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袭击
雷哥被关进了安家的一间秘密刑室里, 安云起重操旧业,打算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这方面他可比裴渡擅长得多。
那雷哥虽然色欲熏心, 倒也是条汉子,无论面对多少严酷刑罚,都不肯泄露一个字。两颗门牙都已经被钳子生生掰下来,他还能咧开鲜血淋漓的嘴, 发出嘲笑:“你们完了。”
“这孩子脑袋被打傻了。”安云起扼腕叹息, 下了结论, “僵尸吃了都得食物中毒。”
忽然,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知道他私人手机号的人不多, 可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安云起随手丢了钳子,褪下手套接起电话, “谁啊?”
“安云起……”那头是嘶哑的气声夹杂着破碎的喘息,然而安云起还是一下就听了出来,那是李天畅虚弱的声音!
“天畅!你怎么了?”这家伙从来没主动打过自己的电话, 第一次打就是这幅腔调, 安云起快急死了, “该死的,说话啊!”
“是刀伤……咳……”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好像快死了……”
安云起好像被一道天雷劈中, 霎时间脸上血色全无, 一旁的雷哥却抬起了头, 得意地笑道:“这只是个开始, 你们等着吧!”
安云起一脚踹飞了绑着他的椅子,然后单手将身边的手下提起来, 露出了野兽般狰狞的神色:“直升机!准备直升机!快去绿柳子村!”
一小时前,绿柳子村。
趁着最后一点残阳的暮色,李天畅修缮好了小院的篱笆,把结实的木条深深地打入泥土,再用藤条紧密地编织起来。这样的篱笆结实又防风,等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在院子里煮露天火锅,躺着晒太阳也不会冷——虽然他不太爱躺,主要是安云起喜欢猫一样窝在那儿无所事事一整天。
他这种人,吃的是大米和自家种的有机蔬菜,产出的是无限的麻烦,想到安云起雷打不动地又要跑来过年,李天畅就有点头疼。
但他也并没有拒绝。寥落的冬日总是让人的心变得很空旷,他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孤独地过年,听到外面欢声笑语,他只能一个人在院子里放一串鞭炮,那满地的红纸就是唯一的年味了。所以有人陪着热闹点总是好的,不管那人是谁。
抱着没用完的木头进屋,刚走到门边,李天畅忽然站着不动了。多年打黑拳的生涯让他对危险极为敏锐,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一根木条,猛地转过头去。
背后空无一人。
“砰——”面前的家门却被撞开,两个黑衣蒙面的彪形大汉冲了出来。
李天畅就像背后有眼一般反手一抽,正中红心,一棍子将那人抽得头破血流。然后他猫身一矮,以这个身材少见的灵活躲过了迎面挥来的撬棍,然后迅速扑上去,一个擒拿将人狠狠掼倒在地。
这不过是两秒之内发生的事,李天畅用余光捕捉到屋内还有更多的人涌出来,立刻扭身向往跑去。然而下一刻,他刚扎好的篱笆被轻易地掀倒,又有七八个大汉翻过篱笆冲进了小院里。
腹背受敌,李天畅拎着棍子,在原地站定了,漆黑的眼底凝聚着杀意,有节奏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如果这群人知道他当年是怎样从死人堆里杀出来、在拳场上称王的,一定不敢就带这么点人找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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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凄厉的猫叫声响在耳边,李天畅从失血过多的昏迷中醒过来,发现有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连腹部伤口的疼痛都很模糊,他勉强伸手过去一摸,外面的血是凉的,里面还有温热的血在淌出来。
他还活着,但那些人应该都死了,他把人引到了夜里的山林里,将自己的身形变成模糊的树影,将自己的呼吸变作深林的野兽,将自己化身为莽莽山林的一部分,吞噬了外来者。但他自己也无可避免地中了刀,他毕竟已经不再年轻了。
夜风很冷,像冰水浸入骨髓,夜空在很高很远的地方,到处都洒满星星。小猫在他身边凄厉地叫着,拿湿凉的鼻子拱他,想把他叫起来。
对于“死”这件事,李天畅向来十分坦然,做他这行的不坦然也不行。可万一他死了,安云起绝对会大疯大闹,万一对自己的尸体做出什么变态的事,他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想到这里,李天畅的心就不那么平静了,他勉强睁开眼睛,那灿烂的星空又在他的眼底摇晃。他爬起来了一点,从身旁那具逐渐冷却的尸体上摸到了手机,然后拨通了那个号码。
“安云起……我好像快死了……”这是通知。
“过年的时候你不要来了……不,还是来一趟,猫你带走养着,把我埋在悬崖边,其他东西都烧了吧……”这是所有的遗言。
那头似乎在大喊大叫着什么,撕心裂肺的样子,但他耳朵里嗡嗡的,听不清。
“算了,不知道说什么,”越来越冷,越来越昏沉,李天畅的手垂了下来,喃喃道,“就这样吧。”
他彻底昏迷过去,对之后的事情无所察觉,所以并不知道安家的直升机在两个小时之内就抵达山村,医生现场对还剩一口气的他做了包扎,也并不知道那个家伙在他身边哭得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等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就发现一只头发凌乱的脑袋搁在病床边,底下垫着自己的手,手心里湿乎乎的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鼻涕。
李天畅又嫌弃地闭上了眼睛,这都没死成,让他着实有点烦。想到有生之年这纠葛都将持续下去,他就有了些力气,不小心挪动的手指蹭到了安云起泪水模糊的脸。
安云起像触电一样腾空而起,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动静,一脸大悲大喜地跟他说:“所以都说了,你是我的,死神也抢不走的!”
他爬上病床,硬生生把自己一米九几的个子填进病床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搂着他,“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嗯?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对不对?这世上只舍不得我一个人对不对?”
“……”李天畅死死地闭着眼睛。
“没关系,你继续睡吧,我还有点事。”得不到回应,安云起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去把那家伙的人皮剥下来,肉烤了祭天,你等我一会儿。”
放在过去,安云起只是馋谢广明的生意,对干瘪猥琐的老头则毫无兴趣。但是这一次谢广明居然敢动他的人,这就犯了他的大忌讳。也就是他家天畅神勇无比,一个人干翻了十来个杀手,不然他必定已经红着眼冲到了谢广明面前,当众一刀把他捅穿了。
他眼睛里满是兴奋嗜血的凶光,迫不及待地给裴渡打电话,想要宣布自己的报复计划。
然而裴渡的电话居然打不通。
安云起一愣,忽然意识到谢广明敢对李天畅下手,那必然也会动闻秋!恐怕在李天畅受袭的同一时刻,针对闻秋的行动就展开了!
事情正如他所料——两小时前。
又是在剧组加班加点的一天,好不容易送走了大明星,整个剧组都快累瘫了。最后走的勤杂工关掉了走廊的灯,只剩闻秋一个人留下来,加班到很晚。
裴渡照常来等他下班,占据沙发的一角处理自己的工作,时不时端茶倒水捏肩,亦或是把人的脸掰过来讨个解乏的亲吻。
忽然,一条消息让他从平板上抬起了头,“我们先回家。”
“嗯?”闻秋看了眼时间,“这才几点,明天的戏很重要,不做完不行……”
明天要拍的是整部电影的最高潮部分,主角在误以为被情人抛弃后彻底绝望,在监狱中纵火,带着所有的文稿准备自焚。为了将这幕戏拍得逼真,闻秋打算真的烧掉一幢楼。
为了拍这短短几分钟的戏,全组上下准备了一个月有余,必须一次成功,他可烧不起那么多大楼。
“出了点事。”裴渡的神色看不出波澜,“外面不安全。”
闻秋不大乐意动,在他看来最近每天都不太平,就现在他雇佣的保镖和裴家的保镖都还恪尽职守地守在楼门外。
不过裴渡一反常态地没有征取他的意见,而是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一会儿跟紧我。”
见他语气严肃,闻秋心里就有些不安。他主动伸过去握住了裴渡的手,紧跟在他身后,悄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裴渡沿路将走廊的灯全部打开,没有坐电梯而是谨慎地带着他沿着楼梯下行,“李天畅那边遭遇了袭击。”
“什么,他还好吗?”闻秋吃了一惊,“他一个人住在山村里,身边连个能照应的人都没有……”
“受了点伤,但应该不严重,”裴渡故意隐去了叫人担忧的部分,“安云起那边已经开展营救了。”
见他神色如常,闻秋也松了口气,“呼,那就好……”
裴渡又给底下的保镖打了电话,确定没有异状后,便要他们把车直接开到楼下来。这幢楼是废弃的工厂大楼改造的,装修成了灰白色的监狱风格,白天用来拍戏,晚上闻秋就在这里干活。
他们从正门出去,司机的车却还没有开过来。保镖嘀咕了一声:“奇怪,车库就在楼下呀——”
他的话音未落,裴渡忽然喝道:“闪开!”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退役特种兵,那保镖想也不想就闪身一避,黑夜里划过一道森冷的刀光,正贴着他的头皮扫过。
“小心!有偷袭!”那保镖就地一个翻滚,砍刀紧追着劈上来,在黑夜中扫过一道森冷的寒光。这下保镖根本来不及躲避,眼睁睁望着屠刀落下,却见裴渡飞起一脚,直接将凶手踹飞出去。
偷袭者素质惊人,也是一骨碌爬起来,没想到裴渡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追击!ALPHA力道惊人,一脚踩住他握刀的右手,生生踩断了他的手腕。
裴渡紧接着拾起刀,敏锐的目光锁定了藏匿在黑暗中的敌人,刀刃划开了浓郁的夜色,一行灼热的血溅在了他的身上。
“啊啊啊——”伴随着另一个偷袭者的惨叫声,四处响起了混乱的声音:“全员集合,不要乱!”
