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别墅狂欢夜(6)

    一群人站在宴会厅的中央, 心有余悸地望着楼梯口血淋淋的男人。

    两者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紧张的气氛弥漫在众人的鼻息,甚至有人已经默默挪到了别墅的门口, 做好了第二次逃亡的准备。

    双方僵持了许久,但男人始终没有展开他们设想中的行动。

    在众人灼热的注目下, 他的脸上有着些许不自然的惧色, 他指尖微微发了僵,旋即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走进了二楼的走廊,应当是回了自己的住处。

    随着男人身影的消失, 紧绷着的气氛终于松懈, 许久, 有人壮着胆子小声问道,“……他怎么了?”

    “按照游戏规则, 怪物在进食日结束后就会恢复原貌。”严律的头脑清醒得很快, 不过比之更让他在意的是,男人似乎失去了自己成为怪物时的记忆。

    倘若每只怪物在进食日后都会失忆,那么也难怪他们平时无法将怪物与玩家区分开来。

    因为那群家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怪物,并且在其他怪物现形时显得比谁都要害怕, 它们连自己都能欺骗, 那么大概率也能骗过所有人。

    游戏也会因此进入死局……

    玩家们包括怪物在内将要进行一场互相猜忌的头脑风暴,而区别它们的方式仅仅只有在进食日的当天, 让玩家直面其中某人变成怪物的过程。

    >>>

    午夜十二点。

    白日里还温暖的阳光消散退却,只余寒冷的风穿梭在中庭广场的各个小道之间。

    极大的昼夜温差让只穿着单衣的玩家们瑟瑟发抖, 只希望可以快点结束这场已成定局的祷告。

    所有玩家都聚集在圣女的雕像前, 伴随着钟声的敲响, 祈祷仪式的条件成立, 隐匿于地面下的白点宛若冬日里的第一层薄雪清晰地显现了色彩, 它在指引玩家们上前站队。

    多数人都选择了和第一次祈祷时一样的位置,反正站在哪里也不会影响祈祷的结果。

    但他们在闭眼前又都心照不宣地看向了之前化为怪物的男人。

    他被孤立了,明明自己的站位是祈祷仪式的正中央,可周围却自然而然地空开了一圈白点,显然是玩家们惧怕一会儿的仪式会牵连到自己。

    男人的脸上还留有被杨友淳折磨过后的青乌,此刻他低沉着表情站在自己的白点上,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圣女没有发出提示,玩家们无事可做便悄悄地扫视着仪式上每一个人的面庞,又在互相对上视线后尴尬地移开,生怕这交流眼神的行为会阴差阳错地触犯“不能公开投票”的游戏规则。

    「仪式开始,请玩家在心中默念票选人的名字。」

    圣女威严的声线在片刻后响起,盘旋在了中庭广场的上空。

    祈祷仪式的流程和之前毫无区别,只是这次大家的选择格外清晰。

    池昱按照规则紧闭双眼,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了自己的听力,他能听到圣女举起镰刀时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人急促的呼吸。

    他听上去有些紧张,甚至整个人都在因不安而颤栗,但很快随着空灵的脚步声在人群中穿梭而过,那人的吐息也逐渐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

    冥冥中寒风呼啸而来,连空气都在这一瞬凝滞,强烈的气流掀起了少年额前的碎发,他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铁锈味,湿漉漉的水雾扑打在他的身上,在风中凛冽着刺骨的寒意。

    然后,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风声也跟着平息。

    「祷告仪式结束,邪物已驱除。」

    先前凝固着空气的威压在圣女话音落下的瞬间消失了,众人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祈祷仪式的最中央。

    男人所在的位置上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地上宛若血雾爆开的猩红点点,预示着曾有人在这里留存过。

    “圣女的结束语和之前不一样了。”仪式一结束,严律就暗戳戳地凑了过来。

    池昱被他鬼鬼祟祟的出现给吓了一跳,不过见严律满脸都写着严肃,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默默地应他,“看样子之前死掉的家伙确实是因为睁眼才被惩罚的。”

