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曾经和十七岁的五条悟去拜访过他们家的大宅,但是再次出现在这个古老的建筑群面前时,你还是有些不自在。
五条悟牵着你穿过门廊,捏了一下你的手心:“嗯?你是在紧张吗?”
“有点吧。”
“只是找一些文献而已。你不喜欢的话肯定不会做什么实验啊。”
“不是紧张那个啦。”
这回他转过面孔,一副故作惊奇的样子。
“欸——没想到啊,小觉害羞了吗?”
“也不是。”你诚实地说,“前段时间看电视节目,好像经常看见这样的事:被住这种大房子的男朋友带回家的话,马上会有一大群奇怪的人跳出来,用各种方式劝我们分手的。”
“……是什么频道啊?”
“不记得了,真希带我看的。”
五条悟没有回答,好像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你从庭院边的樱花树上转回注意力看他,发现这家伙用另一只手掌捂着脸,笑得肩膀颤抖。
“咦,很好笑吗?”
“不好意思。但确实是很好笑。”
一个咒力信号从不远处接近,好像是熟悉的人。你偏过头,看见之前在烟花晚会上见过的竹下先生从开启的大门边迎接过来。
他很正式地行礼,说道:“家主大人,还有远山小姐。请允许我作为代表向客人致以欢迎,能看到您来拜访,我们全家都感到非常喜悦。”
感觉很亲切的样子,你也回礼说道:“谢谢您,能来拜访我也很荣幸。”
竹下对你微笑了一下,态度真是非常友善。然后他直起身对五条悟说道:“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代为回复了信函512封,整理了会议记录67份,仍有41份文件需要您亲自过目。武库有26件新武器分级为一等以上,需要授权准许投放;封印塔有34件特级封印接近松动,需要咒力加固。后备队有5人申请进行一级评定考核,需要实训评估。您看什么时候处理?”
五条悟:“……”
你好奇地看两个人说话。竹下曾经是五条悟学生时代的辅助监督,当时有说是家里的人。现在看起来退休了,新定位似乎是五条家的伊地知。
进门被汇报工作,五条悟显然很不乐意:“难得回来一趟,就用这些招待我吗?”
“那不然呢。”竹下彬彬有礼地说,“您觉得几百人翘首以盼,是等着您回家一起吃饭吗?”
“……”
对不起小看您了!竹下先生,原来不是那种定位吗!
新定位似乎是看少爷从小长大的毒舌执事,这样的竹下先生转过来对你说道:“请您不要误会,我们不是那样无礼的家庭,节日等家主一起吃饭的传统也是有的。只不过没人能在晚饭面前等一星期,所以现在已经放弃了。”
虽然不知道可以误会什么,但是你们的管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五条悟伸手按了一下鼻梁,看起来居然被下属在女友面前揭短的行为打败了。
“行吧。”他说,“要签字的东西拿去书房,要考核的人叫他们去加固封印,能处理几个自己做汇报,我晚上过来检查——可以了吧?现在你叫人把档案库打开。”
“您就这样过去吗?按照规定,进入藏书室内层要着正装。”
“哇,有规定欸!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远山小姐有兴趣试穿传统服饰吗?”管家和颜悦色地转向你问,“我们有为您准备合适的款式哦。”
“咦,给我吗?”
“是啊,礼服、访问着或常服都有,我们有很多年轻女孩子喜欢的纹样可以挑选。”
你有点发愣,拉一下五条悟的手:“所以你们家真有那种,必须换衣服才能进去的地方吗?”
“……没错。”五条悟说,“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可以挑的吧。”
***
半小时后,你展开手臂提起衣袖,很新奇地在走廊上走着。
“搭配的是裤裙吗?”
“对啊,衣物室里的阿嬷说这个在女学生里很流行。”
“那些老古董说的流行,可能是明治年代的事哦。”
“不会吧?我觉得很好看啊。”
他自己换了一套浅色的练功服,眼罩摘掉了,手里拿着一段替换的绸缎布料,但有点嫌麻烦的样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面不太适应地皱起眉。衣袖飘飘的样子非常好看。你好奇地研究他衣领的系带,他轻轻啧了一声。
“这些家伙可真是聪明得令人讨厌啊。”
“嗯?”
他把你拉近,手指拂过鲜亮衣袖和腰带边沿的暗纹。
“代表六眼的菱形,代表无限的弧线,代表菅原家系的梅花……是五条家常用的纹样。”
被这么一说,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暧昧。你假装没听见。庭院对面一队手持武器的咒术师安静地路过,好像是进行某种训练的途中。
“说起来,之前和日车先生是聊了很有趣的话题。”
“认真的吗,你现在在这里和我聊别人?”
“那又不是重点,可以当作没有听见别人的名字吗?”
“行吧。”
“他说咒术的世界比原本想象的还要不公平。”你说,凝神望着庭下经过的咒术师们,对方身上的咒力起伏,术式细节,乃至命运的涟漪,一一映入你的双眼,“然后我想起来,很久以前问悟的时候,用很差的态度说,普通人太容易死掉了,对弱者没有兴趣。”
“哟,打算双手合十然后说‘我这么厉害真是太好了’吗?”
“胡说什么啦。”你捏一下他的手,“现在怎么想呢,对那些很容易死掉的人?”
“唉,今天天气很好啊,要聊这么深刻的话题吗。”
“我原本在公园吃蛋糕耶,有人把我拉来讨论时间和命运之类的事吧?”
