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喝多后说出的话,但一觉醒来的俞知游还是记得,中午的时候他给郝迁打了电话,让他带着一名吉他手过来江城这边的店里帮几天忙,客气话也说了不少。
“你和我还这么客气,我真是想冲过来给你一大嘴巴子。”郝迁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
“习惯了,”俞知游笑了笑,“客气点好,毕竟这大过节的还给你找事,让你跑一趟。”
“和我不用,改改你这客气的破习惯,”郝迁说,“我把我男朋友也带来,他反正这段时间也没事,让他扫地拖地什么的。”
“行,谢——”俞知游顿了顿,还是将那句‘谢谢’吞回了肚子里,“那我给你们订几天房,等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不用,”郝迁不耐烦地‘啧’了声,“你忘了?我就是有钱,别的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颜,”俞知游看了陈向喧一眼,又说,“那你们收拾一下过来吧,刚好能赶上营业,我等会儿把最近店里的演出曲目发过来,你和吉他手说一声。”
“行,”郝迁顿了顿,又说,“忘了给你说,洪城这段时间都是雨天。”
“我看天气预报了,”俞知游深吸口气,“没事。”
接下来俞知游又给阿据打电话说了声他要回去的事,阿据表示理解,他早就习惯流水的吉他手了,配合方面妥妥的,让俞知游别担心。
陈向喧也给李叔说了声,李叔倒是挺担心的,打字聊一半就打了视频过来。
他从床上蹦起来,俞知游都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床上看着他匆忙穿衣。
坐到沙发上后他才接通李叔的视频,对面的人在烟雾环绕中接通电话,嘴里还叼着根烟。
“你俩想一出是一出!”李叔夹着烟指着屏幕,“是不是!”
陈向喧比画着:你动怒了。
“我没有,”李叔说,“我血压上来了!”
他比画着:那还是动怒了。
“你俩是不是冲动,想好怎么办了吗就冲,”李叔抽上一口又说道,“他被关家里怎么办,你蹲门口等着还是冲上去抢啊?”
俞知游出来靠在门框上朝陈向喧比画着:抢。
陈向喧朝着李叔比画:抢。
“……你等着,我开车过来揍你,”李叔站起来,“不,揍你们两个!”
“去哪儿啊?”视频那头突然出现的女声让陈向喧愣了愣,那人又问,“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要去干什么?饭还没吃呢。”
“我不去哪儿。”李叔突然又坐下,视频里,他的旁边也多了个人。
“是向喧啊?”女人朝屏幕那边挥了挥手,“陈老师,元旦快乐,好久不见啊。”
是汪老师。
以前陈向喧带的那个班的班主任。
他比画着:汪老师,元旦快乐,好久不见。
“有时间回来吃饭啊,别在琴行吃他做的,”汪老师笑了笑,“我做的可比他好吃哦。”
“哎哟我正教育孩子呢,他过节也不回来吃饭,还不能说两句啊,”李叔仰头看汪老师,“现在我的威严全没了。”
“你哪里来的威严?”汪老师离开视频画面,声音也远了些,“聊好了来吃饭啊,少凶人。”
李叔‘哦’了声,换了个角度小声对陈向喧说:“你就说你们是不是欠揍!”
陈向喧比画着:有事第一时间告诉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李叔说,“我糟心。”
俞知游走过来站到陈向喧背后,他对李叔说:“李叔,我会好好和我妈说的。”
陈向喧没有回头,只看着屏幕里的俞知游,他站在后面被陈向喧挡住了些,陈向喧稍稍偏了偏头,朝屏幕里的俞知游笑了笑。
“遇事不冲动,该硬气就硬气,该放软语气你就软着点,”李叔叹口气,“你俩,都别再出什么事了。”
“不会了,”俞知游将手搭上陈向喧的肩膀,肯定地说,“一定不会。”
俩人收了几件衣服,在郝迁快到的时候离开了江城。
俞至枋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但其实阿据早就告诉他了,所以他在接到俞知游从休息区打来的电话时一点都不惊讶。
“妈……最近还好吗?”俞知游问。
“还好,”俞至枋那边响起敲键盘的声音,“我现在把手头的事忙完就回去了。”
“那确实还好,”俞知游笑了声,“雨下得不大吗,怎么让你出门了?”
“还行吧,就那样,”俞至枋那边大概是打开了窗户,他说,“你听。”
雨声砸在窗户上敲出毫无节奏的调子,这个声音一听就是暴雨,根本就不是他说的‘还行’。
雨声停止,窗户大概被关上了。
俞至枋在那边叹了口气:“我挂了,有电话进来。”
俞知游下意识问道:“是妈,是吗?”
