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81章
刚才那第一道天雷打下来, 雷电将灵泽周身包裹住,让他每一寸肌肤都沐浴在电光之中,这情形, 灵泽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他已经是金丹境中期的修士, 之前每升级一个小境界, 都会召唤一次天劫,渡劫的雷电在他周身游走的情况,时有发生。
只是, 灵泽忽视了一个很大的问题——现在的天劫,是有人类神识的。
先前裹挟在他每一寸肌肤之上的每一丝雷电,都像那小鬼的一根银白的触手……
刚才站在那雷云之下,灵泽专注在测试仙灵草的效果上, 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如今再仔细回想起刚才“渡劫”的情景, 灵泽才恍然发现问题——那些细小的银白电光, 缠绕在他周围的时候,并不老实, 小动作一套接着一套的,细小的爪子这里摸一摸,那里碰一碰,像铁匠手中的钉锤, 不断在剑刃上敲敲打打, 检查剑身是否能与剑鞘完美契合似的。
此时深究起来, 再结合那小鬼刚才垂着眼红着脸讲出的那句话……
灵泽喉头一哽, 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忍不住舔了舔双唇,努力想要把脑海里充斥着的那些让他热血下涌的画面清空。
然而脑海里带颜色的画面没能清理干净, 就听到耳边传来雷震子兴奋的喊声,竟然在怂恿小鬼将雷云用在他身上。
灵泽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
雷震子一贯都只穿下装,光着膀子,露出一块一块虬结的肌肉,壮硕的身材一览无余。
灵泽想到那银白的“触手”刚才在自己身上摸摸碰碰的样子,再想到那些不安分的小爪子还要再用到面前的肌肉壮汉身上,心头瞬间便涌起一团无名的火气来。
不行,绝对不可以。
去摸其他修士已经让灵泽不能忍了,还是刚摸完他,又要去摸对面那满身的“腱子肉”,这怎么能忍!
灵泽的身材不差,体型匀称,臂膀和腰腹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即使放松状态也能看到明显的线条,腰腹两侧的肌肉线条削斧凿一般,结实又漂亮。
只是,和雷震子那样泛着油光、壮硕到像是充了气一般的虬结肌肉比起来,灵泽这样的身材,就不够看了。
想到那少年对大小那么在意,灵泽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对方在刚摸完自己之后,立即又跑去摸别人。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灵泽下意识挡在少年面前,冷着脸讲出“只能用在我身上”这样有些霸道到不讲道理的话来。
少年站在灵泽身后,仰起头看向灵泽的侧脸,目光落在对方紧绷的下颌角上,唇角一点一点翘得很高。
天劫本来就没打算答应雷震子。
可是看到他哥现在这一副急眼的模样,他便安心站在对方身后,默默观察着,觉得十分有趣。
雷震子一时有点懵。
以前他有事没事就会找那白团子讨要一些雷电,灵泽从来都没有阻拦过,怎么现在小鬼修出了神通,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了,灵泽却一反常态,不让他用了?
用尖细的嗓音“哼”了一声,雷震子摆摆手,不试就不试吧,反正他现在雷电够用
另一边,毕方用纸人淬炼出的分|身正盘腿打坐,忽而听到远处天边传来震彻天际的轰鸣雷声,他眉心蹙起,睁开眼,朝雷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不止是他现在的分|身,就连正藏身在某处洞穴里的那火纹鸟本体,也隐约听到了那雷电的闷响。
是谁,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正思忖着,就见吴严法提着金属笼,缓步走过来。
从刚才那雷声传来的方向判断,那应该正是吴严法负责看守的修士召唤天雷最密集的山谷。
“发生何事?”
毕方看向吴严法,以为他是赶回来向自己汇报遇到的问题的。
可是,没想到吴严法却摇头说:“无事发生。”
毕方眉头皱成个很深的“川”字,“刚才那天边的雷鸣声,法爷可留意到了?”
“嗯,”吴严法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只是普通的雷云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毕方狐疑地看一眼吴严法的金属笼,又盯着对方的脸看了一阵,没有看出任何撒谎的痕迹。
这让毕方心底的怀疑变得更深。如果吴严法是有意隐瞒,毕方反倒觉得可以理解,可吴严法现在看起来,是真的没有查探出任何情况,这就太奇怪了。
“我之前提到的那年轻修士和那漂亮少年,法爷可留意到了?”
毕方的直觉告诉他,这事和灵泽脱不开关系。
“嗯,看到了,和那群渡劫的修士们混在一起。”
吴严法举起手中金属笼,托在指尖,像皮球那样转了几圈。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多聊灵泽的事,迅速转移话题:
“我的避雷笼,要用起来了。”
听起来不是要和毕方商量,只是来通知他一声罢了。
讲完这一句,吴严法托着球形金属笼,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
“让你的人小心些,没事不要待在雷电聚集的地方,否则被误伤了,可不要怪我这笼子不长眼。”
毕方盯着吴严法远去的背影,沉声嘱咐一句:
“法爷,不要伤及无辜。”
吴严法脚步微微一顿,并未回头,也没有回应毕方,只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然后径直离开了
毕方在吴严法离开时,趁其不备,送了一缕地火进入对方手中的那金属笼里。
以毕方现在的状态,那缕地火几乎在送入金属笼的一瞬间,就消散了。但毕方还是利用地火在笼中留存的极短的时间,察觉到里面残存的一丝异样的气息。
那气息,和之前在冰雪境里,毕方陷入昏迷时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沉思许久,毕方召集了所有蹲守在那七处洞穴口的阵符师协会会员,分别交给他们一道阵法,
“将这道法阵置于那天雷笼罩的青石台上,如果有任何人试图闯入洞穴内,立即将此阵传送给我。”
从毕方那里走出来,吴严法抬头,看向天边,那里的雷云已经散尽了,只留下几片白色的絮状云彩。
捏紧手中金属笼,吴严法的目光变得阴冷,神情中透出狠厉。
之前在那山谷里,他原本是去追查雷云的情况,顺便盯住那年轻修士和他身边的少年的,可不知为什么,中间有一段时间,他躲在树下走神了,再回过神时,就看到天上多出来一大片已经快要散尽的雷云。
那雷云是怎么出现的,吴严法毫无头绪,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他被人阴了,抽去了一部分记忆。
这让吴严法非常愤怒。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既然搞不清楚究竟是谁召唤出了最后那一片雷云,也不知道是谁阴了他,那就索性让这秘境里所有试图召唤天雷渡劫的修士,全部付出代价!
神火峰脚下,灵泽从乾坤袋里将白泽放出来,一边抚摸着它脖颈处雪白的绒毛,一边轻声问:“另外六个洞穴,你知道怎么走吗?”
灵泽的话讲得有些晦涩,但他知道神兽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神兽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立即从喉咙里发出嘤嘤的叫声,眼睛眯起来,用一对犄角轻轻蹭了蹭灵泽的掌心,又将两只前蹄跪下去,催促灵泽快些到自己背上来。
这是迫不及待要领着灵泽去太乙真人的残魂所在的那另外六个洞穴了。
灵泽揉了揉神兽耳后细软的绒毛,刚想转头问问白景行和雷震子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就见两人已经缩地成寸,非常自觉地一左一右站在白泽的两边犄角上。
“别磨蹭了,快些出发吧。”
白景行手中折扇朝前一指,雷震子跟着他用力点头。
灵泽笑着摇头,与天劫一道骑在白泽背上,乘着风冲破云雾,飞驰而去。
不多时,他们在一处藤蔓掩蔽的洞穴口停下。
灵泽将神识探入乾坤袋内的金光法阵地图上,将洞穴附近的情况查探了一圈,
“洞口有两个修士在蹲守,应该都是阵符师协会的人。”
“我跟雷震兄先过去,一左一右把他俩引开,你跟小鬼趁机摸进去。”
白景行说着,已经从乾坤袋里开始掏法器了。
一炷香之后,灵泽天劫骑着神兽,成功在白景行雷震子的掩护下,来到洞穴内的青石台上。
与前一次那瀑布水帘后的洞穴内的情形一样,这一次,依旧是白泽踏上青石台的那一刻,立即有一个童子的虚影浮现出来。
童子抬手抚摸着白泽的犄角,轻声说:“好孩子。”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童子从青石台上走下来,朝着灵泽浅笑,“小道友。”
像第一次那样,灵泽将乾元山金光洞里太乙真人的本体已然身消道陨的事告诉了这缕残魂。
残魂闻言,释然点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随着残魂的消散,那青石台上的雷云中的电光逐渐变得稀薄,最后汇聚成一缕微弱的电光,像一条银白的水蛇,朝着地上的银发少年飞过去。
天劫勾了勾手指,任由那一缕电光靠近自己。
那原本就是天雷的一缕分|身被禁锢在这秘境之内,如今太乙真人的残魂消散,那天雷的分|身自然想要重新回归天劫体内。
银白色的电光在少年指尖缠绕了几圈,最后像一缕白烟,被少年吸入一侧鼻孔中。
上一次,那缕电光从少年的耳孔进入他体内。
这一次,从鼻孔汇入……
灵泽的目光从少年的脸上挪到对方胸口去——
这七窍玲珑心,他知道怎么得来了。
第082章 第82章
七窍玲珑心, 七道神识……
太乙真人的第一道残魂消散时,那一缕天雷的电光从耳孔汇入天劫体内,如今这第二道残魂留下的电光, 从鼻孔……
灵泽推断, 在这七缕雷电先后从少年的七窍汇入体内之后, 应当可以融合成那颗玲珑心。
对这个推断, 灵泽还算有把握。
但是有一点,灵泽不太明白——
既然这玲珑心是太乙真人当年用自己的本命法器炼化的,那这宝贝归属权自然在太乙真人那里, 而之前乾元山金光洞里,太乙真人的残魂提点灵泽来这琉璃秘境里寻找玲珑心,又明确说,那玲珑心可以被灵泽炼化成本命法器。
灵泽拿到那玲珑心之后, 能否将其炼化成自己的本命法器, 还要看他的造化, 还有他与那玲珑心的契合程度。
毕竟,本命法器就像灵魂伴侣一样, 不是努力就一定能求到的,除了实力,还要看机缘,很多时候可遇不可求, 所以很多修士哪怕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 依旧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
但是, 不管灵泽能不能成功将那玲珑心炼化成自己的本命法器,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玲珑心的前一任主人, 将其传承给了灵泽。
也就是说,如果玲珑心真的存在, 它的使用权应该归灵泽。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七道残魂留下的七缕雷电,是从身边少年的七窍汇入体内,而不是从灵泽的七窍汇入?
灵泽现在能想到的一个解释是,那七缕天雷的电光想要回到天雷的身体里去,是这些雷电的天性。
只是这样一来,少年的身体,就短暂地充当了灵泽炼化法器的炉鼎的作用……
炉鼎……
灵泽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不留神,耳廓被人碰了碰。
“哥,你耳朵怎么红了。”
天劫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来,举起手臂,揉了揉灵泽的耳朵。
烧得滚烫的耳侧皮肤,倏忽被冰凉的手指碰到,激得灵泽一抖,慌张往后退了半步。
天劫收回手,没想到他哥反应这么大,看了看自己指尖,“我电着你了?”
“没有……”
灵泽搓了搓耳朵,错开少年的目光,转身往神兽方向走,“我们尽快去找剩下的五个洞穴。”
他们赶去事先约定的汇合点时,雷震子正提着黄金棍在一边放哨,他身后,白景行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灵泽凑近了,才发现他面前有两只屎壳郎,正一前一后往他脚边走,每一只屎壳郎后头拖着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很多倍的乾坤袋。
“这次收获不小啊,大屎小屎?”
白景行将折扇在胸前扇得刷刷响,眉开眼笑地去拆乾坤袋。
打从在冰雪境里将琉璃金光罩借给这两个低阶修士用过之后,白景行就一直安排他们为自己搓丹药,靠薪资抵租金。
后来来到聚宝境,白景行眼馋这遍地的天材地宝,又懒得自己费劲去寻宝,就让两只屎壳郎出动,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两只“屎壳郎”境界低微,寻宝效率太低,白景行就把自己手里的各种增强防御力和提高速度的法器全往他们身上套,末了要他们与自己签订契约,寻到的宝贝,九一分成,白景行拿大头。
虽说白景行这大头拿的未免太大了些,吃相有些难看,可是以两只“屎壳郎”的修为和背景,没有白景行这些法器加持,他们在这秘境里寸步难行,很可能连那一成的宝贝也寻不到的。
所以最终三人各取所需,合作得不亦乐乎。
雷震子守在他们边上,见状,骂了白景行一句“万恶的资本家”。
白景行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一个精明的商人,就是应该懂得如何将眼前的一切,都变成劳动力,这种道理,你一个肌肉嘤嘤怪,不懂。”
白景行将天材地宝塞满第六个乾坤袋的时候,灵泽刚好从第六个洞穴里走出来。
“搞定了?”
白景行一边盘腿坐在地上,清点新得的宝贝,一边抬头看向灵泽,问一句。
灵泽点头。
六个太乙真人禁锢的残魂都被释放了,六道天雷电光也都汇入了少年的眼耳鼻,现在就剩“口”这一窍的最后一道电光,集齐,应当就能合出那玲珑心了。
“嘶——”
白景行一时没留意,被乾坤袋里某个利器伤了手,眉头皱得很深,将那利器取出来,见是一把做工精致的飞刀,提起来,狐疑地看向脚边的屎壳郎,
“大屎,这是什么?”
“啊……是我寻、寻到的宝贝。”
大号屎壳郎有点心虚。
这飞刀一看就不是秘境里的东西,白景行眉毛挑起来,“寻到的?”
大号屎壳郎立即改口,“捡、捡到的。”
白景行冷笑一声,“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大号屎壳郎一脸茫然,就听白景行道:“这是飘渺阁白家的暗器,蟠龙飞刀。”
大号屎壳郎一听,心想完了,这是偷东西偷到本家头上去了,这次肯定要被“白扒皮”狠狠责罚了。
可不料,白景行话锋一转,
“偷得好!”
说罢,白景行把自己乾坤袋里压箱底的几样藏身的法器都掏出来,送到两只“屎壳郎”面前去,
“来,你们把我这几样宝贝戴上,从现在起,你们也不要去寻那天材地宝了,刚才那飞刀是从谁那里偷来的,你们还去找他,就抓住他一只羊,往死里薅他的羊毛。
“只要是从那人身上偷来的宝贝,你们偷回来一样,我送你们同等级的两样,如何?”
