,傅正卿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晏云澈算是最了解他的,听了他这一席话,也不得不承认,他对祁秋年又有了新的认识。

    老皇帝捋着胡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以上就是臣的拙见了。”祁秋年拱手,“居然要如何实施,还是要看陛下和傅大人如何定夺了。”

    老皇帝哈哈大笑,“爱卿,你这可不是拙见,倒是与傅相之前的想法有些雷同。”

    傅正卿略微颔首,“老臣也以为,今年或许可以从时政出发。”

    “就这么办吧。”老皇帝直接拍板,把这事情给定下来了。

    傅正卿离开之后,老皇帝又看向祁秋年。

    “爱卿的功劳,朕都记下了,你不愿入朝为官,也不想要朕给你选的那些公子,即便是朕想赐婚,也无人可赐,不若爱卿自己说说,想要些什么赏赐?”

    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让人头疼的臣子。

    他也想过,是不是可以把祁秋年这县侯的爵位再往上提一提,但只怕是会引起朝臣的不满。

    县侯才做了没几个月,出身也只是个商贾,若是爵位再往上提,难以服众。

    祁秋年想了想,“那臣可就真的说了,请陛下恕罪。”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晏云澈也好奇,他并没有在祁秋年心中听到别的内容。

    祁秋年讪笑,“臣长大的地方,几乎已经废除了跪礼,臣也不喜欢跪来跪去的,所以,臣想请陛下,免了臣日后的跪礼,当然了,若是在正经场合,臣还是会配合的。”

    也就是大晋日常并没有对此管理得十分严格,大家也愿意卖他这个侯爷一个面子。

    在寻常的各种场所里,都只需躬身行礼。

    但实际上,京城但凡是品级比他高的,都有权力让他跪下。

    他跟三皇子迟早对上,他可不想某一天需要给晏云耀那个狗东西下跪。

    说到这,祁秋年还挺羡慕晏云澈的,整个大晋,除了老皇帝,目前就晏云澈一个人不需要行跪礼。

    开国圣祖是和尚出身,之后的佛子出家,也是为了给大晋祈福,为天下百姓祈福,佛子不行跪礼,已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老皇帝也是没想到祁秋年居然要了这么一个华而不实的赏赐,虽然不行跪礼是一种殊荣,但却没有实质性的恩赐来得实在呀。

    晏云澈倒是不诧异,祁秋年本就缺乏对权力的敬畏,不愿意下跪,也是正常的。

    “你可想好了?”老皇帝也不得不再三确认,“赈灾一事,你功劳甚大,若是想要加官晋爵,朕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不行跪礼,除了陛下特赐殊荣,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位极人臣,只要你权力够大,站得够高,从此就只需要跪天地君亲师了。

    祁秋年连连摇头,“不了不了,臣不想成为朝堂上的活靶子,臣还想安稳做生意呢。”

    老皇帝无奈又好笑,到底是应了他想要的赏赐,还特赐给了他一块金牌。

    除了正式场合,除了他这个皇帝,见到此金牌,任何人都无权让他跪下。

    祁秋年小激动了一把,可算是把自己的膝盖解救了。

    老皇帝笑他没出息,祁秋年也不反驳。

    若是他真要了别的赏赐,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高官厚禄,朝堂上都未必服气,反而是这种华而不实的赏赐,能让他们无处反驳。

    “好了,不说这个了。”老皇帝又问起了小皇子,“承安在你府上可好?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尽管派人来宫里取。”

    祁秋年,“十三殿下一切都好,这几日正在和墨家传人研究学问呢,府里也不缺别的东西,陛下尽管放心。”

    顿了顿,他又犹犹豫豫地问了一下,“陛下,小殿下在臣府中,会不会耽误小殿下别的学业?需不需要臣白日送殿下进宫上课?”

    老皇帝似乎就在等他那句话,大手一挥,“朕让先生去你府里上课就是了,不耽误。”

    祁秋年:“……”

    他简直无话可说,别不是想让他帮忙带孩子吧?不想把小承安接回宫了?

    小承安知道自己被亲爹‘流放’了吗?

    他是欢迎小承安在他家里长住的,他也喜欢小承安,但是晏承安的那些老师,他就不那么的欢迎了,主要是他家里的秘密太多。

    算了,既然老皇帝都发话了,他想想办法就是了。

    单独给小皇子开辟一间教室,那些老师来上课,就在教室里活动就差不多了。

    离开御书房。

    祁秋年又跟着晏云澈去了一趟潇妃娘娘的宫里,主要是通知一下潇妃娘娘,小皇子被‘发配’到他府里了。

    潇妃娘娘轻笑,“之前承安日日说他祁哥的好,如今他也算如愿了,秋年要是不嫌弃承安顽皮,就让他在你府上多住上一些日子吧。”

    祁秋年若有所思。

    晏云澈倒是不避讳,“宫里最近不是很太平,因为二皇子的事情。”

    晏承安还小,最好不要卷入那些纷争,正好有个合适的由头出宫去避一避。

    潇妃娘娘表情微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晏云澈愣了一下,有些仓皇。

    母子俩的眉眼官司,祁秋年一概不知。

    功德碑建成后没几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苏寻安带着一帮退伍老兵出发了。

    祁秋年亲自出城送他们,“寻安,你此去万事小心,你家中妻女,为兄定然替你照顾周全,等你回来的时候弟妹和小侄女保准身体健康。”

    苏寻安摸了摸心口放着的照片,也就直言了,“祁兄,我妻玲儿与大源管家的小莲妹子很是合得来,近日想做些胭脂小生意。”

    祁秋年从不亏待他们,给的钱粮够他们用一辈子了,但他的妻子也从来不是菟丝子。

    祁秋年稍微诧异了一下,这样也好,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总好过窝在后院胡思乱想。

    “弟妹要做胭脂生意的话,我这里有几个配方,尽管拿去,有侯府给你撑腰,也不怕在京城无立足之地。”

    肖玲儿也不跟他客气,他知道自家男人是替侯爷办大事去了。

    第46章 对策

    祁秋年又叮嘱了几句,还给诸位将士们准备了一些盘缠。

    临别在即。

    苏寻安大礼跪谢,“如此,愚弟的妻女便托付于祁兄了,愚弟也自当尽心完成祁兄的嘱托。”

    祁秋年扶他起来,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苏寻安会意,那是让他找机会就用电报机联系,有电报机,他也能时常知晓妻女的消息了。

    在他眼里,没有比这更高明的发明了。

    电报机,不方便暴露,祁秋年跟苏寻安约了个时间,每隔三天,晚上亥时准时联络一下。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试用过了,十分通畅。

    前脚送完苏寻安,祁秋年第二天又送走了大司农孙老头,还有他儿子孙礼。

    “你不是还在京城上学?”祁秋年有些意外,孙礼居然也要跟着一起去北方。

    孙礼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是孙老头老来得子了,从前没受过苦,都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不识人间疾苦。

    可是经过这次全民抗灾,让他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也懂得了他父亲把大半辈子都耗费在了土地上的意义。

    所以,他想出去看看,日后科举,若侥幸得中,做了官,也能知晓百姓疾苦,才能不忘初心,做个好官。

    “那此去一路顺风。”祁秋年让人把自己做的曲猿犁抬了出来,附带的还有图纸。

    “孙老大人,此去北方推广粮种,如今北方物资匮乏,犁地的牛驴可能不足,这曲猿犁了助力,可极大程度的降低开垦犁地的难度。”

    大司农一辈子都跟田地打交道,一眼便看出了这曲猿犁的精妙之处。

    明明跟直猿犁也没多大的差别,可从前居然都没有人往这个方向去改进过。

    孙老头对着祁秋年拱手,“侯爷大智,老臣也替百姓们先谢过侯爷了。”

    祁秋年可不敢受他的礼,赶紧扶起了他的手臂,“此去北方艰苦,还望大司农保重身体,若是有遇到什么困难,尽可来信侯府。”

    灾民们要跟着大司农的车马一起北上返乡,临别的时候,他们朝着祁秋年,也朝着功德碑,深深三叩首。

    自此,踏上了他们返乡的道路。

    阳光把功德碑的银子和灾民们返乡的背影拉得老长。

    或许,许久之后,他们还会再次回到这里,但现在,他们奔着新生,步履矫健。

    今年的春闱在三月,如今才二月初,京城里就能看到不少外地来的举子了。

    祁秋年想到傅正卿给他的提醒,车马掉头,去了城外的工厂。

    工厂的管理交给了老余,这些日子都做得不错,平心而论,老余确实比大源管理得好。

    不过,他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视察工厂的工作的。

    先前他决定要开学堂,要免费提供学子的书本,以及笔墨纸砚。

    可外头最次等的黄麻纸都要一罐钱一刀,写字还溢墨晕染。

    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即便是京城的学子,日常练字多半都是用那黄麻纸。

    祁秋年看不上黄麻纸,可是比黄麻纸好一些的纸,那价格都不便宜,若是用于学生日常使用,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增大了学堂的成本。

    所以他提早就在工厂靠河那边修建了一个小作坊,专门做笔墨纸砚的。

    之前还只是想着供给工厂学堂里的孩子,还有他们自己的日常使用,没想过做生意。

    但是为了能让学堂顺利开下去,面对即将到来的赶考大军,他也得要拿出对策才行。

    总不能真到某个时候,让那些迂腐学子打他个措手不及。

    作坊很小,就几个人在里头忙活。

    两三个人慢条斯理地在捶打纸浆,一人半眯着眼睛打瞌睡,手上却娴熟地用兔毛做毛笔,还有一个在试图给砚台雕花,最后有两个在制墨。

    看得出来,是挺闲的了。

    见到祁秋年来了,忙不迭放下手里的工作,凑过来听候指示,表情上还有几分忐忑。

    他们这么清闲,侯爷不会把他们辞退吧?

    祁秋年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他的日常用量,工厂的日常记录,账本的用量是完全足够,还有学堂才刚开学,用量确实不高,工人们上班摸鱼,他也是能接受的。

    不过接下来就没这么清闲了。

    他除了要做日常书写用的白纸,还要把那白纸分几个档次。

    除此之外,他还要做花签纸,十二花神,梅兰竹菊四君子。

    还有笔,中性笔或许还需要时间去研究,但是铅笔,还有钢笔,努努力却是可以实现的。

    负责造纸的老叟站出来,“这,侯爷,我等都不会那些复杂的纸张和其他的笔啊。”

    他们从前也是在各个作坊做工的普通员工,有的甚至还是因为灾情严重,从主家逃出来的逃奴。

    祁秋年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都是求条活路罢了。

    这几个工人都只是勉强知道几道工序,才被侯爷录用,然后又经过侯爷的提点,才能做出如今的白纸,虽然还泛着微黄,却已经比市面上的好太多了。

    现在又要让他们把那些什么花草融入纸张,他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啊,那花草不都会腐朽吗?到时候那纸还能用吗?

    还有那铅笔,听侯爷说起来,跟炭笔有些相似,可是用炭笔的人不多,为何还要画蛇添足去做铅笔?

    钢笔,那他们更是听都没听过。

    祁秋年也知道这些人的本事在哪儿,他也不是为了让这几个人就能把他要的东西做出来。

    前几天晏云澈给他带来的能人异士里,就有一个离经叛道的,叫蔡漾,以前家里穷苦,买不起纸,他就把用过的草稿纸浸泡磨碎,打成纸浆,重新做出纸来。

    虽然二次利用的纸的质量更差了,但这就代表他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他原本就有打算把蔡漾安排到作坊里来的,但用人之道,不能太过于急切,现在这个时机刚好。

    花签纸,他也只有一个大概的概念,从前在短视频上刷到过,不过没有保存,他只能给蔡漾一个大致的方向和思路。

    遵循记忆,应该是不算难的。

    “本侯会让专人来负责此事,日后你们听他的就是了。”

    工人们也只好应是,只要侯爷不辞退他们,有工作,有住处,他们就很满足了。

    回府之后,祁秋年就叫人把蔡漾给叫了过来,简单解释了一下。

    蔡漾立马就应了,跟他一起进府的兄弟们基本上都找到自己的研究方向了,而他还不知道该干什么呢。

    造纸,技术一般都是保密家传的,他也只是琢磨出了几分门道,是有一点想法,但他怕侯爷觉得没用。

    但是侯爷又给了他新的方向,花草加入纸张,或许还可以给纸张染色?甚至做出别的类型的纸?

    蔡漾越想越兴奋,“侯爷,小的一定把此事办好。”

    “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今日就出发去城外工厂吧,去找老余,他会给你安排住处,吃饭也有食堂。”

    蔡漾激动得不行,然后又犹犹豫豫地,“侯爷,这纸造出来,作价几何?”

    祁秋年荡出笑意,“最基础黄白纸,一百文钱一刀,蔡公子觉得如何?”

    蔡漾的眼睛都亮了,他见过侯府的白纸,有些微微泛黄,这应当就是侯爷口中的黄白纸了,这纸张的质量,比起外头那些高价的纸张也不差什么了。

    可外头最便宜的黄麻纸也要一罐钱一刀,比黄麻纸好的黄白纸,居然只要一百文钱一刀。

    “侯,侯爷。”蔡漾虽然激动,但也感觉好像不太妥当,“这么做的话,会不会亏本?”

    祁秋年计算过成本,最普通的黄白纸,用的是草根做原料,人力也不花几个钱,一百文一刀纸虽然不赚钱,但也不至于亏本。

    更何况,这纸张,还得分几个档次,要不然怎么能配得上那些‘权贵’呢?

    再加上市面上从来没有的花签纸,搞点儿噱头出来。

    所以他真正要拿来赚钱的,是那些高档纸,赚有钱人的钱,那才爽快。

    蔡漾深感侯爷大义,更加坚定了他要留下的决心。

    祁秋年又说,“如果缺人手的话,也可以跟老余说,你既然识字,那么作坊的管理也顺便交给你了,要负责记录所有的开支,如果不会,可以去请教老余。”

    蔡漾心神荡漾地出发了。

    祁秋年也没闲着,之后的这段时间,京城里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掀起了文人的风潮。

    诗会,游园会,各种文人之间的聚会,逐渐开始盛行风靡。

    举子们远道而来,在春闱之前,若是能在文人圈子里博出个美名,入了哪位大臣的眼,日后若是有幸同朝为官,老大人们稍微提点一下,就能让他们少走许多的弯路了。

    更有甚者,还想借此机会,多露露脸,万一被榜下捉婿了,那不得少奋斗二十年?

