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天的功夫,清宁宫的宫人就经历了一遍大清洗,藏奸耍滑头的、手脚不老实的、口风不紧的人全部被发落到了荒凉的宫殿。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英亲自送来了一批老实本分底细清白的宫人。面对东宫的冯德顺,他笑眯眯的仿若一座弥勒佛。
司礼监三座大山掌印太监王英、提督太监谭斌、秉笔太监常大红,其中王英身为掌印太监权利最大,最得皇帝信任,秉笔太监常大红身为东厂提督仍然对其恭恭敬敬的,便可见一斑。
他如今对冯德顺这么客气,倒是让冯德顺颇为惶恐,“大监亲送宫人前来,可要求见太子殿下?”
“几个宫人而已,哪里敢打扰太子殿下。”王英脸上的笑意依旧,饱含深意地看了冯德顺一眼,“咱家倒是有话要和冯总管说一说。”
他遥遥往清宁宫的正殿一拜后,转身离开。
冯德顺愣了一下,随即也迈开脚步跟过去。
他的心里有一种预感,王英可能是为了那一根被送出去的凤钗来的。
只有皇后娘娘才能佩戴的凤钗,还是昔年元后留下来的遗物,已经被太子殿下送出去了。
去处,他也不知晓。
只知道那天太子殿下的心情很好,神色很温柔,眼神中充满了怜惜……
***
一大早,沐王府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有了动静。
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男孩左顾右盼,从狭窄的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他穿着有些肥大的布衣,有着整整齐齐四个窝窝的小手往后招了招。
神神秘秘地唤了一句,“没有人,阿娘快来,跟着安安。”
他的身后是同样扎着一个圆滚滚发髻的少年,姑且称为少年,黑亮的眼睛像是杏仁一样圆,听到呼唤,一脚迈了出来。
“安安,我和你说过了,在府外你得唤我阿兄。你是幼弟,我是长兄,快点喊阿兄!”沐离牵着小哭包的手,大大咧咧地甩了甩宽大的袖子。
中原男子的袍衫可真舍得布料,一件件袖子都快要垂到地上,和南疆的短袖千差万别。
“嗯嗯,安安记下了,等到见了夫子就说阿娘是安安的兄长。”沐南安仰头看着自个儿的阿娘,乖巧地喊了一句兄长。
阿娘要和他一起去学堂,不能暴露身份。他一定要帮阿娘做好掩护!阿娘冒着风险都是为了安安可以开蒙读书呀。
沐离嗯了一声,抱着他上了拐角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里面,绿萝已经全安排好了。
昨日,她派人去打听南城的学堂和先生,得了几个选择,今日便是要带着小哭包到那几家学堂分别都看一看,挑选一家最合适的,让小哭包留在那里开蒙。
马车上的他们不再是南疆的郡主和小公子。而是一对家中田产百亩略有产业的小兄弟,她是兄长,小哭包是幼弟。
父母体弱,只能由她这个兄长送幼弟到学堂读书。
普普通通的背景和穿着,沐离有相当大的把握不会引人注目。
而且,由于如今的南疆沐氏一族体内有太、祖幼弟南王的血脉,换上了中原人的衣着,她脸上的异族色彩可以忽略不计。至于小哭包,拜他的负心汉爹爹所赐,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异族人。
沐离很放心,不怕被人怀疑身份。
马车驶过宽敞安静的街道又穿过繁华喧闹的坊市,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民居相对聚集的南城。
京城是大魏的都城,即便是南城这等贫民百姓聚集的地方,来来往往之间也颇有秩序,骑驴的牵马的走路的各不侵扰。
马车停在一处铺着青石板的小巷子门口,绿萝和两个南疆护卫说到了,沐离先让他们把小哭包抱下去,自己则是提着衣袍在怀里抱着,像是飞一般跳下了马车。
而后袍衫利落地一甩,她顺势下巴微抬,潇洒又帅气。
“公子,这条巷子里住着一位姓胡的文士,六年前考中举人,文采很不错,开了一家学堂后附近不少人都把孩子送到这里。”绿萝和她说些打听到的消息,眼神则很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她们此次出来依旧瞒着南婆,只带了两个护卫。
“考中了举人?那他为什么不去考进士了?”沐离牵着小哭包的手,好奇地发问。
考中进士才能为官,举人最多做个小吏,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绿萝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郡主昨日吩咐的匆忙,她们打听没有那么仔细。
“当然是因为银子了,朝中为官一个月俸禄还比不得一两个小童拿的束脩。胡夫子不过平民出身,性子又直不会逢迎,比起来还是开个学堂更舒服啊。”一道含着笑意的男子声音很突兀地响起,绿萝和两个护卫脸色微变的同时,沐离转过了身看去。
只见一个面容俊朗皮肤微黑的青年,眯着一双诱人的桃花眼从他们的身后晃晃悠悠地走来。
他看清了沐离的脸,眼睛一亮,拱手行了一礼,“小生姓严,名裴文,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可是来找胡先生的?不才可以帮小兄弟引见引见。”
裴文严忍着咬文嚼字的不适,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不放。
方才穿着长袖青衫的少年俏皮地落地,眉眼间神采飞扬,不知吸引了临街多少人惊艳的目光。
他本是为了讨家中祖母的欢心来送堂弟去学堂,没想到出了学堂不过闲坐想要寻些乐子的功夫就看到了一位相貌如此出色的少年。
惊鸿一瞥,令他上了心。
发觉少年牵着一矮小孩正是往学堂的方向而去,他的心念一动,跟了上来,还为自己弄了一个严裴文的化名。
与这少年四目相对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决定对了,先与这少年搭上话处好关系,再问一问这少年家里有没有什么未出阁的姐姐妹妹……
少年穿着青衫周身气质清雅可容貌又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秾艳,他的姐妹就算和他只有五分相似,也必然是绝色!