两只屎壳郎拎着乾坤袋满意地去了,白景行坐在原地,手中捏着那飞刀,冷哼一声,“白振业,我这次一定要偷得你裤衩都不剩!”
有神兽白泽带路,灵泽顺利地抵达了第七个洞穴。
和前面几次一样,太乙真人的第七道残魂,也在和灵泽见面之后,摆脱了禁锢,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最后那一缕银白的电光,缓缓飘进天劫口中,汇入他身体里去。
灵泽盯着面前少年。
集齐七道神识,七道电光从七窍汇入,是时候……见证奇迹了吧?
“哥。”
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你一直盯着我的胸做什么?”
灵泽闻言,慌张将视线收起来,转而看向天劫的双眼,“小天,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少年眯起眼,仔细感受了一下,点点头,“有一点。”
“什么——”
“——有点饿。”
少年摸摸肚皮。
灵泽笑容里透出几分无奈,一面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罐之前风干的牛肉塞到天劫怀里,让他垫垫肚子,一面问:
“不是肚子,我是说……心口。”
天劫将牛肉干的罐子抱住掏出一条来,牙齿撕下一块,用力嚼着。
他哥说“心口”,少年在心里还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人类的心脏是长在左边胸口的?
少年鼓着腮帮,抬手揉了揉左边胸口位置,没发现任何异样。
砰——!
这时,洞口传来防御结界被破开的闷响。
一缕神火悄悄闯入了这处洞穴。
是毕方。
灵泽慌张抬手,指尖掐诀,在石壁上凿开一处刚好够容纳他们两人的凹陷,拉着少年飞身藏进去,又在石壁缝隙外面布下一道隔绝声光的法阵。
一团橘黄色火焰,缓缓飘入洞穴里,落在之前雷云笼罩的青石台上。
灵泽盯着那火焰的动作,为避免暴露,不敢冒然用神识去探查对方的虚实。
不过好在过来的只是一团神火,不是毕方的本体,灵泽现在收敛气息,又有这石壁外的法阵帮忙,并不担心对方会发现他们。
可是……毕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送神火过来?
思忖之间,就见那火焰在青石台的几个角落逗留片刻,像是在循着某种固定的轨迹画圆。
那轨迹看起来……像某种法阵。
是锁定气息的法阵!
这法阵十分隐蔽,哪怕是高阶大佬,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法阵的具体位置并且刻意用神识去查探,也很可能会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灵泽先前完全没有意识到那青石台上被布下了锁定气息的法阵。
以灵泽对毕方的了解,他会在最后这个洞穴里放置这样一张法阵,那先前的六个洞穴里,很可能也放了同样的法阵。
也就是说,灵泽他们之前的行踪,很可能已经引起毕方的怀疑了……
想到这里,灵泽的眉头拧得很深。
是他之前急于求成,忽视了毕方的谨慎,和他使用法阵的纯熟技术了。
不过毕方既然只送了一缕神火过来,那就是只寻到了蛛丝马迹,没有确切地发现灵泽的行踪。
只要之后他们谨慎一些……
正思索着,就见那一缕神火从青石台上飘落下来,直直地朝着灵泽他们藏身的石壁缝隙逼近过来。
灵泽呼吸一滞,下意识搂住少年的腰,脚下一转,将少年环在石壁里侧,自己用身体将对方严严实实遮挡住。
全神贯注在靠近过来的神火上,灵泽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胸膛与少年的胸膛已然紧紧贴在一起。
脖颈处有热气喷上去,泛起一阵痒,激得灵泽脖颈处的汗毛一根根直竖起来。
“哥。”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灵泽慌张仰起头,往后退,想要将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开。
少年却抬起双手,捉住灵泽的手腕,按在自己的胸口。
即使隔着皮肉和衣物,灵泽依旧清晰地感觉到了掌心处那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
一下接着一下,急促,热切,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似的。
天劫……以前也有心跳吗?
灵泽不着边际地想着。
少年的手指扣在灵泽手背上,收紧了,有些慌乱地说:
“哥,我、我心口好像坏了……”
第083章 第83章
天劫现在的人类形态, 是那灵珠子加持的莲花阵幻化出来的,虽然看起来与人类少年没有什么分别,可他并没有血肉, 自然也没有驱使血液流动的那个重要脏器——心脏。
无心的少年, 在成功汇入那七缕天雷电光之后, 倏忽有了心跳。
急促而有力。
灵泽的掌心覆在少年胸前, 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心口嵌入的那一团,正不断膨胀、收缩、膨胀,击打在胸腔, 像是下一刻就要冲破少年的皮肉,进入灵泽的掌心去。
这便是……
“是七窍玲珑心。”
灵泽低语。
少年因为胸腔里那急促的心跳,此刻脸颊上泛起红晕,眼尾也飞红, 像醉酒后微醺的模样。
听到灵泽的话, 他眉头拧得很紧, 唇角往下撇,
“它在我里面, 动得很凶,我、我控制不住……”
少年手指紧紧攥住灵泽的手背,将对方的手用力往胸口按,像是恨不能将灵泽的手塞进自己胸腔里去, 让对方攥住自己的心脏,
“你把它拿回去。”
天劫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放在人类世界有多色|气, 他不过是遵循本能, 向灵泽寻求帮助。
可灵泽是个身强体健的青年修士, 被对方这样无意地撩拨,不可能没有反应。
他浑身血液都不安地躁动着, 往上下两处涌过去,在暴露之前,吓得慌张用力将手从少年指尖抽出来,退后半步,想要和对方拉开距离。
可这石壁的缝隙实在逼仄,只勉强能容纳他们两个进来,根本没办法再挤出多余的空间,灵泽将背死死地贴在坚硬的石壁上,恨不能让自己整个身体都缩进去,却绝望地发现,他们胸膛仍旧挨得很近,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天劫实在不喜欢胸腔里突然多出来的心跳,一心只想要摆脱,可没想到,他哥的反应比他还大,这让天劫短暂地忘记了身体里的奇怪感觉,转而抬眼看向灵泽,
“哥,这颗心,是你的,你不要了吗?”
少年的指尖轻轻点在自己胸口处。
有那么一刻,灵泽神情恍惚,几乎分不清少年说的那颗心,究竟是七窍玲珑心,还是少年自己的真心。
如果是他的真心,该有多好。
灵泽这样想着,恍然发觉,相比于寻到自己的本命法器,他内心深处,其实更希望自己喜欢的少年,能有一颗心。
一颗牵动着少年的情绪,会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会让少年脸颊泛红、眼神慌乱的心脏。
这样的少年人,才更真实,更鲜活。
灵泽将手臂藏在背后,摇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取出来,或许……等你变回闪电的模样,那玲珑心自然就掉出来了?”
少年点点头,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哥的话,但还是问一句:
“可它一直在我胸口跳得厉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安分些?”
这问题,灵泽也答不上来。
如果真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心动,那灵泽肯定不惜一切代价把那办法找出来,又何必还像现在这样,日夜都被这心底的悸动困扰着。
思忖之间,洞穴口的防御结界出现一丝异样的波澜。
那一团神火,无声离开了。
灵泽慌张收敛心绪,用神识将这洞穴周围的情况查探一圈,确定危险已经解除,这才从天劫面前错开,转身往洞口走。
待到灵泽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天劫仍旧定定地立在原地,有些失神地看向石壁缝隙口处。
他抬起手,揉了揉心口。
那颗心,似乎是安分了一些,不再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刚才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也逐渐消散了。
难道是……和他哥有关?
正想着,灵泽又重新出现在缝隙口,探头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重新撞上的那一刻,少年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变得又急又重。
天劫慌张垂下眼,不再去看灵泽。
石壁里面光线昏暗,灵泽看不清少年脸上的神情,只好催促一句:
“在发什么愣?快跟上。”
“哦……”
天劫讷讷地应一句,抬脚跟上去
雷震子和白景行早早地等在了他们事先约定的汇合点。
见灵泽和天劫骑着神兽赶过来,雷震子忙上前询问情况。
“是毕方,”灵泽简单回,“很可能会杀个回马枪,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说罢,他们垂头,就看到白景行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捏着一张定位法阵,忧心忡忡地看向灵泽,
“大屎跟小屎,不见了。”
那张用来定位那两只“屎壳郎”的法阵,此时黑黢黢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
灵泽看一眼那黯淡无光的法阵,安慰说:
“也不一定就是遇到危险了,可能是不小心进入了某个屏蔽追踪信号的地界。”
又看向雷震子,
“我们把他们两个之前去过的地方仔细搜一遍,看看能不能将人找出来?”
雷震子没什么意见,白景行从地上弹起来,
“事不宜迟,现在就——哎哟!”
白景行话说到一半,忽而感到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的地面裂开一条缝隙,他一时不察,半条腿直接塞了进去。
灵泽赶忙上前一步,抬手将白景行扯出来。
再看周围,四处都开始出现裂隙,原本平静的大地,忽而像冰冻的湖面被石子砸开,裂痕似细小的闪电,迅速向周围蔓延开,铺满整个地面。
“这……怎么回事?”
白景行在灵泽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脚跟,茫然看着地上出现的异象,
“是谁的神通吗?哪个高人在斗法啊,整出这么大阵仗?”
雷震子拧着眉头,隐约觉得现在的异象不像是修士造成的,倒像是秘境本身的动静,
“会不会是谁意外闯入这秘境的禁地,触发了秘境的机关暗道?”
灵泽摇头,“应该都不是。”
如果是秘境想要惩罚某个闯入禁地的修士,按说只会调动那修士所在的位置附近的机关才是。
可是现在这阵仗,看起来是整个聚宝境每一寸地皮都被牵动了。
而且,现在这地面移动的方式,不像是要刻意惩罚闯入的修士,否则刚才白景行一只脚都踩进地缝里了,没理由那么轻松就能脱身。
想到这里,灵泽垂眼看向脚边地面上裂开的那处缝隙。
此时,那裂缝两侧的地面,正极为缓慢地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挪动。
这种转动的方式……竟很像一张正在重新组合起来的罗盘。
灵泽灵机一动,立即将神识探入乾坤袋中那金光法阵地图上。
他将地图缩到最小,尽可能地将整个聚宝境收入眼底。
果然,现在这地动的方式……
“是乾坤八卦阵!
“这琉璃秘境的出口,要开启了!”
一旦出口开启,肯定会有大量修士往外涌,到那时候再要找人会很困难。
想到这里,灵泽从腰间取出乾坤袋,将神兽白泽放出来,
“我们要尽快了。”
说着,他一跃骑上白泽的背,像往常做过很多次的那样,熟练地弯下腰,抬手捉住身边少年的手臂,准备将他拉到自己身前来,与他共乘一骑,
“不如兵分三路,雷震兄一路,景行兄一路,我和小天——”
灵泽话说到一半,怔住。
就见少年不待他说完,手臂用力一拧,竟是从灵泽手中挣脱出来,然后退后一步,站到了白景行边上,
“我和景行哥一起。”
白景行见状,也懵了。
这小鬼往常像个狗皮膏药似的,黏黏糊糊地跟在灵泽屁股后头,怎么分都分不开的,怎么今天竟然转了性了,要和他哥分头行动了?
不过只短暂地愣了一下,白景行很快回过神来,刷的一声将手中折扇收起来,抬起手臂,将少年揽进自己怀里,
“那敢情好啊,小鬼,咱们一路,景行哥罩着你。”
说着,又拿折扇的一角戳了戳少年白皙的脸颊。
灵泽的目光从少年那快要贴上白景行胸膛的肩膀,挪到白景行搭在少年肩头的手腕,最后落在白景行手中那把折扇上。
眼见着那折扇在少年脸颊上戳出一个凹陷来,灵泽的心头仿佛也跟着被戳出一个洞,无名的火气从那洞里冒出来,腾腾地往灵泽脑袋里冲。
白景行原本还嬉皮笑脸的,蓦地转头,看到灵泽射向自己的那锋利的眼刀,像是下一刻就能从那目光里凝出冰刃来,将白景行手臂都斩断似的。
白景行吓得浑身一抖,慌张将拦住小鬼的那只手臂松开了,又往旁边挪了半步,和小鬼拉开些距离。
灵泽见状,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他从白泽背上下来,走到白景行和天劫面前,目光直勾勾盯着天劫,问他:
“真的要跟他一起?”
只是分头去寻找两个修士的下落,人找到了,他们就会立即重新汇合。
理智告诉灵泽,天劫想跟白景行一路,这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始终粘在他身边的白团子,突然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愿意继续追随在他左右了。
这让灵泽心底产生极大的落差,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不待天劫开口回答,耳边传来白景行的一声嗤笑。
灵泽转头看过去。
白景行“啧啧”地摇着头,看向灵泽,眼底写满揶揄。
也不知是谁之前信誓旦旦告诉他,自己甘愿做那个默默守护在小鬼头身后的人,等小鬼头遇到心上人,就放手?
如今小鬼不过是迈出了第一步,不再粘着了,便接受不了了?
“哼,口是心非。”
第084章 第84章
天劫听到白景行的小声嘀咕, 转头看向对方,一脸迷茫,不懂他在说什么。
灵泽却很清楚白景行揶揄的对象是谁。
他有些心虚, 刚才那质问的气场瞬间便萎靡下去。
他当然记得自己曾经说的那些话。
理智上, 他是想要做个默默守在天劫身后的人, 可是现在果真看到天劫想和他保持距离, 灵泽才发现,感情这事,不是他事先计划好, 就能控制得住的。
如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那句质问的话根本毫无立场,灵泽轻叹一声,
“想去就去吧, 我不拦你, 找到人了, 马上回来找我?”