“嗯,”俞至枋说,“十几分钟就打一次,我先挂了,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陈向喧比画着:你在洪城有住的地方吗?
“我一般住店里,就那个二楼,”俞知游说,“其他时间都和我妈待在一起,但没那么频繁……雨也不是天天下。”
他比画出:那我订几天酒店,先订个三天。
“嗯,在店附近看看,”俞知游笑着说,“那样你还能帮我看店。”
再次行驶在高速上时,外面的风明显大了许多,两旁树被吹得树枝左右晃荡,过了个隧道后,车窗上出现了雨滴。
现在已经驶出江城了,再朝前去,雨只会越来越大。
陈向喧看着外面的雨滴用手机打出并朗读:我睡一觉,到了叫我。
“你哪里不舒服了?”俞知游想偏头看一眼,但现在正在开车,他只好紧接着又说,“去下个服务区歇一会儿。”
他打出:没事,放首歌听吧,我听着眯一会儿。
“我唱,”俞知游说,“唱那首写给你的歌。”
大概他想安慰陈向喧,同时也安慰自己。
他说道:“别害怕,下雨没什么好怕的,听我唱歌,闭上眼睛。”
很久没听到这首歌了。
准确来说,是很久没听见有人唱这首歌。
俞知游唱给他的每一次都伴随着吉他声,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清唱。他听着歌声闭上眼,在心里为他加上了琴音,谱子就在他脑子里,几弦几品闭着眼睛都能按对。
这首歌对他而言真的太熟悉,这五年里,这首歌始终都没有被唱出来过。
只有他自己的弹奏。
小鱼游向他,而他向往喧哗,小鱼说他的琴声就是他的声音,从那天开始,他便成了喧哗。
大声而吵闹和他没什么关系,爹妈给他取这个名字是想让他去大城市看看,大城市嘛,吵吵闹闹的。
结果他不能走向喧哗,反而成了向往喧哗。
俞知游唱道:“感知触碰我的缱绻,与你游向喧哗那边。”
本来只想眯一会儿的,听着俞知游的声音和雨声他竟然感受到了困意。安全感填满了这个小空间——他大概,就快重新爱上雨天了。
下高速时他醒了过来,车里正在放着舒缓的纯音乐,俞知游没再唱着,而是将那首歌轻声哼出。
陈向喧就这么靠着窗户看他,雨滴声一下下滴在他心里,俞知游拐弯时看了他一眼,说道:“醒了?我还准备到店再叫你的。”
他拿出手机打出并朗读:不先去酒店吗?
“先去店里,我妈现在不会去,我先去交接一下工作,你还得帮我看店呢,”俞知游说,“和学长好好相处啊,需要你的时候上台顶一下。”
陈向喧挑了挑眉打出:那你那边怎么办?
“我有事就马上给你发消息,我现在没那么冲动了,”俞知游笑了笑说,“你就在店里,下班了就回酒店,哪里都别去,不然我不放心。”
他这话说的,就像陈向喧很放心他一样,其实店里压根就不用操心,郝迁肯定都交代好了,他们新店开业时也没人回去看一眼,店里也还是好好的。
大概还是他在雨天会不适的样子让俞知游挺不放心的。
快到店门口时俞知游又问:“记住我说的了吗?”
陈向喧等他停好车后比画着:记住了。
“别乱跑,你对这边也不熟悉,”俞知游皱眉看了眼天气预报,“还有几天雨下,要不你把房退了,住店里?”
他比画道:不用,我住那边还挺不习惯的。
“行……”俞知游还想交代什么,陈向喧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比画出:我没事,我现在真的好了很多,你看我也没有手抖,刚刚那一觉睡得也很好。你处理你的事,我好好等你,有事立马联系我,毕竟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
“我知道,但就是——”
他抬手捂住这人的嘴,指了指店门,拿开手比画着:先忙你的事,然后陪我去酒店。
这几步路也淋不上什么雨,但俞知游还是拿出一把伞撑着,等他进了店门才在后面将雨伞收上。
这把伞的颜色和陈向喧五年前借给他的那把一样,本来只是一个很小的细节,但在此刻,陈向喧就是很想抱抱他。
就和他想的一样,店里压根不用跑一趟,俞知游在一楼待了会儿就带着他去了二楼。
“二楼现在只有鱼,”俞知游抬起手做发誓状,“真的。”
鱼在那个小房间里放着,长方形鱼缸里有一群游动着的斑马鱼,旁边就是一张单人床,对面有个小衣柜,还有一张黑色的桌子,床头放了一把椅子,这椅子应该是从一楼搬上来的,和楼下的一模一样。
“我拿两件衣服给你,感觉你带的衣服不怎么厚,这边天气还是太冷了,”俞知游说着就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放得很满,一年四季的款式都有,看来他确实在这里长住,“这个喜欢吗?简约风,不带图案,还是这个?这个就是可爱了点,后面有个猫猫头,但我想看你穿这个。”
答案很明显了,陈向喧指着猫猫头比画道:我喜欢这个。
“穿上!”俞知游笑着说,“回酒店吃点东西,再睡一觉。”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
大概是,再睡一觉,我就要走了。
在酒店的时候俞知游边吃东西边笑,陈向喧问他在笑什么,他说:“在笑你。”
他问:我怎么了?
