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站其实就是个国营的综合菜商店。

    里面不仅卖菜卖肉,还有米粮油等关乎生活的所有物品。

    秦溪两人到的时候柜台前有不少人等着买糖果,卖肉菜的柜台前反倒是没多少人。

    “奶糖一人限购半斤,有票的优先。”

    “同志,我是市一院的,我们医院过几天要接待国外请来开会的医生,能不能多买点奶糖?我们有证明和糖票。”

    人群中,两个年轻小伙子涨红着脸问道。

    “市一院?”

    售货员一听,不耐烦的语气顷刻间就变了个调。

    也不管其他顾客,走到那两年轻人面前笑道:“我姐姐就在市一院当护士。”

    “是吗!那还真赶巧。”

    年轻人有些尴尬,连耳根都红透了。

    秦溪猜他此刻肯定想赶快买了走人,一点也不想顶着数道冒火的视线在这和售货员拉家常。

    可惜女售货员不这么想,摆摆手让同事给其他人称糖,又说道:“不知道你们医院的黎医生有没有对象?”

    年轻人更尴尬了。

    “我们医院两个黎医生,不知道你问得谁?”

    “就是前几年医院专门从国外请回来的黎书青医生啊!”女售货员不依不饶,势必要问出个满意答案来、

    年轻小伙含糊其辞地应了两声,秦溪光从他语气里都能听出其想钻洞离开的心思。

    年轻有为的海归医生,被姑娘们惦记也属正常。

    意不在此的秦溪自然没多听,挤过人群去到卖肉的柜台。

    只要有肉票就可选择任何部位,先到先得,卖完为止。

    秦溪选了两斤五花肉,又用半斤肉票买下还带不少肉的两大根棒子骨。

    至于菜,两人在菜站里转了转,什么都没买。

    厂区外散集的农家菜比菜站便宜,而且还新鲜得多。

    ***

    “秦溪,买什么好吃了?”

    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大杂院,就算不想说香味一飘出去也没法掩盖。

    下午秦溪搬了个小板凳到自家门前摘菜,对门李秀兰立即就问了起来。

    下午她就瞧见秦溪进进出出好几次厨房,还有炸东西的动静传出。

    “我外婆最近不是送了些梅菜来吗!我打算做几碗梅菜扣肉。”秦溪大大方方地笑道。

    “你还会做那呢!”

    梅菜扣肉费时废功,普通人家一年到头能在过年吃上回就算不错了。

    李秀兰就是有时间也做不出那味儿来。

    “就是试试,还不知能不能成呢。”

    “还是你爸妈有福气,哪像我家那两丫头,天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秦溪笑笑,哪敢把这话当真。

    “吴娟姐和吴慧姐都有本事,李婶你就等着享福吧。”

    “嘿嘿,我家娟儿是孝顺,男方那边给八十八块彩礼,还有大三件,我女婿人老实……”

    这可说到李秀兰心坎上了,立刻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大女婿有多稀罕吴娟。

    可大院里谁都知道吴娟的未婚夫家境虽然不错,但是个瘸子,长得还贼眉鼠目。

    上个月来家相看时,那双眼珠子猥琐地瞟了不知多少回秦溪和秦雪。

    “要说嫁得好,还是隔壁院里苏家的小闺女有本事,听说可是勾搭上个干部子弟。”

    尖锐刻薄讨人厌的嗓音插了进来,明明正常的自由恋爱非说得跟男娼女盗似的。

    秦溪端起菜篮子,起身走到水管前背对两人开始洗菜。

    “那是人家苏清雅的本事,谁叫你没女儿。”李秀兰没好气地回。

    “我不是为你着想吗!你说你家吴慧如果也找个干部子弟多给你家老吴长脸,就是……不知吴慧有没有那本事。”

    李秀兰的两个女儿长得都随吴建国,眼睛瞪圆了就和条缝差不多。

    周翠这话可算是捅到了李秀兰的心窝子。

    “我闺女再没本事也比你那两个跟□□精似的儿子好多了,还想找城里媳妇儿,要我说农村姑娘都瞧不上……”

    李秀兰一蹦三尺高,指着周翠的鼻子就骂。

    秦溪耳朵都听得起老茧了,见怪不怪地继续洗菜。

    洗好菜端进厨房,拉下灯绳,昏黄灯光一下子让屋里亮堂了些许。

    但也仅仅只是点点。

    蜂窝煤火势终于大了起来,铝锅里蒸气上涌,梅菜香气渐渐飘散出来。

    一个蜂窝煤灶,专门煮饭炖汤,角落里砌的大灶就炒些快菜。

    大锅里此刻也突突冒出热气,清清淡淡的香味完全被掩盖在了梅菜味下。

    秦溪又往灶台里加了块煤炭,坐在灶台前望着火光发起了呆。

    既有对前世的一些留恋,也有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啥味儿啊?谁家今天这么大手笔,竟然蒸扣肉。”

    秦海的声音远远传来,秦溪迅速回神,走出厨房。

    “谁家?你家!”同行的吴建国笑呵呵地回着。

    两人裤脚高高卷起,一手提着鞋子一手各提着个网兜,秦溪一眼就瞧见网兜里活蹦乱跳的鱼。

    李秀兰听到自家男人的声音,也忙不跌从厨房里走出来。

    “鱼!哪抓的?”