“嗯。”少年点头,“哥, 你一个人,也注意安全,如果遇到坏人,就告诉我, 我一定赶回去救你。”
白景行在一旁听乐了, 腹诽小鬼头人小鬼大, 口气不小。
灵泽笑着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好。”
他转身, 将神兽拉到白景行和天劫面前,“白泽留给你们。”
“不用, ”少年想也不想,摇头拒绝,“我很快。”
“啧,”白景行上前一步,主动把神兽接过来,又看向天劫,“男孩子,没事不要用那种形容词来讲自己。”
灵泽这时又将腰间的一排乾坤袋解下来,依次摊开来,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分拣着,
“这边是小零嘴,之前新渍的樱桃干、风干的牛□□、碳烤白果、五香坚果、酥皮乳酪、桂花糖糕、……,都是放在罐子里密封好的,甜的用搪瓷罐,咸的用琉璃罐,嘴馋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吃就好。
“这个袋子里放的是提前配好的食材,都是半生不熟的,不要直接吃,旁边我放了个红泥小火炉,饿了的话,想吃点热乎的,就拿这小炉子热一下吃。
“这里面放的都是饮料和食用水,那无根水和江湖水拿来煮饭正合适,酿造的果汁可以解馋、解暑,……”
灵泽一样一样仔细跟天劫交代着,他倒是不担心这小鬼会冻着或者热着,就怕他饿。
小鬼头一天到晚都在饿,嘴巴一刻也停不下来的,万一饿狠了,没吃着美食,又像之前那样,灵识开始变得稀薄,就麻烦了。
白景行已经骑在神兽的背上准备出发了,看到灵泽蹲在地上,将那些瓶瓶罐罐一件一件从乾坤袋里拣出来,交代完还分别贴上标签,又整整齐齐码回去,耐心细致地跟个老妈子似的,便有些不耐烦地“啧”一声,
“不是,灵妈妈,咱们就是去找两个人,快的话几个时辰就好,有这神兽白泽在,再慢也就是一两天时间,足够了。
“分开这么一点时间,这小鬼就是不吃不喝,又能有什么事呢,至于么,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不知道的,以为我要把小鬼拐去魔域和亲,再也不回来了呢!”
天劫站在灵泽面前,原本正在听他哥絮叨,闻言转头瞪一眼白景行。
白景行举起手中折扇,一副投降模样,不再言语了。
天劫又重新转回头,垂眼看着灵泽往他怀里塞的大大小小一整排的乾坤袋,胸口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太奇怪了。
打从那玲珑心进到他胸口以后,他就多出很多新奇的情绪来,先前那不受控制的心跳,还有现在……
抱着他哥塞进他怀里的瓶瓶罐罐,不知道为什么,天劫心里酸溜溜的,像是整颗心被泡进了酸梅汤里似的。
天劫刚想抬手揉一揉自己酸涩的胸口,手肘倏忽被白景行攥住了。
“快些赶路吧,早去早回啊小鬼。”
少年被拽到神兽的背上,正要扬长而去,灵泽又将他们喊住了。
白景行满脸无奈,“灵妈妈,不然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灵泽没理他,从怀里将那口五彩黑石锅掏出来,交到天劫手上去,
“如果脾气上来了,想劈人,记得将这口锅罩在边上的人头顶,切记,不要误伤无辜修士。”
天劫攥住那黑石锅的手柄,冲灵泽笑,“知道啦,哥。”
灵泽退后半步,抬手拍了拍神兽的屁股,“去吧。”
那两只“屎壳郎”应该是知道自己修为低微,外出跑腿有风险,所以沿途留下了不少专门供白景行一行人追踪的暗号。
他们一行人兵分三路,很快便通过那些暗号以及两个修士留下的气息,判断出了他二人最后停留的地点。
“在我们这里。”
白景行通过传声符通知雷震子和灵泽,
“大屎和小屎从追踪法阵上彻底消失之前,就是在这附近逗留了许久。”
同一时间,雷震子和灵泽的追踪旅途也走到了尽头。
“既然如此,我们三个分别在各自的终点蹲守?”
三路人达成一致,开始分头查探周围的情况。
刚走了两步,耳边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声。
灵泽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就看到远处天边又有层层黑云开始汇聚。
看来,又有修士在渡劫了。
如今这秘境里,看到渡劫的修士,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虽然太乙真人的七道残魂已经全部被灵泽释放,但是修士们之前获取的天雷电光却仍旧存在。
现在天边那片雷云,就是被这秘境禁锢住的太乙真人留下的天雷的一部分。
和之前一样,在那渡劫的修士还在召唤天雷的时候,立即有一大批吃瓜群众像池塘里的鱼儿一般涌上去,挤在那雷云边上看热闹,顺便对对方能否渡劫成功指指点点。
灵泽离得远,听不到那群看客们在讲些什么,只能隐约看到他们像一窝蜜蜂似的,围着那团黑云窜来窜去。
一声闷响,紧接着电光汇聚,朝着渡劫修士头顶直直地打下去。
这动静,算得上秘境目前出现过的,除了灵泽那次以外,最大的一次了。
场面之浩大,引得围观的修士们越发骚动起来。
说不定……真的能升级?
灵泽忍不住想要凑近去看看,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咔”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裂开一道鸿沟。
灵泽脚下踩空,身体直直地朝那沟壑里坠落下去。
刚才看得出神,竟忘了现在这秘境正在不断将自己的地表调整成乾坤八卦阵的模样。
灵泽慌张收敛心神,顷刻间调动体内灵力至脚底,旋身一转,踏着虚空一步一步飞身而上。
这地动不过是为了开启秘境的出口而出现的,对修士并无恶意,灵泽集中精神之后,轻松便从那沟壑里脱身出来。
只是,重新回到地面,再往那远处天边看去,却发现刚才还在渡劫的修士和看客们,已然散去。
……这么快?
就算是渡劫失败了,雷云的消逝和看客们的散场,也应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吧?
像现在这样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不像是自己主动散去的,倒像是……被转入了其他空间里去。
真的只是渡劫失败,所以光速散场了?
正思忖着,余光之中,亮起一片金色。
灵泽转头看过去,就见那神火峰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片金灿灿的光带。
像朝霞,又像火焰燃烧在天际,将那神火峰上整片天都染红。
这当然不是真的朝霞,不过是聚宝境上空的灵气凝结,形成的异象。
可是看着那独特的风景,灵泽恍惚间想到之前在冰雪境里,那少年站在夕阳里,转头朝他笑着的模样,不自觉便喃喃低语:
“小天,好漂亮的朝霞。”
“哥,是朝霞,好漂亮!”
另一侧,少年仰起头,看向神火峰上的同一片金色光带,兴奋得抬起手。
“嗤,”坐在身后的白景行顺着天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笑着摇头,“什么朝霞啊,傻不傻,那是秘境里的灵气凝结出现的异象。”
少年收回目光,扬起的唇角缓缓落下去,“你不懂。”
他原本也不是讲给白景行听的。
“是是是,我不懂,”白景行将折扇打开了,抬手拍拍自己身侧,“小鬼,来,过来坐,跟你景行哥好好聊聊。”
待到天劫坐下了,白景行手肘搭在他肩头,靠过去,“小鬼,说说,怎么突然不愿意粘着你哥了?”
天劫垂下眼,从腰间掏出一罐碳烤白果,丢进嘴里嚼着。
他也讲不清楚为什么。
现在他跟灵泽靠得近了,就会忍不住脸红心跳,想东想西,心里还总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觉。
一旦跟灵泽离得远了,这种感觉就会消下去,但胸口又会重新被一种闷闷的感觉填满,酸酸涩涩的。
他揉着胸口,觉得一定是那玲珑心在作祟,应该尽快想办法把那祸害从他身体里扣出去。
白景行听他讲完,噗呲一声笑起来,伸手想从少年怀里抱的罐子里拿几颗白果吃,被少年拿胳膊肘挡开了,怒目瞪过来。
白景行抢食失败,讪讪然将手收回来,
“护食鬼,别冒傻气了,你那不是心口坏了。
“你那个,叫心动!”
“……心动?”
天劫茫然看向白景行。
白景行点头,折扇一角抵着少年胸口,
“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看到了,便手足无措,看不到,便日思夜想。
“这个,叫喜欢,懂不懂?
“心动,就是喜欢,喜欢,就是心动。”
天劫分辨不出白景行话里有几分真假,毕竟之前被这位公子哥坑过挺多次了,但是他清楚记得他哥之前答应他的话——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懂得了何为喜欢,便向他坦白心思。
思绪纷飞,鼻息之间,飘入一缕桃花的清香。
一片粉色的花瓣随风飞入视野中。
是那桃花精!
天劫双眼中立即重新燃起光亮。
他要去寻那妖精,要对方把神通用在自己身上!
少年纵身一跃,踏着雷电,循着气息,往那桃花精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灵泽讲完那句话,下意识回过头,看到身侧空荡荡的土地,这才恍然想起来,少年现在根本不在他身边。
灵泽失笑摇头,笑容里尽是无奈,心底里空落落的。
才分开这么点时间,怎么就开始患得患失的?何至于这样?
灵泽甩了甩头,试着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清除掉,没能成功,只能想办法转移注意力,重新抬头看向神火峰上那条金色的光带。
这突然出现的异象,像是秘境给出的某种提示……
灵泽灵机一动,将神识探入乾坤袋里的金光法阵地图上,仔细观察着此刻聚宝境地表的运动情况——
果然,聚宝境正在重组的这张乾坤八卦阵,生门所在的位置,就是那神火峰。
那里,就是秘境出口了!
灵泽正要给天劫白景行雷震子去一封传声符,神识刚准备从乾坤袋里收回来,余光却瞥见那地图旁边,有另一张法阵,正隐约闪烁着金光。
是灵泽之前和那小鬼头签订的契约。
小心地将那张契约法阵托在掌心,看清楚金光的来源,灵泽怔住。
法阵的中央,原先模糊的轮廓,此刻,竟然一点一点凝实了。
金色的光芒,清清楚楚,绘出灵泽的模样。
第085章 第85章
灵泽的神识紧紧锁定在那张契约法阵中央, 手指轻轻摩挲着乾坤袋的边缘,像是在抚摸极贵重的珍宝。
那金光凝实的人影,是他。
只有他。
金光周围被一层像七彩琉璃似的透明结界笼罩住, 让里面的人影像是披上了一层滤镜, 滤镜之下, 繁复的金色线条细致入微地刻画出灵泽的模样, 栩栩如生。
灵泽的唇角缓缓扬起来,一颗心仿佛飞上云端,轻飘飘、软绵绵。
他往前迈出一步, 调动灵力汇聚在脚下,想要御风而行,不管不顾地冲到那少年面前去。
然而,将先前放在那少年身上的定位法阵取出来, 灵泽却发现, 那法阵上, 竟然无法寻到任何少年的踪迹。
和那两只“屎壳郎”一样,天劫也倏然间从这秘境里消失了……
另一侧, 少年循着那一丝桃花的气息,踏着雷电,顷刻之间便从白景行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了。
“哎!小鬼!去哪?等等我!”
以那小鬼的速度,白景行就是倾尽所有功力也是断然追不上的, 他只能一跃跳到身后神兽白泽的背上, 催促神兽快些去追那小鬼, 别让他跑远了, 否则遇到危险, 自己不好跟他哥交代。
然而对着白泽屁股啪啪拍了许久,那神兽却是石像般立在原地, 动也不动。
“啧,你这鹿角怪,关键时候掉链子!”
白景行骂骂咧咧从白泽背上跳下来,心下想,这神兽恐怕是认主的,只有灵泽吩咐的行程才愿意走,他是使唤不动了。
想到这里,白景行慌张掏出乾坤袋,正要给灵泽去一张传声符,对面的传声符却先一步发了过来。
“小天和你在一起吗?”
灵泽的声音有些沉,问得也很急,明显是察觉到异样了。
白景行也不敢隐瞒,将情况简单说了,又说:
“你的坐骑怎么自带防盗系统,我使唤不动,你快帮我喊两声,我这就去追那小鬼,兴许还追的上。”
白景行说着,已经将那传声符贴在神兽的耳朵边上,等着灵泽帮他下达命令。
灵泽没有开口。
他眉心轻蹙,目光沉下来。
白泽是神兽,通古今、知万物,既然它不愿意驮着白景行去追天劫,那必定是感知到了前方有他们无法战胜的危险,这才选择用这种“拒载”的方式来保护白景行一行人。
“你站在原地不要走动,”灵泽沉声说,“我尽快赶去找你。”
传声符的光芒暗淡下去,白景行站在原地,绕着神兽来回转圈,不断拿神识查探着周遭的情况。
这时,两道熟悉的气息隐约传了过来。
“大屎、小屎?”
白景行寻着那气息飘来的方向,缓步往前走去
一个时辰之前。
两只“屎壳郎”在白景行的教唆下,全副武装,重新摸到之前偷那把飞刀的洞穴去。
那洞穴里空无一人,之前那一队修士应当只是短暂地离开,所以仍旧留了几道防御结界在里面。
两只“屎壳郎”将白景行给他们的破除结界的法锤拿出来,熟门熟路地在那防御结界最下角凿开一个小洞,悄悄摸进去。
有乾坤袋,修士们出行都会将宝贝法器随身携带,所以此时洞穴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有一鼎丹炉立在里头,不知在炼什么东西。
“现在怎么办?”
小屎看向同伴。
“找个隐蔽点的地方,等他们回来,趁他们打坐的时候,咱们再去偷……不是,薅羊毛。”
他们现在这屎壳郎形态,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起眼,加上有白景行给的敛藏气息的法器傍身,虽然那一队修士随便哪个都比他们境界高出不少,但他俩也不怕被发现。
小屎应了声,正要转身找个土堆去给自己搓个洞出来钻进去,后爪被大屎拿爪子勾住了。
“小屎,你看那边。”
小屎转头,顺着大屎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丹炉之上,正有细小的银白色电光不断地漏出来。
“这是……雷霆丹?”
“看起来是的。”
“要不要……偷来试试?”
两只“屎壳郎”迅速达成一致,爬到那丹炉边上去,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根带金属钩爪的绳索,朝着那丹炉口丢进去。
很快,两颗滚烫的雷霆丹掉落出来,周围还裹挟着细小的银白色光芒。
“是天雷的气息!”
“快!趁热吃了!”
两只“屎壳郎”一人抱着一颗和他们差不多大的雷霆丹,卡兹卡兹咬起来。
待到丹药吃完,他们摸着滚圆的肚腹,面面相觑,
“你、你有感觉吗?”
“有!我、我好像……要突破了!”
话音未落,小屎的头顶立即聚集起一团小小的雷云。
这雷云看着和之前那秃头修士的蘑菇云差不多大,但是覆盖在小小一只屎壳郎头上,看起来尺寸刚刚好。
屎壳郎抬起前爪,朝着头顶的蘑菇云喊了一嗓子。
就听轰隆一声,蘑菇云上落下一道雷电,打在屎壳郎头顶。
紧接着,咔哒一声,屎壳郎背上的甲壳颤了颤,身体膨胀了一圈。
小号屎壳郎,就这样变得比大号屎壳郎更大。
“我……我升级了!我真的渡劫升级了!”