“小心,对面有枪!”
“老板,您先进去,外面太危险了!”
裴渡沉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紧缩的瞳孔里散发出野兽一般嗜血的凶光,极优性ALPHA骨子里的战斗欲望都被激发出来。论战力,他在这里能发挥的作用,会比任何一个保镖都大得多。
然而他的余光瞥见躲在人群后的闻秋,那凶性便很好地藏匿住了。他丢掉了手上那把可怕的凶器,抹了抹身上的血迹,然后过去抓住闻秋的手,“我们先进去,别担心,保镖会把外面清理干净的。”
闻秋有些发抖,不敢抬头去看,暴力与血腥唤醒了他可怕的回忆,恐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他用力回握住那只温热的手,任由裴渡牵着他去任何地方,尽管他身上弥漫着同样血腥的味道。
他们回到了大楼内,前后共有两道门,后门应该是紧锁着的。裴渡并不放心,叫人去后门查看,不让任何危险进入楼内。
早就防着谢广明这一手,他们的准备充分,无论是保镖的人数还是素质都远超对方,所以在最开始的慌乱后,他们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占据了主动。
裴渡担心流弹误伤,带着闻秋去了二楼,在高处观察战局,他们的优势更加明显。他把闻秋裹在怀里,手遮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口中轻轻地哄着:“不要怕,很快就结束了。”
“嗯。”被ALPHA的气息和温度笼罩着,闻秋不再颤抖了,可一种莫名的不安仍笼罩在他心头——为什么是今天?
明知道他每次来剧组,都会带着很多保镖,为什么要布局一场必输的偷袭?他独自去参加各种宴会,去逛街散步购物时,身边的保护者都会比现在少得多。
谢广明不是会做亏本生意的人,他精明得很,所以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正忧虑着,鼻子里便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刺鼻气息,似乎是从一楼飘上来的。闻秋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裴渡的衣袖,惊恐道:“不对!这里很危险,我们快出去!”
第142章 搏杀
那是一丝汽油灼烧的味道, 闻秋飞快地说道:“明天有一场纵火戏,所以一楼堆放着很多易燃品,我们快出去!”
他竟然没想到这一层危险, 也没提前告诉裴渡这么重要的事!
然而火势来得极为凶猛,他们刚跑到楼梯口,便见浓烟滚滚而上,吞噬一切的热浪扑面而来, 一楼转瞬间就已经烧成一片火海。
裴渡眉头紧皱, 他下午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楼那堆用塑料布盖着的杂物, 但是居然没有想到多问一句, 这是不可饶恕的失误。然而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 他飞快地关上楼梯间大门, 带着闻秋回到了二楼。
所有的窗户都装着铁栅栏,连从窗口跳下去都做不到, 这座戏中的监狱现在的确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牢笼。
手机里传来保镖的呼喊声:“老板,他们刚才往窗子里扔了□□,把一楼给点着了!两个大门都堵住了, 您千万别下来, 先去楼上避险!”
“别慌。”裴渡冷静道,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控制住了,抓了一批,没跑掉几个。”
“很好, 消防来之前, 你们先试着灭火, 一时半会儿火还烧不上来。”
的确, 这里不是居民楼,除了一楼堆放着易燃品外, 上面的楼层都比较空旷,很难烧得上来。然而浓烟滚滚,呛得人直咳嗽,耳旁都是噼噼啪啪的灼烧声和刺耳的消防警报声,叫得人心惶惶。
两人在厕所里用水把全身打湿,又用浸湿的衣服将口鼻捂住,等待楼下控制住火情。
然而一分钟后,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便传了过来:“这里的消防用具都是坏的!用不了啊!”
闻秋的心一沉,想到为了通过消防检查,他花了大价钱买了“指定消防用具”,那件事也是谢广明在背后操控……这条毒计环环相扣,布局深远,一出手就绝对要置他们于死地。
这下只能等消防队过来,偏偏这个工厂改造的影视基地极其偏远,等消防队赶到,怎么也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了。这段时间他们的大批人手只能在外焦急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买了能烧半天的燃料,一时烧不完的,咳、我们去顶楼,那边有大阳台,这里烟太浓了……”闻秋拉着裴渡的手焦急道,他知道很多火灾的死者都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毒烟活活呛死的。
“嘘,”可裴渡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拉着他走得很慢,沿着楼梯上行时,他左右环视,似乎在警惕着什么,“不要说话。”
闻秋一个激灵,一下就想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他们知道火烧不上来,谢广明怎么可能想不到?火不是杀人的武器,而是围猎的屏障,为他们两人准备的危险,或许还潜藏在浓烟的深处。
他毛骨悚然地四处张望,就听裴渡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们或许有枪,但是这种情况下不可能瞄得很准,一会儿遇到危险,你就立刻趴下找掩体。”
“那你呢?”闻秋也用气声问道。
然而裴渡拍了拍他的脑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一路小心,慢慢地上了四楼,这里的烟雾总算淡了一些,勉强可以呼吸了。然而电力系统已经烧坏,没有灯光,四处还是黑得叫人心慌。沿路上来,他们只找到了一根钢筋和一把水果刀作为武器。
哒哒、哒哒……他们的脚步声轻轻地响在四楼的走廊上,两侧的门有开有闭,好像一只只黑暗的眼睛。闻秋的手心潮乎乎的都是汗水,可裴渡的手竟然还是干燥的,紧紧地握着他,带来叫人安心的力量。
路过四楼转角处的厕所时,裴渡忽然停下,手指朝里面比了比。闻秋点了点头,立刻理解了他的想法——虽然大阳台视野开阔、空气流通,但同时也是最容易被埋伏且没有退路的地方。
他伸手想去开门,然而正在这一刻,他听到了轻而沉闷的几声响动。
那是被消音器所吞噬的、子弹发射的声音。
下一刻,那乒乒啪啪打在墙上的声音,便在耳旁炸响,声音之近,好像死神的镰刀贴着耳际划过。
闻秋谨记教诲,立刻想要趴下,裴渡却迅速推开了厕所的门,一把将他给推了进去,然后砰地拉上了门。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闻秋根本不及反应,眼前便只剩下紧闭的门板,他失声喊道:“裴渡!”
那可是子弹,肉.体凡躯挨一下就得死,谁都无法幸免!