    那些权贵世家的嫡女不敢肖想,但是庶女们,还是有机会争取一下的,毕竟若是考中,他们日后说不定也能变成岳家的人脉。

    进京赶考的举子,哪个不是各个州府的佼佼者,文人之间的较劲,那可比武将打架精彩多了。

    祁秋年听说是哪个州府的万解元写了一篇文章,得到了冯良的称赞,不少举子都争相抄写学习。

    还有人说那位万举人今年定然能位列前三甲。

    这让他想到一个典故——洛阳纸贵。

    他跟晏云澈说起这个典故的时候,晏云澈笑非笑地看着他。

    祁秋年心里一个咯噔,又给忘形了。

    这个世界和华夏历史有极高的相似程度,更像是历史在某个节点出现了分支,产生了一个平行世界。

    许多地名,都十分地相似。

    比如说这洛阳,大晋也有洛阳这么一个地方,可是并没有这么一个典故。

    祁秋年挠了挠脑壳儿,“反正,我长大的地方有个洛阳,这洛阳纸贵,我也是听老人说的。”

    晏云澈也不拆穿他,但他知晓,这人的来历,绝对远不止是海外。

    他岔开话题,“学堂的事儿,你想到办法了吗?近日市井已经有了议论声了。”

    祁秋年的工厂盖了一间学堂,免费给工人们的子女上学,其中就有一个技术工,原本就是京城人士,前几日刚好轮休,回家与邻居闲聊的时候,把这事情给说了出去。

    这明明是员工福利,免费读书,哪有这样的好事,还是亏得小侯爷慷慨大方。

    又是大功德一件呀。

    可是邻居有个碎嘴子老头儿,转头就出去说祁秋年的学堂里半大男女娃子坐一起识字。

    如今这事情还没摆到明面上来,就是些街坊四邻闲聊的谈资。

    不过这事儿是按不下去的。

    即便是学子们并不在意这么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学堂,但他仇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祁秋年心里有数,晏云耀那个狗东西好不容易抓到他能让人攻坚的把柄,不可能不动手,到时候煽动一下热血举子,那事情不就闹大了。

    他猜想,晏云澈迟迟没动手,估计是京城还没到学子赶考的高峰期。

    他得在这之前,把举子的嘴都给堵住,至少要占大多数。

    祁秋年表情微妙地看着晏云澈,“佛子大人,你也学过四书五经的吧?对对子会吗?”

    晏云澈虽然是佛子,但也是皇子,寻常的四书五经,不可能落下,这段时间,他还见过晏云澈给晏承安补课,他听了一耳朵,如同天书。

    “侯爷莫非要考我?”晏云澈也起了点兴趣。

    祁秋年却笑着卖关子不说,“明日有空?跟我去食之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天气逐渐回暖,但是食之禅的生意却迎来了历史新低。

    年前刚上任的掌柜陈烨,焦灼得头顶都快秃了,好不容易遇到如此仁善的主家,他刚接手没多久,这生意怎么就差了这么多呢。

    生意回落,其实都在祁秋年的意料当中。

    刚开业的时候送冰,这些人不说有多么喜欢吃食之禅的菜品,为了冰块都得来消费一点。

    等天凉了,不送冰了,但冬季缺乏蔬菜,即便是祁秋年教了大家发豆芽,种豆苗,但品种有限,也不可能天天吃,而蔬菜,不吃又不行。

    那些手里不缺钱的,可不就得来食之禅打个牙祭嘛。

    也是新鲜,从前听人说吃肉打牙祭,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吃素打牙祭的。

    天气回暖,拿去权贵世族,不说自家庄子种的小青菜是否成熟了,山里的各种野菜反正是冒芽了。

    市面上已经能见到不少菜芽了。

    不缺那一口绿叶子,那自然就要减少进馆子的次数了。

    不打紧,一年四季,生意有好有坏,这都是正常的。

    “侯爷。”陈烨有点紧张,“老奴已经在想办法让生意回暖了,初见成效。”

    祁秋年诧异地噢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老奴之前请了几位举子,让他们给食之禅作了辞赋,不少外地人都慕名而来。”

    祁秋年点点头,食之禅在京城百姓耳朵里是如雷贯耳,但外地人还不知道呢,来凑个热闹,吃个新鲜,也正常。

    但这却不是长久之计。

    一来是食之禅的消费并不算低,进京赶考的举子,虽说穷家富路,但也不可能日日来食之禅消费。

    能来的,也大多数是那些家境好的举子。

    不过嘛,接下来可就不同了。

    食之禅有活动,一如既往的高调,敲锣打鼓,舞狮开道。

    京城百姓早就习惯了。“哟,小侯爷又是要搞什么活动呢?咱也去看看。”

    可外地人不知道啊,“兄台,敢问这是什么情况?”

    “哟,您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吧,这您不知道了吧,南安县侯,听说过吗?”

    这自然是听说过的,一进京,他们就打听了不少的消息,关于这位商贾出身的侯爷,各种新闻是最多的。

    开素食餐厅,组织赈灾,硝石制冰,玻璃专卖店,照片,还有争议极强的那所学堂。

    有人对他佩服之至,有人对他嗤之以鼻。

    百姓又解释了,“侯爷开了一家素食餐厅,每次做活动,都会请人敲锣打鼓,广而告之。”

    “走,看看今天又是什么活动。”

    举子们也好奇。

    店小二们熟练地穿梭在人群中,发放代金券,不过这次的代金券与往常都不同。

    上面刻印着一副对联的上联,若是能对出下联,食之禅免费送一道招牌菜。

    即便是对不上对联的,进食之禅参与文豪盛会,只需要花十文钱,茶水管够。

    “这活动有点儿意思啊。”

    “文豪盛会?口气这么大?”

    有位举子看着拿到手的对联,“春归柳叶新,这不是很简单?不说我等举子,怕是寻常书生都能对出来吧。”

    “就是就是,这也称得上文豪盛会?”

    代金券上的对联当然简单,若是太难了,还怎么吸引他们去店里?

    店小二带笑,“举人老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代金券上的对联确实不难,但咱们食之禅挂着一副千古绝对,若是有人能对得上来,免费送上高级贵宾卡。”

    举子还没说什么,旁边的京城百姓就惊呼起来了。

    “高级贵宾卡,那得价值一万两银子了,春夏还有不同的福利送上门呢。”

    “走走走,我也去看看,好歹也上过三年的学堂。”

    “老王,你这吹牛皮也不打草稿,你要是能对出来,那我也行啊。”

    “走走走,同去,同去,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问了,“这下联对上了,谁来评判?侯爷请大儒了?”非大儒的评判,那他们是不会服气的。

    “非也非也,是要诸位举人老爷们自己评选,若您对上下联,写下来,贴到公告栏上,让大家一起评选,票选最高的获胜,如此也算是公平。”

    这也是新鲜,不少举子都动了心思。

    店小二又高声解释,“不光是对联,侯爷还在食之禅还挂了许多他家乡著名诗词大家的作品,欢迎大家去评鉴。”

    食之禅又热闹起来了。

    之前有不少举子猎奇,来过食之禅,装潢确实是精致漂亮,犹如仙宫,特别是里面还挂着佛子大人的作品呢。

    哪怕是为了食之禅的装修和佛子大人的画作,来一趟都是值得的。

    菜品也没让他们失望,确实是他们没见过的,吃个新鲜,还觉得不错,就是这价格不便宜。

    但今天这个文豪盛会,他们却都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过去。

    显然某些自视甚高的举子并不觉得祁秋年这位商贾出身的侯爷能拿出什么好的诗词,还有那所谓的千古绝对。

    怕不是哗众取宠?

    “走走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那便走吧,我等也去瞻仰一下那千古绝对。”

    “是呀,万公子您可一定要去,您先前的文章,还得到了相爷的称赞,像万举人这样才华横溢的,定然能破解那千古绝对。”

    被人称赞才华横溢的万举人脸上也带着几分自豪,“诸位兄台谬赞了,侯爷既然能称那是千古绝对,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说着谦虚的话,但那个表情似乎已经是志在必得,仿若那高级贵宾卡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了。

    祁秋年和晏云澈带着小承安,坐在餐厅二楼的雅间里,推开内窗,就能看见楼下的盛况。

    “怎么样?佛子大人,我这千古绝对如何?佛子大人试试看?”

    晏云澈目露无奈,“暂无思路。”

    【嘻嘻,那就是对不上来了,想不到吧,佛子大人也有被难倒的一天。】

    晏云澈自动忽视他这小人得志的心声。

    小承安就直接多了,“祁哥,这下联到底是什么啊?”

    大大的眼睛里面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与好奇。

    “其实我也不知道。”祁秋年十分无赖地摊手,“都说是千古绝对了,我这种胸无点墨的,怎么可能对得上来?”

    晏承安想到他祁哥连四书五经都没能通读,也就不反驳他那句胸无点墨的自我评价了。

    “那祁哥家乡也没人能对得上来吗?”

    祁秋年想了想,“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对得上来,只不过缺少了点意境,大家不买账而已。”

    小承安一脸受教的模样,“所以祁哥才让学子们自己评价推举出最好的下联吗?”

    祁秋年点点头,“本身我是不擅长吟诗作对的,让我去评价打分,难以服众,我们也不好请真正的大儒来参与,只好让他们自己评价了。”

    这法子做得绝啊。

    即便是有那种人气高的举子,身边狗腿子簇拥多的,也不用担心,因为他们不可能堵得上所有学子的嘴。

    小承安深表佩服,他祁哥是个腹里黑的。

    第47章 对子

    食之禅源源不断地融入各地的学子。

    墙上都挂着画卷,卷起来的,还没放下来。

    至于那所谓的千古绝对,更是影子都还没见到。

    “该不会是拿我等开涮吧?”

    “就是,侯爷呢?我们要看那所谓的千古绝对。”

    “怕不是哗众取宠,见我等来了,又觉得那‘千古绝对’拿不出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店小二们面对各种声音,也不恼,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

    “诸位举人老爷稍安毋躁,请先落座,对上代金券上的对联的,可以用桌上的笔墨写下来。”

    店小二解释,“代金券总共有一百副对联,但我们今日总共会发出去三千张代金券,先到先得。”

    要送一道招牌菜呢,不少没来过的,想尝鲜的,当即就写了下联去交差。

    还有的贫苦学子,也想见识一下,只交了十文的入场券,喝着免费的茶水,还有一点小食,他们吃不起招牌菜,自然是要尝一尝的。

    代金券上的对联不难,都是祁秋年在一本杂书上抄下来的,经典对联一百对。

    来接下联的水平参差不齐,不过大部分都是举人,多少还是愿意卖弄一下文采的。

    下联只要不是很离谱的,都会给予通过,然后送上招牌菜,这给了不少学子‘水平也不过如此’的印象。

    等到一楼大堂人满为患,重头戏这才开始,精美的绢布画卷缓缓从二楼落下。

    画卷上的上联,逐渐落入学子们的眼睛里。

    烟锁池塘柳。

    就短短五个字。

    有人第一反应:就五个字,这有什么难的?他们还以为是什么长篇大对呢。

    可细看之下,才知道这上联的精妙之处。

    对联中意境缥缈,联想画面,烟雾缭绕,池塘边的垂下的柳枝在烟雾里若隐若现,多么美妙的一幅画卷。

    再细看这五个字,部首居然还运用了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

    这下联要如何作对?

    原本看轻这对联的,都面露难色,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发出一点儿声响,都木愣愣的看着这幅上联。

    果真是一副千古绝对。

    祁秋年在二楼,推开窗户,“诸位学子,春闱在即,本侯读书少,却也想跟随大家附庸风雅一番,所以只能拿出本侯家乡的对联抛砖引玉了。”

    学子们的脸憋得通红。

    有人胆子大的,“不若侯爷再抛砖引玉一番?先来对一对这烟锁池塘柳,也好给我等书生做个榜样。”

    前脚祁秋年才说了他读书少,后脚就有人要他先打个样。

    祁秋年也不恼,实话实说,“本侯确实文采有限,我家乡倒是有人对出了下联,只不过勉强及格罢了,诸位要是好奇,本侯也可以先说一说。”

    “侯爷但说无妨,我等都好奇,是什么样的下联能及格。”

    对对子,要讲究平仄,还有意境,甚至这幅千古绝对里的金木水火土也不能少。

    祁秋年清晰吐字:“灯深村寺钟。”

    其实网上还有个人气最高的,也是流传最广的,炮镇海城楼,部首顺序到是对上了,但先不说意境,平仄就不及格。

    相比之下,祁秋年更喜欢灯深村寺钟。

    学子们若有所思,这灯深村寺钟,平仄与烟锁池塘柳也对上了,金木水火土也用上了,一个白天的景,一个是晚上的景,也对上了。

    只是这意境,似乎相差甚远。

    确实只能说勉强及格。

    但是这种只能算勉强及格的下联,他们也对不上来呀,不少有想法的都开始退缩了。

    还是别上去丢人了。

    祁秋年又道:“诸位学子若是有妙想,尽可写下来,店小二会替你张贴到榜单上,直到活动结束之后,整体评选出最优。”

    学子们面面相觑。

    呼声最高的万举人万言之,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得出什么。

    他心里是有想法,可是他笃定,若是他这下联说出来,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美名怕是要在此刻跌入尘埃了。

    还是先别丢人现眼了,他想着,要是有其他人接上了,如果水平不如何,那他到时候再去接。

    即便也只能算及格,也能和前面的高低有个对比,到时候不至于太丢脸。

    他心底暗叹,不愧是千古绝对。

    其他学子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想法。

    食之禅通通陷入了沉思。

    祁秋年带着笑。“既是千古绝对,短时间对不出来也正常,本侯也不会让大家白来一趟。”

    店小二走到墙边,随着祁秋年的话,又揭开了一幅画卷。

    上面是一首词。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作者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昨夜雨疏风骤,应是绿肥红瘦。1

    学子们自发的默念画卷中的文字,不约而同的被文字里的意境感染。

    这遣词,雨疏风骤,绿肥红瘦,画面感一下子就上头了。

    “这是可流传千古的大作呀。”有个老举人神情激动,“不知这易安居士,是何方人士?侯爷可愿为我等引荐一番。”

    祁秋年笑道:“这是我家乡著名的女词人的作品,只不过这位女词人早已作古,无法为大家引荐了,但本侯来带了她的作品,以供诸位品鉴。”

    “什么?女词人?这词居然是女子所著?”

    “不,这不可能,闺阁女子如何能做出此等大作?”