屎壳郎激动到破音,
“我现在不是小屎了,我……我是超大屎了!”
大屎很捧场地上前去,握住同伴的爪子,
“超大屎,你渡劫成功了!这里的雷电真的是天雷,真的能用来渡劫!”
超大屎捂着嘴,落下泪来,
“唔,我终于渡劫成功了,唔,等我从这秘境里出去,一定要回去告诉我师父,我爹,我娘,告诉他们,我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我不是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我,我也……”
超大屎话说到一半,一道阴影倏然从头顶笼罩下来。
两只屎壳郎尚未回神,已经跌入了一个球形金属笼中。
超大屎眼角还挂着泪,升级感言尚未讲完,仍旧沉浸在喜悦中,一脸茫然,
“大屎,这是什么——”
嘭!
超大屎话讲到一半,身体像一颗水球似的,炸开了。
大屎被喷了满脸浓黑的血水,吓得浑身都在打颤,
“小屎!小屎!超大屎!”
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同伴,顷刻之间,化作了一滩血水!
“啊——!”
大屎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疯狂的尖叫起来。
喊到一半,笼罩在他周围的金属笼开始发出嗞嗞的电流声,紧接着,电流尽数打在屎壳郎身上,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
“不、不、救命、饶命、……”
大屎连敌人是谁都没有看到,根本不知道应该向谁求饶,只能伸出两只前爪往笼子边缘扒拉。
然而扒到一半,就听到嘭的一声,和同伴一样,他的身体也爆开,化成一滩血水。
吴严法站在不远处,抬起手,将那避雷笼重新缩到皮球大小,托在掌心。
他神色淡淡地冷哼一声,对于两只“屎壳郎”的惨状,无动于衷。
好像杀死这样两个低阶修士,于他而言,真的像踩死两只蚂蚁一样,无足轻重。
“啧,你把那两个修士彻底清理干净了?”
耳边传来另一个修士的声音。
吴严法转头,漠然看向洞穴口,就见一把“长刀”靠近过来。
“怎么,你不会对这种蝼蚁动了恻隐之心吧?”
吴严法冷声问。
那“长刀”冷笑一声,“自然不是,可我准备拿这两坨屎做钓饵,骗我那愚蠢的弟弟上钩,好一网打尽的,你这样,坏了我的好事。”
“简单,”吴严法抬手,取了个琉璃瓶,将金属笼里的血水吸进去,然后递到长刀面前,“拿去用吧。”
“长刀”一怔,“你这避雷笼,不是只进不出吗?”
吴严法像看智障一样看着“长刀”,
“避雷笼,困住的,自然是雷电,而非修士。
“这天地之间,不管是什么样的雷电,哪怕是那九天雷劫,只要被收进我这笼中,都休想再逃出去一丝细小的电光!”
“长刀”了然点头。
他跟这位法爷合作了不到一天时间,已经看到他用那金属笼杀死了几十个正在渡劫或是围观渡劫的修士了。
看起来,那些修士是因为在渡劫的过程中,周身都被雷电裹挟住,这才被困在那避雷笼里无法脱身,而一旦修士化成了血水,身上不再有雷电残留,就可以摆脱那金属笼的束缚了。
只是,血肉之躯是出来了,命却留在那笼子里了。
“长刀”忍不住摇头。
他自认是个恶人,可要说心狠手辣的程度,他和这位法爷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长刀”正想得出神,吴严法已经循着雷电的气息,托着金属笼,飞身出去了。
“长刀”慌忙收敛心神,追上前去,就见吴严法手臂一挥,将那避雷笼重新送出。
这次的目标,是一棵柳树精和站在上面的一个平平无奇的低阶修士。
避雷笼罩住他们两个的时候,那低阶修士顷刻间便魂飞魄散,只剩下一滩血肉。
那柳树精修为高些,在金属笼中拼死挣扎,但眼看着气息渐弱,奄奄一息。
“师兄!”
一株桃花精突然冲上前来,死死抓住那金属笼的笼壁,将自己的桃枝送进笼子里去,试图将柳树精拉出来。
“他死定了,别白费力气了。”
吴严法见状,冷冷说。
桃花精猛然转身,双眼猩红地瞪向吴严法,拼尽全部修为,想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长刀”见状,正在考虑要不要上前帮忙,就见吴严法一抬手,简单两招便轻松将那桃花精打趴在地。
“师弟……”
避雷笼里,传来一声低|吟,那柳树精眼看着气数将尽了。
桃花精见状,绝望地嘶吼一声,“你若不在,我绝不独活。”
说罢,桃花精幻化成万千花瓣,主动飞入那避雷笼中,将柳树精层层环绕起来。
“找死,我成全你!”
吴严法说着,五指收拢,调动避雷笼里的雷电,准备给那绿柳红桃最后致命一击。
轰隆——!
一声巨响,震彻天际。
吴严法被那震耳欲聋的响声吓得一个哆嗦,双脚一软,险些跌了一跤。
再看身边的“长刀”,已然吓得咣当一声瘫在地上。
吴严法循声望去,就见天边一团银白色的电光靠近过来。
是雷电……
他堂堂法爷,专业收服雷电,和雷电打了一辈子交道,什么样阵仗的电闪雷鸣没见过,像现在这样被一团小小的电光给吓到腿软的情况,却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吴严法恼羞成怒,后槽牙咬得咯吱响,眯起眼,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见一个银发雪肤的少年,踏着那银白的电光,翩然落下。
“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吴严法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少年孤身一人,飞落至吴严法面前,高扬起头颅,睥睨着对方,开口是少年人的声线,口气却比天高,
“识相些,你自行把他们放出来,我便大发慈悲,饶你不死!”
第086章 第86章
吴严法双眼眯缝着, 将那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他可以确定,刚才那股没来由的威压,就是面前这毛头小子造成的, 可不知为何, 哪怕他神识全开, 也查探不出这少年身上的任何气息。
……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问题只在吴严法的脑海里短暂逗留片刻, 立即被他抛诸脑后。
管他是什么来头,既然这臭小子的神通是雷电系,那就是刚刚好撞在他的枪口上了。
没有任何雷电, 可以逃得出他的避雷笼,哪怕是那九天雷劫的电光,也不可能!
嗖——!
吴严法没有给面前少年任何反应时间,他调动全部灵力, 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避雷笼丢出去, 不偏不倚, 罩在那少年头顶。
天劫眉心轻蹙,抬眼看向那个朝他兜头罩过来的闪烁着电光的金属笼, 脚下一动不动。
他以九天雷劫的形态存在了太久,在他的意识里,根本没有逃避和退缩两个词。
所以那避雷笼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困在其中。
吴严法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出场自带无尽威压的毛头小子会这么容易就被收入他的避雷笼中, 有些难以置信地调动神识, 在金属笼周遭仔细查探一番, 确定那少年被完完整整地锁在了金属笼中, 这才冷声哼笑,
“哼!我当有多了不起,原来是个假把式!”
有了那金属笼的帮助, 那少年刚才带过来的威压也迅速消散,吴严法双腿不再发抖,重新挺直腰板,看着笼子中央的少年,
“刚才对着你爷爷叫嚣得那样厉害,原来不过如此!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你就是那只会叫唤,不会咬人的蠢狗吧?哈哈哈!”
天劫闻言,双唇紧绷成一条线,掌心顷刻间送出一道雷电。
啪!
银白的电光如箭矢般朝着金属笼射过去,却在触碰到笼壁的一瞬间,像水滴汇入湖泊一般,带动深黑色的金属笼壁亮起一圈银白波纹,接着便彻底消失了。
天劫的目光一沉。
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是那桃花精。
天劫朝他看过去,见那桃花精已然幻化成万千桃花花瓣,正在用自己最后一丝灵气护住眼看就要消陨的柳树精。
“这避雷笼,是专门用来吸收和隔绝雷电的。”桃花精低声说,“你的神通是雷电系,这笼子,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
“你现在送出去的每一丝雷电,非但不可能从这避雷笼里逃离出去,反倒会被这笼子吸收,帮助它变得更坚固、更强大。”
桃花精长叹一声,惋惜摇头,“小子,你不该进来,不该趟这一趟浑水的。”
“哼!现在后悔,太晚了一些!”
金属笼外,吴严法朝着里面喊话,
“小蠢狗,你识相些,现在主动跪下来给爷爷磕三个响头,爷爷大发慈悲,考虑考虑,给你个痛快些的死法!”
吴严法将刚才天劫的话又还给他,然后将神识探入那金属笼中,形成一只无形的手,满是侮辱意味地拍打着少年的脸颊。
啪!
天劫手臂一挥,从手腕处又送出一道雷电,朝着吴严法面门打过去。
那雷电速度太快,银白的电光晃得吴严法眼前一黑,哪怕知道有避雷笼的阻隔,那电光绝不可能打到他脸上,还是吓得下意识收敛神识,抬手挡在面前。
避雷笼的金属内壁发出噼噼啪啪的电流击打声。
天劫这次从手中送出的电光,比之前那次要强大许多,难以被金属内壁尽数吸收,多余的电光开始在金属笼中四处流窜。
“啊——”
“噗——”
几处被雷电击打到的角落里,发出修士的呻|吟和哀嚎。
天劫这才意识到这金属笼里,并不止他和绿柳红桃。
神识铺开,将这避雷笼完整查探一遍,天劫的眉头拧得很深,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现在这约莫有三层酒楼大小的金属笼里,各个角落,横七竖八的,躺着多达九十六个修士!
这些修士半数都已经魂飞魄散,只余下几滩血肉在这笼中,剩下的半数活着的修士,也都生不如死——
他们蜷缩在角落里,衣衫毛发都被雷电烤成灰烬,有的皮开肉绽,浑身血肉模糊,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只能靠灵力护住心脉,苦苦支撑。
有的连皮肉都被烧融,染着深红血水的白骨触目惊心地裸露在外,只余最后一丝灵力,眼看就要消散。
天劫垂下头,看向脚边一大一小两滩血迹,意识到他们在寻找的那两只“屎壳郎”,已经遇害了。
这些修士都是无辜的。
他们不过是进入这秘境,寻到了天雷的痕迹,试着渡劫,却遭遇现在这样的横祸……
天劫的眸光变得很沉,隔着金属笼,深深地望向吴严法。
哪怕他继承天道意志,以九天雷劫的状态存在时,也从不曾对这片大陆的修士下过这样的狠手……
吴严法和那少年的目光对上,没来由地感到脊背发凉。
他浑身一抖,心头升起一个极为怪诞的念头——
有一瞬间,他觉得对面这少年是天道派遣而来的,要给他降下天罚了。
吴严法调动体内灵力,试着将这荒唐的想法清除掉。
他脸色变得很难看,觉得那少年应当是用了什么罕见的媚术,在他的心底植入了恐惧的情绪,刚才那股威压应当也是那媚术在作怪。
想到这里,吴严法胸中的火气腾的一下烧起来,他生平最恨别人阴他,此时一心只想尽快把这小雏鸟摁死在笼子里。
“收!”
神识灌注进自己的本命法器里,吴严法调动灵力,从那避雷笼顶端落下一道雷电,直直地朝着笼子正中央的那少年打下去。
啪!
雷电打在少年身上,像悬挂在山峰的瀑布飞流直下,坠落在水潭中,激起万千水花。
“水花”四散开来,落在金属笼的各处角落里,打在那些靠最后一口灵力苦撑着的修士身上,惹得笼内哀嚎一片。
少年像一根石柱立在原地,任由雷电冲刷在身上。
他垂着头,周身沐浴在电光中,银白的电光丝丝缕缕朝外发散出去,像月光洒落在金属笼每一个角落,而少年就是那照亮夜空的月亮。
银白的光芒笼罩住那些被避雷笼折磨着的修士,让修士们仿佛沐浴在带着滋养效果的汤药中,浑身的疼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呻|吟声逐渐消下去。
吴严法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冷笑,
“小雏鸟,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在想着救人?那些修士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不如死了干净!
“你也不必可怜他们,你和他们,指不定谁先死。”
轰——
吴严法话音未落,从少年掌心再次送出一道雷电。
那雷电像一枚炮|弹,在被送出的那一刻,立即炸开,银白的电光充斥在避雷笼中,巨大的冲击让坚硬的金属笼壁都往外膨胀了几分。
吴严法见状,微微一怔,有那么一刻,甚至怀疑那避雷笼会像气球一般被吹爆。
但好在金属笼短暂地膨胀之后,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大小,笼壁因为吸收了强大的雷电,仿佛进化了一般,变得越发坚不可摧,积攒起的雷电的杀伤力也迅速增强。
吴严法笑起来,
“小蠢狗,你果真是有些能耐的,竟连我这笼壁都能撼动?我倒是小瞧了你。
“不过可惜了,蠢狗终究是蠢狗,你就是再如何努力也是徒劳,试图拿雷电去冲击我的避雷笼,那跟往火上浇油,没有任何区别。
“我的避雷笼吸收越多的雷电,就会越强,你放出来的那些电光,最终,只会反噬到自己身上去!”
说话间,少年掌心送出第三道雷电,再次冲击在避雷笼的金属内壁上。
这一次,过强的雷电冲击,让避雷笼内壁上积攒的雷电达到临界值。
一股强大的雷暴成行,从金属笼内壁的四周汇聚到球心的一点,最终,在少年身上爆开。
少年瘦弱的身形朝前踉跄两步,脸颊、脖颈、四肢……各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带上了一条又一条红痕。
少年银白的睫毛垂下来,转动手腕,看向自己手臂上明显的红色伤痕,眉毛轻拧。
“你比我想的,要强大很多。”
吴严法的声音从笼外传进来,
“被我的笼中雷暴打中,一般低阶的修士,会当场毙命,哪怕是金丹境的修士,也大多已经皮开肉绽了,可你这毛头小子,竟然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有趣。”
吴严法说着,脑袋歪向一侧,手指搓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金属笼中央的少年。
像个资深的垂钓者,倏然之间钓到了一条大鱼,大鱼拼死挣扎,这时候如果强硬地收起鱼线,很可能两败俱伤。
聪明的垂钓者,会选择放长线,任由那咬钩的大鱼在水里扑腾,待到对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期也就到了。
到那时,垂钓者便可坐享其成。
至于现在这段时间……
看着笼中央重新在掌心积攒起雷电的少年,吴严法的一边嘴角翘得很高,笑容阴狠歹毒。
小雏鸟被关进笼子里,叽叽喳喳,徒劳做着困兽之斗。
他不介意陪这小家伙玩一玩——
遛鸟的乐趣,大抵就在于此了。
果然,在接连往金属笼内壁上又送出几道雷电之后,少年终于被反弹下来的雷暴击打到难以维持站姿,被迫单膝跪地,蜷缩起来。
少年垂着头,银白的发丝披散,看不清神情。
吴严法粗略估计,小雏鸟应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将神识与本命法器连通,紧紧盯住笼中央那一团瘦弱的身影,想要看看对方只剩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的狼狈模样,
“小雏鸟,你如果现在跟爷爷求饶,还来得及。
“你体内的雷电,带着极难得的天雷属性,给我做磨刀石,正合适。
“你现在服个软,磕个头,爷爷考虑考虑,给你留下一道残魂,禁锢在我这本命法器里,日日夜夜,拿你滋养我的笼子,如何?”