“别出来,”裴渡沉着的声音贴着门传进来,“你出来我们更危险,稍微等我一会儿,保护好自己。”
他说得是对的,闻秋无法反驳,可是一想到裴渡或许会受伤甚至死亡,他的大脑里就一片嗡鸣,无数可怕的猜想像是尖锐的玻璃揉碎在脑袋里。
“裴渡、裴渡……”闻秋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惶惑地小声念着他的名字,身体应激到快无法动弹,指甲抓紧自己的手臂,无意识划出一道道血痕,“千万不要有事,求你了……”
没有你,我没法一个人活下去。
门外,裴渡一个人贴墙而立,手里的武器唯有从楼下捡的一根钢筋。这里是一个拐角,地形复杂,反倒限制了枪的发挥,只适合近身肉搏——那样倒正合他的心意。
裴渡数着自己沉稳的心跳,头脑变得异常冷静,五感敞开捕捉所有细微的动静。浑身的肌肉适度地紧绷,调整到了最适合狩猎的状态。这是极优性ALPHA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后天严格锻炼的成果。
一道压低的脚步声在靠近,裴渡微微眯起眼睛,想象这个蹩脚的猎物如何努力稀释自己的存在感,然后伺机扑上来。可惜他并不打算后发制人,数三声心跳,他出人意料地率先发起了进攻。
那人正举着枪甚至来不及发射,就被裴渡制住手臂大力反折,喀拉一声脆响,那人的手臂以奇怪的角度扭曲,失去准头的子弹砰砰地炸在墙上。
惊恐的眼睛里倒映着他幽黑嗜血的眼瞳,裴渡用手臂扼住他的脖子,神情冷漠就好像只是在掐断一根草叶,又是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喀拉声,那双眼睛失去了神采。
他并没有立刻放下那个沉重的男人,而是当作盾牌一样竖在自己身前,那些紧跟着到来的子弹并没有避讳他们的同伴,就这样沉闷地陷入了死者的躯体。
而就在枪手冒头的那一刻,裴渡做了事先在脑子里预演过三遍的事,将手中的钢筋掷了出去,势大力沉,正中靶心。
惨叫声凄厉地响起,鲜血从另一个拐角处淌了出来。
一个,两个,裴渡活动了一下指骨,还剩下几个?他逐渐兴奋起来,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仿佛在其中找到了某种乐趣。弯腰捡起那把枪,试了一下,他遗憾地发现没有子弹了。
对了,一共是五把枪,30颗子弹,裴渡在脑海里清晰地数了一遍,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分配给每个人的子弹应该是有限的,应该是打算一开始就用完。因为他们必须竭力避免这样一个情况——自己解决第一个人后,弄到一把枪和多于他们人头数的子弹。
聪明的决定,毕竟他可不会射歪,他从不浪费子弹。
裴渡随手丢掉了枪,改用从那人身上搜到的刀。他捕捉到了三道呼吸声,他们已经慌了,所以粗喘如牛,想必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所以下一刻,他们同时冲了出来,手里拿着长刀和棍棒,怒吼着为自己壮胆。
然而人数竟有四个!
唯一没有慌张的那一位,唯一赤手空拳走出来的那一位,缓缓地走在那三人身后,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
裴渡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眉头便微微蹙起。那人有着死囚一般的目光,大嘴兴奋地咧开,磨尖的牙齿下,两道涎水淌了下来。
这是一个极优性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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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秋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守在门边焦虑地听着。他听到了沉闷的枪响和撞击声,还有惨叫声,但都不属于裴渡。
然而麻烦并没有被立刻解决,那些声音逐渐变得驳杂、混乱、遥远,似乎是离开了这片拐角的区域。
他无法抑制颤抖,疯了般想要出去看一眼,看不到裴渡情况的每一秒他的心都好像在烈火中灼烧。可是不行,他太弱小了,出去只会添乱而已,理智死死地拉着缰绳,所以他只能任由裴渡为他出生入死,一个人绝望地等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一道脚步声靠近了,有人在拧动门把手——是裴渡回来了吗?闻秋的眼中燃起希望,抵着门小心地问道:“裴渡?”
“是我。”一道低沉粗粝的嗓音回应了他,“是我呀,闻总。”
龚长阳!闻秋的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可怕的名字,忽然一道巨大的力量猛地向里面撞来,厕所门没法反锁,龚长阳凭着几乎是他两倍的体重,生生将门给撞开了!
闻秋猝不及防被撞倒,头磕到了洗手台,额头传来剧烈的疼痛。
血淌下来模糊了左眼,透过血色,他看到了龚长阳狰狞的脸。
他的脸垮得厉害,几乎被酒精和仇恨几乎扭曲成了另一个人,嵌在肥肉里的眼睛炯炯发光,闪烁着不正常的兴奋。
“见到我是不是挺意外?我竟然没有死外面的臭水沟里,还能见到您一面,这是托了谢董的福啊。”龚长阳脸上浮起了一个病态的微笑,他揪住闻秋沾满血迹的头发,膝盖直接压下来,压在闻秋的肚子上。
“呃——!”闻秋惨叫一声,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他压烂了,别说挣扎反抗,那一下都足以他痛昏过去。
龚长阳听了这声惨叫,脸上的笑容便扩大了,好像听到了什么美妙的音乐。他揪着闻秋的头发,端详着他的脸,啧啧道:“闻总,说句实话,您可真漂亮,怪不得谢董老是念叨您呢。我们以前私下里聊天,都在幻想操进您身体里该是个什么销魂滋味。”
闻秋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什么都看不清楚,然而又什么都看到了。不同的狰狞的脸,侮辱他的加害者们,下流的话和下流的欲望……每一次都是这样,以为会有所改变,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不过我听说越漂亮的人越无情,您对手下人是不是还像对我一样狠?反正啊我只出了点小钱,就有人愿意把您的情报卖给我了。”
“嗬……嗬……”闻秋艰难地喘着气,不回应也不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门外。
龚长阳恼羞成怒,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你他妈看什么?!”
闻秋被打得偏过头去,咬紧了嘴唇没说话。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在提醒他还活着,身体里还剩下一点点力气,他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我告诉你,你等的人活不了啦,哼哼,今天‘疯狗’也来了。”龚长阳笑道,“闻总您抖得真厉害,别怕,我现在不会动您,不然谢董要怪罪的。不过谢董也说了,等他玩腻了,就把您赏给下面的人,见者有份。当然啦,听说您以前当过男妓,想必应付这点人也不算什么……”
他越说越兴奋,把心中所有的愤怒和痛苦全化作了下流的羞辱,喷吐到闻秋身上。可是让他恼火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打蒙了,闻秋的目光始终是涣散的,好像他不存在一般,只是虚虚地落在门外。
“我说了不许看!”龚长阳又恼怒地抬起了巴掌。
然而闻秋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了神采,好像看到了什么,嗓子里发出惊喜的喊声:“裴渡!这里!”
“什么?!”龚长阳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回头看去,门口依然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然而同一时刻,他的肚子却传来了一种陌生的痛感,好像热刀切入黄油,皮肉融化般向两边绽开了。
他愕然地低下头,看到一把水果刀插入了自己满是肥油的肚腹,闻秋双手握着刀柄,当着他的面将刀用力向下划去。
他惊骇地张大嘴,尖叫跟着喷出来:“啊啊啊啊——!”
闻秋费力地从他的桎梏下爬出去,满身的衣服都被鲜血浸得湿透,他拿着刀子缩在角落,胸膛剧烈起伏,劫后余生地急喘着。
他不想永远留在过去,永远都是受害者,他必须自己救自己。
涣散的眼睛变得清明而锐利,终于如龚长阳所愿地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哀嚎打滚、自取灭亡。
第143章 灰烬
谢广明呼风唤雨几十年, 老谋深算,做任何计划他都喜欢万无一失。
裴渡是极优性ALPHA,尽管并没有什么可以查到的战绩, 但谢广明绝不至于小瞧他。他满打满算派出6个精锐ALPHA,其中还有他最器重的打手“疯狗”。
“派疯狗一个就够了,”彼时雷哥还在谢广明身边出谋划策,“虽然都是极优性, 但疯狗可是我们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兵器。”
“不要小看裴渡, ”谢广明摇了摇头, “真要撕咬起来, 他可以比谁都疯。”
尽管如此谨慎, 但他们还是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虽然拥有这样的暴力, 但裴渡本身并不是崇尚暴力的人,在他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候, 他都喜欢用脑子。
如果是被关在狭小的斗兽笼里肉搏,裴渡猜想自己大概坚持不了十分钟,他和“疯狗”简单地交过手, 很快就发现他过量嗑药、没有痛觉, 撞击自己的力道简直就是一辆泥头车, 能生生把骨头震碎。而其余三人训练有素、配合紧密,如同铁板一块。
幸运的是,他们身处在一座浓烟弥漫的大楼里, 而裴渡比任何一个杀手都更了解地形。
他迅速地脱身, 将追击者分别引开, 利用地形埋伏将他们一一击破。到处都是趁手可用的道具, 警棍、防爆盾、□□、电线……都成了他手里冷酷的工具。
他动手干脆利落,几乎不制造出响动, 然而疯狗仿佛具有非人的嗅觉,始终紧紧地追击在他身后。更可怕的是他的动作同样悄无声息,好几次那嘶嘶的呼吸声好像贴着后背响起,裴渡才悚然发觉他的存在。
他不上当、不吃埋伏、不中圈套,也绝难击败。随着时间的流逝,裴渡逐渐焦虑起来——他很担心把闻秋一个人留在那里,担心杀手不止这几个。
头脑晕眩的程度在加剧,应该是轻微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体力在飞速流逝,也受了伤,肩膀上无法止住的鲜血让他掩饰行踪越来越困难,整条胳膊都在陷入麻痹的状态。
“想不到还有要和人拼命的一天……”裴渡自言自语着,低头检视手中的装备。然后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将手臂上的布料扎紧,走向了四层的北面阳台,这是“监狱”的一块放风地。
整面墙上都是大片的玻璃窗,当然也都被铁栅栏封死了,但至少他得到了新鲜空气。夜风袭来,卷走了大片灼热的浓烟,也卷走了神志的昏聩。一切都变得清晰,离开阳台的唯一过道上,出现了疯狗提着刀的身影。
这是一条末路,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疯狗的眼睛浸满了兴奋的红色,浑身青筋不正常地凸起,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类的低沉吼声。前一秒他仿佛还在那里微笑,下一秒他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速度,裴渡很艰难地避过了第一下,刀子几乎是贴着他耳朵劈下来的,凌厉的破空声划过,紧接着是砍爆窗台的巨大动静。
裴渡毫不怀疑这一刀如果落在自己身上,能把他从头到底劈成两半。他一咬牙,在第一下闪过后就径直撞了上去。为此他不得不用了左肩,只感觉伤口撞上了钢板,痛得他咬紧了后槽牙。
疯狗是第一次遇到敢和自己正面对抗的人,而且力道可怕至极!他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后踉跄两步,卡在窗台上的刀也脱了手。通红的双眼睁大到快要裂开,疯狗喉咙一耸,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裴渡依旧贴着身后的窗子,耳朵里捕捉到了一丝遥远的噪音,正从高空之上传来。他轻笑了一声,盯着疯狗,口中训犬一般轻喝道:“来。”
话音未落,疯狗已然扑了上来,他在疯狂中失去了理智,尽管也受到了裴渡的攻击,他却浑然察觉不到疼痛,沸腾的脑海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杀死他!杀死他!杀、杀、杀!!!