    “这有何不可?你瞧这词中的试问卷帘人,海棠花是否依旧,如此婉约,定然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

    有混迹其中的女子,“我们女子如何作不出大作了?你们这些书生,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这让人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也不敢反驳,今日来的女子不多,但都是权贵人家,身旁丫鬟护卫都是好几个。

    有的摸着良心,其实他们也曾见识过或听闻过某某才女的才名,偶尔有作品流出,也会让他们自惭形秽。

    若是出身书香门第,耳濡目染,不说其他学问,诗词一道,比男子强的女子并不少。

    有人激动道:“侯爷,是否还有易安居士的其他作品?”

    祁秋年稳坐钓鱼台,“自然是有的,不过今天就出这一篇,还有另外一篇是青莲居士李太白的作品。”

    这李太白,他们也没听说过呀。

    店小二适时放下另外一幅画卷,《将进酒》三个字映入眼帘。

    “是七言歌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1

    这一开篇就如此拔高豪放,接着看下去,整颗心都沉沦了。

    全诗豪迈,热情激荡,恣意洒脱,他们从未想过劝人喝酒的诗还能这样写。

    侧面的,也能从诗里认识到这位青莲居士那潇洒不羁地灵魂,又该是何等的风姿绰约?

    “诸位以为如何?”祁秋年出声,打破了楼下的沉寂。

    学子们自惭形秽,佩服从心底出发。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举人仰天大笑又涕泗横流,“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啊,哈哈哈哈哈……老夫有生之年能见识此等大作,死而无憾了啊。”

    竟是直接疯魔了。

    想想也正常,李白的小迷弟杜甫还写过一首诗称赞李白。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祁秋年觉得这形容简直贴切极了,如果不是初高中需要全文背诵李太白的诗词的话,那李白绝对是他最喜欢的诗人了。

    有人弱弱地问,“侯爷,这些诗词,我们能摘抄带走,回去与好友一同品鉴吗?”

    “那是当然,本就是给众人品鉴的,欢迎摘抄。”祁秋年笑着打趣,“本店提供笔墨,但纸张需要诸位自备哟。”

    “是极是极,侯爷能与我等分享大作,已是不易,又岂能让侯爷破费。”

    纸张本就不算便宜,他们这么多人都想摘抄,那消费可不低。

    祁秋年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明日还有两篇大作公示于人,还请诸位赶早,这烟锁池塘柳今日若是无人对出,明日本侯也会换一副对联,只不过对出明日那副对联的,只能得精品玻璃茶具一套,今日诸位自便,吃好喝好。”

    那一套精品茶具也是不便宜的,侯爷出手,果真是大手笔。

    即便是不慕钱财的学子,也不免心动。

    楼下的学子朝着他拱了拱手,有的还在琢磨烟锁池塘柳,有的三五几人坐一起品鉴这两首诗词,还有的已经在差遣小厮去呼朋唤友了。

    无论是豪放恣意的将进酒,还是婉约浪漫的如梦令,都让他们如痴如醉。

    大多数人也不好干坐着,没到饭点,他们也点了不少茶点小食,食之禅的后厨立马就忙了起来。

    瞧,这生意不红火起来了吗?

    楼下的陈烨掌柜一脸佩服,比起侯爷的手段,他还是嫩了点。

    关上二楼的内窗。

    兄弟俩的两双眼睛都落在祁秋年身上,显然也是被今天这两首诗词震惊到了。

    祁秋年反手掏出唐诗宋词合集,“哝,都在这里了。”

    晏承安刚伸手,另一只手比他更快,接住了他祁哥手里的书籍。

    晏承安:“?”

    他哥这个性子,还有跟他抢书的一天?

    祁秋年也笑,“佛子大人要不要也点评一下?”

    “无权点评。”晏云澈翻看着书里的诗词,“都是一些可以流传千古的大作,我有什么资格点评?”

    祁秋年含笑,“我那还有别的诗集,回家拿给你们。”

    小承安一脸严肃,“哥,下一本我要先看。”他哥已经有一本了,下一本轮到他了。

    晏云澈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为兄先要检查一下,某些诗词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学习。”

    祁秋年:“……”

    晏承安:“……”

    这算不算也是个腹里黑的?

    一大一小,两人面面相觑,旋即又相视笑出了声儿,晏云澈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祁秋年的感慨是最深的,想起他刚进京那会儿,每次去找晏云澈,他噼里啪啦说半天,晏云澈能回他三句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他也没觉得什么不妥,毕竟当初是自己急于要有个靠山,他们的身份地位又十分悬殊,学识,见识,认知,三观也相差甚远。

    晏云澈不把他赶出去,都算是我佛慈悲了。

    也幸好晏云澈不是那种表面冷,内心也冷的大冰块,慢慢接触下来,才能发现晏云澈的魅力。

    他虽是出家人,却从不圣母,他是皇子,却不会高高在上。

    祁秋年最深的感受,他让他在这个阶级分明的陌生世界,感受到了文明世界的平等。

    “这诗集,日后可会刊印出售?”晏云澈一目十行,越发觉得这诗集精妙绝伦。

    若只是小范围传播,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祁秋年略微颔首,“等这场风波过去吧。”

    晏云澈沉默地听着楼下的喧嚣。

    如祁秋年预期的一样,不过一个时辰,这上联和两首诗词大作,就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学子们奔走相告,越来越多的学子慕名而来,甚至还有不少权贵公子,富家小姐也来凑热闹了,食之禅上下三层楼都坐不下了。

    店小二尽量维持秩序,可还是有不少人堵在门口。

    “诸位,里面实在是坐不下了,大家不如晚一些再来?”

    “不是听说交十文钱就能参与这次的文豪盛会吗?坐不下也没事儿,本公子就是想进去瞻仰一下两位大家的巨作,站着就行。”

    店小二也不敢自作主张,“那诸位稍等,小的进去请示一下。”

    陈烨也不敢做主啊,食之禅明明是高档餐厅,这会儿比菜市场还热闹呢,他又赶紧来请示了祁秋年。

    祁秋年大手一挥,“既然他们愿意进来,那就放他们进来吧,茶水不能少,也让店小二们都警醒一些,以免混入宵小。”

    “是,侯爷。”

    楼下的人太多。

    祁秋年和兄弟俩离开的时候,都是走的后门。

    他招呼了一个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你去打听一下京城现在书写用的纸张分别是什么价格,然后再找外地的贫苦学子,打听他们本地的纸张是什么价格。”

    小厮立马小跑去了。

    小承安不太懂,“祁哥,打听这些做什么?”

    祁秋年摸了摸他的脑袋,并不回答。

    【小孩子嘛,还是单纯一点。】

    晏云澈看了他一眼。

    回府之后,小承安今天的课业还没完成,被两个哥哥赶去读书去了。

    不爱做作业,是孩子的通病,即便是天才儿童也一样。

    小承安哼唧了一下,“那祁哥要先把其他的诗集给我看。”

    “行啊,我保证。”祁秋年大手一挥,“等你把今天的课业做完,就去我书房里拿。”

    小承安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说吧,佛子大人,特意把承安支开,是不是有什么悄悄话想跟我说。”

    晏云澈开口就是个大瓜,“京城所有书画舫,里面卖的纸,全是陈氏造纸iu盐坊生产的。”

    祁秋年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陈氏是谁。

    准确来说,是冯陈氏,右相冯良的续弦夫人的娘家的生意。

    整个京城的纸张全部来自陈氏,这是搞了垄断。

    自古以来,独家生意是最赚钱的,这陈氏是右相冯良的岳家,而右相又是三皇子的岳家。

    一介商贾,要如何做到垄断市场?必然是有晏云耀那个狗东西的手笔的。

    古代这姻亲关系,确实是不能忽视的。

    祁秋年啧了一声,他原本只是想单纯地冲击一下书写用纸的价格。

    一贯钱才一刀最次等的纸,而这一贯钱,相当于一两银子,按照购买力来说,在后世也差不多一千块钱左右了。

    一千块钱买一刀会晕染的黄麻纸,疯了吧。

    这个时代虽然工艺技术有限,产量或许不会太高,但人力却是最不值钱的,他们之所以能卖这么贵,还是想搞垄断。

    垄断的不止是纸张,还垄断了基层百姓识文断字的机会。

    派出去的打听纸张价格的小厮回来了。

    “侯爷,如今京城里最次等的黄麻纸,价格上涨了一半,其余的纸张,价格也有一定幅度的上涨,一般都在一到三成。”

    祁秋年心里嗤笑,个狗东西,一两银子卖一刀最次的黄麻纸还不够,居然敢涨到一两半?

    晏云澈倒是解释了一句,“每次春闱,纸张价格都有所上涨,包括地方府试乡试。”

    也就是说,但凡近期有考试,纸张都会涨价,这算上不成文的规矩了,学子们几乎也习以为常了。

    聪明的,也会趁着涨价之前,囤一些在家里备用。

    但举子们进京赶考,不可能大批量地带上纸张,一路舟车劳顿,风餐露宿的,万一被雨淋湿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不如到了地方再买,尽管他们心知肚明,京城的纸只会更贵,可他们也别无选择。

    举子们进京也不是干等着考试,他们要想方设法去摸清考官的喜好,甚至是揣测出题的方向,三五几个同窗好友组织在一起做习题,这纸张的消耗量不就上去了?

    还有一部分,就像前段时间那样,某某学子的文章辞赋被大儒褒奖,或是有大儒的大作流出,争相摘抄学习的,那更是数不胜数。

    其他州府,没有三皇子压着,如果没有世家垄断的话,寻常黄麻纸的价格,大概在三百文钱到七百文钱之间浮动。

    也是不便宜了,却也比京城好太多了。

    祁秋年琢磨了一下,吩咐小厮,“你去找些人,散播一下京城的纸太贵,涨价涨得太离谱,普通人都要用不起了,贫苦学子们更是怨声载道,做隐蔽一些。”

    小厮点点头出去了。

    这小厮叫三石,话不多,但人挺聪明机灵的,是大源亲自提拔起来,安排到他身边随侍的。

    随后,祁秋年又找了个小厮,让他们去京城买铺面,要低调一点,不要繁华地段的铺面,小街小巷的铺面就够了,主打一个便宜。

    晏云澈大概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有把握吗?”

    祁秋年扬了扬下巴,“我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做成的?”

    他这次不但要冲击纸张的价格,还得要让晏云耀那个狗东西吃不了兜着走。

    话又说回来。

    “晏云耀从年后就给我陆陆续续发过几次请帖和拜帖了,我一直没搭理。”

    寻常官宦,要是敢对皇子的请帖视而不见,早就被判个不敬皇室的罪名了,被罢黜都是正常的。

    只有祁秋年胆子大,并且挑明了立场,不与皇子来往。

    他猜想,晏云耀之所以一直没敢正面刚他,有三个原因在里面。

    一来是他也算得上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了,前段时间被老皇帝特赐免跪礼的殊荣也应当在权贵中流传开了。

    二来嘛,就是他对面坐着的晏云澈了,皇子们都想拉拢晏云澈,自然不会得晏云澈,而他又和晏云澈的关系这么好,肯定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最后,就是祁秋年从不揽权,也从不和其他皇子有密切联系。

    至于他针对三皇子的事情,谁看到了?谁有证据了?他做的哪一件事情像是在针对三皇子了?

    所以三皇子即便想发威,也只猫着。

    晏云澈对他的做法不作评价,“你不找几个侍卫?”

    他都怕祁秋年落单的时候被暗杀了。

    他道:“县侯的品级,护院侍卫,不超过一百人都是符合规制的。”

    而祁秋年只有十来个护院,平时还没什么事情,全部被他打发到后院种菜去了,好好的护院,都快成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了。

    平时出门就带个小厮,侍卫也不带。

    祁秋年考虑了一下,“现在还是不了,没必要这么高调,我拳脚功夫其实还行的。”

    他还有自保的本事,身边跟着的人越多,就越是容易暴露他的秘密。

    如此,晏云澈也不再多劝。

    如祁秋年想的那样,食之禅的诗词引起的风浪,不亚于神佛出世,书写用纸的销量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只是意外的是,烟锁池塘柳,居然没有一个人对出来。

    或许是有,但可能都跟那万举人一样的想法,不想做出头鸟,不想被群嘲。

    祁秋年也不急,在第二天,他如约地来到食之禅,又下了一副新的上联,随之,还有这副对联的奖品。

    他就放在食之禅大堂的中间,一整套通体透着粉蓝的玻璃茶具。

    玻璃薄透,用于浇筑热茶,可能会烫手,可他却做了双层处理,中间甚至还有镂空。

    不光是学子们心动了,就连那些富家小姐夫人也都难免心动。

    而他答应举子们的另外两幅大作,也落到了人前。

    风浪越来越大。

    祁秋年下了令,让造纸作坊那边加班加点,十二个时辰轮流上工,全部赶工黄白纸。

    就等爆发的那一刻了。

    第48章 诗词

    第二日来围观的人数更多,哪怕不是要考科举的学子,普通富贵老爷,还有些官员也乔装打扮来探听虚实了。

    显然是易安居士和青莲居士的作品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太大了。

    大晋这些年不打仗,文教盛行,可是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精彩的大作了?别说是流传千古了,就连传当世唱度高的作品也少见。

    还有那烟锁池塘柳,他们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能对得出来。

    这可是把不少的大儒都给难倒了。

    人越来越多,幸好祁秋年有先见之明,昨晚连夜让店小二把楼下的布局做了调整,添加了桌椅。

    并且,还限制那些权贵公子带的小厮丫鬟的人数,可别像昨天,一人出门,身后乌泱泱地跟着七八个小厮丫鬟。

    今日,男的只可以带一个小厮,夫人小姐们可以带一个丫鬟,一个侍卫。

    不是他一碗水端不平,主要是看官鱼龙混杂,他们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检查一下身份,是否有前科?

    属实是不敢出岔子。

    要不然他这一盘棋是下不下去了。

    祁秋年和晏云澈还是带着晏承安坐在昨天二楼的雅间里,推开窗围观楼下的盛况。

    “这新的对联呢?上联是什么?”有学子高呼,“我等已经迫不及待了。”

    而且,他们还想着,今天的奖品没有昨天的贵重,上联是不是应该没有那么难?

    那他们是不是可以挣一挣了?

    有些耳目多的,也知道今天有朝堂上的大人混入其中,他们也想露个脸,挣个表现。

    祁秋年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从二楼把新的对联放了下去,就在烟锁池塘柳的旁边。

    提锡壶,游西湖,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

    这有点儿意思啊。

    不少老学究都捋着胡须,闭上眼,细细品味,显然这上联出得是极有水平。

    他们虽然也想要那粉蓝的玻璃茶具,但他们这些老东西若是开口了,那些学子可就没有出路了。

    不是他们自大自狂地觉得没人能比得过他们,主要是尊卑深入人心。

    朝堂官员作答了,那些即将科举的学子,又怎么敢抢大人的风头?