吴严法的话,没有得到对面任何回应。
少年缓缓地抬起头,亦神亦妖的精致脸庞,逐渐从银白的发丝之间浮现出来。
那张脸上,吴严法并没有如愿看到类似惊恐、惧怕、后悔、痛苦,这一类的神情,甚至,他连一丝迷茫的神情,都没有在那少年的脸上看到。
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只有……平静。
平静?!
吴严法不明白为什么一只死到临头的小雏鸟脸上会只有平静,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除了平静之外,他确实看不到任何其他情绪。
少年双唇翕张。
吴严法的神识凑近过去,以为对面是要开口求饶了,可那少年却只吐出两个字——
“不够。”
那位遛鸟大爷吴严法在逗他新捉的小鸟雀的时候,“长刀”已经从那少年突然降临时带来的威压中缓过神来。
他看一眼神火峰上漫天的金光,知道秘境出口马上就要开启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尽快办正事。
带着那装着两只“屎壳郎”的血水的琉璃瓶,“长刀”飞身来到吴严法所在的洞穴边上的一处山谷中。
“二爷。”
他带过来的那支兵器队伍,此时正分散在山谷的不同角落,看到“长刀”过来,纷纷向他行礼问好。
“嗯,都准备好了?”
“长刀”沉声问一句。
“二爷尽管放心,”打头的“长剑”回,“这法阵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排布了,错不了。”
“长刀”走去那法阵中央的阵眼上,先拿出两张幻象符,伪装成那两只屎壳郎的模样,又将琉璃瓶里的血水导出来,确保这两个幻象的气息与那两个修士完全一样。
做完这些,长刀离开那法阵中央,寻到一处树下,盘腿坐下来,刀柄拍在地面上,从末端送出去一根葫芦藤,藤蔓穿过厚实的地面,直达秘境外壳。
与那“长刀”一样,此时组成那张法阵阵基的几个“兵器”,也都分别有一根隐秘的葫芦藤牵着,葫芦藤的另一端穿过地面,在秘境外壳上,与“长刀”的那根藤蔓相会。
“长刀”刀柄动了动,牵扯着阵眼上的两只假屎壳郎跳动两下。
“长刀”笑了两声,惬意地靠在树边,只等着瓮中捉鳖了。
不多时,他要捉的那只“鳖”,就乖乖循着那两只屎壳郎的味道,寻了过来。
白景行远远地看到两只屎壳郎的身影,并不敢冒然靠近,先拿出探灵珠和另外几个法器,仔细检查着周遭的情况,又在身上戴满了防御的装备,这才敢朝前追过去。
“长刀”在树下将他的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冷哼一声,“班门弄斧!”
白景行现在身上的法器就是再多,也终究只是个私生子通过歪门邪道的手段拿到的,绝不可能敌得过他一个飘渺阁白家嫡子手上的资源。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就在白景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那两只屎壳郎的时候——
“收!”
“长刀”沉声一喝,扯紧脚下的葫芦藤。
顷刻间,白景行体内每一处关窍都被封死,身上仿佛被无数根隐形的藤蔓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像条死鱼被压在砧板上,白景行跪趴在地上,一侧脸颊紧紧贴着地面,艰难地喘息着,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名字:
“白振业……”
“长刀”从树后缓步走出来,冷道:
“白景行,是你自己狗胆包天,敢惹到我头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白振业说罢,冷冷地看向组成阵基的一排兵器,“收阵!”
白景行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到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磨盘从他身上碾过去,疼得他每一寸皮肉、每一块骨头都要碎裂。
“噗——!”
来不及用灵力护住心脉,白景行一口浓黑的血水从嘴里吐出来,浑身灵力眼看就要溃散。
神识在乾坤袋里疯狂游走着,白景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徒劳试图找到可以帮他脱身的法器。
“哼,别做梦了,这张北斗葫芦阵,没有任何法器可以破解的。”
白振业冷笑说,
“除非,有境界高于你的修士,愿意用移形换位的方式,将你从这阵眼中换出去,代替你去死。”
知道白振业说的都是事实,他困入这阵眼的一刻,便只剩死路一条了,白景行将神识从乾坤袋收回来,掀起眼皮,绝望地看向对方。
两行泪水,从白景行脸颊滚落下来,他颤抖着嗓音说:
“二哥,你当真就恨我至此吗?”
哪怕他们兄弟不对付,哪怕之前白振业不停地耍手段陷害他,哪怕在多宝阁白振业直接撕碎了他娘留给他的唯一遗物,白景行再恨,也只是想要给白振业一点教训罢了。
他从未想过要伤害白振业的性命,因为在白景行心底,不管白振业做过再多错事,都始终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听到“二哥”两个字,白振业的目光沉了几分,一时无言。
他恍惚想到儿时那个穿开裆裤的小孩跟在他屁股后头的样子,有那么一刻,竟真的有些心软了。
可这心软只持续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白振业迅速换成了原来那一副冷硬的神情,
“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偏偏是个瑶姐生的不干不净的野种。
“你活着一天,都是在给我们白家丢脸。
“所以,三弟,你不要怪二哥,二哥这是为咱们白家着想,清理门户,不是针对你。
“你现在闭嘴,我让你死得痛快。”
白振业说罢,不再给白景行开口的机会,直接将藤蔓收到最紧,准备一击毙命。
白景行用力闭上眼,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也不再挣扎。
“换!”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白景行睁开眼,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
那年轻修士发丝飞扬,掌心送出一道移形换位符,眨眼功夫,便将白景行从阵眼中心换了出去。
白景行懵懵地转过身,看到那北斗葫芦阵致命的一击,直直地打在了阵眼上。
原本应该是他在那一击下魂飞魄散的,可成功将他换出来的年轻修士,生生替他承受了这法阵的攻击。
“灵泽——!”
白景行捂着心口,朝阵眼中央嘶吼。
灵泽挨下那迎面的一击,将涌到喉咙口的献血咽回去,看向白景行,挤出一个笑容来,
“我没事。”
“哼,没事?”
白振业在一旁冷笑,“兄弟们布的这张北斗葫芦阵,之前可是连那元婴境的修士都轻松重伤的,你觉得以你一个金丹境的小修士,能逃的过去?
“你既然这么想死,那我成全你!”
白振业说着,重新收进葫芦藤,预备再次发起对阵眼的攻击。
灵泽不避不躲,竟是直接坐下来,盘起双腿,开始打坐。
白振业见状,高声笑起来,
“你倒是比我那愚蠢的弟弟要聪明一些,知道躲不过,选择束手就擒了?”
白振业话音未落,忽而感觉到周遭涌现出一股异样的气息。
那气息,既熟悉,又陌生……
“二爷!快看!”
“这修士他、他、他……”
组成阵基的几把兵器,看到眼前一幕,惊得语无伦次。
就见灵泽盘腿坐于阵眼之上,垂着双眼,将灵气汇聚于丹田,周身释放出一股强烈的气息。
他宽大的广袖鼓胀起来,衣袍下摆猎猎翻飞,发丝无风自动,像落入凡尘的谪仙,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升似的。
是的,那是欲要突破的气息。
年轻修士,这是试图召唤雷劫,原地渡劫升级!
意识到这一点,在场的修士满脸愕然。
“不会吧……我看他身上既没有雷霆丹,也不曾从洞穴里的青石台上引过雷电,他凭什么召唤天雷?”
“就是啊,他不会是想要靠自己对渡劫的渴望吧?”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不是吧?到现在还有修士天真到以为自己散发出一点突破的气息,就能召唤天雷的?”
“哈哈哈,太蠢了!蠢得让人心疼!”
“怕不是临死之前,脑子出问题了吧!”
轰隆——!
远处一声闷雷,响彻天际。
震天的雷声,吓得在场的修士都是浑身一抖,也不敢再随便嘲讽了,各个警觉地朝着雷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雷鸣声,竟是从旁边那硕大的避雷笼里发出的?!
白振业被这阵仗给自震慑住,冷着脸给吴严法去了一张传声符,
“你那边有没有事?该不会……把天雷放出来吧?”
“蠢笨至极!”
吴严法看着避雷笼中央的那个少年,还有少年身后刚刚幻化出来的那不断翻滚着的黑云。
那层层叠叠积压在一起、似乎要将球形金属笼都撑破的雷云之中,此刻正有万千雷电闪烁着,轰鸣的雷声,仿佛在隔空回应那阵眼之上的年轻修士的召唤。
好像,下一刻,这雷云便会冲破金属笼,飞向那渡劫的年轻修士。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哼!”
吴严法眼底满是嘲讽,
“没有任何雷电可以从我的避雷笼中逃脱。
“你那阵眼上困住的年轻修士,不可能从我这里召唤到雷云——”
——轰隆!
吴严法话音未落,就听到避雷笼中又是一声雷鸣,振彻心扉。
吴严法眯起眼,看向笼中央的那少年。
那少年同时掀起眼皮,与他对视。
目光撞上的那一刻,吴严法的心神倏忽剧烈地颤抖,险些双膝一软跪下去。
而与此同时,端坐于阵眼之上的年轻修士,唇角一点一点扬起来,
“你们对九天雷劫,一无所知。”
轰隆——!
话音刚落,避雷笼中,电光一闪。
顷刻之间,整个琉璃秘境,都笼罩在刺目的银白光芒中!
第087章 第87章
那少年单膝跪在避雷笼中央, 银发披散,气定神闲地讲出“不够”两个字的时候,吴严法不懂。
他也不屑于去懂, 反正现在这毛头小子从掌心送出的每一次雷霆斩, 都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看着再凶狠, 也绝对不可能突破他的避雷笼的金属内壁。
吴大爷对自己的本命法器非常有信心,所以丝毫不慌,只觉得笼子里的小孩又在作妖, 虚张声势罢了,翻不起风浪的。
他唯一觉得遗憾的地方,是自己在逗那小雏鸟的时候,没能如愿看到小雏鸟吓得尿裤子的狼狈模样。
这小子非但没有吓破胆, 反倒看起来很平静。
啧, 这就显得索然无味了。
他用避雷笼的一大乐趣, 就是看着笼子里的猎物在极端的惊恐中被折磨致死。
这少年的漂亮脸蛋,如果吓得挂满鼻涕眼泪, 肯定很好看。
想到这里,吴严法不再收敛,调动十成修为,将自己的全部灵力尽数灌注进那避雷笼中, 积攒起新一轮雷电, 似滔天洪水, 顷刻间朝着那少年拍打下去。
“这一击下去, 定然打得你元神出窍!”
吴严法话音未落, 只听避雷笼内,轰隆一声巨响, 震得他踉跄着往后接连退了几步,背抵上洞穴口的石壁,才勉强停下来。
吴严法调动灵力,稳住心脉,定睛朝避雷笼里看去——
那少年身后确实有一股虚影隐约浮现出来,却不是元神出窍,反倒更像是……法相?!
那“法相”闪烁着银白的光芒,逐渐凝实,一点点膨胀,半透明的身形将避雷笼里每一个角落都挤占满。
少年在这“法相”的护持下,看向远方,
“我哥在召唤我了……”
“……什么?!”
吴严法眯缝着双眼,满脸困惑。
而就在这时,白振业送了传声符过来,让吴严法提防着不要从避雷笼里把雷电漏出来。
听到这里,吴严法明白过来,高声大笑,
“小蠢狗,你蠢,你哥比你更蠢!
“你有天雷属性在身上,他就想用渡劫的方式召唤你,妄图用这种方式帮你挣脱我的避雷笼?
“简直痴心妄想!”
少年听到吴严法的高声笑骂,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仍旧是那副平静的神情。
他微微偏着头,缓缓掀起眼皮,双眸直直望向吴严法,淡然开口:
“你很幸运。”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吴严法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看不穿面前这毛头小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是有着怎样的成长经历才能造就这般临危不惧的气魄。
这时,就听少年用那流水般平缓的语调,继续道:
“我哥说过,让我不要伤及无辜,所以,我让你多活十个呼吸的时间。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为自己的死期,倒计时了。”
吴严法背抵在石壁上,听到少年的话,惊得眼角抽搐。
而少年像是单纯只是告知吴严法一个事实,讲完之后,便像一道闪电一般,开始在避雷笼里四处游窜。
吴严法怔怔地看着笼中快到带出残影的少年的身影,不明白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直到看见避雷笼中央多出来许多被雷电打成重伤的修士,挤挤挨挨地堆在一处,吴严法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快猜到那少年要做什么了。
这时就听那少年在把众人往一块聚拢的间隙,再次开口:
“你还有五个呼吸的时间。”
吴严法这次连嘴角都开始抽搐了,五官扭曲地看向少年忙碌的身影,怒不可遏地抬手,预备拼尽全力将少年一举击杀。
“三——”
少年的声音重又响起,像悬在吴严法头顶的丧钟,让他心神震颤,几乎无法集中神识释放出最后一击。
“二——”
少年的计数声继续着。
他已经将避雷笼里所有修士全部调集到一处,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口五彩黑石锅,扣在所有修士的头上。
到这时,吴严法好像懂了。
少年之前说的“不够”,竟然是“人太多,他的锅不够大”?!