很快他就做到了,伸手掐住裴渡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抵在窗户上。这个他平时只配仰望的位高权重的ALPHA,很快就要像那些无关紧要的生命一样,死在他的掌心里。
裴渡被迫仰着头,眼神里渐渐失去光彩,可是那令人厌恶的微笑却一直浮在他的嘴角,好像他透过自己必死的结局,看到了命运不一样的指引。
“咻——”一枚子弹破空而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烟尘,越过破碎的窗户,贴着疯狗的脑袋,刮走了他的一块头皮。
疯狗在剧痛中仓促地一避,紧接着第二枚幽灵般的子弹从空中降临,这一次带走了他的整片右耳。
裴渡气息不稳地倚靠着窗台,扬起的脖颈上满是青紫的伤痕,然而他的神情倨傲,冷漠眼神仿佛在凝视死物。在他的身后,那些狙击子弹如同神罚般降临。
疯狗立刻扑倒在地,没受致命伤,然而整个脑袋都已经被自己的血浸透了。他匍匐着向走廊爬行,一枚子弹命中了他的右侧小腿。
他像鲤鱼一样弹动了一下,然而没有发出任何尖叫,反而加快了爬动的速度,直到子弹打不到的角度,他才粗喘着停下了。
他仰起头,终于看清了,那满月照亮的窗棂后,几架直升机嗡嗡地悬停在暗夜里,仿佛魔王的扈从。
裴渡拿着手机,哑着嗓子骂道:“妈的,什么水平……”
手机里立刻传来慌忙的道歉声,“裴总放心,我们已经做好突入准备!”
也正是这时,楼下传来了消防车的声音,用不了多久,大火就会熄灭。
疯狗迟疑地想要靠近一步,然而立刻有子弹点了他的名,将他前方一厘米的地面射了个窟窿。他缩回了爪子,怔怔地坐在原地,好像路边被人踹了一脚的狗,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明明是极优性,却被训练成了一只听话的狗,裴渡怜悯地望着他,有些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学过说话。
而这只凶猛却又可悲的狗,手足无措地在安全区外徘徊,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翻自己的口袋。
裴渡的神情忽然一凝,他看到疯狗开玩笑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枪。
所以不是五把,而是六把枪,枪里还有六颗子弹。而这里毫无遮挡物,他也没有力气再躲避了。
“裴总,小心!”手机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您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进入大楼!”
裴渡想将自己撑起来,然而整条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大腿骨大概也被这畜生踢断了,在他能够勉强移动之前,疯狗就毫无犹豫地对着他举起了枪,果断扣动扳机。
来不及感受或回忆,子弹会快过一切,带走他的命。
“咔——”扳机空洞地响了一下。
什么都没发生,裴渡凝视着黑洞洞的枪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冷汗浸透了后背。
这个傻子不会用枪,连保险栓都没打开,自然射不出子弹。怪不得他之前都没想过用枪。
但显然他看到过别人如何使用,一直低下头拨弄着那个玩意儿。只听“咔哒”一声,裴渡的心又提了起来,这畜生有着出色的动物直觉,尽管不熟练,但他会射得比那些同伴准得多。
“死吧、去死、杀了你……”疯狗呢喃着唯一学会的词语,露出了死神般的微笑,再度朝裴渡举起了枪。手机里传来了焦急的大吼、警笛的鸣响由远及近、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浓烟,消防车的水雾透过破碎的窗户,雨一般洒落下来……
生命的最后时刻,裴渡唯一后悔的事,竟是没有把闻秋带在身边,死前不能再见一面,不能好好地说再见。
然而想到闻秋能安全地被解救,裴渡又从心灵深处感到了安宁与喜悦,至少他是一辈子也没法忘记自己了,这算不算是一种在爱中永垂不朽?
“砰——”
下一刻,一声巨响,不是子弹射出,而是那个魁梧的躯体倒下的声音。裴渡的心灵巨震,前一刻他都已经准备赴死,下一刻他却激动得不能自已,急切地想要站起来。
在疯狗倒塌的身影后,出现的人正是闻秋!他披着猩红的血衣,手里紧握着一根警棍。刚才正是他竭尽全力对着疯狗的脑袋一击,才将他彻底击倒。
闻秋的手在抖,瞳孔都在发颤,然而做出的事却和惊恐的样子截然相反,他跪坐在地,对着那个血肉模糊的脑袋用尽全力打了第二下、第三下。他忘不了赶来时那枚将要射出的子弹,从那一刻起他的脑子就忘却了一切,被一种陌生的杀意填满。手麻木得像是脱离他在行动,但他心里又很清楚自己就是想让这人死。
“够了,秋秋,停下,他已经动不了了。”直到裴渡的声音在他嗡鸣的耳边响起,闻秋才怔怔地抬起头,看到裴渡对自己招了招手,“过来,到我这里来。”
闻秋触电般扔下了手里的警棍,不敢再低头看一眼,他想站起来,然而腿软得没了知觉,他就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在地上拖出了长长一道血痕,一直爬到了裴渡的怀里,颤抖地环住了他的腰。
裴渡用尽全力收紧了怀抱,明明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却又贪婪地想要融入闻秋的一切,好像他能弥合撕裂的伤口,填补流失的血液,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警笛声、灼烧声、淋漓水声的包围中,他们共享了此刻巨大的寂静,两颗心脏紧紧地贴在一起,共振出有力的鸣响。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他们先是拥抱,很快便开始接吻,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与唾液。直到营救人员闯了进来,裴渡还下意识地收紧了怀抱,警告地望过去,好像连他们都嫌碍事。
来营救的保镖们早就傻眼了,一路从一楼上来,他们看到的是无比惨烈的战况。很难想象只有裴渡和闻秋两个人,被困在火场中时连武器都没有,就这样战胜了数个蓄谋已久、携带凶器的歹徒。
保镖们齐心协力,分别扶着受伤的闻秋和裴渡,终于走出了那幢着火的大楼。一楼已经被烧得一片焦黑,天花板上淅淅沥沥地滴着水,四处弥漫着烧焦的恶臭。走出那面目全非的门口,闻秋恍惚地回头看了一眼,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被留在了大火中,烧成了灰烬。
那是他的恐惧、他的懦弱、他的胆怯。
在他握紧刀柄的那一刻,在他决定去找裴渡的那一刻,旧日的躯壳便落在了火中,他感到了一种全新的力量盈满了自己的身体,也就是那一刻,他理解了为什么裴渡敢把他关在房间里,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所有敌人。
原来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冲动,真的能唤起无限的勇气。
第144章 鲸落
在去医院的路上, 闻秋就陷入了昏迷,主要是心力交瘁,身上的伤口倒没有那么严重。医生给他包扎了撞破的脑袋, 给各处的伤口也做了应急处理。
裴渡的伤情则要严重得多,不过他一直坚持到看着闻秋被送进病房,才肯接受注射麻药。经检查,他全身有多处刀伤, 两处子弹擦伤, 大腿和肋骨皆有轻微骨裂, 最严重的是左肩处, 剧烈活动导致刀伤进一步撕裂, 伤口深可见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光是缝合那些破破烂烂的伤口, 就花了医生大量的时间,闻秋醒来后手术还没有结束, 他只能坐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
身边有个人比他还焦虑,安云起左右乱转,鞋底就差把地板给擦冒烟了。李天畅也在同一家医院接受治疗, 闻秋问了之后才知道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大出血被送过来, 医生看了一眼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凌晨三点,裴渡的手术结束,医生出来问道:“哪位是家属?”
