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里无人说话,但彼时蜘蛛怪物在走廊里拖动着脚掌四处徘徊的动静却无比清晰。
池昱拍拍胸口,艰难地调整着呼吸,一旁汪明哲也同样铁青着脸色,看样子正在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
李美然赶紧给他们两人倒了杯水,汪明哲道了声“谢谢”,接过水杯咕咚两口就喝见了底。
反观一旁的池昱,男孩子还未从刚才的画面中缓和过来,再加上平时本就摄入不多,此刻面对李美然的好意,他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拒绝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
李美然也不强迫他,她转身把水放上了桌子,还不忘回头安慰一句,“能把汪明哲从那样的怪物手里救出来,以你的年纪来说,真的很了不起。”
池昱怔了怔,没说话。
毕竟对他而言,他只是冲着打开地下室的门才去的,与汪明哲半路撞上都是碰巧。
更不要说,不是他救他,而是他俩互相合作着出来的。
房间里的温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上升,安全屋给大家带来的“安全感”属实强大。
刘伟成扒拉在廊侧的窗口,只探出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往外望。
蜘蛛怪物丢失了捕猎的目标,它的头颅高悬在半空,像是老版的录像带忽然卡带,它不断地抽搐晃动,最后在吐出一声让人背脊发毛的怪叫后,它转身,摇摇晃晃地爬向了安全屋的后侧走廊。
那是一片几乎没人会去的区域。
干枯的泥土遍布了整个走廊外的平地,没有坟墓,更没有可用的资源,只有一片充满了雾气的荒芜,散布着同死亡一样压抑的气息。
怪物就那样慢慢走入了浓厚的雾气中,在月色下,沿着那条绝对不会有人经过的小道机械地徘徊。
“它也和那个竹节虫怪物一样,一直待在外面不肯走啊……”
“会不会是在等我们出去,候着把我们吃掉啊?”
“我们不可能打得过怪物……”
众人讨论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眼瘫坐在角落里的胡忠。
一米八几浑身腱子肉的壮汉此刻低垂着脑袋,他颓然地靠着墙壁,掌心被包扎过的伤口还在流血不止,猩红已经完全渗透了纱布。
李美然担心胡忠,又鉴于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是太差,她情急之下便想了个电影里看到的办法:
“用烧热的铁片试试吧!把伤口的边缘给烫煳,这样说不定就能止血了!”
李美然的方法虽然血腥,但听上去并非不可行。
只不过在她习惯性地要去找身旁那个总与她待在一起的男人时,却因为见到的是池昱那张漂亮的脸而忽然愣了神。
“哈,真抱歉啊,我不是他。”少年挑眉,眼底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嘲弄。
他能从李美然的脸上读出来她在想些什么,但他的共情能力实在是低得可怜。
所以在意识到对方是因为丁志云的死而失神时,池昱也只会觉得为什么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值得李美然伤心。
不过气氛中的尴尬他还是能感受得出来的,他又说错话了。
“……好吧,节哀。”
见大家都僵硬着表情,池昱耸肩,他默默地往后挪了点距离,坐到窗边老实地闭上了嘴。
反观被人群包围起来的汪明哲,青年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
大概是面对那种怪物还能见义勇为的表现真的很加好感,其他玩家纷纷围拢在他的身边,询问他到底是如何甩掉的竹节虫怪物。
“是因为我有坚定的信念,在现世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汪明哲温柔地笑了笑,又开始说那些叫人觉得肉麻的话了。
见汪明哲开始摸口袋,一旁偷瞄着他的池昱便晓得,他是要掏自己的手机给大家炫耀他漂亮的未婚妻了。
不过任那青年摸索了半天,手机始终都不见踪影,直到他忽然看到了自己衣摆下与怪物纠缠时而撕开的破口。
“啊,我的手机……”汪明哲呼吸一顿,欲哭无泪。
就算他不把话说完,大家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无力地安慰,“手机丢了没事,能活着都很幸运了!”
“是啊,等你成功通关了,不是会有很多奖金吗?到时候一样的手机能买好多个呢!”
