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一把车停在了天程航空公司对面的路边,看着一车又一车的飞行员和乘务回来交材料散伙。
九点多的医院灯火通明,这航空公司也一样。
安鹤一挠了挠脸蛋,心想穆向远他们这服务业,真是不好做。
又一车人被拉了回来,安鹤一仔细看着,看到他家穆机长第一个从机组车上下来了。
接着,其他人鱼贯而出,又往前跟上穆向远跟他讲话。
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啊,安鹤一手指点在方向盘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等穆向远进去交了材料又走出来,他身边还有两三个人。看样子,不像是在交流什么问题,只是闲聊。
穆向远的脸上依旧是面对外人的习惯性微笑,不过安鹤一远远地看过去,能从他向后仰的姿势里,感觉到他的不耐烦。
于是安鹤一拿过手机,拨了穆向远的电话,那边秒接。安鹤一动了动嘴,清冷的声音传到穆向远的耳朵里:“快点儿,等饿了。”
“我真得走了。”穆向远指着自己的手机,“我老婆等急了。”
接着,穆向远提着行李箱,大步往公司外走去,留下副驾和三号乘务面面相觑。
“穆机长都结婚了?!”
“反正他说他有老婆。”
穆向远放完行李上了车,眼睛跟灯泡似的,炯炯有神地看着安鹤一。
“小安…”声音格外缱绻,在夜色里又分外明晰。
安鹤一不自觉地抖了下,发动车子掉头,想喝两口醋又觉得自己矫情,到最后就哼哼两声。
他不说话,那穆向远可解读的空间可就大了去了。
“小安吃醋了,哈哈。”穆向远现在满脑袋都是粉红泡泡,一天的疲惫都没了。
安鹤一抽空看他一眼:“一把年纪了,咋还是个恋爱脑呢。”
“那你说对了,我的世界就是一个安,安鹤一的安。”穆向远犯贫,安鹤一真不是他对手。
安鹤一听着他的玩笑话,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俩人走半道在路边摊买了份海鲜炒饭,头对头在车里吃了。穆向远揉揉肚子:“这才是饭,飞机上那叫啥,芡里找点菜。”
“很遗憾,你还得吃将近三十年。”安鹤一同情地看着他。
“哎哟喂,我还得飞那么久!”穆向远叫了一嗓,“那你呢,啥时候能退休?”
安鹤一想了想:“我们退了休还会返聘,干到八九十的老大夫挺多的。”
“哎哟喂!”穆向远用力拍着安鹤一的大腿,疼得人差点叫出来。
安鹤一握着穆向远的手腕把他的手丢回去:“股外侧皮神经都要被你拍醒了,一惊一乍的。”
“我这不是被时间吓坏了嘛!咱俩都这么忙,这得要等到快入土了才能在一起好好待着吗?”穆向远揉着心口,心有余悸的样子。
安鹤一不想他现在因为这个多想,抬抬手:“咱俩都有休假,不是说过了一起出去玩嘛。哪天凑凑你航班,你飞到哪儿我也跟着去,玩几天再回来。”
“行,这事儿说了三四年了,就是没见你请假啊。”穆向远也哼哼。
安鹤一理亏,闭嘴听穆向远念叨。耳边人叨叨着,他非但不烦反而更安心。
过了会儿,安鹤一轻声问了个问题:“向远,你是不是和他们在一起更快乐?”
“啊,谁们?”穆向远没反应过来。
“你那些学员啊、机务朋友啊乘务啥的。”安鹤一因为问出这个问题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穆向远叹了一声:“这话说的,同事是同事,我当然跟你在一起更开心啊。”
安鹤一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什么。这话他信,但同时觉得穆向远可以拥有更多的快乐。
明天上午穆向远还有航班,他选择适可而止,珍惜时间。一回家,他就要和安鹤一亲热,安鹤一揪住他的领带。
“我明早要去夹绿豆。”安鹤一表情挺认真,“拿不了名次,护士长会骂完我再揍我的。”
穆向远瞧着他松了手,这一松,他心里跟着一沉。
安鹤一刚想张嘴说点什么,穆向远急吼吼地拉着他往卧室里走:“那你自己动,做到什么程度你说了算。”
“我不碰你,保证不像以前一样把着你手腕。”穆向远信誓旦旦。
可最后呢,安鹤一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知道穆向远再一飞,又是连续的国际航班,不着家也不好联系,他也舍不得。
于是第二天在医院露面的时候,安鹤一的手腕上有明显的一道红痕。没错,是让穆向远用领带绑的。
绑的时候,穆向远还不安分地问安鹤一外科结应该怎么打,把安鹤一气得拿脚跟踹他。力度不大,主要表现一种气势。
不用早起,他俩昨晚闹的有点晚,起床的时候,安鹤一窝在热乎乎的胸膛里,竟然又来了兴致。
穆向远用头天安鹤一说的话回敬他:“怎么一把年纪了还热情如火啊?”