    若是豁达的学究,倒也罢了,说不定还会被高看一眼,但若是遇到个心眼儿小的,怕不是会被穿小鞋?

    老学究们不动如山,学子们却陆陆续续地有了想法,然后你看我我看你的,就等着第一个出头的人。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第一个出头的会是一位女子。

    那姑娘站起身,盈盈一拜,“小女子不才,想试上一试。”

    不少学子的脸都绿了,怎么会被一个女子抢先了?他们这些七尺男儿的脸都丢尽了。

    若是对得不好,他们还能调侃一句闺阁女子能对出来就很厉害了,但若是对得很好,那他们这些岂不是更丢脸?

    会不会被普通人嘲讽连女子都不如?

    祁秋年在楼上,“姑娘尽可作答,鉴于姑娘是今日第一位起来作答的,勇气可嘉,本侯今日便给姑娘的消费免单。”

    羡慕了,不少学子都羡慕了。

    不过他们也佩服这女子的勇气,要知道,第一个作答的,那就是活靶子,无论好坏,都有可能被诟病。

    女子又朝着祁秋年盈盈一拜,“小女的下联是:吃枇杷,弹琵琶,枇杷砸枇杷,噼啪琵琶。”1

    “好。”祁秋年大声鼓励,“给这位姑娘再送上一份甜品。”

    学子们脸色更难看了。

    这姑娘的下联,不说多么优秀,但对仗工整,意思也到位了,怎么看都是说不出错的。

    祁秋年又招呼店小二,“将这位姑娘的下联记录下来,张贴到榜单上,最后统一选举。”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睨了一眼那些绿脸怪,“相信诸位学子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公平二字,应当是懂的。”

    这是在敲打那些心术不正的学子了,那些绿脸怪的脸更绿了。

    姑娘脸上挂着笑意,落落大方,“多谢侯爷。”

    看得出来,教养很好,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

    祁秋年礼貌回之一笑,又看向楼下的学子:“诸位要是有想法的,尽可上前答题,若是不好意思的,也可以将下联写下来,署上自己的姓名,店小二也会替你张贴到榜单上去。”

    可以不用站起来答题,不少社恐学子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的,有人写下了下联,张贴到了榜单上去。

    祁秋年眼神好,粗略看了一眼,都算还不错的类型,至少是对仗工整的,但是要夺魁,还是有点儿难度的。

    有的社牛学子就不这么想了,他们想出风头,站起来就作答。

    起初还好,有人得了个满堂彩,但后来又一个,嘘声一片,那学子羞臊得头都抬不起来。

    祁秋年但笑不语,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参差不齐的水平。

    后来又有几个女子试答了一下,也是有好有坏,总归,她们愿意站起来,这就是祁秋年想要的局面。

    等到惜乎锡壶热闹得差不多了,有人才问今天的两首诗词什么时候能公示。

    祁秋年在楼上挥手,店小二会意。

    还是易安居士与青莲居士的作品。

    女子们顿时都围到了李清照的作品前面,自从昨天见识了闺中密友或家中兄长幼弟抄写回来的昨夜雨疏风骤,她们几乎将李清照奉为榜样。

    原来,她们这种闺阁女子,也能流传千古,也能拥有自己的名号,而不是被冠以某某夫人的名头,若不是身份不合适,她们甚至想去找祁秋年问一问这位易安居士的生平故事。

    男的这边,也有不少人折服在李清照浪漫婉约的文字里,将此奉为女神。

    甚至有不少学子还幻想着,若是自己的夫人能有此才华,日后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这时候,某些家境好的已婚男子却突然意识到,家中的妻子虽然识字,但也仅限于识字管家,或许,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回家培养一下自家的夫人小妾?

    有些火种,就在此刻燃起了星火。

    再来欣赏今日的作品。

    声声慢,寻寻觅觅

    作者: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燕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1

    围观人群:“……”

    昨日还是浅斟低唱,海棠依旧的浪漫,今日怎的就如此沉郁凄婉?特别是最后一句,怎一愁字了得。

    不少人被文字感染,竟是红了眼眶子。

    有女子抽泣着,“这易安居士究竟发生何事了?”

    祁秋年也不直接回答,现在还不到时候,“若是大家感兴趣,等到此次文豪盛会结束,本侯再与大家讲一讲这位传奇的女词人。”

    传奇的女词人?

    好奇心拉到了顶峰。

    学子们争相开始找些,这首声声慢。寻寻觅觅,虽然凄美,但,它实在是太精彩了。

    这易安居士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一位女子,能有此才华,他们是自叹不如。

    另外一边,是李白的作品,居然是乐府诗。

    蜀道难。

    作者,李白,青莲居士。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无论是学子,还是文官,都被震撼在了原地,一时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

    比起李清照的寻寻觅觅,那种直击人心的凄凉之美,这蜀道难,便是磅礴大气之美。

    文字,原来是真的有美感的。

    “这蜀道?难不成是川蜀州府?”

    祁秋年略微颔首,“确实是描写川蜀的。”

    有人就诧异了,“侯爷不是来自海外吗?海外也有川蜀?”

    “非也。”祁秋年道:“我祖上原是意外漂泊流落到海外的,我们能到,当然也有其他人能因为各种原因漂泊过去。”

    他说得正气凛然,反正无处考证。

    他又道:“这诗仙李白,亦是前人,具体情况,本侯也不算了解。”

    “等等,侯爷说诗仙?”有人诧异,能被称之为诗仙,那得有多少精彩的作品?

    有大儒看着昨天的将进酒,还有今日的蜀道难,仅凭这两首诗词,那李太白,就足以担得起诗仙之名。

    “李白确实称之为诗仙,在他之后,有一位诗圣杜甫,及其喜爱李白的诗词,甚至是佩服他的为人,还为他写下过一首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好一句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大儒拊掌叫好,“想必这位诗圣定然也有不输于李白的诗词?”

    刚说完诗仙,现在又多了个诗圣,了不得,了不得啊。

    这小侯爷的家乡怎么会有这么多厉害的诗人呢。

    “那是自然,明后日就会轮到其他的诗词大家了,诸位可以敬请期待,”祁秋年说,“日后若是有机会,本侯会将他们的诗集刊印成册。”

    但是现在的话,就只能让他们动手抄写了。

    一连两天,四首诗词,堪称惊天之作。

    祁秋年见楼下开始奋笔疾书,顺手关了窗。

    时间到了午时,祁秋年也懒得带他们回府,直接让小厮通知厨房,给他们准备一桌美食。

    “今天将就吃着。”他是对小承安说的。

    小承安捂嘴偷笑,“没有将就啊,素食也很好吃的,特别是祁哥的食之禅,那味道是我在宫里都没吃过的,而且承安不挑食呀。”

    这小孩儿,还真是招人喜欢。

    祁秋年没有兄弟姐妹,堂的表的都不算,所以他从前没怎么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接触过。

    回想起自己十来岁的时候,天天还在玛卡巴卡,人家小承安暗地里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对朝堂政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情商也很高。

    小小年纪,展露出的天赋让人心惊。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也算是看明白了,小承安似乎在故意藏拙,但又不能显得是真的笨。

    心中的某个猜测,应当是越来越准确了。

    不得不说,这个浮华的名利场,每个人身上背负的责任都太沉重了。

    幸好这里是宫外,他还能给承安一些不一样的童年记忆。

    “等下午没事儿的话,你祁哥带你骑自行车去。”

    晏承安诧异地嗯了一声,“那不是元杉还在研究的吗?”

    元杉是晏云澈给他找来的那些能人异士里的那个小木匠,之前还做了滑板,被祁秋年安排去研究自行车了。

    祁秋年笑道:“你祁哥本来就有,只不过这里条件有限,做不出与我那一辆一模一样的。”

    晏承安若有所思。

    晏云澈在一旁,“不可玩物丧志。”

    祁秋年:“……就是简单的休闲娱乐一下,学习也要劳逸结合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日日都窝在房里读书,伤害眼睛就不说了,人啊,一旦缺乏锻炼,各种毛病就出来了。”

    瞧下面那些书生,大部分都一副肾气不足的模样,身子都让读书给读虚了。

    他这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笑声。

    笑声浑厚,却又苍老,有几分熟悉,却让人害怕。

    祁秋年吓得一个激灵,晏云澈和晏承安也赶紧站了起来。

    华公公推开门,老皇帝一身便装,像是个寻常的富贵老头儿。

    祁秋年刚想行礼,就被老皇帝给扶住了。

    “老夫就是出来走走,不用拘礼。”

    没有自称朕,是自称老夫,身边也只带了华公公一个人随侍。

    即便如此,祁秋年也不敢马虎,他这食之禅估摸着现在不知道爬了多少暗卫。

    幸好刚才他们没说什么危险的话题。

    晏承安倒是很激动,“父,父亲,您今天怎么想着出,出来了?”

    “你爹还没老到走不动路,趁现在还能出来看看,来凑个热闹。”

    祁秋年反应过来,“皇,老爷,快请坐,如果不介意的话,品尝一下我食之禅的美食?”

    “什么黄老爷,是晏老爷,都坐吧,别站着了。”老皇帝敲他脑瓜嘣,也顺势坐下了,“你们吃什么,就随便上点什么吧。”

    他刚处理完上午的奏折就出来了,是有点儿饿了,正好尝尝这别具一格的素食餐厅的美食。

    刚好,祁秋年之前让店小二通知厨房做的菜,正好端上来。

    “瞧着倒是不错,都是些新花样,你这食之禅也确实是与众不同。”开了半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食之禅居然是这样的。

    比起皇宫的富丽堂皇,这里更显仙气了。

    老皇帝刚动筷子,又被华公公给轻轻拦下来了。

    “还是让老奴替老爷先试吃一下咸淡吧。”

    毕竟身份尊贵,万一在宫外出了问题,别说是他这个随侍太监吃不了兜着走,就连在座的小侯爷,佛子,还有小皇子,都脱不了干系。

    老皇帝倒也没阻止。

    信任祁秋年是一回事,但保不齐原本就有贼人想给这桌饭菜下毒呢?

    祁秋年在心底啧了一声,【每次吃饭都得先试菜,这算不算皇帝一直在吃太监的剩菜?】

    他这心理活动,直接让晏云澈满脸的不可思议,似乎是惊奇于这个与众不同又刁钻的角度。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云澈怎么了?”老皇帝也诧异自己这个儿子脸上居然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祁秋年和晏承安都转过头看着晏云澈。

    晏云澈收敛表情,面不改色:“只是有些惊讶老爷今日出宫。”

    阿弥陀佛。

    老皇帝笑了笑,“祁小侯爷搞这么大的阵仗,文豪盛会,对联,诗词,昨日就传进宫了,老头子也想凑个热闹,与民同乐嘛。”

    他年轻的时候,在诗词一道上也是很有研究的。

    这易安居士,青莲居士,闻所未闻,作品却如此深入人心,怎能让他不好奇?

    看着这些学子朝气蓬勃的样子,他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祁秋年略微狗腿子的笑了笑,“那老爷觉得我这文豪盛会如何?”

    “是不错。”老皇帝也推开半扇内窗,看着楼下蓬勃的学子,为了一句诗,一个词的用法,挣得面红耳赤。

    还有那些闺阁女子,看着娇娇弱弱,没想到也会因为李清照的词更好,还是李白的诗更好,而争吵不休。

    这都是他大晋的好儿女啊。

    老皇帝伸手,“诗集呢?给朕看看。”

    这会儿知道自称朕了?

    祁秋年只能把目光投向老皇帝的两个儿子了。

    他空间里那些能拿出来的诗集,昨晚全被这两兄弟给瓜分了。

    一本没给他剩。

    晏承安这小孩儿,这两天正痴迷呢,是指望不上了,晏云澈只好把自己今天出门随身携带的那本贡献了出来。

    老皇帝刚翻了两页,竟是连饭都不吃了。

    又一个痴迷的。

    祁秋年骄傲摊手,没办法,他华夏历史上就是出了这么多牛逼的诗词巨佬。

    留下的传世之作那是不知凡几,三天三夜都读不完的那种。

    不过老皇帝也没真的一直坐着看书,没一会儿,他就把书给揣身上了。

    祁秋年:“……”

    晏云澈:“……”

    老皇帝也八风不动,他就要了臣子的一本诗集,有什么问题吗?

    祁秋年差点儿没忍住想翻白眼,不过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老爷,我家里还有几本诗集,等我重新复印一本,再一同给您送到家里去。”

    老皇帝嗯了一声,也没说要把手里这本还回来的意思,反而岔开了话题。

    “听说你在工厂开了一间学堂?”

    祁秋年心里咯噔一声,旋即又释然了。

    老皇帝耳目众多,知道这个消息也不奇怪,但是今天特意说起,那就不对劲了。

    祁秋年试探性地,“老爷,孔圣人言,有教无类,我也只是想让孩子们都能识几个字,不至于以后当个睁眼瞎,连契书都看不懂。”

    就像去年城外赈灾,不少富人权贵都在城外招工,绝大多数都是好心,想帮一帮灾民,但也总有人想趁此作恶。

    明明是卖身契,却哄骗不识字的百姓那是做工的契约,百姓不识字,按了手印,这契书就成了。

    后来还是那百姓性子烈,闹起来了,恰好被路过的大源看见,借着他侯爷的名头,那户人家不敢得罪他,这才让那雇主撕毁了卖身契,还了人家一个自由。

    此后,他还特意找了识字的人留守在城外,专门帮忙看各种契书。

    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云里雾里地就把自己给卖了呢。

    老皇帝也不说什么,他这一生都没接触过不识字的女子,哪怕是宫里伺候的宫女,也都是识字的。

    他可也知道,寻常百姓想要识字,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像祁秋年这种开办学堂,还免费让孩子入学的,又是收女学生的,天底下,怕只有他一人了。

    过了一会儿,老皇帝才开口。

    “小侯爷不妨说一说,底层百姓读书的好处。”

    祁秋年眼珠子转得飞快,这时代,真要说最底层的百姓读书能有多大的好处,那也不尽然,只是寻常识得几个字,除了不做睁眼瞎,或许对他的人生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

    因为只是识字的话,在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依旧还是有很多他们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层面。

    能够以此改变自己人生的,那是凤毛麟角。

    他正色,“陛下,寻常人读书,兴许不能封侯拜相为官作宰,不能光耀门楣,也不能让他们腰缠万贯,但却可以医愚。”

    愚昧,愚蠢,愚钝。

    底层的百姓,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人生,到合适的年纪,娶个媳妇儿,嫁个好郎君,隔年再生个孩子。

    最好三年抱两,然后再把孩子拉扯长大,然后又重复他们的人生。

    他们日日伺候田地里的庄稼,祈求老天今年能风调雨顺,祈求今年的收成能好一些,祈求家人无病无灾。

    可若是识字了,读了书,或许就会有不同。

    擅长种田的老叟,可以将自己几十年的种田经验记录下来,流传给后人,后人吸取经验,一代又一代,改进前人经验,这种地也能变成一门学问。

    擅长带孩子的妇人,可以将自己的经验写下来,避免新媳妇儿奶孩子的时候走弯路。

    擅长刺绣的姑娘,也能把自己的刺绣的方式记录下来,即便是不开班授课,也不传给后代,后人若是意外发现此记录刺绣的书册,也能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位刺绣高手

    诸如此类。

    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这便是可以燎原的星火。

    即便是现在的世家,现在的贵族,往前再数几代,又有多少人是生来就是尊贵的呢?