闻秋立刻站起来, “是我。”
“好的, 手术很成功, 病人已经醒了, 术后要注意……”
不等她说完,闻秋就已经冲进了病房, 便看到裴渡倚着病床上,身上包着多处绷带,微微垂着眼睫,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但看到他来,就很快地抬了头,细致地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的喉咙上也包着绷带,因此说话有些艰难:“太好了,你没事。”
“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闻秋看到他的样子,心里难受得要命,“痛不痛?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很好……真的,不骗你,”裴渡费力地抬起手,摸摸他的脸颊,“被这么英勇的秋秋保护着,我怎么会有事呢?”
他的安慰似乎起了反作用,闻秋咬紧嘴唇,似乎是很用力地才把一声哽咽咽下去。他在病床边坐下,甚至不敢拥抱,怕牵动伤口,手足无措地望着他,眼圈慢慢红了。
“别哭,”裴渡勉强撑着坐起来了一点,变戏法一般从手心里掏出一枚叶子——刚才从床头柜上的盆栽里薅来的,“吹笛子给你听,好不好?”
他把那片细细的叶子放在唇边,修长的手指捏着边角,轻轻吹起来,居然真的能吹出像模像样的旋律,是轻松明快的调子。
闻秋怔怔地听着,直到此刻他才感到所有噩梦都已经远去,他们真的获救了……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大滴大滴地划过脸颊,想用手抹掉,泪水就从指缝里溢了出来。
哄老婆失败,反而把人惹哭了,裴渡是真的没招了。他看着闻秋哭红的眼角和湿漉漉的脸颊,心疼之余心里又有点痒痒的,叹息道:“你终于哭了啊……”
“嗯?”闻秋不解,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他。
“你以前那么会哭,回来后却再也没哭过了,”裴渡怜惜地擦拭着他的脸颊,“我还以为你身体里的水流干了呢。”
这句欠揍的话,比一万句安慰都管用,闻秋的眼泪顿时止住了,抬眼愤愤地盯着他,只是那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挑着一颗泪,“把我弄哭,你很自豪吗?”
“你每次一哭,我的心也要碎了,所以还是笑比较好,”裴渡笑吟吟地看向他,“笑一个?”
闻秋咬着下唇,笑不出来半点,但是双手撑在了床边,主动凑过来吻他,嘴唇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泪水咸涩的味道。柔软的舌尖热情地探过来,像小猫一样乖巧地舔着。裴渡很受用地闭上了眼睛,享受老婆难得主动的服务。
他心里有个声音雀跃地冒了头,告诉他抓紧这个机会吧!趁闻秋的心中充满了后怕、同情、感激和失而复得的喜悦,不会再有比这更加合适的时机了!
于是在亲吻的间隙,裴渡很郑重地望向他,黑眸里写满了真挚的爱意,“我爱你,秋秋。”
跟在这句告白之后,是一句珍藏在了心中四年、如那枚戒指般被他反复擦拭的一句话:
“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闻秋一怔,然而并不十分惊讶,好像早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嗯……”他拄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然而眼眸里是狐狸般狡黠的笑意,故意慢悠悠地说,“其实我想象中的求婚会更加正式和隆重一点。”
这下轮到裴渡愣住了——尽管不是答应,但也不是拒绝,这无疑是巨大的胜利!
况且正式和隆重的求婚?他可能是全天下最擅长这件事的人了。
不过一个闪念之间,裴渡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这是一辈子只一次的豪赌,他必须孤注一掷,用自己的一切,换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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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闻知尧来了,他是放学后才听说了这场巨变,连忙赶到了医院。
闻秋没想避着他,主要是避不过,而裴渡说他这个年纪已经可以面对这些事了。作为极优性ALPHA,他们总是要先知道恐惧和痛苦,然后再学会坚强和勇敢。
闻知尧果然很坚强,忍住了没有哭,他捏着小拳头问是谁干的,闻秋就告诉他坏人已经全部被打跑了。
“可是裴叔叔伤得好严重……”闻知尧伤心地说。
“不要难过,为了保护心爱的人而受伤,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裴渡将他的小手拉过来,贴在自己缝合好的伤口上,“这是荣誉勋章。”
荣誉勋章……闻知尧摸着那道狰狞的伤口,眼睛里顿时装满了崇拜,恨不得给自己也整一个。闻秋见他越学越偏,赶紧支使人去倒水。
到了晚上,闻知尧被保姆送回去睡觉,闻秋继续在医院陪护。晚饭是特地叫阿姨做好从家里带来的,都是清淡营养的汤汤水水,裴渡行动不便,闻秋就一勺一勺喂他。
吃完饭,他又让护工在vip病房里又支了一张床,这样半夜如果又什么情况,他还能照应着。
他张罗这些事的时候,裴渡就窝在病床上,眼睛跟随着他移动,嘴角的笑就没下来过,心想挨几刀就能换来闻秋无微不至的照顾,值。
和医生聊完,闻秋回到病房,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安云起把谢广明老巢给炸了。”
“嗯?”裴渡叼着苹果抬起头。
“就在刚才,几辆油罐车冲进了谢家大门,先是发生了爆炸,然后烧起来了。”
“哦,很像他能做出来的事。”裴渡一边咔嚓咔嚓地咬苹果,一边露出很不赞同的神色,表明他绝对不会做出此等鲁莽残暴之事。
“李天畅的手术很成功,已经转ICU了,”闻秋是刚才在走廊上碰见安云起的,都能看见他身后实质性的杀气,“也幸亏手术成功,不然我怕他要把自己变成核弹跟谢广明爆了。”
说来也奇怪,谢广明的眼中钉肉中刺显然是他、裴渡和安云起三人,可这次唯独安云起没有受到袭击,反而是李天畅受了无妄之灾。
“谢广明想过对安云起动手,”裴渡说,“只是发现没地方下嘴。”
“嗯?”
“他家是黑.道出身,如果玩黑吃黑那套,谢广明玩不过他。”
别看安云起现在身边带着的手下都人模狗样,但其实个个都是能打能杀的主,就说他那个娇滴滴的小秘书,随时都能拎起两百斤的杠铃往人脑袋上砸。
安云起和谢广明爆了的第二天,谢广明被警方逮捕归案——某位匿名的举报者提交了几千页的材料以及大量视频音频,里面证据详实、逻辑严谨,一条条列数了他的罪行。
一同现身的,还有几个实名的证人,其中最重量级的便是他的心腹手下雷哥,这条狗咬人狠毒,咬起自己的主人来更是凶猛。在他的指控下,一条强迫儿童卖.淫的黑色产业链暴露出来,其中还牵涉一家谢广明资助的孤儿院,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对于谢广明来说,被警方缉捕反倒是好事。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也就是人在地下室,才侥幸躲过了油罐车的死亡袭击,但也被吓破了胆。看守所里的冰冷栅栏,倒让他觉得安全。
进去的时候他就被安排了单独牢房,警长是他的老朋友了,也特地来慰问。吃过一顿格外丰盛的午餐后,他不慌不忙地要了电话机,打给了某位大人物。
电话显示关机。
他气定神闲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裂痕,连忙拨打了第二个,这次打通了,然而对方秘书听到他的声音后,竟然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
谢广明面色如土,手指情不自禁地有些发颤。
一整个下午,他就坐在那里拨电话、等待、挂电话,最后忍不住狠狠地把电话往地上一砸。那老旧的塑料电话机裂成了两半,他才如梦初醒,连忙跪在地上试图将它拼起来,发现不成功后,便扯着嗓子大喊道:“来人啊!来个人!给我换个电话!”
一个下午不见,他的“老朋友”又回来了,然而神情已经大不相同,他不耐烦地敲敲栅栏:“损坏公物,记一次过!你的联络时间早就已经结束了,出来吧!”
“等等,我还没打给你们宋局长,我和宋局长可是老同学啊!聚铭的股份,乐业地产的房子,你帮我跟他提一提……”
“好了好了,你以为是什么时候呢?”老朋友咧开嘴笑道,“话说你知道吗?爆炸把你家地下室的掀开了,里面据说挖出了不少好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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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宋局长,麻烦你了。”这边病房里,裴渡用肩膀夹着手机,在和人通电话,“哦,不用了,正常关着他就好,我没有私人打击报复的兴趣。”
“哈哈,原来谢广明把他的小金库建在了自家楼下,每天枕着几千万的现金睡大觉,里面还有几十年的账本,每一笔贪污和贿赂都记得清清楚楚。”安云起坐在一旁刷手机,笑得开怀,“你神了啊,你怎么知道那里埋着地下室?”
