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修治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快三个月了,期间,神之邸一位失去孩子的女性信徒抚养他,对方教会了他沙民民族特有的语言,并把他当做亲生孩子一样,时常关注他的生活起居。
津岛修治在心思肮脏的父亲身上见惯了人心凉薄,他本该清醒的面对糖衣炮弹,却也很难欺骗自己的内心,因为他得到的早已比失去的多。
仔细算算得失,他脱离了他的父亲,可这很难说不是一件好事,他也得到了正常的身份,他甚至得到了对方郑重许诺的自由。
多么可笑……他们在说自由。
他本想嘲笑,可是却找不出说谎的痕迹。
这群虔诚的信徒,他们将这位突然冒出的神明视作天,无比确信着神的存在,最为可笑的是,他们认为神明像是人爱子一样爱着祂的子民。
明明只是一个没由来的梦境,首领却毫不犹豫的承包了众多无家可归的孩子的未来,并许下诺言:“我们在孩子们身上付出的一切,并不是以自由为代价。作为绿洲之主的代行者,我们不会向你们收取任何报酬。”
这听起来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有不少附近的居民将养不起的孩子扔到这里来,太宰治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有许多瘦骨嶙峋的孩童被带进来。
但是别以为这里是善堂,虽然对于孩子们来说的确是,但对居心叵测的成年人来说并不是这样。
以前,有人把大量的孤儿送进来,试图联系后者里应外合颠覆他们,结果绝大多数孤儿都临阵倒戈,最终被轻易镇压。
津岛修治和照看他的前沙民一族住处都没有深入腹地,他们生活在这片大的惊人的绿洲的周围地带。
据说【无名的狂信徒】最初的成员在首领的带领下走进了绿洲深处,向绿洲之主献上信仰,这才有了现如今的繁荣。
按常理来说,这种无根基的组织很难保护住他们的基业,更别提他们守着的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而是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宝物。
即使他们当中疑似有一位超越者,也挡不住四面八方的敌意。
但是不知为何,众多觊觎宝物的人达成了一致,选择和平分享这份天赐的宝藏。
*
当照顾津岛修治的人告诉他,他可以重新选择一个名字之时,他正式为自己选定了“太宰治”这个名字,既象征崭新的未来,也是为了与过往彻底划清界限。
从此以后再也不存在什么津岛家的幼子,也不存在什么津岛修治,只有太宰治。
他赋予了自己一个新名字,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影响足够重大的选择——在此之前,他没有自己选择命运的资格。
也是在这时,他对于【虚无】有了一种较为清晰的感知,他感觉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一扇门,想要进入,又不得其法。
他透过重重障碍看向最中心的神树,后者摇曳着枝条,至今仍在向外伸展,不断消灭着一片又一片的沙地,这也是人数不断增加却从没有出现空间紧张的原因。
直觉告诉他,也许祂会有答案。
但像是太宰治这样的外人,是不被允许接近神树的,也几乎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潜入,虔诚的信徒们为了防止有人心怀不轨冒犯了神明,将以神树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区域都设置了警戒线,若有不明飞行物未经许可进入,就立刻将其击落。
过去其他国家短暂的占领这里时,都是想着先拿到所有权再说,并没有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有所防范,或者说,他们巴不得有人帮他们测试冒险踏入未知区域的后果。
而信徒们则断然不可能放任外人亵渎他们的神明,他们就像被驯养的恶犬,只对特定的个体忠诚温驯,对于胆敢侮辱他们信仰的人,都是粉身碎骨亦不足以停歇。
不是没人对神明嗤之以鼻,但信徒们想要遵循祂的意志,对于质疑不予理会,只是沉默的践行祂的意志。
“绿洲之主在上,我们传播您的谦逊与仁慈。”身披灰袍的首领在众人祷告时如此说道。
*
好在太宰治本就是被作为下一代培养起来的,在他屡次为首领出谋划策,令诸多无信徒或异教徒自愿回归绿洲之主的怀抱之时,首领给了他与神树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首领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在太宰治向他索要报酬之时,他只是深深的看了太宰治一眼。
他的眼神给太宰治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他不止见到一个像太宰治这样的人。
“去吧,孩子,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的话,就去觐见神树吧,如果你足够幸运,祂会告诉你答案。”
太宰治说:“您就不怕我对神树不利?”
信徒们几乎从不向他索取,只是一昧的给予物质与温情,对于这样一群人的首领,太宰治很难没有一丝敬意。
首领毫不在意的笑了,他没有再看太宰治,只是用轻的听不清的语气说道:
“我从不怀疑被祂看中的人。”
太宰治心想,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他第一次踏上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他,不……这不一定是人,或许是,一位神?