    “咱们厂区后边的水塘,大海不说谁知道里面竟然有这么大的鱼。”吴建国说。

    通过今天他算是知道了,跟着秦海果真能占不少便宜。

    “这事可不能跟别人说。”秦海说。

    “放心,他敢出去乱说我都不放过他。”李秀兰抢先帮丈夫保证。

    厂区池塘,说破天那也是厂里的财产,如果被有心人告发,一顿批评那是跑不掉的。

    孰轻孰重李秀兰还是分得清。

    “我还说带鱼回来加菜,看来只能放着明天再吃啰!”

    秦海把鱼递给秦溪,凑到厨房门口嗅了嗅扣肉香气,才转身到水池前洗腿上的泥巴。

    叮铃——

    随着一阵车铃响动,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男的推着自行车,戴了副眼镜,女人提着布包,露出青菜的叶片来。

    “老刘才下班啊!”秦海笑着招呼男人。

    男人名叫刘科,是厂里的后勤部文员,性子斯斯文文,激动时说话就会结巴。

    女人是刘科的媳妇乔珊,厂里的出纳。

    听张秀芬说,乔珊娘家以前可是干部,不过特殊时期被□□父母都死在了劳改地。

    后来平反,上头就给了乔珊个工作作为补偿。

    “和媳妇去买菜,耽搁了点时间。”刘科温和地笑着,乔珊也浅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乔珊喜欢看书,透过玻璃窗就能瞧见她家客厅摆满了书。

    以前,大杂院的孩子们都喜欢到刘家借书,后来有回周翠小儿子把书掉进茅坑捞起来随便用水冲冲就想还给乔珊。

    乔珊没要,并且下次便不愿借书给周家了。

    为此,周翠又展现了番泼妇功夫,指着乔珊的鼻子骂了许多难听话。

    其中最戳人肺管子的,当要属骂乔珊是不下蛋的母鸡。

    刘科跟乔珊结婚十几年膝下都没个孩子,女人们聚在一起难免会说闲话。

    自此,乔珊就不愿和大杂院里的人来往了。

    最多见面打个招呼,但从不多话,更不会跟女人们闲话。

    秦溪笑眯眯地跟着打了声招呼:“刘叔叔,乔珊阿姨。”

    “秦溪你家做啥好吃的?这么香!”刘科笑问。

    “扣肉。”

    “不得了啊!小小年纪都会做扣肉了,刘叔叔我都没学会。”

    刘科性格好,对院里的孩子们照顾有加,看得出来非常喜欢孩子。

    “我就是瞎做。”秦溪挠头。

    她不敢轻易说送碗茶尝尝,万一张秀芬回来听着,非得剥了秦一层皮。

    再说这个年代大家都不容易,没谁会轻易送肉给邻居们吃。

    刘科哈哈一笑,推着车走到自家门前。

    车子停好,他又从公文包里抓出把奶糖来,转身走到秦溪面前:“叔叔买了点糖,你和妹妹分分。”

    咕咚——

    秦溪不知是原身意识残留还是真就那么馋,接过奶糖时竟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李秀兰瞧得眼热,刚想张口,刘科已转身回自己家去了。

    大杂院共八户人,只有刘科估计是唯一真心喜欢秦家几个孩子的。

    这一捧奶糖,换算成钱至少要好几毛,算是贵重礼物了。

    “小气!”

    无视李秀兰的嘟囔,秦溪捧着糖小心进到屋里,将糖放到茶几上等哥哥妹妹一起回来吃。

    ***

    太阳西沉,光线慢慢变淡,院里黑的只能勉强看到人影轮廓时,张秀芬才回家。

    原本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声,秦溪硬是一点都没听到动静。

    直到张秀芬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竖起食指嘘了下,大家才知道原因。

    张秀芬提着两个铝饭盒,压低声音让秦溪把饭盒端到锅子上蒸蒸。

    中午有领导视察厂子,食堂收到通知准备了些好菜。

    哪知道领导们临时有事不在食堂吃午饭,食堂干事就把菜全分给员工们吃,还叮嘱大家不要说出去。

    张秀芬舍不得吃,就悄悄带回家来了。

    但院里人多口杂,她特意磨到天黑才回来,生怕那几个跟她不对付的说闲话。

    等秦溪热好菜回来,秦雪正殷勤地剥了糖纸送到张秀芬面前。

    “这糖可不便宜,听说半斤得一斤糖票,这少说也得半斤了吧。”

    张秀芬撇开脸,捏过奶糖转而塞进了秦海嘴里。

    “你们一人只准吃一颗,剩下的过年再吃。”

    “妈!”

    秦雪抗议。

    抗议无效,张秀芬将糖全部收起来,又放到了抽屉里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