“我不知道,单纯想炸了他老家罢了。”裴渡挂了电话,眼睛就半阖上了——伤口痛得厉害,但凡闻秋不在,他永远是一副冷淡困倦的样子。
“你少来,在闻秋面前装上瘾了吧!”安云起笑着推了他一把,“你他妈私自把上下都打点通了,连我不知道上下游牵扯了这么多人,整个雁市、不,更上面估计都要大地震咯。”
所以抓捕谢广明才会如此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任何阻力——那自然是因为有人提前一个个将障碍清扫干净,最后只消轻轻推杆,球自会入洞。
他这一下不知轻重,裴渡拍开了他的手,坦白道:“我没那么神,只是因为谢广明急不可耐地对我们出手,我才能确定他已经被自己人放弃了。”
也正是谢广明如此疯狂地撕咬,他才想到了更加疯狂的报复。否则他这几年沐浴焚香积善积德,不至于把人房子炸了。
当然,计划是他躺在病床上提出的,具体执行完全是安云起干的,谁能想到他会干得如此轰轰烈烈,就差往自己头上戴个恐怖.分子的高帽了。
这是破釜沉舟之意,安云起为了报复已经杀红了眼。裴渡也不再瞻前顾后,跟着抛出了手中的砝码,将所有的证据和证人都摆上了明面。如果这一举不能彻底搞死谢广明戴罪立功,他和安云起——尤其是安云起,恐怕会惹上巨大的麻烦。
这一切,他都没有和闻秋说过,只是用一如既往的缜密和细心,默不作声地为所有人准备后路。
结果第三天,忽然传来了一条惊人的消息——谢广明死在了看守所里。
宋局长那边,只漏出了语焉不详的片段,大概是谢广明想申请保外就医,结果被拒绝。他气急败坏,立刻提出要当污点证人换取减刑,而且得意洋洋地宣称靠自己的情报,能抓住了不得的大老虎。
在一系列打击下他已经有点失心疯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仿佛在注视一具尸体。
当天下午,谢广明“突发心梗”,还未来得及送医便死在了看守所里。
当然,他掀起的风波远未结束,根据后续挖掘的资料,已经盖棺定论的大桥垮塌案也掀起了新的波澜。中央派出专门调查组,切切实实地抓住了几只大老虎,整个雁市都经历了一番雷厉风行的洗礼。
安云起踩着谢广明的尸体上位,终于得愿以偿地将他心心念念的钢厂吞下,坐稳了雁市第一把交椅。裴渡则挑肥拣瘦,拿走了自己感兴趣的一些新兴产业。谢广明这条盛大的鲸落,喂饱了两条更大的捕食者,裴家和安家本就是庞然大物,如今在两个年轻当家人的主持下,更是风头无两。
时代的潮流涌动不息,陈旧而腐朽的东西在死去,而新兴的力量在崛起,老旧的都市焕发出新的生机,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145章 庇佑
在这所有的喜讯中, 对于闻秋来说最大的好消息,是他终于为兰泽讨了一个公道。
这孩子在他家已经养了好几个月,每天和闻知尧同吃同住, 跟朵安静漂亮的小花儿似的,得了点阳光皱巴巴的叶片就全舒展开了。
如今谢广明身死,整个谢家风雨飘摇,自然不能让兰泽再回去, 闻秋又开始忧心起他的将来。
“这孩子很很乖可爱, 身世也很可怜,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干脆收养他, ”闻秋坐在病床边, 有些烦恼地嘀嘀咕咕着, “但是把没有血缘关系的AO小孩养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是太容易出事了。就算他俩没什么, 外人也会说闲话……”
“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养好两个小孩,感觉责任太大了,而且他妈妈那边也是个问题, 抚养权还在她手里……”他戳了戳身边的男人, “你怎么想?”
裴渡没什么意见, 小口小口地吃着他煮的病号餐,好像在品尝什么美味大餐,“按照你的想法来就可以了。”
“不不, 你的想法很重要, ”闻秋拧着眉头道, “将来我们要一起养孩子的啊。”
听了这话, 裴渡倒是一怔,就好比一个吃惯了粗茶淡饭的人, 忽然嘴里被塞了一块肉,需要咂摸一下才能尝出惊喜的滋味。
将来……一起养孩子……他慢慢品味着这句话的含金量,嘴角就扬了起来。
闻秋看着他喜上眉梢的样子,心想恋爱果然会让人降智,裴总一世英名也不能幸免。他上去挤了挤裴渡肩膀,故意道:“孩子他爸,快给点建设性意见。”
裴渡不知道别的ALPHA怎么样,反正他是抵抗不了这个称呼的,趁势把闻秋圈在怀里,贪心不足地说:“多说点,爱听。”
“没有了,起开。”
裴渡笑眯眯地起开了,然后拿手机翻出邮件给他看。邮件来自裴家强大的律师团队,他们针对谢广明的残党发起了一系列的起诉,其中也没有漏掉兰泽的妈妈戴梦雅。
“哦……”闻秋望着那无比漫长的名单,就觉得自己是瞎操了半天心,没有人能从裴渡比针孔还细的心眼里钻过去,裴总平等地报复每一个他看不顺眼的人。
“等着吧,她会主动送上门来的。”裴渡说,“至于兰泽将来去哪儿,我心里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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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戴梦雅虽然不敢报警,但并没有放弃过上门讨要孩子。谢家的人也曾不止一次尝试过暗中将兰泽抢回去,可惜都被强大的安保团队拒之门外。
闻秋一直记得戴梦雅衣着光鲜、咄咄逼人的样子,以至于她最后一次上门的时候,闻秋差点没认出她来。
站在院子里的女人憔悴至极,身上值钱的首饰一个都没有了。见到他来,便胆怯地缩了缩脖子,眼泪说来就来,“求求你,谢广明都已经死了,他才是作恶的那个,我也是被逼无奈呀,求求你放过我吧……”
“哦,你收到法院传票了?”闻秋抱着胳膊,冷笑地看着她。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从来没惹过你……”戴梦雅的脸扭曲起来,然而想到现在的落魄处境,她不敢在闻秋面前造次,只能强忍住怒火道,“你抢了我的孩子还不够,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
“为什么呢?”闻秋歪了歪头,轻笑道,“大概是因为踩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而我正好有点看不惯你。”
戴梦雅想不到他会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恶毒的话,尖指甲颤抖地指向闻秋,“你、你——”
而她刚表现出一些攻击性,立刻有保镖上前制住她的胳膊。
闻秋懒得听她大声嚎叫,摆了摆手,“送出去吧。”
闻知尧和兰泽挤在三楼的窗口,脑袋顶着窗帘一起偷偷往下看。
兰泽瑟瑟发抖,心忐忑地跳个不停,在闻家的生活太幸福了,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然而每次他的母亲一出现,都会提醒他梦的短暂和易碎。
“不要怕,”闻知尧很有义气地揽着他的肩膀,“我爸爸肯定会把你妈妈赶走的,我爸爸可厉害了!再不行阁楼上有一个密室,我可以把你藏进去,这样谁都找不到你了……”
不过观望着观望着,阁楼密室应该是用不着了,因为戴梦雅生生被骂哭了,又被两个高大的保镖拖着往外走。戴梦雅尖叫哭嚎着,忽然望见三楼窗户里的两个孩子,泪水朦胧的眼睛里忽然放出光亮,大喊道:“兰泽!兰泽!是妈妈呀,你快下来,帮帮妈妈!兰泽!”
然而兰泽被她发现后,第一反应是惊恐,立刻一缩脑袋,像只蘑菇一样蹲到了地上。闻知尧朝楼下比了个中指,然后狠狠地把窗帘拉紧了。
那哭嚎声便渐渐远了,直至消失不见。
闻知尧又掀起帘子看了一眼,然后兴奋地大叫道:“大坏蛋被赶跑咯!兰泽你不用回去了!”