“哈哈,但愿如此……”汪明哲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去吃那些玩家们画的饼。
因为别说是他,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已经不像刚来的第一天那么轻松了。
蜘蛛怪一直都在安全屋外徘徊,虽然在墓地上游走的那只竹节虫已经不知所踪,但他们无法保证会不会有更多的怪物加入狩猎者的队伍。
“怪物是从坟墓里被挖出来的。”静谧的空气下,池昱一脸云淡风轻地开口。
“你怎么确定?”刘伟成质疑。
对方毫不在意地挑眉,他捞了一把赌鬼床边装满了珠宝却无人敢动的布袋子,又走到了老头的尸体旁边。
老头一死,他周边就无人敢再靠近了,可这看着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却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池昱的小指在老头鼓鼓囊囊的裤兜处轻轻一勾,好几串纯金质地的项链便从他的口袋里“哗啦啦”地落下,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闪耀的色泽。
彼时就算再没脑子的人也能猜得出来,这两个家伙绝对是趁着他们睡觉的间隙,偷偷上坟地挖宝藏去了。
“在这里挖墓地和开盲盒同理,资源是常规盲盒,宝藏就是隐藏盲盒。所以也肯定会有几个脸黑的开出最烂的那一个,譬如怪物。”
池昱早就怀疑老头和赌鬼有问题,但想着他们只是贪个钱财而已,也并不打算在意,谁想会变成如今这幅局面。
“现在的问题在于,不挖掘坟墓就无法得到资源,更无法找到钥匙,我们会饿死在副本里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池昱的声线偏轻,清隽的面庞上也依然是毫无表情的,那双幽绿色的瞳倒映着昏黄的灯光,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担忧还是戏谑玩家们的胆小。
“可那些是怪物啊!我们根本无法反抗的东西!丁志云和刘涛都被它吃掉了,就连胡忠也……”
试图反驳他的玩家在说到这里时,下意识地看了眼已经神志不清的胡忠,然后悻悻地闭上了嘴。
“我知道你们害怕,但你们必须面对。”明明同样身为玩家,池昱的表现却显得过于平淡,甚至有些古怪。
对于队友的死亡,他的内心始终是毫无波澜的。
就连此刻他站在老头的尸体旁边,被他因满是怨恨而合不上的眼睛死死瞪着,池昱也依然平静。
他的眼神乃至于整个人,都像是一潭死水,深邃幽静,沉淀着叫人莫名不适的压抑。
见没人再反驳自己,池昱的目光落在了廊侧的窗户。
透过玻璃的一角,那只蜘蛛怪刚好出现在众人能够看到它一部分躯体的位置。
它在弥漫着浓雾的拐角口诡异地抽搐了两下,然后黑影随着它的前进而慢慢消失。
“怪物应该是以区域性进行巡逻的,它们只会在固定的范围里徘徊。”
参考那只失去了目标就只会在墓地里瞎转的竹节虫怪物,还有这只因为撵不上他和汪明哲就直接去了安全屋后侧的蜘蛛怪。
它们都在找不到猎物的情况下,非常机械地回到了固定的区域里反复走动,再不会越出范围一步。
“如果我的猜错没错,现在巡逻墓地的竹节虫不知所踪,而蜘蛛的巡逻范围又在后侧回廊,我们完全可以继续进行挖掘工作。”
池昱双手抱臂,严肃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但众人的回应都是沉默,他们似乎在慢慢吸收这青涩的高中生所带来的信息。
“你这小毛孩,说的可真轻松啊?”不过刘伟成再次叫板了。
他伸手敲了敲玻璃的窗户,叫众人的目光一道看向了后侧回廊外还不断游走着的蜘蛛怪物。
“那可是怪物啊!万一你猜错了,我们这些人不全都得被你坑死?还是说,你愿意自己亲自上阵,或者找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倒霉鬼来替你印证猜测?”
池昱的推断确实有理有据,但刘伟成的一席话又让众人再次摇摆了想法。
因为那归根结底只是猜测,没有事实来证明它的可行性。
对方果不其然的沉默了。
在刘伟成以为池昱绝对会和自己据理力争时,那额间染着缕粉毛的小少年却轻轻“嘶”了一声,居然认同地点头了。
池昱:“你说的对。”
刘伟成:“……”
男人平时和别人抬杠惯了,面对池昱的反应,他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软棉花上,就算赢了也依然一肚子的气。
但池昱还真不是阴阳怪气。
虽然他对自己的猜测有十足的把握,但像他这样贪生怕死的摆烂人,是绝不可能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给大家做证实的。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在场唯一一个或许有能力与怪物抗衡的胡忠,此刻也发起了低烧。
虽然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着的,但意识已经昏昏沉沉,再加上手掌还穿了个洞,应当不会再有力气与怪物打上第二场了。
一时之间没人再敢说话,但也没人能想得出第二个除了池昱之外的方法。
就像是人类不能没有空气,继续去墓地挖掘资源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我来吧。”
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时,青年干脆的声线兀自响起,是汪明哲。
“我从小跟家人一起干农活,体能应该还算不错,我愿意去印证池昱的想法。”他甚至还做好了被怪物发现后而逃跑的觉悟。
漂亮的少年动了动唇瓣,眸中第一次有了光。
在这个他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自私自利的副本中,汪明哲的很多行为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甚至还能在众人迟疑的注目下,回头坚定地看了池昱一眼,“他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