    他就像壁画里所展示的那样,因为人类看到了圣女处决恶鬼的画面,所以他被残忍地挖去了双眼并处以极刑。

    “加上在第一场仪式中被转换成怪物的那个,现在玩家一共二十六人,其中五人是怪物。”严律在说出数据时,脸色看着并不太好。

    虽说玩家的数量依然占了大比例,但短短几天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好几人,而怪物的数量不减反增,按照这种速度下去,要不了一个月,玩家们就会被怪物包围,彻底输掉游戏。

    见严律若有所思,池昱意思意思露出了个悲痛的表情,然后说出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来,“那我先去洗个澡。”

    他一向认为这种问题多纠结也没有意义,此刻见严律还被他惊得待在原地说不出话,便与他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兀自上了楼。

    今天白日里的追逐战,以及那怪物用血液替他掩藏真相的做法让池昱的衣服沾满了污秽,现在那些黏糊糊的东西虽然已经干涸,但仍留下了让人窒息的气味,就连他的头发丝儿都粘成了缕,摸着很是难受。

    池昱从房间里收拾出了一些干净的衣服,他将它们装在篮子里,然后向着走廊尽头的洗浴室走,不过没走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了第二人的脚步声。

    那人穿着厚跟的皮鞋,步伐很稳,哪怕地上铺着柔软的红毯,他沉重的脚步声也依然清晰可闻。

    池昱本以为那人是顺路要去洗手间的,遂没有过多的搭理,但没想对方会忽然快速上前,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昱回眸,那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他生着头浅栗色的短发,眼神无光,眉尾向上高高提起,带着股好像随时都能把敌人杀穿的锋芒。

    池昱眨了眨眼睛,见到了对方身上整洁的西装,他还戴着工整的白手套,整个人在灯光下站得笔挺,就像是接受过专业的训练那样,让池昱产生了一瞬间这家伙可能是别墅大管家的错觉。

    他见过他,并且稀奇地记住了他的名字,安谷泽。

    就是在副本当天提议杀光所有玩家,并在杨友淳霸凌别人的时候,那仅有几个赞同他行为的人。

    “你好,池昱,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名字。”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少年的姓名,语气听着礼貌却带着非常隐晦的不善,让人略微有些不适。

    池昱握在干净衣服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他挑眉,不解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到了一些关于怪物的线索,想要和你验证一下。”安谷泽微笑地回答。

    他说话时脸上始终平淡如水,与其说是没有表情,倒不如说是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

    对于自己的名字被人知晓,池昱并不好奇。

    所有人的姓名早在副本最开始时就被严律要求着写上了宴会厅的白墙,只要他有心去记,哪怕只是随意一瞥的瞬间记忆,也足以在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这里聪明人这么多,还有个出头鸟严律,这家伙为什么偏偏要找自己来验证?

    “你可能已经忘记我了,我叫安谷泽,职业与能力现在不方便透露,同理,我也不会要求你告知我这些。”

    安谷泽对于池昱的不作答并不奇怪,甚至还贴心地重新自我介绍了一次,然后他在池昱面前伸出了被手套包裹着的纤长五指,示意要与他握手来表达自己的友善。

    池昱哪里有什么人情世故,他在人际交往中连动脑子都懒得,遂此刻也乖巧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与安谷泽轻轻握了握。

    感受到对方没有敌意,安谷泽弯起嘴角笑了笑,旋即目光又落在了池昱手臂上的干净衣物,“你现在要去洗澡吗?”

    他好像有些明知故问。

    “啊这,不然呢……我故意用衣服去堵住下水道吗?”池昱歪头。

    男人闻言失笑,身上的冷冽也在这一刻散去,他垂眸看向窗外,彼时那些玩家还留在中庭广场上讨论着什么,并没有多少人回到二楼的住处。

    见对方还望着自己等他说话,安谷泽顿了顿神色,认真道,“虽然这样说有些无礼,不过我想要验证的问题非常紧急,但也只占用你几分钟的时间,能请你稍等会再洗澡吗?”