    就说老皇帝,祖上还只是清贫的和尚呢。

    祁秋年诚心问老皇帝,“陛下,若是有一位老农,他能将原本只能亩产两石的庄稼,增产到五石,甚至更多,您会愿意给他一个小官儿做吗?”

    说得这么多,老皇帝又是叹息,又是欣慰。

    这医愚,谈何容易。

    “你可知,底层的百姓,想要读书识字该有多难。”

    普通农家,若是想要供养一位学子读书识字考科举,几乎要举全族之力,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等着他们供养的学子能带着他们改换门庭。

    但这些农家子,即便是侥幸考中进士,也很难在官场上有所建树。

    而阻拦他们读书识字,建功立业的,不止是金钱,是见识,是人脉,是无数看似不沾边的其他因素。

    他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这样的例子,见识过太多了。

    男子读书,尚且如此,但还有一线希望,再不济,还能退而求其次,去做个账房,文书,小吏等等。

    而女子读书,又能有多少益处呢?她们以后又能干什么呢?富贵人家的女子会识字算数,嫁了人,尚且也只能做一些管家的事儿,负责记录家庭开支。

    穷人的姑娘,即便是识字了,除了在婚事上,或许有机会高嫁,短时间内看不到任何更好的结局。

    天底下,偶有传出哪家女子是才女,可这毕竟只是少数,且都是出自书香门第,富贵人家。

    “我知,正因为我知,才想着多做一些,而且,我也不要求他们都能学成文豪大儒。”祁秋年也笑着调侃,“他们学会了识字算数,等将来成了婚,生了孩子,即便是没有钱送孩子去读书,他们自己也能教最基础的识字算数。”

    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会读书识字的人,那不就越来越多了吗?

    至于女子读了书能做什么,这个时代的限制确实太大了,市面上就没多少女子能做的工作,而且少有的那些工作,大多根本也不需要识字。

    比如说,织女,胭脂铺的售货员,浆洗衣裳的杂活儿,即便是你识字,也不会多给你几文钱的工钱。

    但总要慢慢来的,时代是在进步的。

    或许某一天,某个商铺,也愿意尝试招收女账房,女掌柜,或者有女先生开办女子学堂呢?

    一旦给了她们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人们就会发现,女子也不比男子差嘛。

    “陛下,您再想想,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画面。”

    老皇帝叹息着摇头,“你啊你。”

    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是离经叛道,但从长远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出发点。

    “你这食之禅都能分男客区和女客区,为何学堂不能分一分?”

    这话,让祁秋年的心落到肚子里去了,显然,老皇帝虽然不看好,但他的态度是不反对的。

    祁秋年回答:“本来都是些孩子,哪有那么多避讳来避讳去的。”

    他又回过头,看着承安,“像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性别意识建立的时候,而恰好在这个时候,更要教会他们正确的与异性相处的方式。”

    老皇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也是新鲜,要如何相处才是正确的,你且说说看。”

    “尊重彼此,这是最简单直白的道理,男人,女人,都是人,生来本是平等的,只因为男子的力气大一些,体格壮硕一些,难不成就要处处高女子一头吗?女子也有她们所擅长,而男子办不到的事情,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做到互相尊重,才是正确的相处之道。”

    至于男女大防,只要做到落落大方,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那些三从四德,给女子戴上枷锁的,不还是男人吗?

    这话对古代人来说,有些强词夺理,甚至是离经叛道的了,若是被某些酸腐听到,必然又要指着他鼻子骂个三天三夜了。

    不过祁秋年无所畏惧,他现在就一个小学堂,几十个学生,女学生的占比还少一些,也掀不起大风浪。

    但老皇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吃过饭,又看了一会儿热闹,然后揣着晏云澈那本诗集就回宫了。

    祁秋年叹息,又有些高兴,“只要陛下不反对我开这个男女混合的学堂,那就够了。”

    其他的,他这不是正在下棋嘛,布局都搭建好了,就等对方落子了。

    接下来,每天祁秋年都会出一副新的对联。

    画上荷花和尚画。

    天若有情天亦老。

    寂寞寒窗空守寡。

    ……

    不一定都是很难的,也可能是很有趣的,每天也有不同的奖品,可能是一面镜子,可能是免费拍一张全家福,也可能是一件玻璃艺术品等等。

    其他的商家,酒楼,茶馆,书画舫,甚至是青楼,全都争相效仿。

    直接在京城里掀起了一阵对对子的热潮,甚至是接诗,改诗的风潮。

    还真别说,这些学子各显神通,让整个京城都笼罩着浓厚的学习氛围。

    而祁秋年的食之禅,那是最火爆的,每天都是人满为患,天亮刚开门,里头就坐满了,不等到打烊,他们是不会离开的。

    因为他除了这些对子,还有每日两首经典诗词。

    且都是一男一女的作品。

    不拘是李清照和李白的作品。

    上官婉儿,蔡文姬,鱼玄机,谢道韫……都是华夏史上的著名女诗人。

    她们也曾留下过脍炙人口的作品,每每张贴出来,都能让一众惊叹不已。

    男诗人这边的选择确实要多一些,诗仙李太白,诗圣杜甫,诗魔白居易,诗佛王维,诗鬼李贺……

    随便选几篇,都能吊打这些书生。

    哪怕是当朝大儒,也挑不出毛病来。

    虽然祁秋年说了以后会将这些诗词刊定成册,但现在,他们只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抄写记录下来,这才是王道。

    每个来食之禅的顾客,身上都随身携带着纸笔。

    或是摘抄食之禅的诗词,或是现场与三五友人作文章策论,写诗词歌赋,甚至是讲一讲特殊的故事,或者自己在学习上有什么心得。

    大家彼此交流,互相学习。

    偶尔有某位大儒混迹其中,兴致来了,甚至当场给学子们出题,或是讲一堂课。

    京城的大儒,那可比绝大多数地方学院的夫子水平要高太多了。

    学习氛围浓厚,不少学子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得到了提升。

    有的人甚至还表示,自己今年来春闱,本来就是为了试试水的,没多大考中的可能性,可是现在他们突然又觉得最近好像开窍了,努努力,兴许还是有机会的呢。

    特别是在诗词一道上,经受那么多大作的熏陶,他们也有了不同的感悟。

    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女子混迹其中,让人惊喜的是,一位京官家不受宠的庶女,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了才名。

    这些天在食之禅出了几篇作品,就连男子们都自惭形秽。

    通过打听才知道,那庶女是通房丫鬟生的,不受宠,从小就被当个丫鬟似的安排到嫡兄的书房里打扫卫生,日复一日,她都是自己偷偷学的。

    嫡兄书房里的书,她都快倒背如流了。

    有人不服气,也不敢相信。

    在食之禅想要与那庶女比拼一番,结果发现那庶女不光诗词作得不错,就连八股文策论,她也能说上一二。

    即便是还不太成熟,但某位名声不错的国子监夫子给了一句评语。

    “若你是男子,不说考中进士,考个举人是没有问题的。”

    哗然全场。

    京城,聚集起来的学子越来越多,远方赶考的学子,也陆陆续续到了。

    他们虽然没赶上食之禅最火爆的那几天,但流传出去的诗词,还有对子,都让他们趋之若鹜。

    京城里的书写用纸,销量达到了顶峰,价格是一天比一天高。

    不少贫苦学子都怨声载道,即便是家里不差钱的,也被这纸张的物价给弄无语了。

    有官员还站出来痛批了一番,这原本最次等的黄麻纸一两银子一刀,现在居然涨到三两银子一刀了,其他纸张的价格,更是贵得离谱。

    御史台甚至直接告到了皇帝面前去,直接把所有卖纸张的商户痛批了一顿,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皇帝也下了令,让商户整改。

    即便是皇帝,他也没有理由强行要求人家把价格降下去,纸张不同于盐铁这种战略物资,三两银子一刀纸,确实高了些,但不是依旧有人愿意买嘛。

    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只能说是下令整改。

    商户们心里也苦啊,不是他们想卖这么贵,是供应商在不停地涨价啊,他们要是卖便宜了,那根本就是亏本的买卖。

    京城里的商户们也团结,约在一起去找了陈氏造纸坊的管事,希望他们能把纸张的进货价格降低一点。

    否则他们也没办法交差啊。

    那些个学子,口诛笔伐,比武将的大刀更有杀伤力,万一真闹到不可开交,陛下先惩罚的,也还是他们这些商户。

    那陈氏的管事儿,高高在上,“诸位也是有所不知,这销量上涨了,我们也在赶工,又新招了不少工人,原材料的价格也在上涨,我们这成本高了,确实没办法给你们降价,要是你们接受不了,那不然去别家问问。”

    答非所问,就是不肯降价。

    甚至还说,等到春闱过去,那纸张的价格,自然就回落了。

    等到春闱结束,那黄花菜都凉了。

    还说去别家问?整个京城的书写用纸,不都被陈氏垄断了吗?

    其他的造纸作坊,早几年都被挤压到关门大吉了。

    现在的陈家如日中天,谁敢和他们作对?哪家小作坊还敢继续造纸?

    难不成要他们去外地进货吗?

    这一来一往,路上的消耗,成本也是不低的,再加上,就这最近的时间,一来一回,春闱都结束了。

    商户们憋得没办法,强硬的要求他们降价,那陈氏才用一种施舍的语气,把其他高档纸张的价格往下降了一部分。

    至于最次等黄麻纸,那是决计不肯降价的。

    呵,别看黄麻纸是最次等的纸张,卖得也是最便宜的,但黄麻纸的利润却是最高的。

    商户们气得不行,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回店里,把黄麻纸的价格稍微降低了一点,都不赚钱了,只以求能够交差,别让陛下责罚下来。

    等熬过春闱就好了,他们如是想。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那县侯祁秋年,居然开办了一所男女合班的学堂。

    简直是不可思议,那些女子也是,简直是不知廉耻,怎么可能和男子一起读书呢?

    男女都在一个学堂里读书,那哪里是什么读书啊,明明就是伤风败俗。

    有些人甚至更恶劣,觉得那些女子保不齐骨子里就是荡。妇,天生淫。贱,日后的出路怕是某个青楼的才女花魁?

    有人不停地在煽动,似乎希望这件事情越闹越大才好,迂腐学子顿时上头,群起而攻之,口诛笔伐,言辞犀利。

    有不少最早来京城的学子却皱了眉,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打听过一耳朵,都是十来岁的半大学生。

    而且,听说那学堂两面落地大玻璃窗,外头都能看见里面。

    再加上,人家侯爷也没说那是正经学堂,只是顺便给工人们的子女提供一个便利,让孩子们能认识基础的常用字,学会最简单的加减乘除,人家以后也不考科举。

    他们有人去反驳那些激进的酸腐,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后不知道是谁,提议去食之禅或者玻璃专卖店门口抗议,若是不把按学堂给关闭了,他们就要堵在门口,不让他们开门做生意了。

    领头羊这时候就出现了。

    居然是那最开始在京城博出才名的万举人,万言之。

    万言之在一帮狗腿子的簇拥下,痛心疾首,“小侯爷,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又岂可在一个学堂里上学?那些女儿家难不成连名节都不要了吗?”

    祁秋年勾起一个反派的笑容,他等的时机,到了。

    第49章 静坐

    祁秋年火速让提前就买好的店铺开业,现在只卖黄白纸,不,他给黄白纸换了个名字。

    黄白黄白的,听起来不是很吉利。

    换的名字叫珠玉纸。

    手感顺滑,如珠如玉,书写也十分的流畅。

    比起市面上的黄麻纸,质量要好得太多,甚至比起市面上原本十两银子一刀的纸张的质量也差不了太多了。

    祁秋年让自己的小厮三石,乔装打扮一番,去了铺子做掌柜,别说,三石又经常跟在祁秋年身边,气质耳濡目染,换上一身好衣服,还是有那么几分富家小公子的模样。

    “记住了,腰板挺直,你是这里的掌柜,你不是我的小厮,这店是你说了算。”

    三石紧张地点头,从前都只是帮侯爷跑跑腿,这还是侯爷第一次给他安排这么重要的工作,能得侯爷的看中,对他这么一个卑微的奴仆来说,这已经是一种荣耀了。

    三石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纸铺的生意做好。

    可接下来,侯爷的话,直接让他傻眼了。

    祁秋年要他务必做到低调。

    先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纸铺是他祁秋年开的。

    甚至也不要做任何的宣传。

    要偷偷摸摸的,悄咪咪的就把这店给开了。

    三石简直不知道侯爷到底想干什么,开店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开在这小巷子里,人流量本来就很少了,还不让宣传?侯爷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不过大源管家给他的叮嘱,他时刻牢记着,“侯爷的命令,你只需要去执行,不需要去问为什么。”

    如此,这家在巷道里的小店铺,装修毫不起眼,甚至连一块像样点的招牌都没有的书写用纸专卖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始营业了。

    开业大半天,只有一个附近住的老太太进来问了一句是卖什么的。

    三石刚说是卖书写用纸的,结果那老太太连价格都没问,转身就出去了。

    他想去追,想告诉老太太,他们的珠玉纸卖得很便宜,可是记起侯爷的叮嘱,他还是收回了脚步。

    至于祁秋年这边,喝着茶,随意翻看着手里的书籍,顺便听听楼下的犬吠。

    以万言之为首的,一大帮学子,甚至还有一些京中迂腐文人,胡子都花白了,也要来凑热闹,乌泱泱地全部堵在玻璃专卖店的门口,根本没办法再正常营业了。

    只能先关门谢客了。

    “祁哥,你都不去看看吗?”小承安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阵仗,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是不是要派人下去解释一下?”