“平时你就和饿了吃不饱一样,今天怎么没动静?”俞知游越笑越开心,“反差好大。”
他比画着:那你等我吃完来收拾你。
吃完饭也不早了,俞知游去洗澡的时候他的心就一直怦怦跳,跳得他心里发慌。闭上眼全是五年前的大雨和闭着眼睛的俞知游,他点上支烟强迫自己冷静,但今天的烟草似乎并没有作用。
每一口吸气和吐出都让他感到难受,窗户被打开一半,他将头探出去一些撑着窗户边沿大口大口深呼吸,雨被风带到他的脸上,烟上也被打湿几滴。
头发还是俞知游早上给他扎的,风再大也没办法吹起他的头发。他伸手接了滴雨,冰凉的触感让他开始手抖。
不知道俞知游是什么时候来的,陈向喧只听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样子——陈向喧突然笑了。
看不清。
俞知游是模糊的。
“窗户开这么大,”俞知游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边将窗户关上,“冷死了,你看你脸都是冰的。”
陈向喧看着他,大概是看着。
他比画道:房里烟味大,透透气。
“我有点儿后悔。”俞知游闷着声音说。
他愣了愣,抬手比画道:怎么了吗?
俞知游不说话,陈向喧琢磨半天比画着:我先去洗澡。
“晚点再去,”俞知游拉着他一起躺在床上,“等你能看见我在哪儿了再说。”
陈向喧突然就笑了,他比画着:我还以为我装得很好呢。
“演技太差了,”俞知游说,“还得练练。”
他比画道:不练了,你抱着我吧。
“好,”俞知游伸出胳膊搂住他,“抱抱。”
这次是俞知游抱着他轻轻拍哄,说了好多五年前的事情,练琴时的事,影院工作时的,说到租房后面的夜市真的很香的时候他还摸了摸陈向喧的肚子。
“以前的这个点,我们都吃夜宵的,”俞知游问他,“今天想吃吗?”
他比画着:可以吃点。
俞知游又开始慢慢给他念附近有什么吃的,告诉他哪几家店好吃,念到最后陈向喧还真感觉到饿了。
等他彻底恢复视力时已经被俞知游喂了好几口串,他扯了张纸给旁边还想喂他一口的人擦了擦嘴角,俞知游看着他,上下左右地动了动身子,最后终于确定陈向喧能看见了。
“吃完歇会儿去洗澡,”俞知游拿出几串递给他,“我在旁边看着,不是因为我爱看,纯属担心。”
陈向喧点点头,拿着串看他。
“吃啊,”俞知游支着脑袋,朝他笑笑,“怎么,突然觉得我挺帅?”
他点点头,最后比画出:解决完这件事,陪我去医院一趟吧,有你在,可能吃药治疗也没什么了。
“好,”俞知游握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指腹,“吉他和你是一体的,你的身体会比你的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你的吉他在我心里是第一名,我相信你。”
这一夜俞知游彻底成了话痨,甚至比五年前的话还多,就连稻子和郝迁都被他拉出来说了两句。
“稻子和郝迁俩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有钱,”俞知游一拍床铺,“我全靠自己挣,他们全靠家大业大。”
陈向喧比画着:我们现在也家大业大了。
“咱俩可太棒了。”俞知游说。
陈向喧点头,低下头吻了吻他锁骨上的痣。
但今夜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相拥入眠就已经足够暧昧,闹钟响起时俞知游叫醒了他。
他说:“无聊就去店里,附近好吃的店我昨天也告诉你了,那我……就先走了。”
陈向喧比画着:先亲一个。
“嗯,”俞知游俯下身子亲了他一下,又说,“等我回来再亲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