    安谷泽真的太有礼貌了,以至于这过于绅士的行为都让池昱感受到了浑身蚂蚁乱爬般的不适。

    他可是个粗人,哪里受得了这种“皇家”礼仪啊。

    “那你说,我听着。”沉寂片刻后,池昱还是决定听安谷泽说话。

    虽然他各方各面都很可疑,但他拿怪物的线索作为筹码,说明安谷泽至少有与之差不多重要的事情要与池昱交流。

    毕竟没有人会对一个根本就不熟悉甚至是零接触的人,忽然分享自己的机密情报。

    “来我的房间吧。”面对池昱的应允,安谷泽没有选择直说,他的脸上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诡秘,有意无意地暗示着接下来的话题会非常机密。

    池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安谷泽已经在前方带路,他只得暂时放下手中的衣物缓步跟上,至多他一进房间就站在门口,方便有危险的时候可以直接逃跑。

    安谷泽的卧室在走廊的中间部分,房间的陈设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但一推门进去,池昱就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古怪气味。

    “阿嚏,阿嚏!”他连打了两个喷嚏。

    那味道有些像熏香,朦朦胧胧的飘散在整个房间里,浓度似乎不算太大,需要用力地吸气才能嗅到。

    稍微有点在意。

    池昱就按照自己计划的那样,始终站在安谷泽房间的大门边一动不动,生怕那家伙会忽然做些什么,并且他的目光又马上看到了书桌旁那个趴着睡觉的男人。

    他谨慎地皱眉,“这个人怎么了?”

    “他太累了,毕竟已经过了午夜的时间点。”安谷泽面无表情地回答,眼底的情绪依然平静,似乎并没有撒谎。

    “……要不你叫醒他吧,睡床铺肯定要比睡桌子上舒服点。”池昱抿唇,试探着开口。

    倒不是说池昱是那种会关心其他人的性格,而是他们刚刚才结束祷告不过十几分钟,这人居然就已经睡得这么死了,简直像是刚坐上书桌就忽然昏厥了过去。

    但看他的腹部还有均匀的起伏,呼吸还在,似乎只是普通地睡着了。

    “我听说你今天从怪物的追捕中逃出来了,”安谷泽并没有打算回答池昱,而是继续了刚才的话题,“而我想要验证的猜测,恰好需要一个与怪物有过对手经验的玩家。”

    池昱:“……”

    他的瞳孔晃了晃,在一瞬间有了个可怕的想法,并且还直白地问了出来,“你该不会是妄图打败怪物吧?”

    “在遇到你之前,这确实只是我的痴人说梦,”安谷泽勾起嘴角,笑得灿烂异常,“但现在,我至少可以通过你摸到那道门槛了。”

    “什么意思?你……”池昱能猜到对方想要拿自己当实验品,但他更好奇安谷泽想要验证的猜测是什么。

    男人就站在他的对面,月光自半掩着的窗帘缝隙间静静洒落在地面,他的室友一动不动地趴在书桌上,周围安静的像是座坟地。

    片刻后,安谷泽向池昱一步步地靠进,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微笑,“我的能力是【记录】,可以将自己听到的所有声音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在脑海里。”

    这也意味着哪怕是一句悄悄话,只要被安谷泽听到细微的声响,他都能通过能力清晰地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池昱进行了短暂的思考,仅仅两秒钟。

    因为他的大脑还来不及转起来,胸口的闷痛就逼得他停下了所有混乱的思绪。

    鲜血顺着他本就肮脏的衣服大片大片地渗出,渐渐地,闷痛也转换为了让他呼吸都困难的绞痛,他的视野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逐渐模糊,最后他双腿发软,靠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

    尖锐的耳鸣在疯狂地炸响,池昱所有的感官都随着失血而开始模糊,在他半昏半醒间,他听到了安谷泽淡淡的那一句——

    “你和怪物在露台对话的时候,我就在走廊上。”

    银白的匕首沾染了血色,深深地穿入了少年的胸口。

    池昱感觉自己的思绪在飘远,视线也慢慢地变成了白花花的一团,像是天空中悠哉漂浮的云朵,但对于苟活的渴望让他强撑着意识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被捅了,那是不加犹豫甚至连思考都没有过的一刀,直截了当地插入了他的心脏,精准地刺中了要害。