    祁秋年完全不慌,“我们原本就没有做错什么,若是与他们产生口舌之争,反而显得是我们心虚了,且让他们先闹吧。”

    晏承安若有所思,一副受教的模样。

    不能开门做生意,笑话,他是个会吃亏的性子?总要让那幕后之人把这几天的无法营业的亏损全部吐出来。

    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总不能只是简单地解决学堂能不能收女学生的问题吧。

    那万言之,还在楼下苦口婆心的阴阳怪气。

    “侯爷,还是早早把那学堂给关了吧,在下原本十分佩服侯爷的慷慨为人,可侯爷为什么要做这种离经叛道之事?”

    其他的酸腐书生也跟着附和。

    “侯爷,女子读书,本就不是正道,本应该在家学习女工,浆洗做饭,日后也好找个好夫君。”

    “那些女子去学堂读书,与男子一起同进同出,简直是伤风败俗。”

    “女儿家就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让她们偶尔出门,都算是恩赐了。”

    有的学子甚至因为前段时间,在食之禅比拼输给了女子,而愤愤不平,在这里夹带私货。

    “即便是侯爷让那些女子读书,她们又不能考科举。读了点书,反而心高气傲,谁愿意娶那么一个心气儿高的女子?”

    “反正我是不愿意的,比起那些心气儿高的女子娶回家作祖宗,我宁愿娶个温柔贤良却目不识丁的女子。”

    说这话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一副什么鬼样子。

    也有稍微比较理智一点的书生。“侯爷,我等并不反对您开办免费的学堂,这原本是功德一件的大好事,所以是否请您将男子与女子分开。”

    “分作两间教室,再请两位教养嬷嬷去给小姑娘们授课,这才是正道啊。”

    不止如此,还有趁乱混迹其中的普通百姓。

    “侯爷,即便是你要免费让学子读书,也应该让我,我们这些读不起书的孩子去,那些小丫头片子,怎么配读圣贤书呢?”

    “就是,女子读书无用,应当把有限的资源放在那些男孩儿身上。”

    “我儿子天资聪颖,就是因为家里穷,读不起书呜呜呜,侯爷,您开开眼吧,把那些女子赶出学堂,让我儿子去上课。”

    ……

    “侯爷,您若是一天不关闭学堂或是整改学堂,我们便一日不离开玻璃专卖店的门口,这是我等这些学子的决心。”

    “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那些女子天生愚笨,怎可与我们相比。”

    “就是就是,即便是她们要读书,也该请老嬷嬷,教她们什么是三从四德,读女四书。”

    楼上的祁秋年嗤笑了一声,说来说去不都还是这些车轱辘的废话吗?明面上是要他关闭整改学堂,暗地里的意思依旧在贬低女性。

    世界在女性的裙摆下诞生,却不许她们裙摆飘扬,这是什么道理?

    都是一帮废物,也只能靠贬低女性来抬高自己了,他还以为能有什么大道理呢。

    不急,不能心急。

    一整天,那些学子都在玻璃专卖店门口示威,静坐,犬吠。

    祁秋年完全不搭理,就坐在三楼,静静地看他们表演。

    小承安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祁哥,宫里的宫女太监,若是不识字,只能做最低等的苦力工作,能识字算数的,说不定还可以提拔到主子身边伺候,可见,读书识字,原本就是很重要的,他们为什么这么反对?”

    祁秋年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们反对的,不只是女子读书,也不只是普通人读书,而是他们要维护自己的权益,他们希望民愚,这样就可以如同老牛一般替他们劳作。”

    他看着地下还有不少世家子,“绝大多数的资源,都掌握在世家手里,若是天底下百姓都会读书识字了,他们便少了不少的优势,而通过识字,百姓开了民智,未必还愿意做那一头老黄牛。”

    某些世家,疯狂地汲取底层百姓的血肉来供养自己,他们最是不愿意看到那些蝼蚁崛起。

    而祁秋年这次,开办男女混合学堂的事情,他们反应这么大,不单单是因为女子和男子一同上学,他们反对的,是所有底层百姓学习,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学堂仅仅只是一个缩影。

    等到这个缩影无限放大的时候,他们世家还未必站得住脚。

    他们要趁乱,将这个缩影扼杀在摇篮里。

    平常那些农家子要科举,他们没法反对,按照那些农家子的资源,也很难翻身,十里八村的,都不一定能有一个学子考上进士做官。

    即便是做了官,要想在朝堂上顺利发展下去,想要立足,也多半只能成为他们世家的养分,成为他们的爪牙。

    祁秋年心里明白,老皇帝不反对他这个男女混班的学堂,未必不是想要他搅浑世家的平静,他心思通透着呢。

    不过他也无所谓,世家的落寞,这是迟早的事情,都说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可是没有一个掌权者希望世家的发言权太大。

    老皇帝,他年纪大了,到如今也没有定下太子人选,就是担心下一个皇帝站不住脚,成为世家的傀儡,也应当是想借这个机会,开始敲打世家了。

    老皇帝不反对他开办这个学堂,而他也成了老皇帝的刀。

    且走且看吧。

    晏承安又是一脸受教,“祁哥,你懂得真多。”

    祁秋年笑了笑,“我的家乡,曾经也有类似的事情,世家盘根错节,蚕食的不只是百姓,还有掌权者的地位,如今的大晋也一样,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晏承安小脸严肃,“那祁哥,这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呢?”

    “鼓民力,开民智,兴民德。”

    短短九个字,让小承安怔愣在了原地。

    祁秋年笑着,也不打扰他,等他自己慢慢消化,如果战家和潇妃娘娘,还有晏云澈,都有意替小承安争取一把的话,让小承安早一些了解民生疾苦,日后也不太可能跑偏。

    而对他来说,如果小承安能做皇帝,他这辈子几乎可以直接躺平了。

    现在说这个太早,还是看楼下的热闹吧。

    万言之为首的,还在那车轱辘话,但也有正义的学子,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说好话,楼下双方正吵着呢。

    祁秋年让人去通知了一下那些正义的学子,不要在这里做无意义的争吵,春闱在即,还是速速回家去温习功课比较重要,再不济,去食之禅抄写今天的诗词也行啊。

    没必要跟这些蠢货费口舌。

    那些学子敬佩侯爷,自然听话,纷纷甩袖离去,那些蠢货的还以为他们是怕了,又是一顿嘲讽。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还是把祁秋年吓了一跳。

    一位名声挺响亮的老酸腐,他不在朝堂为官,只钻研学问,成了不慕名利的典型,是无数学子的榜样。

    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头子,他拿着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上,不惜以死相逼。

    非要祁秋年关闭那所男女混合的学堂,他想用自己的死,来维护他心中所谓的正义。

    真搞不明白了,他学堂就二三十个女孩子在读书识字,到底触碰到了他们的什么逆鳞?

    世家不愿意看到百姓崛起,他还能理解,那么那些粗布麻衣的学子又在抗议些什么呢?

    一帮蠢货,被人当成了棋子也不知道。

    祁秋年今天特意带了两个护卫出门,危急关头,到底是把那老酸腐给救下来了,可以闹,那老酸腐也死不足惜,但是不能死在他的店门口。

    这要传出去,还以为是他逼死了老酸腐呢。

    祁秋年在三楼打开窗户。

    “诸位,你们不愿意让女子读书,究竟是害怕她们某天在学习上超过你们了,伤害了你们的自尊?还是因为什么?”

    一开口就扎心。

    有人在底下高声反驳,“即便是那些女子读了书,也不可能轻易超过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学子书生。”

    “既然诸位觉得女子即便是读了书,也不能超过你们,那你们还担心什么呢?”

    不少学子面面相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他们是在反对女子读书吗?好像他们原本只是想要祁小侯爷整改学堂而已啊。

    到底是什么时候跑偏的?

    那万言之还算聪明,强行把话题扭转回来,“侯爷,我们并非是阻止女子读书。而是无法接受男女在同一所学堂同一间教室里面上课,那教室狭小,来往走动,难免会有肢体摩擦接触。岂不是败坏了女儿家的名节,日后还要她们如何嫁人?”

    又是给祁秋年扣帽子。

    祁秋年都懒得与他争执,这天底下女子又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这思维对古代人来说,可能是太超前了,但大晋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案例。

    某某寡妇,夫死之后没有改嫁,也抵住了家族的冲击,保下了家产,甚至将原本夫家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

    某某女子,因为某些原因,发誓今生不嫁为人妇,她们挽上发髻,做了自己的主人,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做别的,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

    瞧,这些铁娘子没有了丈夫,活得更是恣意了。

    他看着万言之,“如果你们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那就没什么必要坐在这里了,我开办学堂,原本就只是为了让员工的子女们能够识得基础文字,会简单的算术。是你们非要将什么男女大防强加给我的学堂,按照你们这话说的,日常生活,男男女女的走在街上,人多时摩肩接踵,那岂非这些女子的名节也坏了。”

    “侯爷,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祁秋年说完,就关闭了三楼的窗户,完全不管那些犬吠,转头找人去通知了那老酸腐的家人,让他家人给带回去。

    那老酸腐吵着要见他,嘴里之乎者也大道理,听的人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祁秋年完全不搭理他,只给让小厮给他带了一句话,“陛下早已知晓我开办学堂的事情。”

    诶嘿,他祁秋年也要做一回仗势欺人的事儿。

    果真,那老酸腐瞬间就没声儿了。

    瞧他说得那么的正义凛然,在皇权面前不还是低了头吗?

    玻璃专卖店没法做生意,祁秋年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就带着小承安从后门离开了。

    之后的这几天,祁秋年也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回应,甚至连面都没怎么露,几乎神隐了。

    他这态度,让那帮在玻璃专卖店门前静坐示威迂腐顽固更加膨胀了,

    祁秋年的不露面的举动,让他们以为他怕了,于是便闹得更凶了,甚至还伙同了不少杂碎,威胁祁秋年,要是不关闭学堂,他们就要把玻璃专卖店砸了。

    祁秋年稳坐钓鱼台,丝毫不慌。

    晏云澈这几天要忙碌春日祭祀的事情,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了。

    这日还是煤球小猫咪,喵呜喵呜地吵闹,想追着祁秋年出府。

    祁秋年瞬间明摆着小猫咪的心思,出于对小猫咪的心情的照顾,他带着小承安,偷偷出府去找晏云澈去了。

    晏云澈这几日都没有回极乐苑,宿在了皇家祭台那本。

    原本春日祭司是国师的工作,但国师年纪太大了,再让他出来主持祭祀,也是强人所难了。

    恰好下一任国师晏云澈不是提早回京了嘛,这事情理所当然地就落在了佛子的身上。

    这春日祭祀是为了让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管有没有用吧,主要是求个心理安慰。

    晏云澈见两人过来,还带着胖猫咪,他也有几分惊讶。

    “你们怎么来了?”

    祁秋年还没说话,小猫咪就倒腾着小短腿,跑跳上了晏云澈的臂弯,团吧团吧,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晏云澈抱着小猫咪,眉目里带着温柔。

    祁秋年调侃,“这不是你把我家小猫咪的心给拐跑了,几天见不到你,小猫咪都想你了。”

    这让祁秋年想到一句玛丽苏经典语录,【芳心纵火犯啊。】

    晏云澈自动忽视,“春日祭还有节日才能结束,煤球就先留在我这里吧。”

    祁秋年倒是无所谓,这佛子大人比他更像个猫奴。

    晏云澈请他们进去坐,又问了小承安这几日的学习情况。

    小承安略微有些心虚,他这几天可都跟着祁哥去凑热闹了。

    在亲哥皱眉之前,小承安当机立断的,把祁秋年之前那一套说辞讲给了亲哥听。

    然后又冠冕堂皇地说道:“我觉得跟祁哥一起能学到更多的知识。”

    晏云澈眉目舒展,“即便是如此,书本上的课业也不能疏忽了。”

    晏承安的小脸都皱起来了,那些书本里的知识,夫子教他的内容,他早就倒背如流了,根本不如他跟祁哥学到的知识有趣。

    祁秋年啧了一声,在旁边帮腔,“佛子大人,我觉得让小承安多涨涨见识,比死读书要强得多,对未来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你觉得呢?”

    晏云澈当然知道,祁秋年心中有大智慧,且是真正的不慕名利,小承安日日与他在一起,耳濡目染,确实能学到很多东西。

    不过他心中也叹息,别让小承安的步伐跨太大了才行啊,他是最清楚的,祁秋年心里的某些想法,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说不过你们。”晏云澈软了态度,算是默认了小承安跟着祁秋年闹腾。

    转而又问起了那些学子示威的事情。

    “你就等着看热闹吧。”祁秋年眼神中带着自信,“希望过几天他们还能这么嚣张。”

    没等到过几日,就在当天下午,京城里的一帮热血小姑娘,直接带着自家的护卫去把那些学子给打跑了。

    还特别的嚣张。

    可是却也让人心情舒畅,爽快呀。

    虽然祁秋年也很想直接把这些人打跑,但他不能这么做,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明面上的跟那些学子硬碰硬。

    那些小姑娘一听那些学子静坐在祁小侯爷的玻璃专卖店门口,居然是为了不让小侯爷也开办学堂,甚至还不想让女子读书,顿时就气炸了。

    为首的还是晴王的女儿,晏云韵小郡主。

    “你们这些蠢货,马上就要春闱了,不好好温习功课,居然跑这里来静坐。人家祁小侯爷开办学堂,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吗?你们要是再敢来,本郡主见一次打一次。”

    其他的小姐夫人们也很气愤,特别是前些日子传出才名的那些才女们,更是气得不轻。

    即便是他们家中富裕,甚至家中父亲兄长都在朝为官,她们想要如同男子一般学习都已经很困难了。

    得要先学会女四书,三从四德,表现温顺,才能求一求父亲兄长,给她们一个学习的机会。

    那些基础百姓家的小丫头,能有机会识字就已经很不错了,就连这种机会都不愿意给她们吗?

    只是与男子同一个学堂识字,难不成就触犯天条了吗?

    姑娘们都是感性的,她们同为女子,更是能共情那些普通老百姓家的小姑娘们的不易。

    更何况,人家祁小侯爷最开始只是给工厂里的员工们提供一些福利罢了。

    有许多仁善的人家,他们底下的农庄,也会开办学堂教简单识字算数,大多数也都是不限制男女的,主要还是为了给他们的家族培养后续能用之人。

    家族那么多产业,他们也需要有自己人去管理,退一步,即便是做小厮,做丫鬟,主子们也会优先选择会基础识字算数的。

    从前都没人抗议,这回偏偏要闹小侯爷的工厂学堂,这是什么道理?