难道说,这少年根本从一开始……
吴严法思绪纷飞之际,少年勾起唇角,吐出最后一个字:
“一——”
另一侧山谷,北斗葫芦阵中央,灵泽周身欲要突破的气息,几乎快要冲破云霄。
在他周围的阵基之上,那几个围观的“兵器”,依旧在高声嘲笑着灵泽这不自量力的行为。
如果是放在一年之前,这些围观的修士是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肆意地去辱骂嘲讽一个欲要突破的修士的。
毕竟从灵泽释放出来的气息来判断,他的修为早已经突破金丹境初期,甚至接近大圆满了,通过释放自己想要突破的气息,来召唤天雷渡劫升级,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北斗大陆已经大半年都没有任何修士渡劫成功了。
现在这琉璃秘境里,确实是雷云遍地开花,召唤天雷的修士此起彼伏,甚至有几个低阶修士真的成功升级了。
可是,他们都是利用这秘境里禁锢的某位大佬的残魂留下的天雷,通过“不正当手段”,来达到渡劫的目的。
像现在这年轻修士这样,完全不借助任何秘境的帮助,仅仅通过自身释放的突破气息,试图用最传统最正规的老路子,来召唤天雷渡劫,这实在是异想天开。
“这怎么可能呢?”
“就是!”
“那些想要走正规途径渡劫的修士——蜀山派公认的修真奇才李萧瑟,连一片雷云都召唤不出;青云门掌门伍宗景,连一丝微风都召不来;就连那位大乘期大佬、天龙寺住持戒嗔大师都渡劫失败了……
“这些人,随便哪个拎出来,一根手指头就已经比你厉害了,小修士,以你的资质和修为,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行?”
“是啊,小修士,左右不过是个死,体面些,束手就擒不好吗?何必临死之前还要做这样哗众取宠的事?”
“对呀,你这样,不过是给我们兄弟几个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修士们的笑骂声,不绝于耳,灵泽全然不在意,只端坐于阵眼之上,气沉丹田,心静如水。
他衣摆翻飞,发丝无风自动,像个游离于尘世之外的仙人,灵台清明,道心稳固。
“该不会……真的能突破吧?”
白振业站在不远处,紧紧盯着困于阵中的修士。
哪怕吴严法已经给他打了包票,说绝不可能漏出任何雷电,可白振业疑心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咬紧后槽牙,朝着依旧在高声嘲讽的几个“兵器”喊:
“收阵!”
一声令下,葫芦藤顷刻收紧,法阵运转。
灵泽只觉得身体仿佛被巨大的石碾碾过,浑身上下每一处关窍都在刺痛,逼迫得他不得不调动灵力护住心脉,同时开始运气调息。
“庚金纯阴水?”
感觉到灵泽正尽全力修复自己受损的灵力,试图以此来抵挡住北斗葫芦阵对他的神识造成的巨大伤害,白振业冷哼一声,
“杯水车薪罢了,这法阵连元婴期的修士都能一举击败,你一个金丹境,又怎么可能扛得过?
“你就是把自己体内的纯阴水榨干了,也不过只能帮你自己多苟延残喘一刻钟——”
“——不需要。”
白振业的话讲到一半,灵泽开口打断他。
白振业眉头皱得很深,“……什么不需要?”
“不需要一刻钟,”
灵泽抬起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
“只需要三个呼吸的时间。”
白振业目光阴沉地看着灵泽,“……三个呼吸?!”
灵泽将一根手指收起来,
“二——”
白振业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哼,故弄玄虚!”
“一——”
白振业转动刀柄,加重那法阵施加在灵泽身上的伤害,试图直接将对方的金丹碾碎,“我让你死——”
——轰隆!
白振业话音未落,刺目的银光倏然闪现,将整个秘境每一处角落都照得透亮
避雷笼中,少年数完最后那个“一”字,背后浮现的雷云“法相”倏忽爆炸。
银白的电光顷刻之间穿透金属笼壁,形成剧烈的冲击波,将旁边整座山峰都震得摇晃起来。
背抵在石壁上的吴严法,避无可避,只能迎面承受那可怕的雷霆爆破形成的冲击。
“啊——!”
炙热的雷电几乎在碰到吴严法身体的一瞬间,便将他周身皮肉烤得焦黑,血水来不及喷射出来便被蒸干,浑身的皮肤像木炭般一块块脱落下来。
曾经在金属笼外冷漠地看着笼中猎物痛苦地忍受雷电折磨的法爷,此刻身份调换,成了雷电劈打的对象。
浑身蚀骨钻心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漠然置身事外。
他的神识眼看着就要溃散,但一身元婴境的修为,让他不肯轻易坐以待毙。
吴严法低声嚎叫着,用尽全部灵力,试图修复雷电对他的心神造成的损伤。
然而,于事无补。
少年定定立在雷电之中,看着吴严法,勾起唇角,露出个带着邪性的笑,
“我就喜欢你这样境界的修士。
“死到临头,还愿意继续为自己续命。”
少年说着,抬起手,指尖萦绕着银白电光,
“你如果一秒钟便灰飞烟灭了,那……也太无趣了。”
“你——”
吴严法用嘶哑的声音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看着最后一丝灵力也要枯竭,到这时,吴严法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死期到了。
他不再做徒劳的抵抗,已然被劈打成焦炭的双膝曲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仰起头,入目只有刺目的银白电光。
这少年……根本不是普通的雷电小鬼。
他是……真正的九天雷劫!!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不自量力,然而,为时已晚。
吴严法用力闭上眼,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最后一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就是……天罚吗?”
另一侧山谷。
随着灵泽最后那个“一”数完,耳边传来振聋发聩的轰鸣声,强大的威压逼迫得阵基上所有的“兵器”都咔哒咔哒颤抖着,几乎难以维持住阵型。
刚才还在嘲讽谩骂的修士们,此刻勉力护住心脉,抬头望去,就见漫天青黑色的雷云,铺天盖地压下来,似要将整个秘境都摧垮一般。
“他、他他……他真的召唤出天雷了?”
“是、是是……是九天雷劫?!”
“九九九九天雷劫?这……这怎么可能?!”
白振业内心的激荡和震惊,丝毫不比自己的几个队友小,但是想要做掉灵泽的强烈杀心,让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稳住心脉,重新牵扯住刀柄的葫芦藤蔓,沉声呵斥,
“都闭嘴!坚守阵地!护住阵基!杀了他!”
对一个成功进入渡劫状态的修士动手,是有违天道的,必定会受到天罚。
立于阵基上的几个修士身体咔哒咔哒颤抖着,心神仍旧没有从强烈的震惊中抽离出来,犹豫地看向“长刀”。
白振业自然知道这些修士在担心什么,但他不在乎,他要这小修士死,不惜一切代价!
“你们忘了自己进入这秘境之前,与我签订的生死契了吗?
“此时违抗命令,就算躲过天罚,你们一样得死!”
被白振业拿性命做威胁,阵基上的几个修士终于艰难地扯着身上的藤蔓,试图对阵眼中的年轻修士发动致命一击。
然而——
啪!
灵泽抬手指天,一道银白的电光顷刻从漫天的雷云之上坠落下来,不偏不倚,打在白振业的头顶。
“啊啊——”
白振业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缠绕在身上的葫芦藤蔓顷刻之间便被雷电烧成焦炭。
啪!
又是一道雷电打下来,这次直接将白振业的修为废了,只留一口气苟延残喘。
阵基之上的几个修士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他、他召唤天雷出来,根本不是要升级!”
“他要利用那天雷,替天行道!”
如果说刚才看到灵泽成功召唤出天雷,几个修士还只是震惊,此时看到灵泽竟然利用天雷降下“天罚”,修士们直接吓破胆!
这世上成功召唤天劫的修士千千万万,可竟然胆大包天到公然利用天劫的修士,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不是修士,这简直是……天道降临!
咣当、咣当、咣当。
“兵器”一个接着一个跌落在地上,啪啪啪地朝地面磕着响头,
“错了,我们错了!”
“爷爷饶命!”
“祖宗饶命!”
求饶声一声高过一声,法阵的阵型早已溃散,原本施加在灵泽身上的伤害,随之消失。
啪!
灵泽再次调动天雷,劈在所有“兵器”身上,将他们周身缠绕的葫芦藤蔓尽数烧得焦黑。
雷电朝头顶劈下来的那一刻,阵基上的修士直接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晕厥。
灵泽缓缓站起身,看向脚下歪七扭八躺着的兵器。
轰——
头顶的雷云上,电光一闪。
灵泽抬头望去,仿佛看到那云层之上,浮现出一个少年的笑脸。
“哥!”
那少年脚下踏着云雾,周身沐浴在电光之中,像高悬在天边的一轮明月,落入凡尘,堪堪停在灵泽面前。
灵泽的笑意变得很深,看向少年,眼底涌现出一股炙热的情绪。
[你如果遇到危险,就召唤我,我一定会赶到你面前。]
少年之前的话语,回荡在灵泽脑海中。
少年满腔赤诚、言出必行。
他露出干净澄澈的笑容,抬起手,掌心托起一团银白的电光,
“哥你看到了吗,我的雷霆斩,帅不——唔?”
天劫的后半句话,被一个吻堵住。
灵泽冲上前去,抬手扣住少年的后颈,用力亲上少年的双唇。
第088章 第88章
天劫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任由灵泽紧紧扣住他的腰吻上来。
少年一双眼瞪得浑圆,睫毛颤了颤,看着灵泽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扑通、扑通、扑通。
胸腔里那颗玲珑心又开始不受控制了, 好像下一秒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柔软的双唇碰在一块, 紧紧贴着, 触感很怪。
和预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不像樱桃。
比樱桃柔软许多, 更弹嫩。
和他吃过的任何一种食物,都完全不一样……
这感觉,实在太陌生了……
感觉到怀里少年身体僵硬得像个被冰冻住的莲藕人, 亲吻在一块时,少年的双唇紧绷,并未给灵泽任何回应。
灵泽怔了怔,刚才那一股翻涌的炙热情绪, 顷刻间降温不少。
他有些不确定了……
扣住少年后颈的手臂松懈下来, 灵泽将双唇微微退开一些, 垂眼看向少年那双泛着水光、有些迷茫的眼。
他们仍旧维持着相拥在一起的姿势,灵泽身上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少年。
感觉到对方怀里的温度, 感觉到对方胸膛里和他一样剧烈跳动的心脏,天劫腰背上原本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懈下来。
思绪逐渐回笼,少年睫毛眨了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先是和灵泽对视了一阵, 接着视线缓缓往下挪, 停留在灵泽的双唇上。
像是在回味着刚才那新奇的触感, 少年轻轻舔了舔下唇, 接着微微踮起脚, 主动将自己的双唇送上去,然后伸出舌尖, 小猫喝水似的,重新碰了碰灵泽的下唇。
之后,少年小心翼翼地抬起眼。
灵泽一动不动,只是环在少年腰上的手臂箍得更紧了些,原本滚烫的呼吸被他堵在胸口不敢吐出来,眼尾变得很红,像是在努力克制着某些冲动,憋得厉害。
少年并不清楚自己此刻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心里想着什么,便循着本能,去做了。
就像当年在玄天峰渡劫台上,他头一次尝到那弹嫩咸香的仙豚手的味道时一样,天劫对此刻这陌生的触感也充满了好奇。
见灵泽不动,少年不再只是试探性地舔,动作变得越发肆无忌惮,想要仔细尝尝对方下唇的味道。
下一刻,被灵泽重新扣上后颈,再次用力地回吻上来。
“……唔?”
少年来不及收回唇舌,被灵泽毫不费力地探入,攻城掠地。
压抑了许久之后,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这次灵泽不再像刚才那样克制,他动作变得急切,甚至有些粗暴。
嗞——啪!
“嘶!”
银白的电光一闪,细小的电流从少年的唇齿之间漏出来,击打在灵泽唇上。
又麻又痒夹杂着微微的疼痛感觉,从双唇一直蔓延到脸颊。
灵泽低喊了一声,慌张松开了怀里会放电的小孩。
往后退了半步,和天劫拉开一些距离,灵泽捂着嘴,看向少年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少年的目光有些躲闪,“哥……你有没有事?
“我、我刚才……不小心漏电了。”
他刚才窒息得厉害,喉咙发痒,放出雷电是近乎本能的行为,根本不受控制。
灵泽摇头,“没事——”
“——呕!”
灵泽刚讲出两个字,少年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接着捂住嘴,弯着腰,朝着地面用力干呕起来。
灵泽看着对方那一副快要把心肝都吐出来的模样,目光变得越发复杂了。
这是灵泽的初吻。
他知道自己吻技不怎么样,可是头一次,竟然直接把对面亲吐了……
……真的有这么差吗?
这个念头只短暂地在灵泽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抛开了。
他发现小孩吐得脸都憋红了,看起来不像是单纯被他的亲吻恶心到了。
“小天?”
灵泽上前一步,抬手轻抚着少年弓起来的脊背,自掌心渡出几缕灵力到少年身体里去,试着帮他调理气息,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丝丝灵力进入少年体内,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少年剧烈咳了一声,从喉咙里吐出一颗珠子来。
那珠子约有婴孩的拳头大小,通体晶莹剔透,闪耀着七彩的光泽。
七窍玲珑心?
灵泽上前一步,那珠子感受到他的气息,立即朝他飞过来,悬停在他胸口处。
灵泽抬起手,自掌心处送出一丝灵力到那珠子里。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珠子上七彩的光芒倏然朝四面八方投射出去。
光芒在空中汇聚,逐渐凝成一个虚影——是个熟悉的童子模样。
灵泽朝着那虚影恭敬施礼,“真人。”
童子模样的虚影朝灵泽浅笑点头,
“看起来,我将这玲珑心传承于你了,小道友?”
童子说着,不待灵泽回答,抬手探查一番,“庚金属性纯阴水?”
脸上的诧异神色一闪而过,童子重新露出微笑,缓缓点头,“难怪……”
他看向灵泽,“七窍玲珑心,虽是以我的本命法器炼化,但此物并无定形,尚不可用。
“如果道友愿意夜以继日地以灵力灌注进这玲珑心内,精诚所至,待到时机成熟,它自会幻化成于你而言最趁手的那把兵器。
“不过,我将它传于你,只是做个引路人。
“你与这玲珑心是否有缘,能否将其炼化,最终成功成为它的主人,在你,不在我。”
这个道理,灵泽自然明白。
这玲珑心,就像一块上好的钢铁,等待着被打磨。
灵泽是铁匠,他日后灌注进玲珑心中的灵力,是他打铁的钉锤。
这块好铁,最终能否被打磨成上好的兵器,以及会被打磨成什么兵器,就要看灵泽的努力,和造化了。
“真人教诲,灵泽谨记于心。”
灵泽朝着面前闪烁着七彩光泽的虚影,深深一拜。
耳边传来嘤嘤的吠叫声。
灵泽循声转头,看到神兽白泽朝着太乙真人的虚影飞奔而来。
浑身雪白的四脚兽绕着童子转了几圈,不停地拿圆滚滚的脑袋轻轻磨蹭对方。
童子的笑容变得很深,抬起手,抚摸神兽的一对犄角,
“好孩子,你等了我多少年岁?”
