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潜僵硬地，缓缓地，回过头。
微微颤抖的视线，定在不远处，那顶刚被支起不久的褐色帐篷里——
几个狼狈的身影从帐篷滚了出来，一边慌乱地叫着巡逻员，一边向着不同的方向逃窜开去。
褐色帐篷帆布，凌乱鼓动着，里面传出声声嘶哑的丧尸低吼，还有什么东西大口噬咬生肉的声音。
“警戒。”
凌弃低声说。
几乎只在短短的一瞬间，尖刀小队的成员全部站了起来，微微弓身，各自准备好了自己的异能。
凌弃的右手微微一勾，握住了一把手.枪。
冷冽漆黑的眼眸，盯紧了隐隐突出的帐篷帆布。
下一秒，那吞噬声停止了。
刺啦——
帐篷骤然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缝。
一只狰狞的丧尸，从那裂缝中跨了出来。浑浊的双目左右扫视了片刻，忽然，定定地盯住尖刀小队几人。
——他们，正是离它最近的活人。
“嘶嗷——”
林潜直愣愣看着那只嚎叫着疾冲而来、离他越来越近的丧尸。
正是他刚才关注到的，那个面色苍白的瘦子……
瘦子丧尸身上仍套着一件染满鲜血的冲锋衣，右袋边上，有针线认真缝补的痕迹，看得出主人曾有多么爱惜这件衣服……
一分钟前，它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此刻却已经完全丧尸化，成为了只知道食人血肉的怪物……
砰——
那丧尸头上出现一个血洞，动作静止下来。
扭曲的身体，仍因疾跑的惯性，向前冲了一段，才砰然倒在林潜面前。
林潜颤抖了一下。
凌弃则缓缓收了枪，脸色平静而毫无波澜。
砰砰砰砰砰——
几道迟来的枪声响起，将那丧尸的头颅完全击碎。
是巡逻员来了。
十几名身穿深灰色制服的巡逻员，快速赶了过来，朝那丧尸开枪。
随后，他们训练有素地分成了几拨。
一部分人处理倒下的丧尸，挖出它的晶核，将尸体就地焚毁。
另一部分人钻进帐篷里，击毙了刚才被咬伤的感染者，清理了其他任何可能造成感染扩散的痕迹……
还有一部分人，抓回了刚才从帐篷里逃窜出来的其他进城者，仔细检查他们的受伤情况，重新评估他们的安全程度。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领头的那名巡逻员小队长急匆匆走了过来，站在凌弃面前，低下头，讷声说：
“凌指挥长，我们……”
“反应太慢了。”
凌弃打断他的话，冷声说。
——如果刚才离那丧尸最近的，不是尖刀的人；如果凌弃没有及时拔枪射击……恐怕会有更多人被感染和击毙。
可是，对末世的基地而言，每一个人口，都是生产力。
“是，是……这几天缓冲区太平静，是我们松懈了。”
冷汗从张松竹前额滑了下来，他咬牙认下了错误。
缓冲区里，其实经常出现这样感染者突然丧尸化、暴起袭击他人的事故。
但没有巡逻员希望，这事故恰好被他们的顶头上司看到。
尤其这一次，看到的人还是凌弃……
凌弃脸上没什么表情，淡声说：
“继续警戒吧。另外，记住，禁止在缓冲区内和进城者交谈，哪怕他是你的上司。回去自己领罚。”
巡逻员小队长忙不迭点头，抬手擦了一把汗。
他之所以过来和凌弃说话，更多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人比凌弃慢了一步击毙丧尸、差点酿成大祸的错误。
可缓冲区一直有着明文规定——巡逻员绝不能与进城者攀谈，无论那名进城者是谁。
缓冲区里的进城者，只有在平安挺过疑似感染期之后，才能被当成“人”看待，否则，他们就是潜在的丧尸，随时可以因为疑似感染而被巡逻员击毙……哪怕是基地内部的高官，也不可以越过这条红线。
林潜怔怔看着那名小队长带着一干巡逻员离去。
带血的帐篷早已被焚毁干净。远处的逃散的人们，重新安静下来，各归其位。
整个缓冲区，很快恢复了寂静。
好像这个丧尸化事件，只不过是末日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插曲……
“喂，发什么呆呢，林潜？你的份我吃了啊！”
贺十八龇着牙，开心地朝他招手。
林潜回过神来，望向关山支起的那口大锅。
软糯的白米，融化了切成块的胡萝卜和土豆。关山烹饪得很细心，似乎还加了不少香料，只为小队成员能够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吃到更加营养丰富和合胃口的食物。
本该让人食指大动的蔬菜粥，不知为何，对林潜没有任何的吸引力。
他神情有些犹豫，正想摇头。
凌弃忽然抬眼看着他，淡淡道：
“过来，吃饭。”
四个字，掷地有声。
莫名压过了林潜所有的犹豫……
林潜有些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坐在凌弃边上，端起属于自己的那碗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嗯……真的是，味同嚼蜡……