    那些学子被打跑之后,第二日居然又跑到食之禅门口去静坐了。

    不过这次他们都没等到那帮姑奶奶去赶人,就被原本那些正义的学子给赶跑了。

    玻璃专卖店不能开门营业,跟他们这些学子没有太大的关系,祁小侯爷也告知了他们,让他们不用理会。

    可是食之禅跟他们的关系就大了,不管外头闹得怎么厉害,食之禅还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幅上联两首诗词。

    现在能来食之禅的几乎都是学子,而且都是一门心思钻研学问的,有些学识不够扎实的,就想借着这个机会与他们讨教呢。

    要真让那些蠢货把食之禅的门口给堵了,那他们还怎么进去学习呢?

    特别是那些家庭贫困的农家子,每日只需要花十文钱,就能在食之禅从早坐到晚,提供笔墨,还有免费的茶水点心。

    甚至偶尔还有大儒在这里宣讲,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天堂,到哪儿能遇到这种好事情。

    不能让那些顽固不化的学子毁了他们的学习机会。

    春闱都没几天了。

    有人在食之禅里嘲讽,“就那些人,怕是知道自己考不上,刻意扰得我等也没办法静心学习吧?”

    有几个人附和他。

    “兄台说得对,咱们不予理会便是了。”

    “其实在下实在是不明白了,小侯爷的学堂听说就二三十个小女娃子,这能有什么男女大防?”

    “赞同,除了那些家规森严的大户人家,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一大家子人住一起,像我,与舍妹的房间就隔了一块木板。”

    是这么一个道理,寻常百姓,家里哪有那么多的规矩,日日奔波,都为了吃一口饱饭,村子里也有不少妇人小媳妇,同样也挽着衣袖裤腿儿,下田劳作。

    只要不是袒胸露臂衣衫不整,哪有那么多的男女大防。

    “诶,张兄,你这是最近发什么大财了?”有问书生盯上了一位贫困学子,准确来说,是盯上了那张姓书生用的纸张。

    张森压低了嗓子,“诸位仁兄,小声点儿,我与大家说个秘密,不是我发财了,是我租用的那家小院旁边开了一家小纸铺,专门卖这种纸。”

    有人问:“这纸的质量,应当不便宜吧?”

    张森笑笑,“兄台不妨猜一猜。”

    之前陛下下令让商贾整改纸张的价格,三两银子的黄麻纸现在卖二两半银子一刀,其他质量再高一些的,价格浮动要大一些,可他们也买不起。

    再看张森这些纸,与市面上十两银子的纸张差不多。

    有人大胆猜测,“五两银子?”

    要不然这张森怎么这么神秘呢?

    张森偷笑,捂着嘴,“诸位兄台过来一些,这纸,只需要一百文钱一刀。”

    “什么?你说什么???”有学子直接惊呼,整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一百文钱一刀纸?

    某位举子是从偏远地区过来的,他们那里有一家小作坊造纸,老板很实在,卖的价格是比别的地方卖得便宜一些,但也要三百文钱一刀纸。

    还是最便宜的质量最差的黄麻纸。

    如今张森手里的这些纸,放在他的家乡,不说十两银子,最起码也能卖到五六两银子一刀。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有一百文钱一刀的书写用纸呢?

    他们以为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有人不满的质问张森:“兄台切莫与我等开玩笑。”

    张森也来气了,“我骗你们干什么?你们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众学子面面相觑,脸上还是写满了不敢相信,可是心里却隐隐地期盼,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真的有一百文钱一刀的书写用纸呢?

    他们这些普通家庭的学子,即便是家中富裕的,进京赶考,身上一二百两的盘缠。

    但是三两银子一刀的纸,他们实在是也快用不起了。

    “走,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张森收了手里的纸,“那行,在下给诸位兄台带路,证明我没有说谎。”

    一群学子偷偷摸摸地避开人群去到了那个小巷子。

    铺子冷冷清清,从外面看,甚至都不知道里面是卖书写用纸的。

    三石还在铺子里守着,无精打采的,这会儿正打瞌睡呢。

    见到有人进来,他的神情也不是很热络。“诸位是想买点什么?”

    他看到张森,就住在隔壁,“哟,张兄,纸这么快就用完了。”

    张森笑了笑,“我今日是给你带生意来的。”

    跟着过来的学子直接把三石给围住,七嘴八舌的,都想确认一个消息。

    “掌柜的,你家的纸真的只卖一百块钱一刀,怕不是诓骗我们吧?”

    三石戏精上线,惊愕地嘘了两声,“诸位小声一点,低调一点。”

    他前两日专门去请教了大源管家,知晓了小侯爷的深意。

    他暗戳戳地捅刀子:“你们也知晓,如今京城里的书写用纸全部出自于陈氏造纸坊,那陈氏造纸坊背后,靠着右相,手眼通天,我们这些小作坊是不敢得罪的。”

    那些书生们恍然大悟,难怪这纸卖得这么贵。

    有些学子心中更是气愤极了,那右相的父亲冯老太傅,曾经是天底下一众学子心中的榜样。

    为何如今要来为难他们这些进京赶考的举子?

    三两银子一刀最次等的黄麻纸,他们赚这个黑心钱,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三石继续说,“我们家的造纸坊开得小,产量有限,也不敢得罪过贵人,只能偷偷摸摸的开在巷子里,属实是看不下去那三两银子一刀的黄麻纸了。”

    有学子再三确认地问,“果真只卖一百文钱一刀纸。”

    三石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其实这书写用纸的原材料就是些草根树皮罢了,原本是不值什么钱的,就耗费一点人工费吧。”

    说话点到为止,

    那些学子们直言三石慷慨大气。

    有学子举着银子:“那先给我来两刀,不给我来十刀。”

    三石却摇了摇头,“这一刀纸有七十张,每人限购两刀纸,我们作坊开的小,产量有限,成本利润也低,若是你们都买完了,其他学子那可就买不到了。”

    众人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人家老板肯定是看不下去了,才敢冒险开这家铺子,说不定就是为了给他们这些学子提供方便呢。

    这都算是做慈善了。

    于是纷纷掏钱给自己买了两刀纸。

    细算了一下,到春闱结束,他们还会在京城滞留一段时间,两刀纸也完全足够了。

    等到返乡或者被外派的时候,他们或许还能再来买两刀,这么好的纸张只需要一百块钱一刀,实在是太便宜了,即便是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依旧还很难相信这样的事实。

    三石给他们拿了纸,又贼眉鼠眼地叮嘱他们:“诸位,此事千万不要随便说出去,也切莫大肆宣传,我这个小作坊实在得罪不起贵人,若是有同窗想买纸,你们便像今日这样,悄悄带过来就行了。”

    书生们义正词严的保证,定然不让掌柜为难,但心里同时把右相和陈氏造纸坊给恨上了。

    即便是说了不会大肆宣传,可是一帮贫困学子突然不用黄麻纸了,用上了比黄麻纸更好的纸张。这依旧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人有三五个好友,那人也有三五个好友,每人偷偷偷摸摸地与自己的好友说上一说,这事情到底是传开了。

    能有这么便宜的书写用纸,那些去静坐示威的学子,直接少了大半,马上就要考试了。他们也不敢再浪费时间了。

    即便是考不上,这么便宜的纸,买两刀回去也不亏。

    再加上,他们每日去玻璃专卖店静坐示威,都会被那帮姑奶奶打走打跑,还有几个人受了伤。

    他们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受伤,耽误了考试。

    至于去食之禅禁坐示威,那就更不可能了。

    于是这场静坐示威的行动,就在这么悄无声息地化解了,而话题中心的祁秋年甚至从头至尾都没有露过什么面。

    这让不少暗中推波助澜的世家都同时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们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些学子有了这么快的转变?

    有人派,偷偷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原来是有了这么便宜的书写用纸,别说是那些学子了,就说那些世家他们也不敢相信。

    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会有人敢跟三皇子作对呢?

    谁不知道那陈氏造纸坊是三皇子妃娘家的生意呢?

    这事情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传到了晏云耀的耳朵里。

    晏云耀大发雷霆,派人去彻查这家店铺,可是查来查去,居然没有什么有效的消息。

    就连那家店什么时候开起来的,他们都不知道,背后这人是谁也查不出来。

    只知道那店里日日守着一位小公子,十七八岁的模样。

    瞧,这莫不是哪个家族派出来历练的孩子。

    这让三皇子怎么忍得了,居然敢有世家在背地里与他作对?

    次日一帮学子再次集结到小巷子里面的纸张专卖店门口时,就发现那小铺子被人打砸了。

    学子们心惊,“掌柜的,掌柜,你还在里面吗?”

    三石像是吓破了胆子,缩在门里不出来,“诸位好汉。我们今天不开门营业了,你们且先走吧。”

    竟然是把他们当成了打砸的坏人?

    学子们气炸了。

    “掌柜的,你且先出来,我们是来买纸的举子,不是坏人。”

    一帮热血举子,“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等虽然还不曾为官,却也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定然会为你做主的。”

    三石这次哆哆嗦嗦地走出来,脸上还有瘀青。

    “诸位举人老爷,我这铺子,怕是开不下去了。”三石眼含泪水,可怜兮兮地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是今日一大早,他刚来开门,就围过来一批壮汉,壮汉手里拿着混棒斧子,直接把铺子给砸了个稀啪烂。

    而铺子里的纸张也全部被抢走了。

    那些书生们顿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个个都气得不轻。

    他们好不容易能买到如此便宜又好用的纸张,还给不给他们一条活路了?

    “走,我们要去替掌柜的讨回一个公道。”也是为他们自己讨一个公道。

    有人问了,“那去找谁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学子们面面相觑,都知道那陈氏造纸坊是三皇子妃娘家的生意。

    “走,我们去右相门口静坐,法不责众。”

    搞静坐这一套,他们已经非常熟悉了。

    有书生拉着三石,“小掌柜,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今日一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三石可怜兮兮的,“不,不用了吧,马上就要考试了,诸位也不要惹火上身才好。”

    也确实是如此,那陈氏造纸坊背后是三皇子,若他们在此刻闹事,不管考没考中,日后怕是都不太好过啊。

    他们也要考虑自己的前程,苦读那么多年,不就等着这一遭了吗?

    三石又一劝再劝,这才让那些学子止住了要去右相门口静坐的举动。

    不过这小铺子,是开不下去了。

    三石道:“我库房里还有一些存货,诸位举人老爷,若是有朋友需要买纸的,今日悄悄带过来吧。”

    把书生们感动得一塌糊涂。

    直接呼朋唤友,清空了库存,有的甚至还偷偷多放了一点银子。

    紧接着,就是春闱了,学子们排队进入贡院。

    前段时间京城里的热闹喧嚣,像是过眼云烟的假象,总感觉京城都空旷了不少,百姓也都自发放轻了声响,生怕影响到贡院里考生们作答。

    而祁秋年,却在这个时候,穿上一身朝服,大清早的,哭着去上朝去了。

    是的,哭着去的。

    早上晏承安还被他吓一跳,他祁哥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祁秋年给他眨了眨眼,“别慌,你祁哥今天是要去陛下面前卖惨去了。”

    为此,他特意熬了个通宵追了一部电视剧,这才把眼睛给熬红了。

    至于眼泪,那不是有眼药水吗?

    小承安再次被他祁哥的骚操作给秀了一脸,原来还可以这样啊,小承安若有所思。

    宫门口,早晨的火光闪烁,不少人都见到了祁秋年红肿的眼睛。

    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道他到底要闹哪一出?

    这玻璃专卖店静坐示威的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他们也听到了风声,据说陛下是不反对的,如今也没人去闹事了。

    那这小侯爷今天还哭什么?

    怕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第50章 清算

    百官山呼万岁,华公公替老皇帝喊了平身,一时之间,大殿之上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以及一道不合时宜的吸溜鼻涕的声音。

    吸溜得特别夸张。

    老皇帝诧异地嗯了一声,“有谁感染风寒了?”

    百官脸色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祁秋年,谁敢在早朝的大殿之上吸溜鼻涕啊?这都能算是殿前失仪了,按照规矩,是要被打板子的。

    还亏得陛下不怪罪,甚至还关心是不是有人感染了风寒。

    祁秋年站出来,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眼尾还挂着泪珠,怎么看都可怜得很。

    老皇帝额角都猛跳了三下,他这个与众不同的臣子又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最近宫外的事情,他可都听说了。

    祁秋年扑通一下行了个大礼,然后就开始哭诉,“陛下,您要给臣做主啊。”

    大臣们都被他这举动给吓了一跳,寻常碰见这小侯爷,都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

    虽然知道他大概率是在作秀假哭,他们这些大臣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嘛。

    可是像祁秋年这种演技逼真的,还真是少见。

    老皇帝一脸黑线,话都到这里了,他也不得不问一句,“祁侯是受什么委屈了?”

    祁秋年先是控诉了前段时间被一帮迂腐堵住玻璃专卖店大门静坐的事情。

    百官们一脸不屑,这不是都过去了?那些学子现在都去考试了,即便还有些顽固不化的,不还有那帮姑奶奶给祁秋年撑腰吗?

    老皇帝沉默了一下,“如今已经没有人去静坐了,法不责众,依朕看,此事就让他过去吧,等科举结束,朕让那些学子去给你道个歉,祁侯也大气一些。”

    祁秋年却在这个时候摇了摇头,“臣要的不是他们的道歉,也不是想要他们得到惩罚,毕竟这只是他方与我方的观念不同罢了,他们无法强迫臣改变自己的想法,臣也没有要改变他们想法的意思。”

    这话说得好听新奇。

    “那爱卿今日究竟所为何事?”

    百官们也好奇啊,既然这祁侯不打算追究那些学子静坐示威的事情,那还能有什么事情?