安鹤一通红着脸,语不成调还不愿输了气势:“那你真是该庆幸自己保养得不错。”
穆向远拉过薄被把两人都蒙在里面,黑洞洞的,灼热的呼吸让他俩更加情难自禁。
现在呢,疼倒是不疼,也不妨碍安鹤一活动手指,就是很惹眼。
在一个蚊子已经休息的季节,参加一个不得不露出手腕的比赛,这抹红,可就怎么看怎么暧昧了。
不过安大夫坚持说自己是过敏了,并且没有穆向远在,他能做到脸不红只心扑通扑通跳。
一场暴雨过后,同安天气不错。做航前会议时,穆向远语气轻快。他只要一说话,会议桌上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穆向远已经习惯了被注视,他露出和乘务员一样标准的职业笑,解释着航路天气:“途中会有不同程度的颠簸,注意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
“出发。”穆向远看了眼手表,率先起身。
起飞前的准备工作一切顺利,穆向远核对着飞机的油量、重量和起飞速度时,机坪上出现了五六个穿着反光衣的人。
此时此刻,这反光衣格外耀眼,快要闪瞎穆向远的眼睛了。副驾发出绝望的呼唤:“周姐,快关门,关门啊!”
天朗气清的一天,他们碰上了局方检查。穆向远吸了口气,朝副驾点了点头:“加油啊,今天好好飞。”
眼睁睁看着领导们上了他们的航班,驾驶舱里的舱门指示灯显示全都关闭,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嗯,好好飞。”穆向远又念叨一遍。
坐在后面的观察员乐了:“机长,你也怕领导啊?”
“怕啊,主要是怕这种神出鬼没的领导。”穆向远叹了口气,拿起耳机准备和机坪通话。
观察员冷不丁又说了句:“好想拿气象雷达照他们。”
“哎!那辐射那么大!”穆向远吓得耳机都掉了,“小小年纪,你怎么想着让人家断子绝孙呢。”
说完穆向远还回过头瞪了观察员一眼,副驾憋着笑,转移话题:“机长,申请推出吧。”
穆向远清了清嗓子,戴上耳机,调定频率:“地面你好,天程6562,机位132,已准备好,请求推出。”
管制很快回话:“早上好,天程6562,可以推出,机头朝北。”
穆向远招手和机务告别,继续和机坪管制员通话,引导着飞机一点点滑行上跑道。
“冷静,该怎么飞怎么飞。”穆向远面色沉静,朝副驾点了点头。
飞机加速滑行,达到速度后前轮抬起。穆向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副驾的操作和爬升数据,调定频率后继续和下一空域的管制联系。
和安大夫做手术一样,穆机长每天的工作也有各种各样的流程。相比于安大夫,他要遵守的规章更多。
但他们都一样,为了乘客和病人的安全,竭心尽力。
第一段飞完,想起安鹤一的话,穆向远起身活动。他简单地伸了伸胳膊,走去客舱讨咖啡提神。
正巧碰到客舱在测试灯光,五颜六色闹腾得很。当初这是梦想客机的一个卖点,可以由乘务组控制飞机天花板的灯光和颜色,想静谧就静谧,想热烈就热烈。
于是每个新来飞787的乘务,都想试试这流光溢彩的灯光系统。
穆向远跟着凑热闹,拿手机拍了下来发给安鹤一:“夹完了没?奖品不能又是绿豆吧?”
“给你看乘务在做灯光测试,跟蹦迪似的。”
“你还没坐过787呢吧?下次我带你飞飞。”
原本穆向远算着这会儿安鹤一应该在家休息呢,可他噼里啪啦一通发,半天也没得到回应。
他了解安鹤一的,虽然安大夫不常看手机,但只要拿着手机,又正巧碰上他发消息的时候,一定会秒回。
这大周末的,安鹤一难道又去做急诊手术了?
医生家属穆机长没猜错,安大夫确实在手术室里。而且不仅是他,他们科室所有的医生都被叫上了台。
夹绿豆比赛刚进行一半,遥遥领先的安鹤一心情复杂。他想赢,又怕赢了穆向远得喝绿豆汤。
正纠结着,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了。
“纪院长,交警队打来电话,绕城高速发生了重大车祸,伤员正在往咱们院送。”
顷刻间,牙签掉了,一排绿豆噼里啪啦落入盒中,再没动静。
“全员准备,收治伤员。”
穆向远搜了下同安本地的新闻,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叹了口气,又发了一句:“安心做手术,不用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