兰泽这才抬起脑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变成了一朵舒展的蘑菇。下一秒他就被闻知尧扑倒了,两个小孩抱在一起,在地毯上兴奋地打滚——主要是闻知尧跟个擀面杖似的抱着他滚来滚去。
兰泽捂着嘴悄悄地笑起来,闻知尧就很高兴:“你笑了啊,兰泽,第一次看你笑诶!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闻秋打开房门,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闻知尧骑在兰泽身上,手伸进他衣服里四处挠痒痒,兰泽扭来扭去又逃脱不了,被迫笑得停不下来。两个小孩都是玩得热火朝天,满身大汗。
闻秋的眼睛眯了一下,年纪小这么玩倒没什么,但是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这样亲密,进入青春期可就不妙了。他没有表现出异样,走过去一把拎起闻知尧,“好了,别欺负兰泽。兰泽,我有话对你说。”
兰泽就坐在地上,像一朵等待浇灌的小花一样仰头看着他。
闻秋蹲下身,温和地望着他的眼睛:“小兰泽,你愿意去新家生活吗?那是很好的一户人家,是你认识的叔叔阿姨,以后也可以常来找知尧玩。”
兰泽眨巴着大眼睛,懵懂地点了点头。他的心智年幼,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个世界,但是也知道谁对他好。在他眼里,闻秋是一个厉害到闪闪发光的大人,有无数人告诉他OMEGA应该是柔弱胆怯的,可是闻秋和他们说的都不一样。
如果是他的安排,那肯定不会有错。
很快,闻秋便安排兰泽和他的新父母见了面。这对夫妻都在闻家别墅里工作,一个是园艺师一个是女管家,两人四十岁出头,一直都没有孩子。闻秋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他们性格都淳朴良善,家里生活条件也不错。
闻秋顺便给兰泽存了一笔信托基金,每月都能领到两万块,这样其实也不用养父母多少花费,即使他将来一事无成,这笔钱也足以让他衣食无忧。
第一次正式会面,场面就很煽情。管家阿姨握着兰泽稚嫩的小手,眼泪汪汪地说:“多漂亮的孩子,可惜没投身在好人家,以后到叔叔阿姨家生活好不好?”
那个不善言辞的园艺师激动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送给了兰泽一盆盛开的太阳花。兰泽听说新家里到处种满了花,倒是很高兴,因为他平生一大爱好就是盯着盆栽发呆。
闻秋心里没由来十分紧张,一直观察着兰泽的反应,闻知尧比他还紧张,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兰泽一直安静地听着大人讲话,那对夫妻都手足无措地看过来,他忽然轻轻地喊了一句:“爸爸妈妈。”
这也是闻叔叔告诉他的,他说:“你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的家人。”
一瞬间夫妻俩都热泪盈眶,蹲下来把兰泽抱在怀里,闻知尧也忍不住哭了鼻子,当然,他是开心的。
最后兰泽抱着太阳花,和新父母一起合了照。此刻懵懂的他并不能预见此后的人生,并不知道他会拥有很好很好的父母,幸福美满的生活,以及一个让他仰望和追逐的OMEGA长辈,一直照拂他成长。
当天兰泽便搬到了养父母家里——其实就在闻秋家附近不远。他父母白天来上班,就把他带过来,两个小孩结伴上下学,和过去也没多大分别。
中午,闻秋一人躺在庭院里懒洋洋地晒太阳,肚子上盖着暖和的毛毯,反复读着剧本的最后一章。阳光清澈,风声缓缓,隔了一道花墙的远处隐约传来两个小孩的嬉闹声。
闻秋眼皮沉沉地往下坠,思绪像风中的口袋逐渐胀满,渐渐飘远,飘回了很多年前——
那些在被窝里的默默哭泣,那些竭尽全力的挣扎谋生,那些追不上的车子,求不来的关怀……其实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它们只是过去了。
而他在过去中幸存,终于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拯救那些同样不幸的孩子们。
那些藏在记忆深处慢慢腐烂的伤口,好像都晒到了光,竟然都在慢慢地愈合。闻秋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裴渡开始热衷于做慈善,他是不是也在这样的拯救中找到了疗愈之途呢?
好想见到他,和他说说兰泽的事,和他说说关于自己的事……闻秋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着,不知不觉间坠入了梦乡,身体舒展放松,好像被阳光温柔地抚平了。
那天他睡了很好的一个午觉,从睡梦中醒来,他收到了闻杰睿病逝的消息。
第146章 家人
闻杰睿死于肝脏移植后的并发症, 没能挺到第二年春天,看成他心心念念的古街桃花。
律师宣读遗嘱的时候,关晴彩和何羽都在, 每听一句脸色就白一分。直到律师读完,关晴彩还不死心地问:“这就没了?闻杰睿真的把所有遗产都给了闻秋,一分都没留给我?”
“是的,关女士, 这就是遗嘱的全部内容了。”律师点了点头。
这份遗嘱由闻杰睿早早立下并做了公证, 清晰到不会产生任何歧义。
关晴彩不死心地抓着律师问东问西, 何羽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攥紧的手上青筋毕露。
闻杰睿躺在医院的那段日子, 关晴彩天天殷勤地跑来嘘寒问暖, 比结发夫妻还体贴;他则鞍前马后地照顾,比亲儿子还孝顺。而闻秋很少来看望, 来了也没什么好脸色,可闻杰睿还是把什么都给了他。
其实也不能说没有预感,闻杰睿在最后的日子里重拾了宗教信仰, 也不止一次喃喃地告诉他:“我们都要向他赎罪……”
何羽只是没想到, 当真是一点不留给自己, 他仿佛能听到那个男人在坟墓里发出嘲笑。
“我明白了。”闻秋穿着一身黑色正装,淡漠的表情同衣着一样肃穆,“谢谢您, 律师先生, 我有话想对两位说, 可以请您先回避吗?”
律师大概没处理过如此平和的巨额遗产分割现场, 客气地点了点头,出去时为他们带上了门。
闻秋便将手边的两份文件推到两人面前, “看看。”
关晴彩和何羽都一脸不解地翻看起来,这一次,他们脸上的神情比刚才更加复杂。关晴彩抹了抹眼角,颤声道:“小秋,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懂吗?”闻秋瞥了她一眼,“我会从闻杰睿的遗产中拿出5000万给你,以每月支付的形式。只要你签下这份协议,这笔钱就是你的了。”
“但是协议上说要断绝我们之间的母子关系,以后我再也不能以任何形式接近你!”关晴彩咬牙道。
“是的,如果你违反协议,以后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小秋,我是你的妈妈啊!”
“签完字就不是了。”
“那如果我不签呢?!”
“你一样见不到我,而且也拿不到赡养费了。”闻秋微笑道,“怎么样,选吧?”
关晴彩咬牙切齿、哭哭啼啼,但是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就在纸上签了字。
闻秋甚至都懒得再看她一眼,转向何羽道:“给你的条件是差不多的,你之前帮闻杰睿经营的公司,现在我都交给你。我会每年转让给你2%的股权,前提是你必须消失在我的面前,否则我有权随时收回公司。”
何羽苦笑着摇了摇头:“小秋,你比我想象得更加绝情。”
“不,”闻秋说,“我反而觉得现在才走出这一步太晚了。”
“可你以后怎么办?”至少此刻在闪烁的镜片后,男人眼里的担忧和不舍是真实的,“你和我们划清界限,以后就没有家人了……”
“怎么会?”闻秋挑了挑眉,“我还有裴渡和小知了啊。”
他这样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叫何羽无比惊讶。而闻秋嫌刺激还不够多似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且嘛……以后也不是不能制造更多的家人。”
何羽额上青筋一跳,再也忍耐不住一拳砸向了桌子,“你还记得自己四年前是怎么离开江河市的吗?!你过量服药的时候,抑郁到一个字都创作不出来的时候,一个人挨过发情期的时候……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你都忘记了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这样原谅了他!”
“嗯嗯是啊,”闻秋一脸无所谓地听完他的怒吼,“但那不只是裴渡一个人的错——你、你们,全都清白无辜吗?可是一直以来被迁怒被惩罚的只有裴渡一个人。”
“不,不是这样的……难道你感受不到我的愧疚?!”何羽的脸痛苦到扭曲,“我们一直都在试着补偿你!”
面对他的激动,闻秋只是向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可是我不需要那种廉价的补偿,包括闻杰睿给的这几个臭钱。”他浅碧色的眼睛始终清醒,清醒到显得残酷,“你也不能指望我永远留在过去,何羽哥。”
那是他最后一次喊“何羽哥”,带着一种轻嘲的口吻。何羽颓然地坐了下来,他忘记自己还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双玻璃般的眼睛,是透明的青空色,明晃晃地像是能容下整个世界,却唯独容不下自己。
何羽在协议上签了字。
关晴彩凑过来看了一眼,有些不平地嘟囔着:“公司做这么大,你分到的可比我多多了……”
何羽嫌恶地瞪了她一眼,用胳膊挡住自己的协议,“关女士,以后我们也划清界限吧。”
“哎哟,仆人家儿子现在得意了啊,也就是我们家小秋菩萨心肠,不然你配呢……”
两个人争辩不休,都红了脸。闻秋站了起来,径直走出房门,没有再给他们一个眼神。
送走了关晴彩和何羽,闻秋又联系了丧葬公司,讨论葬礼事宜。除了身体上的疲累,他的心也空空落落的,好像有一部分东西被永远地抽走了。那些人的离去和死去,都代表着一段过去走向消亡,从此它们只是泯灭,永远不会再生长。
可他知道那些不过是有毒的记忆的渣滓,将位置腾出来后,他从此便可以在人生里填入新的、更好的东西。
离开暖空调叫人发昏的室内,闻秋走出医院大楼,寥落的寒风拂过面颊,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便看到路边街灯下,有人正在长椅上等候。
父子俩穿着同色系的长风衣,戴着同款的羊绒围巾。闻知尧坐在裴渡的腿上,正在啃手里热乎乎的烧饼。他率先发现了闻秋,隔着个大门就用力挥手,“爸爸!我们来接你啦!”