    没听到祁侯最近遇到什么事情啊。

    反而是那文豪盛会,办得风生水起,流传出来的诗词歌赋,每一首都足以传世,他们在场的文官,那都是实打实科举考上来的,即使对诗词研究不深,基础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哪怕是看不惯祁秋年的大臣,也不得不折服于那些诗词的魅力之中,其中包括三皇子那个狗东西。

    他甚至还想过,这些诗词源自海外,本就无人知晓,若是能被他收入使用,必然能再次在民间声名大噪。

    不过晏云耀也只是想想,他和祁秋年不是一路人,他也知道祁秋年似乎在针对他,只是拿不出证据罢了。

    还有那些武将,那诗词里好几首赞扬武将的,简直被他们奉为圭臬。

    祁秋年假装抹了一把眼泪,“之前,臣在食之禅开办文豪盛会,引来了无数读书人的追捧,诸位大人们也应当有所听闻,臣从家乡带来的诗词到底在京城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确实如此,大臣们都颔首表示认可。

    祁秋年继续道:“读书人们争相抄写传播,再加上他们日常学习用量,京城里的纸张销量拔高了不少,随之,价格也涨了不少,臣知道,商人们也要赚钱的,可是那价格实在是太吓人了,”

    之前痛批纸张价格的大臣也站出来。

    “侯爷说得没错,一刀黄麻纸三两银子,三两银子这几乎是京城普通百姓一月的生活开支了,若是贫苦地区,百姓一年也未必能存下三两银子。”

    这还是说得保守了。

    穷一点的地方,别说一年存三两银子了,一年都未必能赚到三两银子。

    赚一年的钱,还不够买一刀纸,太离谱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也是被世家把控的后果。

    京城虽然是大晋的国都,正常消费确实是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从前黄麻纸一两银子一刀,比其他地方差不多贵上一半,却也还在百姓的接受程度里。

    前段时间,一刀纸涨到三两银子,确实是太过分了,即便是陛下下令整改,也只降低了半两银子。

    祁秋年委屈地说,“臣在城外的工厂开办了一所学堂,诸位也应当都知晓了。”

    不是酸腐都冷哼一声,顾及这里是朝堂,却也没有发作。

    祁秋年继续说,“本是免费供给工人子女的学堂,因为是免费的,臣也得想办法降低一些投入成本,比如说这纸张,即便是曾经一两银子一刀,供给七八十个学生,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算了笔账,每日每个学生五张纸,一刀纸才70张,确实是不少了。

    有人从他的话里似乎摸到点什么,但始终不得要领。

    而晏云耀更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祁秋年接下来的话,就直接让他们震惊在了原地。

    “所以臣在工厂旁边弄了个小作坊,专门生产笔墨纸砚的,这造纸不难,再加上臣改进过后,产量比较可观,完全足够供给侯府和臣旗下其他产业的需求,只是因为前段时间纸张太过于昂贵,不少外地赶考的贫困学子怨声载道,臣便在京城小巷里开了一家小铺子,专门买纸。”

    “什么?你说什么?”晏云耀几乎目眦尽裂,忘了这是在朝堂上,竟然直接问出了声音,“那家买纸的小铺子是你开的?”

    祁秋年却像是被吓了一跳,“回殿下,确实是臣开的,臣不欲与其他商户起冲突,并没有做任何的宣传,所以此前并无人知晓。”

    晏云耀都快气炸了,他之前猜想过是不是哪个世家派出小公子出来历练,专门与他作对,甚至还怀疑过是不是其他皇子在背后捣鬼。

    可他始终查不到证据。

    唯独没怀疑到祁秋年身上。

    毕竟那时候的祁秋年正被男女学堂的事情困扰着,听说是几乎没怎么出门,而祁秋年开业做生意,向来都是很高调的。

    完全想不到他不声不响地搞了这么一个大动作。

    祁秋年躬身对着老皇帝,“陛下,臣那时日日在食之禅听读书人抱怨纸张太贵,臣也只是想为那些进京赶考的贫苦学子提供一个便利,一百文一刀纸,根本就不赚什么钱了。”

    老皇帝颇为欣慰地点点头,“爱卿做得不错。”

    祁秋年顺杆往上爬,“可是,陛下,有人要臣做不得这生意啊,就在前几日,臣的掌柜刚去开门,就被一帮壮汉打砸了铺子,连纸张都给抢走了,掌柜去顺天府报案,却被衙役轰出来了,不予受理。”

    “岂有此理。”老皇帝也生气。

    顺天府尹当场就是个滑跪,“臣有罪,臣治下无方,是衙役自作主张,臣完全不知侯爷曾来报过案,求陛下责罚。”

    这是要把责任全都推给那些衙役了。

    祁秋年在心底啧了一声,又道:“昨日,举子们都进贡院考试了,臣让掌柜将铺面休整一番,准备重新开业买点别的,可刚弄好,又来了一帮壮汉,**了铺子不说,还把掌柜的打伤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铺子虽然偏远,却也有人来往,整整一个时辰了,京城巡防队都无人出现,臣不得已,今日才来这大殿之上告御状。”

    这下老皇帝是真的怒了。

    他心里自是清楚,打砸祁秋年店铺的,定然与右相的岳家脱不了干系,那陈氏长着三皇子,独断专行,垄断市场,他也早有耳闻。

    只不过一直没将事情闹大,他也要给自家三儿子一个面子。

    可此次便不同了。

    先是顺天府尹不作为,哪怕是虚假的记录案件也不曾有,居然直接将人给轰出去了。

    不管是谁授意,那顺天府尹本就是给普通老百姓申冤的地方,此事若是传出去,日后又有哪个百姓敢去报案?

    还有京城巡防队,本就是为了保护京城安危所设立的,整整一个时辰的**,居然没有一对人赶过去。

    能动这两个部门的,陈氏是没有这个权力的,笑话。

    “朕的顺天府尹和军机处,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私人办事处了?”

    老皇帝看着晏云耀,和右相冯良,“那顺天府是不是改名顺右相府?巡防队是不是要改成三皇子护卫队?”

    冯良和晏云耀扑通一声就给跪了,直喊愿望,说此事与他们无关,他们完全不知晓。

    天子一怒,百官们都跟着跪了,求陛下息怒。

    祁秋年把台阶都放在明面上了,其他皇子派系也不是吃素的,还有左相傅正卿这一派的‘保皇党’,自然也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尽管是你高高在上的三皇子又如何?尽管你是权势滔天的右相又如何?

    犯错了,又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就是一个群起而攻之的下场。

    祁秋年深藏功与名,这狗东西,这次得摔个大跟头了。

    尽管这件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定然与右相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陛下也痛骂了两人,但还是要依法查办的。

    到最后的结局是顺天府尹革职查办,负责小纸铺那个片区的巡察队被停职查办。

    这要查办到什么时候,最后谁会被退出来顶罪,祁秋年就管不上了。

    不过,那陈氏造纸厂却是以哄抬物价的罪名,直接被查封抄家,说是抄了陈家也不准确,只抄了造纸厂。

    毫不意外的,从造纸厂的地窖里抄出大量的黄金,全部充入国库,除了财宝,还有些都快腐烂的黄麻纸。

    天杀的,这消息被传出来的时候,京城百姓都愤怒了,他们的日子虽然比其他州府的百姓过得好一些,可是这陈氏造纸坊,宁愿把纸张烂在库房里,都不愿意低价卖给他们,甚至还哄抬物价,涨到他们都快用不起了。

    陈氏的罪孽还不只是如此,官兵通过查抄出来的账本线索,又从城郊某个山坳里查出很多隐奴。

    隐奴与普通奴籍不同,隐奴根本就是无名无姓。

    就像后市的黑煤窑那样,他们都被拐来做苦力的,没有工钱,没有人权,一直干到死,死了就扔荒山喂狼。

    被救出来的时候都还戴着脚铐,神情麻木。

    老皇帝彻底大怒,又一连查抄了陈家的几个产业,杀了几个管事,最后不知道是不是右相冯良和晏云耀运作了一番,又或者是老皇帝给他们留了遮羞布,这才没让陈氏彻底覆灭。

    京城的商业,几乎是变天了。

    祁秋年就在此刻,大张旗鼓,扩建自己的造纸厂,开始大批量地生产珠玉纸。

    百姓这才知道,原来前段时间那一百文钱一刀的纸,居然是小侯爷偷偷摸摸做了慈善。

    不怪他们这么想,一百文钱一刀纸,这无论是在大晋的哪个州府,都是拿不出这个价格来的。

    祁秋年这才出了面,“诸位,这珠玉纸,其实也就是黄麻纸,只不过本侯有技术,将此升了级,但实际上,原材料都是草根树皮,不值钱,本侯卖一百文一刀纸,虽然赚不了大钱,但肯定是不亏本的。”

    造纸这门技术,对百姓来说很遥远,他们从来不知道用草根树皮就能做成纸张,人家侯爷还升级了技术,卖一百文钱都不亏本。

    那些造纸坊,特别是陈氏,简直是黑了心肝儿了,于是百姓们骂陈氏骂得更凶了。

    而那些贡院里才考完试出来的学子,听到了这个消息,不少人都羞愧不已。

    特别是那些曾经去玻璃专卖店搞过静坐的那一批,大部分都悔之莫及,回想当初,他们扰得侯爷的玻璃专卖店不能开门做生意。

    而侯爷却以德报怨,悄悄开了造纸坊,卖低价的纸张,初衷却是为了给他们这些进京赶考而盘缠不富裕的学子们行个方便。

    是他们对不起侯爷啊,呜呜呜。

    于是一波接一波的人开始自发的去玻璃专卖店道歉,哪怕是见不到侯爷,他们也自发的用自己的盘缠,进店照顾生意,即便是只消费三五两银子呢?

    三五两银子能买到玻璃制品,从前却只能买到一两刀最次等的黄麻纸。

    相比之下,侯爷真的是太仁善了。

    他们甚至可以想象到,侯爷此次把纸张的价格打下来了,其他州府的造纸坊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头,定然也会跟着降价。

    哪怕依旧比一百文钱贵,但也定然会比从前便宜。

    这些福利,都是祁小侯爷带给他们的。

    不少人午夜梦回都想删自己两个耳刮子,他们也太不是人了。

    然后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人突然说,在去静坐示威前,他不知道怎么入了承平侯赫家的小三公子的眼,言语几句,都是在痛批男女在一起上学实在是伤风败俗。

    紧接着,又有不少人站出来,说他们是跟某某世家子一起吃了个饭,喝了个酒,或者参与了某一场诗会,然后被言辞激怒,这才选择去静坐示威的。

    哗~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

    举子们怒了,他们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呀。

    于是京城又是一阵学子掀起的风浪,反正他们现在已经考完试了,不怕被人在考试时穿小鞋了。

    至于之后的殿试,那是陛下亲自出题,不是某位大臣一人说了算的。

    至于那些原本就考不上的,他们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下次春闱要三年之后了,三年,这事情早淡忘下去了。

    但随之而来的,三皇子妃的布庄,皇商名头被撸掉,今年要重新评选进贡皇宫的布庄了。

    也就是说,要选下一个布匹皇商了。

    王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立马来找了祁秋年,是带了厚礼过来的。

    “此次多亏了侯爷,才让我王家又有了竞争的机会。”

    “王老板,贡品布料选拔的事情,莫忘本心。”他也算是在敲打王程了。

    他和王程的几次合作都挺愉快,但王家也算是家大业大,现在陈家倒台,不免有人心大了。

    好竹也难免出几颗歹笋,不要让这些耗子屎坏了整锅汤。

    王程受教,“侯爷放心,老夫定然管理好族中事物,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祁秋年还是很满意他的态度的,王程的儿子王世棋办事能力也不错。

    他想了想,“本侯这里有一匹纱绢,你若是能做出来,送去竞选,应当更有把握一些。”

    不是别的贵重布料,是后世女子夏季常见的一种,叫做欧根纱。

    通过纺织,染色,欧根纱从表面看起来不输其他锦缎,应当能受那些娘娘公主的喜欢。

    王程又是一个大礼,这次直接给了祁秋年六成的利润。

    他们王家世代都是做布匹生意的,先前的纺织机和缝纫机,都能让他们王家声名大噪,在全国布庄都有一席之地。

    甚至布匹商行,他现在是老大。

    但是只有布匹,才是他们王家安身立命的根本。

    王程只看了那欧根纱一眼,便知道,这欧根纱又要带着他们王家前进一步了。

    果真,他当初在城外选择结识还不算起眼的祁秋年,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情了。

    恰逢有个小厮进来跟祁秋年耳语了几句,祁秋年有点儿诧异,随机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王老板,做成之前,切莫声张,忙去吧,本侯有客来访,今日就先不留你吃饭了。”

    王程闻弦歌而知雅意,带着一匹欧根纱,偷偷从侧门就离开了。

    有客来访,也不能算是客,应该说是仇家找上门来了。

    这还是晏云耀第一次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找祁秋年,还是以替他岳母娘家赔罪的理由来的。

    身后跟了一大串仆人,带着笼箱,看样子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呀。

    这么多百姓看着呢,他也不可能把一位看似诚意满满的皇子挡在门外,不让进门。

    这万一被有心之人扣上一个藐视皇权的帽子,那可解释不清了。

    三皇子起先还是那一副温润如玉的假象,带着贵重的药材,还有一匣子的银子,说是专门送给被打伤的小掌柜的。

    祁秋年可不收,这都不知道是哪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殿下,本侯那位小掌柜的伤已经治好了,用不上这么多银两,人参就更用不上了,殿下还是直接带回去吧。”

    晏云耀差点儿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从来没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还是被一同来的幕僚拉了一下,才顺过气来。

    不过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必要再虚与委蛇了。

    “祁小侯爷,本宫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本宫的麻烦。”

    祁秋年故作诧异,“殿下此话怎讲?本侯何时与殿下作对了?”

    晏云耀都要被气炸了。

    确实,他没有证据,任何人都找不出证据。

    因为从祁秋年进京之后,不论做的哪一件事情,都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哪怕是开了一家暴利的玻璃专卖店,人家还特意做了低价的暖水瓶。

    现在整个京城都风靡了。

    再说别的,赈灾,教百姓制冰,推广良种,都是以百姓为出发点,确实算不上跟他作对。

    换成别人,顶多是说一句他们政见不合罢了。

    但他自己知道,祁秋年就是在针对他,如今陈氏倒台,他付出不少代价,才没让陈氏彻底破灭,可日后他就少了一个给他提供银钱的冤大头了。

    这陈氏,从前每年给他进贡的,几乎要占他所有收入的一半了。

    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情,陛下居然就直接清查了陈氏,其中没有祁秋年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祁秋年油盐不进,不管晏云耀怎么说,他都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态度。

    晏云耀气狠了,“祁侯,你也别得意,日后,走着瞧。”

    气走了晏云耀,祁秋年心情大好,特意把春日祭祀结束刚回极乐苑的晏云澈叫过来,一起庆祝庆祝。

    顺便要一说,战止戈前段时间从祁秋年这边拿了一批土豆红薯玉米,亲自给西北大军送过去了。

    应当也是要去探望战国公老爷子,老爷子现在五十多快六十岁了,对于这个三十岁就能自称老夫的时代,五十多岁确实老了。

    即便是放到后世,也是退休的年纪了。

    “如何?”祁秋年亲自煮了奶茶,脸上都写满了春风得意,“佛子大人觉得怎么样?”

    晏云澈无奈,“侯爷是想问奶茶如何?还是问这次陈氏的事情如何?”

    “佛子不妨都说一说。”祁秋年带着几分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