    他的呼吸在变弱,那本该蓬勃跳动着的脏器也慢慢停止,宛若生锈了的钟表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他想说话,但说不出来,手脚也冰冰凉凉的毫无知觉,胸口更是疼痛难耐,让他只能佝偻着背脊,像只即将死掉的老鼠一样蜷缩成一团。

    嗯,可能也不是像,他就是即将死掉的老鼠。

    最后这痛到表情扭曲的少年挣扎着坐直了身子,他眯了眯眼睛,虚弱地吐出口浊气,虽然不能说话,但他确实满脸都写着,“为什么啊?”

    安谷泽脸上伪善的微笑在看懂了池昱的表情语言后瞬间散去,他扬起下颌,如蔑视一只蝼蚁般低头与他对视,“虽然这样做很不人道,不过和怪物要讲什么道理呢?”

    什么怪物……安谷泽说他是怪物?

    池昱的眼睫颤了颤,没能发出自己的质疑。

    疼痛愈加汹涌地袭来,他整个人都无力地趴倒在了地上,本就无神的眼底彻底泯灭了最后的光点,鲜血从身下汩汩流出,已是弥留之际。

    “我听到了你和怪物的对话,它居然为你做了伪装还允许你逃跑。只有同为怪物,才能被那种东西如此对待吧?”

    虽然“反派死于话多”是经典理论,但在主角已经被一刀噶了的情况下,这理论就不成立了。

    安谷泽垂眸,用鞋尖踢了踢池昱的脸,并没有得到回应。

    然后他的皮鞋抵住了那柄插在对方胸口的匕首,少年无力的身躯被翻转到了正面,他苍白的脸庞沾染了大片的血色,眼睛依然半睁着,仿佛死不瞑目。

    安谷泽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扒开他的眼皮用手电照了照,见对方的瞳孔已经放大涣散,便晓得这家伙是死透了。

    “虽然你已经听不见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合作,”男人抽出早已备好的绳索,一边捆住池昱的手脚,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游戏还真是为我量身打造。”

    神明的规则是「原生怪物只能由圣女杀死」,那么潜规则就是……非原生怪物可以在它们还处于人类状态的时候直接抹杀。

    他只要把其他玩家全部解决就好,反正杀死个无辜的普通人对他来说无关痛痒,而要是碰巧杀到了怪物的皮囊,非原生怪物会直接毙命,而遇到原生的也无所谓,只要他好好利用怪物猎捕一位玩家就会平息的设定,完全可以苟活到游戏的最后。

    到这,安谷泽看了一眼那躺在桌边一动不动的舍友。

    倘若池昱是非原生,那他将会死在这里,如果他是原生,那他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必然是这书桌旁倒霉的家伙,然后他会在“用餐”后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重新回到游戏。

    到时候安谷泽只需要在投票时怂恿其他玩家勾选池昱就好,如若被怀疑,他还有自己的室友被池昱“吃”掉的铁证。

    不管安谷泽的猜测哪边才是正确的,他都将是那个最终的赢家。

    >>>

    严律回到房间后没能找到自己的室友。

    他本以为是池昱太爱干净,非得把身上的老泥都搓光滑了才肯出来,可他在浴室门口等得都想要上厕所了,也没见得池昱有半点动静。

    遂这心急的家伙几步走到了浴室前,猛地拉开了玻璃大门,大声嚷道,“池昱!你掉马桶里去了啊!怎么还……”

    严律的质问还没说完,眼睛一眨,他竟发现浴室里居然空无一人,甚至连灯都没有打开,地面也非常干燥,更别说洗澡过后才会有的潮湿与水雾。

    他总不能是洗澡到一半,忽然就光着身子跑出去了吧?

    再加上池昱这懒到除了吃饭和祈祷就恨不得和床长在一起的性子,他不可能忽然离开房间如此之久!

