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着急,怎么了,慢慢说?”任闻正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在前面顶着似的。
其实顾方圆也没有那么的焦急,但任闻正的话语一说出来,他就萌生了“嫁给他真好啊”这样的感觉,连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起来了。
“老公,我早上忘了送孩子上学,本来打算晚上接他弥补下的,但是睡过头又忙完了,怎么办,他马上就回来了……”
顾方圆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会不经意间带了一点撒娇。
任闻正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很多,他温声说:“别着急,等任玄顾回来了,让司机接你们出来,我名下有个游乐场正在试营业中,晚上不对外开放,今晚可以带你们玩一圈。”
“……可以假装是我提议去玩儿的嘛?”顾方圆的声音越来越小。
“当然可以,这个游乐场创建的一个原因是你,你也拥有30%的股权,”任闻正轻笑出声,“不要想理由拒绝它,这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的礼物之一。”
“未免有些奢侈了……”
“你值得任何奢侈的礼物,好了,我的大少爷,去准备接小少爷一起来找我玩吧。”
顾方圆闷笑出声,他和任闻正谈恋爱的时候,任闻正就特别爱叫他大少爷,尽管他一本正经地反驳“我不是大少爷”,任闻正却很认真地对他说:“我愿意成为你的追随者,你就是我的大少爷。”
尽管无论家世、财富还是阅历,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中,任闻正都应该是处于有力的位置,但在真正相处的过程中,顾方圆却总感觉自己被任闻正捧在高位,无时无刻不在被照顾着、爱护着。
顾方圆想过很多缘由,最后只能承认,任闻正是真的爱他,而且很明显地,越来越爱他。
他和任闻正相遇的时候,他正处于人生的低谷中。
他在执着地当着谭申的“舔狗”,被谭申用各种方式“折磨”。
他所做的一切当然也都是心甘情愿的,但偶尔,他在感到非常难过的时候,也会有想要短暂逃避的时候。
刚好,那时候顾方圆上的申城大学和枫城大学之间有一个短期的交换生项目,为期只有两个月,相近的课程学分互认,只需要交一笔并不多的费用。
顾方圆的成绩很好,他填了个表格就被选中了。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顾方圆仍然没有拿定主意要去枫城——毕竟自从他和谭申相遇,他从来都没有离开对方那么久。
但谭申又一次让他很难过。
起因很简单,顾方圆发现他送谭申的项链,赫然出现了谭申新女伴的脖子上。
那一瞬间,他甚至无法鼓起勇气去找谭申问一句:“为什么?”
他怕谭申会像之前他质问时那样,漫不经心地回答:“因为你让我很难过,我也要让你很难过,我就是故意的,怎么,要离开我么?”
谭申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了顾方圆反复咀嚼的噩梦。
顾方圆没有去找谭申,他买了前往枫城的火车票,甚至没有告诉对方他参加了交换生项目。
但谭申还是发现了。
那天,谭申约他去新开的主题乐园。
实话实说,他们很久没一起出来了。
有时候谭申和女孩子约会的时候,也会喊他。
但顾方圆没那么下贱,他做不出去当情侣间第三人的事,拒绝了几次后,谭申也就不再喊他了。
谭申买的门票,换票处的人很多。
谭申叮嘱他站在原地等待,转身挤进了人群里排队。
顾方圆看着谭申的背影,鼻子一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总觉得,他们或许不会有太多,能单独出来玩的时光了。
谭申排了很久的队。
顾方圆中途想凑过去找他一起排队,又被谭申不耐烦地凶走了。
时隔多年,顾方圆依旧记得,谭申那天穿着一身咖啡色的风衣和长裤,拿着换好的票从售票处向他走的时候,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确长得好,老天恩赐的那种相貌,说来也奇怪,他像是基因突变似的,谭家一家五口,没有和他相似的。
谭申远远看到他是笑着的,但走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又恢复成了不耐烦的模样,冲他喊:“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顾方圆“哦”了一声,他的手下意识地想去和谭申勾肩搭背、再不济挽一挽他们的手腕。
但顾方圆发现了他自己习以为常的越界行为,急忙收回了跃跃欲试的手。
谭申却转过头,有些生气似的看了他一眼。
“你在干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啊。”
谭申看起来更生气了。
他大步向前走,顾方圆跟在他身后,像个受气包小媳妇。
顾方圆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他刚想笑出声,又想到了他和谭申现在破破烂烂的关系,又笑不出声了。
他们之间诡异的氛围持续到了玩第一个项目前。