裴文严家中正为他议亲,可祖母和父亲目光总放在那些沉闷老学究的家里,说句不好听的,他的眼睛都快没光了。
千篇一律的细眉、细眼、细声、细气的女子,口中说着贤良淑德女德女戒,眼睛都不敢看他一眼,声音小的都听不见!
有什么劲?
“我叫越辰星,这是我的幼弟越辰安。我们是来找胡先生的,想让先生的学堂收下辰安,你要帮我们引见?多谢你了,你可真好。”沐离发觉插话的是一个长相还不错的男子,又听他要主动帮忙,语气很雀跃。
毫不客气地应下了,她还顺势真诚夸赞了一句叫严裴文的男子。
沐离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令裴文严的桃花眼恍惚了一瞬。
“越辰星,好名字好名字。星弟真性情,来,跟为兄过来。胡先生刚好还没开始讲学嘞。”裴文严自来熟地和沐离称兄道弟,桃花眼笑的眯成了一条缝,一只手恨不得抓住沐离的袖子。
热情洋溢。
沐南安仰头看着,心下直接就慌了,鼓着脸颊急急忙忙伸手让阿娘抱着自己。
装作是走不快累了的样子。
“小娇气包子。”沐离见状,哼了一声,但还是立刻将人抱在怀里,让他的脑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星弟真是一位好兄长。”旁边的裴文严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的堂弟和这好相貌的小孩差不多年纪……
沐南安小脸趴在娘亲的肩膀上,凤眼偷偷地看着男子的一举一动,瞥见他脸上的笑,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怀好意,是个坏人!
有了裴文严的热情引见,胡先生很顺利地就见了沐离,看到容貌气质非凡的少年,同样眼前一亮,微微考了沐南安几个字,当即收下了他。
言从明日开始,沐南安就可以到此读书识字,每天两个时辰。
束脩只要了每年十两银子,沐离当即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拿出了十五两。
“我这幼弟家中父母养的娇气,爱哭不爱动,我会时常接送他在此停留,也希望先生能多多看顾他。”她直言不讳,没发现胡先生在她拿出十五两银子后骤然沉下的脸色。
裴文严却发现了,准备着为这个鲁莽的小兄弟向胡先生说说好话。
方才他提过,胡先生性子直,文人脾气,说是十两银子就是十两,拿出十五两会让胡先生觉得被冒犯了……
“这小童的束脩只要十两。”看少年的年纪不大,胡先生忍着脾气,语气硬邦邦给了一个回旋的机会。
奈何,沐离她没看懂中原人这些弯弯绕绕,还是让胡先生接下十五两的银子。
胡先生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欲要甩袖赶人的时候,沐离理直气壮地开了口。
“我知道呀,安安的束脩是十两。可我偶尔接送的时候也想听先生的讲学,我的时间短,总不能还要十两银子吧。”
“他十两银子,我五两银子,加起来就是十五两。”沐离自认为自己的算数还不错,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她们南疆比不上大魏有钱,她才不会乱花钱呢。
她的话音落下,场面一静。
“阿、阿兄说得对,十个加五个是十五个。”沐南安发现有些奇怪,掰扯着粗短的手指头鼓起勇气支持自己的阿娘。
闻言,胡先生默默捋了捋胡须,呼了一口气,却是抚掌笑了。
“好,十五两是没错。”
这少年有意思,出乎意料地让人感觉很舒服畅快。
裴文严也笑了,乐不可支地拍着沐离的肩膀,沐离暗暗皱着眉头,嫌弃地远离了他。
笑什么笑?莫名其妙。
这一刻,裴文严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定格了,一个聒噪又莫名其妙的话唠。
也就一双潋滟的眼睛能看了。
***
两天的时间,足够庄徽在清洗了清宁宫的宫人后又将东宫的属官调动梳理了一遍。
如今,清宁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已经大变样了。
庄徽神色冷淡地扫了一眼后,很满意接收到的畏惧。
他要让人怕他,看到他的时候怀着恐慌。
当然,怕他的人中他不希望有他的儿子。是夜,又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一封书信,庄徽的目光柔和。
“要去学堂,安安开心。”
“阿娘对着一个黑乎乎的人笑了,安安不开心。”
两张沾着墨水的纸,写着两句话,看到第一张,庄徽眼皮微动,看到第二张,他眸光淡漠。
信纸再次被折起来放进匣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