白泽低叫一声。
童子微微露出诧异模样,“竟已过去万年之久?”
看着那一人一兽重聚的模样,灵泽恍然——
白泽是神兽,通古今、晓万事,它先前在乾元山金光洞里遇到灵泽,愿意跟着灵泽走,想来,应当是早早地预见到了灵泽会来到这琉璃秘境,找到太乙真人的残魂。
白泽在等待旧主人的残魂重现于世。
感觉到灵泽的视线,神兽转身来到他面前,跪下前蹄,头俯得很低。
灵泽抬手轻轻抚摸它的犄角,低声说:“去吧。”
神兽轻蹭了蹭灵泽的掌心,重新回到太乙真人面前,驮着那道残魂,一跃飞至空中。
童子模样的虚影侧骑在神兽背上,垂眼看向灵泽,
“小道友,就此别过了,日后,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一人一兽御风而起,朝着神火峰那片金光行去。
灵泽目送那一人一兽消失在金光中,这才留意到那片金光不知何时变幻了模样,从晚霞变成漩涡的形状。
琉璃秘境的出口,正式开启了。
正想着,一个身影走到他身边来,挨着灵泽站定,
“哥。”
天劫轻喊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握住灵泽放在身侧的手掌。
少年的手指冰凉,皮肤细腻柔软,手指收紧了也只能攥住灵泽的四根手指。
他垂着眼,盯着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
因为常年烧火做饭,灵泽的皮肤粗糙,掌心有以前练剑时磨出的老茧,少年轻轻捏了捏那几个圆形的茧子,柔软的指腹在坚硬的茧上按压。
灵泽被少年按得有点痒,五指收拢起来,大一号的手掌将少年白皙的手整个包覆住。
少年任由灵泽握着他的手,仍旧垂着头,浓密的睫毛耷下来,遮住眼睛,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灵泽自上往下盯着少年的脸看了片刻,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勾住对方额前垂下来的一缕碎发,轻轻送去耳后。
“小天。”
灵泽轻轻喊了一声。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定定地望进灵泽的眼中,等着他开口。
接二连三的事情耽搁了,灵泽原本想要对天劫说的那些话,始终被压在心底,没能讲出口。
现在吴严法死了,白振业和他带来的那一队兵器都被废了修为晕厥在地,太乙真人也乘着神兽离去了,一切归于短暂的平静中……
想到那张契约法阵中央浮现出的自己的模样,还有刚才的亲吻,灵泽觉得,在离开这秘境之前,是时候和身边的少年好好地谈一谈了,
“我们——”
“——你们谈情说爱的时候,能不能照顾一下旁边观众朋友的感受?”
白景行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灵泽:……
忘了这位吃瓜狂人还在边上了……
白景行从被灵泽救了之后,就一直趴在旁边高台上视野最好的位置,把一出接着一出的大戏看得一清二楚。
他此时一手抓着一把恢复灵力的丹药,拼命往嘴里塞,吃炒蚕豆似的,嘎嘣嘎嘣嚼得很大声。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丹药现在嚼起来一股子狗粮味。
“呸!”
白景行吐了一口丹药皮,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事,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被撑爆了。
太大了……信息量太大了!
白景行原本看到个发光的大佬出现,知道这是要给灵泽传承什么重要秘籍或者法宝了,他怕误了灵泽的机缘,还一直猫在边上不敢出声。
结果大佬眼见着消失了,那兄弟两个竟然又腻歪在一起了?
刚亲完,现在又牵着手卿卿我我?这是没个头了?
白景行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开口打断他俩。
他憋了一肚子问题,思来想去,最后捡了最大最劲爆的那个问出来:
“小鬼,你你,你竟然是……九天雷劫?!”
第089章 第89章
少年自然没有回答白景行的问题, 他将一双眼微微眯起来,看向白景行的目光中,迸射出无尽寒意。
嗞嗞!
指尖的银白电光闪烁着, 像是下一秒就要脱手而出, 直直地朝着白景行头顶打过去。
白景行吓得一个激灵, 慌张撇下手中丹药, 双手抱住头,朝少年的方向连连摆手,
“错了错了, 我不问了还不行,你们继续,继续,想亲就亲, 想抱就抱, 当我不存在就是了。”
灵泽的笑容里透出几分无奈。
被白景行这么一提醒, 他们怎么可能继续旁若无人地聊下去。
灵泽抬头看一眼仍旧在天空中汇聚成团的青黑色雷云,又看向不远处僵尸一般围拢过来的人群。
那些是被天劫从吴严法的避雷笼里救出来的修士。
这些修士们扒开五彩黑石锅, 颤巍巍摸过来,然后纷纷朝着天劫和灵泽的方向叩拜着,嘴里胡乱地喊着“天劫显灵”,“感谢天道爷爷救命”一类的话。
刚才“召唤天雷”、“降下天罚”的阵仗实在铺得太大, 在场只要还有一口气的修士, 都隐约猜出面前银发雪肤的少年是什么身份了。
灵泽轻叹一声, 从乾坤袋里取出那株仙灵草, 揉碎在掌心, 又自掌心处逼出几缕纯阴水,将其溶解。
白景行仍旧抱着头坐在高台上, 目光从指缝里穿过去,悄悄盯着灵泽的一举一动,
“灵泽,你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灵泽朝白景行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你马上就知道了。”
说罢,灵泽一抬手,将溶解了仙灵草汁液的纯阴水送上头顶密密匝匝的雷云中去。
天劫顺势抬起手,为那雷云又多添了几道雷电。
电光在厚实的云层中游走,轰隆隆的雷声过后,细密的雨丝淅沥沥地落下来,打在所有人身上。
白景行仰起头,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
“啊,灵气化雨!”
不远处原本正在叩拜“天劫”和“天道”的那群修士,也在那雷云降下的雨水中,开始改拜“灵雨”和“机缘”。
灵泽看一眼远处的修士,又重新看向白景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
白景行眯起眼,目光中露出几分困惑,“你看着我笑什么呢?”
说罢,感觉到拍打在身上的雨水,白景行重新仰起头,
“啊,灵气化雨!”
这时,一道传声符送过来。
“灵泽,白景行,你们没事吧嘤嘤嘤?”
雷震子那熟悉的纤细声音响起来。
雷震子早就就想去和灵泽他们汇合了,奈何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拖住手脚。
正与那“意外”周旋之际,就看到天边有刺目的银白色电光闪现,将整个琉璃秘境照得透亮。
待到那银白的电光消失,雷震子才意识到那光亮竟是从灵泽他们所在的位置传过来的,当下便给灵泽去了几道传声符,但是一直联系不上对方。
直到刚才,灵泽终于给了他回应,
“我们没事,你那边情况如何?”
雷震子的视线越过传声符,缓缓地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那里就是拖住他的那个“意外”——
那树下的一块石头边上,此时正有一簇橘红色的小火苗浮动着。
“我没事啊嘤,就是这边路不好走。”
雷震子停顿片刻,最终没有细说什么。
灵泽隐约猜出来雷震子那边可能有比较难缠的麻烦,对方不明说,那就是不方便讲出口,所以他并未追问,只说:
“有任何问题,随时告诉我。”
雷震子盯着不远处跳动的小火苗,“好,你们也注意安全呀嘤。”
收起传声符,灵泽抬起头,看到白景行不知第几次仰起脸,接受雨水的清洗,
“啊,灵气化雨!”
灵泽将仅剩的最后一片仙灵草放回乾坤袋里,抬头看向快要散去的雷云,运转体内灵力,将云层中的雨水收起来。
天晴雨歇。
“灵泽——!”
白景行倏然大叫一声,紧接着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灵泽,懵了,
“诶?你不是被困在那阵眼里了么?”
灵泽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转过头,拿下巴指了指那已然破开的北斗葫芦阵,对白景行说:
“白振业的修为已经废了,往后如何处置,交给你?”
虽说白振业作恶多端,残害了大批修士,死不足惜,但他毕竟是白景行同父异母的哥哥,灵泽想,此人是去是留,或许由白景行来定夺更合适。
白景行缺失了一段记忆,眼底写满迷茫,原本还要问什么,听到灵泽提起白振业,立即将心中困惑压下去。
正事要紧。
他撑着手站起来,两步跳到那把平躺在地上的“长刀”旁边,抬脚踢了踢对方,想要确定对方是否晕死。
“长刀”呻|吟一声,直接醒了过来。
白景行吓得慌张往后退了半步,手放在腰间乾坤袋上,警觉地看向地上的“长刀”。
那“长刀”看起来比白景行更迷茫,他努力调动体内灵力,却发现丹田处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我的修为……我的修为没了?!”
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让白振业的声音变得尖细又刺耳,他浑身抖得咔咔作响,看向白景行,恨得咬牙切齿,
“白景行!你做了什么!”
白景行冷哼一声,佯装淡定,手中捏着的折扇抵在下巴上,“没做什么,就是把你原本想用在我身上的手段,还给你了。”
“你!给我死!”
那“长刀”暴喝一声,刀身拍打在地上发出脆响,眼看着就要弹起来往白景行脖颈处砍去。
灵泽始终不远不近地守在白景行身后,见状立即从掌心凝出一把寒冰剑,预备上前帮忙。
但修为被废的白振业,自然不是白景行的对手。在那“长刀”弹起来的一瞬间,白景行已然冲上前,一脚踏在那刀身之上。
咔!
白景行脚掌死死踩住长刀刀刃,蹲下来,脚尖在上面来回碾了碾。
白振业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拼命挣扎,奈何没有修为,只能像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一样扑腾,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景行冷笑一声,将手中折扇一点一点打开了,露出里面如叶脉一般碎裂的痕迹,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仅剩的遗物了,你那天把它撕得粉碎。我最在意的东西,就那么被你毁了。
“我想,以牙还牙,你最在意的东西,也该亲手被我撕碎才能解恨,你觉得呢,二哥?”
白振业吓得一个字也不敢讲了,只在心里努力回想自己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然而不需要他细想,很快就有了答案——
“啊!啊!”
白振业腹中如有万虫啃噬,咬住他的脏腑,不断翻搅着,试图将其撕得粉碎。
这蚀骨剜心的疼痛不止在皮肉上,是直达神魂的,让白振业痛得当场就要再晕厥过去。
他吊着最后一口气,眼睛瞪得滚圆,看向白景行,就见对方的折扇顶端,正有一条又一条银白的小蛇往他下腹钻进去,
“你……你……你要碎了我的金丹?!”
虽然修为被废,境界跌落,可白振业的金丹还在,以后想要重回金丹境,并不难。
但白景行现在的架势,是要将白振业的金丹连同整个丹田都捣碎,那以后他再想结丹就比登天还难了。
这是要彻底断送他的修行之路!
“狗杂种!你娘贱,你这贱种比她还要阴狠!你敢碎我金丹,毁我根基,爹不会放过你的!你以后断然不可能再回白家!”
白景行强忍下对方辱骂他娘的那些话,冷笑,
“我原本还想要留你一命,既然你这么讲,看来,你这条命是留不下来了。
“这琉璃秘境里艰险难测,你自己进来不小心断送性命,弟弟也没办法,只能看着你遇害了。”
“长刀”闻言,扑腾的力道顷刻间弱下来,金丹碎裂的剧痛让他浑身颤抖,几乎讲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你不能杀我……我……我下面有人,你敢杀我,必定会死的很难看……”
表面上与白景行周旋,暗地里,白振业将刀柄悄悄探入自己的乾坤袋中,摸上白家特制的暗器毒镖……
唰——!
白振业按下毒镖的扳机,却并未看到白景行的脑门被飞镖射|穿的画面。
循着刚才耳边传来的呼啸风声,白振业转头,就看到自己的乾坤袋被一把寒冰剑捅穿,吊在远处石壁上,随风摇摆着。
“你……你!”
白振业看向始终默默守在一边的灵泽,恨得目眦欲裂,双眼猩红。
白景行看一眼刚才险些捅穿他脑门的那支毒镖,心底最后一丝兄弟情义,也就此湮灭了,
“二哥,走好。”
白景行举起手中折扇,灌注进自己的十成修为,拼尽全力,给出致命一击。
白振业自知难逃一死,不再挣扎,任由白景行的内力震碎自己的头颅。
临死前,他口中包着浓黑的血水,含糊不清地说:
“我死了,你们也别想从这里活着离开!
“就是去见阎王,我也要拉你们给我垫背!”
白景行仍旧举着手中折扇,闻言心头一沉,“……什么意思?”
他目光将那“长刀”仔细扫视一遍,在刀柄处看到一根细小的葫芦藤蔓。
“你……你做了什么?!”
白景行慌张抬手,将那葫芦藤从刀柄处扯出来,发现不知何时,那藤蔓已然被白振业送入了地底。
白振业笑得阴狠,
“我叫了外援,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真的吗?”
白振业话音未落,旁边传来年轻修士的声音。
一人一刀同时朝灵泽看过去,就见灵泽手中捉着根藤蔓,正随意的把玩着,
“你确定,你的求救信号,那位外援能收到吗?”
那藤蔓伸进地下,灵泽扯了扯,另一端白景行手上的藤蔓就跟着动了动。
“你……你……”
白振业一口浓黑的血水喷在地上,眼珠都要瞪出来。
灵泽手掌反转,从地下拉出一张透明的屏障来,
“早知道白家二爷诡计多端,你刚才讲出‘下面有人’几个字的时候,我就在你周围地底植入了寒冰盾,防的就是你这一手。”
说着,灵泽勾起唇角,
“你的主子,恐怕听不到你死前最后的吠叫了。”
白振业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再吐不出半个字,只瞪圆了眼,断了最后一口气。
白景行看着脚下浑身浴血的“长刀”,轻叹一声,捻了一决,将其就地葬了,去石壁上把那乾坤袋里的宝贝都收了,走去找另外几把“兵器”,要他们签订生死契,承诺琉璃秘境里的事绝不讲出去一个字。
灵泽抬眼看向神火峰方向那跃动的金光形成的漩涡,见那里已然聚拢了黑压压一片修士,都在争相往出口挤,
“该出去了。”
说着,灵泽下意识去牵少年的手,这才发现那小鬼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小天?”