裴渡也跟着抬起头,如同过去的每一次等待,看到他便露出微笑,好像仅仅是等到他出现就有莫大的幸福。
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他的家人。
闻秋的心一热,不由加快了脚步,等走近了,便张开双臂,默不作声地给了两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裴渡更紧地回抱住了他,有力的胳膊环住他的腰,叫他的鞋子都离了地。
“裴渡……”闻秋叫他的名字,其实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像此刻他心里有许多的遗憾和惆怅,却又难以言说。
“嗯,我在。”所以裴渡也仅仅是这样回应,温热的吐息与温柔的目光填满了两人之间的缝隙。
“还有我,我也在呀!”闻知尧不知所措地被夹在中间,是一块被压扁但是十分幸福的饼干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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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杰睿是个喜欢排场的人,虽然人死灯灭,闻秋还是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又斥巨资买了块墓地,将他安葬在老家的白桦树下。
墓碑上有一张笑着的彩色照片,是很多年前拍的,人显得精神又年轻。闻秋便想起很小的时候,闻杰睿把他放在肩膀上骑大马。那种像飞一样兴奋到晕眩的感觉,他至今还记得。
闻秋心头有些发酸,可是哭不出来,或许正如裴渡所说,他的泪水早在多年前就流干了。
将不多的遗物全都收拾了,他回了趟英国,将遗物交给了家主Leona。在教堂里,家族成员们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告别仪式,告别这个打小就十分叛逆的兄弟。
回国后,闻秋又不得不抓紧一切时间,投身于本就被拖延许久的电影工作。
以至于裴渡隐晦地提起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的时候,闻秋只会两眼呆滞地从电脑和咖啡前抬起头,“啊?”
“算了……”裴渡无奈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忙吧,正好我也要准备一段时间。”
闻秋不上心,他心里难免有些失落,然而四年来失落毕竟是常态,裴渡已经很习惯和这种情绪相处。
他所不知道的是,闻秋单手托腮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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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闻秋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时,就可以完全屏蔽对外界的感知,日夜颠倒地连轴转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调动着他,拖着疲惫的身体高效地运转——他知道自己正在拍摄非常棒的东西,而且发自内心地喜欢自己正在做的事。
结果就是,一次两天两夜的拍摄后,闻秋刚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是在偏僻的荒郊野外,拍摄肉眼可见地还要持续一周,没了导演可不行。
剧组的人面面相觑,第一反应就是迅速打通了家属的电话。没超过两小时,家属——也就是天生操心命的裴总便神速赶到,冰冷的眼风扫过众人,“人呢?”
制片人连忙将他带到保姆车上,他们闻导正睡得昏天黑地,这个月在野地里摸爬滚打,他显然瘦了,状态肉眼可见的疲惫。裴总揉了揉眉心,“我叮嘱过你,让他好好休息。”
“可是裴总,”制片人满头大汗,“您又不是不知道,闻总除了您的话谁也不听啊!”
一致对外时,闻秋身上顽强的意志和拼命的架势,固然令人安心;但等到和他共事起来,制片人才发现这家伙我行我素到令人发指,犟起来能把人活活气死。
比如为了赶进度,闻秋会自作主张地节约掉睡觉和吃饭的时间,然后主观唯心地认为别人都能和他一样能实现永动;比如拍不出想要的效果时,他就像鬼魅一样整夜游荡,把半夜起来上厕所的员工吓得半死;比如有大明星耍大牌,他直接揪着人一通狂骂,把人生生给骂哭,大明星当晚就自己上号在微博上对闻导一通阴阳怪气,人几千万的粉丝火速出征,险些把他们的赛博老家都夷为平地……
幸亏裴总早就料到这个情况,那天庆功宴后就给制片人塞了名片,让他有事务必打电话,堂堂一个日理万机的总裁,差不多是随叫随到、有求必应。
当然实际上裴渡的话闻秋也不听,只是裴渡有丰富的办法对付他。
比如为了解决不好好吃饭的问题,他会强制要求闻导每周称一次体重,瘦一斤就扣掉一百万投资,多一斤就多追加一百万。于是全组的人就看到了这样的奇观:他们素来不爱吃饭的闻导每天苦大仇深地往嘴里扒饭,平日里就时不时从口袋里摸出小零食窸窸窣窣地啃着。
某天制片人路过,闻导突然掀开衣服露出了他无比平坦的肚皮,努力地抓起一团肉问他:“舒晨,你觉得这里有一百万吗?”
可不敢看啊我滴祖宗!制片人满头大汗地挪开眼,我还不想被裴总戳瞎双眼!
至于那次舆论危机就更别提了,裴总友好地约了对方经纪公司的大老板吃饭,第二天大明星就乖乖认了怂,跑来找闻导道歉。结果他们闻导不耐烦地一抬眼:“谁让你回来的?你已经被开了。”
大明星嘴巴张成了O型,在巨大的震撼中,他指着闻秋怒不可遏地骂道:“你他妈这么嚣张,以为傍上了裴总就了不起吗?!”
“是啊,我就是了不起。”闻秋笑眯眯地怼回去,“你今天才意识到?”
“你、你——”
“你什么你?玻尿酸打进脑子里了吗?”
制片人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他知道这大明星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这梁子结大了以后必定麻烦无穷。然而后续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被摆得服服帖帖,制片人终于在心中下了结论——裴总的确是非常了不起,对他们闻导也是真的宠啊!
现在很会宠老婆的裴总站在保姆车外,盯着昏迷的闻导,脸色阴晴不定,显然非常生气。制片人低着头偷偷拿余光观察,就见裴总一个人生了半天闷气,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
他坐上车,抱着闻秋让他睡在自己的腿上,又用自己的外套将人细致地盖好,然后才抬头看过来,轻声道:“你先去忙吧,这里我来照顾。”
制片人大力点头,帮他们关好了保姆车的门。整个剧组顿时紧张活泼地摸起了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快的微笑——唯一能降服这妖孽的裴总终于来了,此时不摸更待何时?
两个小时后,闻秋悠悠转醒,感觉头底下垫着的枕头软硬适中、十分好睡,手贱地伸过去摸了摸,才发现好像是某某人的大腿……
他无辜地抬起头,正对上男人冷冷俯视的眼睛,不由缩了缩脖子,立刻又把眼睛闭上装死。
“睡吧,”裴渡的手指贴着他的头皮帮他按摩,“我会在这里监督你好好睡满八个小时。”
“啊,那不行!”闻秋立刻把眼睛睁得铜铃大,“下个镜头只能在日落的时候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完美的氛围,啧,现在几点了?过了六点光就不对了……”
他刚想爬起来,立刻又被给摁了下去,裴渡的手游移到他的咽喉处,阴恻恻地问:“你是想自己睡,还是我帮你睡?”
闻秋被他身上笼罩的低气压给震慑了一下,小小声地说:“可是我心里装着事根本睡不着啊,你又不可能真的帮我睡……”
“那不难,”裴渡的手指滑入他的衣领,在锁骨上轻轻画着圈,“每次做完后,你都会睡得很好。”
“你还好意思说,全怪你不知节制……”闻秋说着,突然发现这的确能达成裴渡的目的,而且这家伙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不由有点慌,“喂,这里离剧组那么近,会被发现的……”
保姆车停的位置距离拍摄地不远,中间顶多就几棵树遮着。
“哦,那你的反应一定很棒。”裴渡不为所动,手贴着他的腿根插入腿缝中,“这车还挺宽敞,要不你骑上来自己动吧。”
“……我睡还不行嘛,现在就睡。”闻秋认命地眼睛一闭,嘟囔道,“你别搞我了,这场真的很重要,给我留点力气……等这场拍完,你爱玩什么变态的我都奉陪。”
“我不明白你这么拼命做什么?”裴渡当然没打算真的在这里做,他看到爱人憔悴的样子心疼还来不及,“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你了。”
“没人逼我,”闻秋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着,“但我就是想让电影准时上映。”
“……”裴渡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纯粹被他气的。
“你会明白的,”闻秋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很认真地向他许诺,“再等我一会儿,我会让你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