“说不定只是找个借口约会。”
“真的吗?”
他笑了一下,把绸缎缠在手腕上,和你一样望向栏杆外。
“容易被杀死的人就很弱吗,不见得吧。不如说,厉害到让最强也没有办法啊。”
“咦?”
“那边那个,灰色腰带的小家伙,是预备队的初级生。”他说,目光示意了队列里一个一脸稚气的少年,“按照老规矩,见到一级以上的高级术士要行跪礼。听起来很夸张吧?如果我叫他不用这么做的话。他会很高兴。但是有一天遇到别的高级术士,可能会被杀掉。”
“啊……”
“很容易就会被杀,就算我可以为他报仇又有什么用呢?所以如果他的长辈听到我下这样的命令,马上会哭喊着前来劝阻的。”
“……”
“这不是很奇妙吗?‘最强’并不能指挥他们。因为不被我杀的话,就要担心被别的人杀。这就是弱者的力量啊,用他们源源不断的恐惧对抗着我。”五条悟说,阳光越过檐角照在他的侧脸,闪着流光的蓝眼睛凝望着鲜花盛开的庭院,“‘那又怎样,他死之后一切还是原样啊’。走过老房子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屋檐下传来这样的窃窃私语呢。”
这个话题好像是比预料的深刻一点,你无言地望着他。他歪过头对你眨一下眼睛。
“所以剩下的部分就要你们帮忙了。”
“嗯?”
“‘这样做也不会死掉的’,五条悟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可能不管用。”他转身把你拉到怀里,“但是远山觉也会这么说啊。再问的话,乙骨忧太也会这么说,伏黑惠和虎杖悠仁也会这么说……久而久之,或许就有足够的安全感来对抗这些庞大的恐惧了吧。”
“确实呢。”竹下从另一边回廊上走了过来,插进了这个对话,“不过如果您多生几个继承人,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啊。”
这句老生常谈的唠叨引起了出乎意料的剧烈反应,两个年轻人都僵硬了一下。你满脸红晕地从五条悟手臂间挣脱出去,快步走到一边。五条悟从栏杆边上直起身体。
“啊,十分抱歉惊扰了二位。在下只是有感而发,表达一点老年人谦卑的祝愿而已。”
“竹下,这个家里有那样的规矩吧?主人没允许之前别人不许说话之类的。”
“的确如此。不过三年前一次长老会议,您踩在大长老的桌案上,把这个规矩改掉了。”
“现在把它加回去吧。”
“这样心血来潮的命令都是不作数的,您自己应该知道吧?”
***
藏书室应该是在另一边,已经可以进入了。但是竹下前来报告说,有一件忽然发生的大事要请五条悟处理。
“开玩笑吧?”五条悟难以置信,“适可而止好吗,你们还真当我是回来打工的?”
“您不要生气,并不是计划中的。”管家劝慰说,“是忽然到访的客人,自称是古老的咒术师家族,请求和您见面。长老们都在会客厅那边了。”
“人家说你们就信吗?还指名我见面,我看起来像开握手会的偶像吗?”
“您听我说完,”管家说,“对方不止要见您,还提出要见远山小姐。”
两个人说话时你无聊地观察着庭院,指尖点着攀上栏杆的蔷薇花,让枯萎的花枝重新绽放。此刻忽然提到你的名字,你讶然地回过头来,和五条悟面面相觑。
“是这样的。”竹下说,“对方自称是远山小姐的亲眷。”
***
“不要期望太高啦。”往会客厅走的时候五条悟轻快地说,“也许是骗人的呢。”
你没说话,手里攥着刚才错手折下来的花枝。他伸手拂开你的手指,把带尖刺的枝蔓取了出来。
“之前有说过喜欢蔷薇啊,好像后面有一大片来着,这边结束之后去看吧?”
“嗯。”
所谓会客厅比你想象得还庄重一些,在白日里也点着整齐的烛火,室内飘着沉闷的熏香,左右有两排深色坐席,坐满了神色各异的老者。厅堂中跪坐着五六个人,也穿着统一的服饰。为首是一位中年女性,身着女巫式的白衣红袴,外罩一件带浅色纹饰的袍服。
你们走进屋子,所有人都起身行礼。五条悟没有理睬他们,迈步走上厅堂,随手把蔷薇花枝放在一边的桌案上。
“客人有什么事请直说吧。”他随意地说,象征性地对其他人点了一下头,“我们今天还有别的事情。”
安静的屋子里一阵坐席和衣料摩擦的响动声。你跟在他旁边,回过身去,正对上厅堂中间的那位女巫。
在五条家成员向家主行礼又落座的过程中,几位客人都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相反,你们一进屋他们就全身着地地施礼下去。为首的女巫跪伏在你面前,向你深深屈身,夹杂着灰发的头颅贴上了地面。也许是今天刚刚被提醒了衣料的缘故,你注意到她展开袖袍上层叠的暗色纹饰:海浪,莲花,涟漪般向外延展的圆环。
“终于见到了您……”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祖先庇佑,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那声音里有什么东西,让你同时感到亲切和不安。你注视了她一会儿才说话。
“抱歉,夫人,我认识您吗?”
女巫仰起脸,望着你的神情似悲似喜。她看起来年近五十,面容坚毅,薄唇颤抖,深黑眼眸里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绿色,
“罪人是神宫寺郁江,”她说道,“本代‘时之心’的执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