顾方圆没想到,谭申还记得他爱玩什么——不过他又想到,他和谭申在游玩项目的喜好其实很相似,也难怪他记得。
从第一个跳楼机下来的时候,顾方圆的嗓子都喊哑了,谭申嗤笑出声,却从背包里取出了一瓶柠檬水,拧开了,递给了他,说:“喝吧。”
顾方圆喝了一口,顿住了,他看了看瓶子上“xx柠檬水”的包装,但尝到的的确是谭申一贯给他冲泡出的味道。
他又喝了一口,没有拆穿谭申,而是很自然地将瓶子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说:“我们去玩密室逃脱吧。”
顾方圆的脑子不笨,谭申的脑子甚至要比他还聪明一点,两个人在申城的密室逃脱领域所向睥睨,称得上是最佳拍档,应付游乐园的几个初级密室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们疯玩了一整天,从早晨到日落,最后一人拿着一个冰激凌和游客们一起向外走。
如果说那天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烟火表演因为大风而临时取消了。
那时候的顾方圆和谭申虽然有些遗憾,倒也没那么难过,毕竟这次看不到烟火,总还有下一次。
——他们没想过,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逛游乐园,那场临时取消的烟火表演,再也没有机会看上一遍。
他们回到了校园,谭申送他到了宿舍楼下,然后突兀地问:“你要去枫城?”
顾方圆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有点心虚,但他还是低下头,说:“对,我要去枫城,交换生,两个月。”
“为什么不告诉我?”谭申的问题又砸了过来。
“……”顾方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以为我会舍不得你么?顾方圆,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谭申的话语里像是带了点嘲讽,又像是带了些其他的情绪,但顾方圆已经分辨不清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扣着一个荧光色的圆章——那是游乐场中午吃饭时的出入证明,此刻正在黑暗中隐隐发光。
这一天的快乐像是被偷来似的,现在梦境终于醒了。
“谭申,你是舍不得我么?”顾方圆终于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谭申的脸上,如果对方说一句“是”,他会退掉去枫城的车票,取消这次交换生项目的。
谭申并没有躲开他的视线,但他的表情管理也很到位,至少顾方圆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也分不清他是暴跳如雷还是冷漠至极。
最后谭申只是说:“顾方圆,做决定前,你要想好。”
“你也只是我的朋友,现在你要来指手画脚我的决定么?”顾方圆说这句话的时候,能感受到胸口丝丝缕缕的痛,“谭申,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不想给也就算了,还要折磨我。”
“这不是你自愿的么?”谭申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我说过了多少次绝交,让你以后不要来找我,是你哭着对我说舍不得离开我,也是你一次又一次粘过来,赶也赶不走。”
顾方圆闭上了双眼,他拒绝再看谭申此刻的表情,他说:“因为我舍不得,谭申,你不要再逼我。”
“到底是谁在逼谁啊,”谭申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近,带着莫名的情绪,“我以为你是想做我的朋友,结果你是想和我滚到床上去,你为什么会产生这么荒谬的念头?”
“荒谬?”即使闭着双眼,顾方圆也依旧无法阻挡眼泪的滚落,“荒谬……哈哈哈哈哈哈哈……荒谬。”
顾方圆的眼泪没有落下,谭申的手指重重地帮他抹掉了眼泪,耳畔是对方不耐烦的声音:“别哭了,好丑。”
谭申总是这样,每当顾方圆想对他死心的时候,他又要凑过来,给他些许温情脉脉,仿佛他也舍不得真的和顾方圆断了似的。
顾方圆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他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谭申想再次帮他擦眼泪的手。
他睁开了双眼,对谭申说:“我想换个城市,呆一段时间,理清我到底想要什么。”
“你还是要走?”谭申神情莫测地看着他,晚风吹起了他风衣的下摆,让他在某一瞬间,像极了偶像剧的男主。
“也只有两个月,我还是会回来的。”顾方圆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
“随便你,最好在枫城找点艳遇,省得一天到晚欲求不满、只琢磨怎么和我发展成上床的关系。”
谭申落下了这段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校园的路灯下,他的背影修长而漂亮,顾方圆看了一会儿,才垂下眼。
他没有反驳谭申,但他也很清楚,他喜欢的只是谭申这个人,对别的男人,是不可能有什么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