天劫此时正盘腿坐在一处隐蔽的树后,怀里抱着个白玉罗盘,指尖捏着一颗白玉珠心。
回想起刚才和灵泽唇舌纠缠时,那湿湿粘粘的感觉,天劫脸颊一阵发烫,红晕重新浮现,唇角不自觉翘得很高。
那颗白玉珠心始终被他藏在舌下,刚才亲吻时,便浸润满唾液,此时被天劫和灵泽的气息裹挟着,泛着水光,水光中又夹杂着淡淡的灵光。
天劫将那珠心扣进白玉罗盘里。
只听咔哒一声。
白玉罗盘开始旋转。
不远处,灵泽正在寻找小鬼,忽然发觉神识出现一丝异动,脚步一顿。
仔细查探一番,灵泽怔住。
他识海之内,倏然浮现出闪着金光的四个字——
[生死契成]
第090章 第90章
琉璃秘境外, 鹿洲镇阵符师协会府邸。
劲节十八公盘腿坐在榻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食指指尖,分别生着一根细嫩的葫芦藤。
这两根葫芦藤, 与那琉璃秘境的外壳相连, 是唯一可以与秘境中的修士取得联系的方式。
这唯一的与外界的联系方式, 在琉璃秘境正式开启之前, 劲节十八公交给了两个人——吴严法、白振业。
他为这二人分别安排了两个任务,其中吴严法寻找天雷踪迹的任务优先级最高。
离开前,劲节十八公嘱咐白振业, 如果吴严法找到重要线索,请他务必尽全力协助吴严法,当然,作为回报, 劲节十八公会在秘境外给予他们最大的帮助。
而就在不久前, 吴严法和白振业先后通过那根可以与秘境外壳相连的葫芦藤联系到劲节十八公, 告诉他——
天雷出现了。
收到消息的劲节公激动到双手颤抖,只觉得离他建功立业, 从国师那里讨到核心位置,就差最后一步了。
他迅速回了消息,要那二人务必联手,不惜一切代价将天雷的线索彻查清楚。
然而, 他的消息发出去之后, 却没再收到那两人的任何回应。
“大人, 是否需要我等做什么?”
一名下属见劲节公在榻上枯坐许久, 忍不住上前试探着询问了一句。
啪。
一声轻响从房间角落传来, 类似灯芯爆裂的声音。
下属循声望过去,见那里摆着的一盏看似平平无奇的煤油灯, 熄灭了。
“这是……?”
劲节十八公的目光变得阴沉,
“吴严法的魂灯。”
下属闻言,满脸震惊,“法爷他……出事了?!”
人死灯灭。
劲节十八公将左手食指上生着的那棵葫芦藤碾碎,视线落在右手指尖仅剩的那一棵葫芦藤上。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那葫芦藤却始终没有给劲节十八公发来任何消息。
劲节十八公收回视线,抬头望天。
吴严法是散修,无门无派,在进入那秘境时,他便将自己的魂灯交给了劲节十八公。
但白振业是白家的嫡公子,他的魂灯自然是由飘渺阁白家好好地供起来的。
此时那魂灯是燃是熄,劲节十八公无从知晓。
但他掐指一算,很快意识到,对方恐怕凶多吉少。
“任务失败,线索,彻底中断了。”
劲节十八公的目光落在右手指尖。
下属小声提醒:“我们的人还在里面,应当能带些重要线索回来的。”
劲节十八公摇头。
下属发现自己摸不透领导的心思,只能陪着小心问:“大人,是有何顾虑?”
劲节十八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抬手,从指尖送出许许多多藤蔓来。
那些藤蔓在空中纠缠,盘根错节,迅速形成一张法阵。
“把外面候着的其他人全部叫进来,为我助阵。”
听到吩咐,下属下意识想要回一句“好”,然而目光瞥向已然在空中成型的那张法阵,下属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巍巍朝着劲节公磕头,
“大人!这阵法……使不得!
“我们的人还在里面,大人!手下留情!”
劲节十八公已然将灵力灌注进那一根根与琉璃秘境的外壳连接的藤蔓之内,驱使着法阵开始生效,听到下属的喊叫,他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你要抗命?”
劲节公手下的人,都是有契约在身的,自然不敢公然抗命,可那秘境里有他们的兄弟亲友,他又实在下不去手帮忙,最终心思一转,下属换了个思路劝阻:
“大人,毕方毕大人还在里面!
“这法阵若果真生效,毕大人必定也难逃一死!”
原以为劲节公听到毕方的名号会有所收敛,可是没想到,在听到“难逃一死”四个字之后,劲节公的唇角,竟然微微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怎么会……
“大人,您、您根本从一开始……”
下属一个哆嗦,不敢将这个可怕的想法讲完,只能重新朝对方跪拜起来,
“大人!三思啊!这……这若是被国师知道了,我们这整个分部,恐怕都会死得很难看!”
这一次,他连堂堂国师都搬出来了,可是再抬头看向劲节公,却只看到对方眼底的不屑,和一声冷笑。
……冷笑?
他家大人这是中邪了么?竟然连全知全能的国师,都不放在眼里?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
琉璃秘境。
天劫感觉到自己识海中浮现的那四个金色的字,两眼放光,“成了!”
“小天。”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怒。
天劫慌张将怀里的白玉罗盘塞进乾坤袋里,转身看向灵泽,“哥!”
他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笑容里写满欲盖弥彰。
“你做什么了?”
灵泽语气还算平静地质问他。
天劫快速甩着脑袋,“没,没做什么。”
又把乾坤袋往背后藏了藏。
灵泽被他这模样气笑了。
这小孩,也太耿直了,满脸都写着“我在撒谎”四个字,而且,他不知道那生死契会在契约双方的识海里显现吗?
灵泽刚想上前一步,去把小鬼的乾坤袋抢过来,脚往前迈出去,手指却倏忽被一根藤蔓扯住。
挂在指尖的那根葫芦藤,倏然收紧了。
灵泽目光一沉,收起脚步,顺着那葫芦藤往地面看去。
一声巨响,地裂山崩。
脚下地面重新裂开缝隙,再次向着不同方向转动。
将那秘境出口开启的乾坤八卦阵,重新运转了起来。但这次的运转方式,却和上次截然相反。
神火峰方向传来修士的惨叫声。
灵泽抬头,就见原本漩涡形状的金光,忽而变换成了类似石磨的形状,磨盘转动着,将正在往出口涌的修士挤压得血水横流。
还在排队往出口靠近的修士们,见状都吓得撒腿往外逃。
而那磨盘形状的金光在修士们的惊喊声中,收束成一点,最终消失不见。
灵泽迅速将神识探入乾坤袋里的金光法阵地图上,看清楚地图上的变化,心头一沉。
生门,变成了死门。
这张以秘境的外壳形成的乾坤八卦阵,此刻有两个死门,却没有生门。
这聚宝境,现在像一颗巨大的空心球,将所有修士都封在里头。
“出口被堵死了!”
白景行慌张冲到灵泽和天劫身边来。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神火峰方向传来轰隆隆的闷响,紧接着,整座山峰都开始震颤。
覆盖在山峰上的漆黑岩石下头,树叶脉络一般遍布的橘色岩浆,倏然燃烧起刺目的火光,几乎要将覆盖在上头的岩石都撑爆。
火山峰口,岩浆喷涌而出。
像沉睡的巨龙被唤醒,神火形成的火龙卷,呼啸着从峰口直冲向天际,漫天的火光卷着滚滚烟尘,遮天蔽日。
生门变死门,紧接着神火峰喷发。
顷刻之间,聚宝境变得像个炼丹的炉鼎,火势迅猛地往每一处角落蔓延,仿佛要将这里头所有生灵,尽数烧成焦炭。
“这秘境,是要让所有修士都丧命在此?”
白景行勉强调动灵力稳住心脉,一面从乾坤袋里掏琉璃金光罩,一面忧心忡忡看向灵泽,“怎么会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秘境,对修士带有这么强的敌意?”
灵泽垂眼看向指尖那根迅速枯萎的葫芦藤,没搭话。
白景行已经跳进了琉璃金光罩里,扒拉开罩子的一端,冲着灵泽招手,
“灵泽,小鬼,这火势太大了,快进来跟我一起躲着。”
灵泽看一眼漫天的火光,摇了摇头。
他抬起手,从掌心逼出一把寒冰剑,灌注进无尽灵力,高举过头顶,朝着不远处扑面而来的一条火舌斩过去。
膨胀至几人高的巨型长剑,裹挟着无尽内力被送出去,却连那火舌的边缘都没能触碰到,就被蒸成水汽,消散了。
灵泽低喘着,左手掌心按住被火舌灼烧到有些颤抖的右手手臂,一面努力调息恢复,一面沉声说:
“神火峰里的火,是八卦炉里的六丁神火做引子,千万年孕育而成的,那金光罩可以挡住一时,却挡不住一世。”
白景行明白了灵泽的意思——
覆巢之下无完卵。
大火在这被封死的球境里蔓延,最终吞噬一切生灵。他们不可能靠小小一个金光罩独善其身的。
白景行绝望得眼眶泛红。
难道被白振业那个狗东西不幸言中了,他们现在……真的只剩死路一条了?
神火峰脚下,阵符师协会的一行人摆成一张圆阵,正勉力抵御火山口喷涌而出的岩浆和火海,然而绝望地发现,不过是杯水车薪。
“毕大人,这神火实在凶猛,以我们几个的修为,恐怕抵挡不了几时了!”
“大人,我们掩护,您尽快撤离此处,寻个隐蔽的山洞藏身吧!”
毕方仰起头,看向漫天的火光,并未像下属劝诫的那样顺势离开,反而一扯衣摆,御风而起,逆行而上,往火势最大的峰口去了。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我是火系神通,这神火一时半会儿伤不到我,我以身试险,去那峰口看看。
“这秘境的出口是在这山峰出现,又是在这里消散,或许,我能想办法重新凿出一个出口来。”
听到毕方这么说,下属们大惊失色,
“大人,太危险了,那可是六丁神火,你这样孤身深入,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
毕方闻言,却并未停下脚步,仍旧一往无前,
“大难当前,我阵符师协会当以身作则,不畏生死。
“不试一试,就只能所有人一起等死。试一试,或许还能寻到一线生机。”
毕方说罢,纵身离开,在半空中将自己的本体——那只始终蹲在山洞中闭关调息的独脚火纹鸟——召唤出来。
火纹鸟伸展双翅,箭矢般往火山口猛扎下去,赤羽上炙热的橘金色火焰纹路与那山峰处的岩浆融为一体。
轰隆一声巨响。
山体内的洞穴中,涌起一股地火,地火与神火交缠,反倒孕育出一条比之前粗壮数十倍的火龙来。
火龙咆哮着,从山峰喷涌而出。
通天的火光直接撞向秘境的内壁,震得地动山摇,又在天穹之上形成滚滚黑烟,浓烟沿着球境内壁迅速朝四周蔓延,将秘境内熏得一片昏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忍受着火焰炙烤的修士们,在第一只火龙喷涌而出之后,还能靠灵力勉力护住心脉,此刻又被这强悍了数十倍的火龙袭击,瞬间破防,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被烟尘呛得不停咳喘,几乎要窒息而亡。
秘境内的情况,急转直下。
毕方积攒起地火朝着峰口拍出的那致命一击,非但没能成功将秘境凿开一道出口,反倒加速了这秘境的毁灭。
浑身浴火的火纹鸟被火龙从峰口吐出来,身体甩出去数百米,重重地压在山脚下的石壁里
另一侧,白景行泪流满面,也不知是吓得还是被火熏的。
他颤抖着声音问灵泽:
“我们该怎么办,坐在这等死么?”
天劫怒目看着神火峰上冲天而起的火龙,掌心雷电腾的一下窜出来,
“怕什么!不就是小小一条火龙!我现在就去那峰口,重新把那出口炸开!”
少年说着,脚下一点,就要像闪电般冲出去。
“小天!”
灵泽慌张拉住他手臂,“你现在去劈那峰口,只会助长火焰的攻势。
“秘境外壁的形成过程极为复杂,想要从里面凿开缺口,是几乎不可能的,这只会引起秘境的反噬,让这里的生灵死得更快。”
灵泽话音未落,就看到那峰口倏然喷涌出一条比之前大上数十倍的巨大火龙。
那火龙迅速形成一片火海,将整个秘境熏成黑色。
“是毕方。”
看到了火龙嘴里喷出的那一只火鸟,灵泽沉声说。
意识到如果这时候将天雷往那火山口送,只会跟那火鸟一样,加速这秘境的灭亡,天劫泄了气,掌心的雷电也收敛了,只目光沉沉地望着漫天的烟尘。
他是天劫,不会死,这秘境最多就是将他现在这副莲花肉|身烧毁。
可他哥只是个金丹境,抵挡不住这神火的……
到这一刻,天劫心头倏然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说过,有他在,不会让他哥受到伤害的。
可他哥为了帮他化形才来这秘境里寻宝,如今遇上这神火,他空有一身雷霆,却根本护不住对方。
想到这里,少年的眼眶泛红,
“哥……”
他尾音有些打颤。
如果灵泽那具鲜活的身体,最终烧成焦炭,如果天劫再也没办法从对方口中,听到“小天”两个字……
仿佛有一块石头塞在胸口,又闷又疼。
“傻子。”
头顶传来灵泽的轻笑。
少年抬起头,视线不知什么时候有些模糊了,茫然地看向灵泽的脸。
灵泽抬手,在少年头顶用力揉了揉,
“我有办法,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
少年眼睛眨了眨,“什么办法?”
灵泽的指腹轻轻擦拭少年的眼角,然后从少年身前退开一些。
他一只手放在腰侧的乾坤袋上,指尖捏出一张传声符,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掌心凝出一根寒霜长鞭。
衣袖鼓胀,周身被一股沉稳凝炼的气息包裹起来。
周遭的修士不自觉都同时朝灵泽看过来。
那一刻,他们看到的,仿佛不再是一个年轻的修士,而是一名骑士,手握驯龙鞭。
咻——啪!
长鞭凌空一扫,发出清脆声响。
驯龙的骑士抬起头,目光凝在上空的秘境连接口处,唇角轻轻勾起,
“不破,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