“黎锋怎么还不下来？还没休息好么？”
常欣望了一眼面包车，有些担心地想去叫黎锋。
“让他休息吧，今天他也累了。我给他留点……”
关山正说着，黎锋终于从面包车上下来。
“我没事。”
他简短地说着，嗓音里有淡淡的沙哑和疲惫。
说完便沉默着坐在一旁，慢慢喝粥。
林潜再次闻到那股淡淡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味。
心跳，骤然加快。
唔……不行，他绝不能在这里被动开启异能。
如果被那群巡逻员看到他那诡异的形态，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地将他击毙……
林潜憋着一股气，噌噌噌喝完了碗里所有的东西，站起身来，匆匆道：
“我……去吹吹风。”
凌弃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慢条斯理地喝完粥。
良久，也站了起来。
*
林潜没有去太远的地方。
他在缓冲区内找了个远离其他人的空地，就地坐了下来。
连日的奔波和末日中总是骤然来袭的危险，时时刺激着他的肾上腺素。林潜虽然总是有些反应迟钝，心中的那根弦却早已不自觉地绷紧，时刻透支着他的精神，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危机……
林潜静静地看着前方，放空了自己，什么也没有多想。
只要离开那些过于鲜嫩诱人的血腥味，他完全可以是一个正常人……吧。
清冷月色下，少年盘腿坐在地上，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远远看去，好像一块挺直的小钢板……
一道高大的阴影，忽然笼罩在他身上。
林潜没有回头，就知道是凌弃。
他歪头，看着在他身边坐下的凌弃，轻声问：
“如果我不小心在这里开启了异能，巡逻员会杀了我吗？”
少年清澈的黑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凌弃的视线在那其中忍不住一顿，不落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控制住自己，”他淡淡地说，“巡逻员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危险份子。”
“哦……”林潜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可是，我又不是丧尸，你们也知道的。”
他认真地为自己争辩着。
凌弃唇角微微勾起，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平静而无情：
“没人能打包票。”
“好吧。”
林潜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争辩。
看来，他来到这里透气，果然是对的……
林潜望向前方，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何时起，凌弃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林潜线条美好而柔和的侧颜，没再离开。
林潜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目光，立刻侧过头来，对上凌弃深黯的黑眸。
林潜歪头：？
他想了想，贴心地开口询问：
“你也来这里透气，是有烦心事吗？”
“嗯哼，”凌弃应了一声，移开目光，看向前方，淡淡道，“白天在路上，油箱被人做了手脚。”
林潜回忆了一下白天的景象，认真道：
“我听到过水滴声，不过很快就滴没了。”
“……相当有用的线索。”凌弃说。
林潜没听出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高兴地咧开嘴角：
“不客气。”
叶璧清教过他，别人说谢谢的时候，要说不客气。
林潜虽然没听到凌弃明说谢谢，但他知道他一定就是那个意思。
“……”凌弃气息不稳了一瞬，眼底隐隐泛起笑意，良久，才恢复了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模样，“我知道，不会是你。”
他沉默了一会，站起身，拍拍林潜肩膀：
“透完气，早点回去。团队里，相对安全。”
“嗯，好。”
林潜点点头，目送着凌弃离开。
他背影沉默，情绪似乎也比来时更低沉一些。
不知为何，林潜似乎捕捉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