他前所未有的期待起来。
*
在肃穆的气氛下,太宰治被送进了封锁线以内,给他打开门的士兵反复查看他的证件,完全确认他的身份之后才示意放行。
“愿神明保佑你。”
太宰治看着身后森严的大门缓缓关闭,沿着小道慢慢深入,越是向里,就越是茂盛的草木挤占了本就狭窄的道路。
它们从外面看就像是普通的植物,靠近了才发现它们兼具动物和植物的特征,太宰治甚至看到了有一株猪笼草把根系拔丨出,换了个地方重新扎根,但它在变异植物里显然不算强大,因为它还没来得及扎下根系,就被愤怒的灌木扔到了其他植物的身上,引起一阵骚动。
太宰治毫不怀疑,如果他听得懂这群奇异生物的语言的话,一定会是一连串的叫骂和求饶。
他和这些生物之间泾渭分明,这条曲折的小路虽然有被侵占,却也足够让人通行。
它们并不轻易伤人,太宰治松了口气,他不长于武力,可不想在这里功亏一篑。
等到他逐渐看到那棵声名在外的神树的真容时,之前总结出来的规律却不再适用,最接近神树的那片区域只覆盖了一层草皮,并不像那些奇葩植物一样好动。
他看到少数离神树较近的植物都是趴伏着的,太宰治心下一跳,这令他联想到了信徒们的觐见,一对比,就发现对比起外围的植物,这里相对要矮小许多,但不是因为植物种类不同,而是因为,越是靠近这棵神异的巨树,植被的弯曲程度就越深。
“……”
太宰治这下一点都不奇怪狂信徒们对神明的吹捧了,他年少聪慧,再多智近妖,也震撼于这般万物膜拜的奇景,惊叹于这般不属于人类的伟力。
他走到神树底下,很神奇,有种暖洋洋的感觉,让他想要放空大脑好好躺下休息一番,但是太宰治很清楚,他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他抚摸上树皮,仰头看着它庞大到遮蔽天际的树冠发出疑惑——
“神明啊,请回答我吧,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在他发出疑问的一瞬间,自己心中其实就作出了回答:“生命,物质,乃至一切的本质就是虚无。”
“……生命,因何而存在?”
他的内心忽然充斥了前所未有的【虚无】,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即使他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被湮灭,自身意识好像和无言伫立着的巨树链接在了一起,那种关于【虚无】的意识和巨树所代表的【丰饶】概念相撞——
他的视野好像一下子扩展到了无限,他看到漫天的蝴蝶和萤火虫在飞舞,看到生命生生不息,看到泉水在潺潺流淌。
他这一刻难以动用自己傲人的智商去思考什么,只能被动的观看着另一个宇宙已然发生的事物。
他经由宇宙的视角看去,只发觉世界那样庞大,个体如此渺小,他看到代表【丰饶】的星神从沉睡中苏醒,祂从众神唾弃的边陲之地出发,行至真实与虚幻的交界之地。
祂回应了无数生灵的祈愿,将【丰饶】之力平等赐给每一位追求长生的人,却只有唯一一个个体不曾向他祈求却被赋予丰饶之力。
祂陷入永恒的沉睡之前,无数庞杂的记忆从祂识海中浮现,祂仿佛听到万物因祂的离去而哀鸣,看到数不清的个体在寻求祂的行迹,渴求祂的注视,钦佩祂的无私给予。
祂看到了最初令祂踏上命途,成就真正的【丰饶】的个体,一个有着绚丽眼眸的茨冈尼亚孩童,也是祂最初且唯一的令使。
已经带领埃维金人走向繁荣的卡卡瓦夏忽然一阵心悸。
水晶冕旒的人形从虚空中浮现,祂是【记忆】之星神浮黎,祂感知到了一份珍贵而又特殊的记忆,因此前来见证同类的消亡。
于是,在这时,一个跟阿基维利的陨落一样重磅的消息传遍了寰宇——【丰饶】之星神陨落了。
就像当初的阿基维利,在【开拓】命途上行走的人们发现了祂的消亡,因而哀泣不止,丰饶命途的行者们也感受到了他们所侍奉的星神的消失,祂已经不存在于此方世界。
他们不知祂因何而陨落,也无从得知。
而流光忆庭又多了一份记忆,一份来自星神的,无法复制的记忆。
忆者们无法触碰与星神有关的事物,他们也无法对这种特殊至极的记忆进行加工。
浮黎亲自将其制作成了一张光锥。
*
这张光锥里盛放着【丰饶】之星神全部的记忆,它珍贵的不可思议,而几乎没人知道,这张光锥所铭记的最为深刻的记忆,是新生的星神触摸埃维金孩童的脸颊,背景是无边的暮雨。
有忆者称它为,【祂与他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