    严律皱眉,他恍惚间回想起来,池昱在走到别墅正门的时候忽然与安谷泽搭了伙,当时自己距离太远没能听清他们聊天的内容,但池昱确实是跟着那个人离开的。

    他越想越觉得安谷泽可疑,便索性在二楼的住房处一间接一间地找。

    不过幸运的是,他才没打扰几个玩家,就在走廊的中央见到了那个将池昱带走的男人。

    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分。

    接近第二天清晨的时间点,所有的玩家几乎都在屋内睡觉,但安谷泽却诡异地出现在了走廊上,并且身着正装,头发也梳理得非常整齐,绝对不像是起夜上厕所的架势。

    可在这破副本里,大半夜的穿成这样出去似乎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吧?

    眼看着两人就要擦肩而过,在严律犹豫的间隙里,居然是安谷泽先开的口,“怎么了,小警探,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严律一怔,这在任何人听来都无比寻常的问题却莫名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片刻后,他强装了镇定,撇去任何他觉得安谷泽可疑的点,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有见到池昱吗?”

    对方歪了歪头,眼底的笑意没减,“池昱?那是谁?”

    “就是刚才祈祷结束后和你一起离开的男孩子,额头有搓头发挑染的那个。 ”对方的平静甚至让严律产生了一瞬间的自我怀疑,但为了防止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他选择老实报上了池昱的特征。

    安谷泽的年龄仅仅比他稍大一些,但同之前严律审问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那些人或多或少眼里都会藏有一些情绪,狂妄自大,桀骜不羁,或不安或恐惧,要么就是卑微的乞怜,但安谷泽望向他时的眼神却深邃如黑洞,根本就读不透他的心思。

    以一个不过二十几岁几乎没经历过什么社会拷打的青年人来说,安谷泽的城府深的有些叫人后怕。

    而且就算他利用能力去看,安谷泽从始至终都是绿色的好心情,根本就不受他任何问题的动摇。

    “我想起他了,我之前和他商量过一些事。”面对对方怀疑的目光,安谷泽非常自然地承认了自己与池昱见过,并且还有意无意地表达出了现在他俩已经不在一起的暗示。

    安谷泽越是泰然自若,严律便越是犹豫不决,但他还是继续追问,“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嗯?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吗?”男人歪了歪头,一副好像才知道这件事的表情,“我和他说完话后,他就独自离开了。”

    说到这,他忽然往后退了两步,打开了一旁虚掩着的房门,这里就是安谷泽的住处。

    见对方主动给自己检查,严律也不客气,他往前靠了些距离,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靠在门框处往里窥探。

    半掩着帘布的窗户敞开着,微风与月光一道落进了淡蓝色的房间,清晰了光线下洋洋洒洒的尘灰。

    安谷泽的室友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房间里也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除了那股飘散在空气中的熏香味有些怪异以外,严律并找不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可以进去看看,寻找一下你室友的线索。”安谷泽就站在严律的身后,笑眯眯地向他提议。

    他有着绝对的从容与自信,以至于向来对“审问”环节信誓旦旦的严律都感受到了那么一丝,“如果我再继续闯入就很不妥了”的愧怍感。

    况且现在正是副本游戏的初期,他确实不太适合与其他玩家把关系闹得太僵,再加上……

    安谷泽总是站在他的身后。

    不管严律如何更换自己的位置,安谷泽都会有意无意地往后退步,就像是拒绝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别人一样。

    最后觉得查不出什么的严律只得退出了他的房间,同他尴尬道,“那我再去别处找找,打扰你了。”

    “早点休息吧,我也要睡了。”安谷泽同他道别,还不忘嘱咐一句叫他早些休息。

    严律点头,但在要转身回自己房间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武器。

    他没有回头,亦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脚下的地毯稍微动了动,旋即“咔哒”一声,身后房间的大门被人合上了。

    明明事件的主题是“找到失踪的池昱”,可在严律空手而归时,安谷泽却对他说了“早点休息”,而没有提到任何与池昱相关的话题。

    就连最基本的“希望你能早点找到池昱”都没有。

    严律身为警探本就敏感,真的很难不在别人随口一提的话语中去寻找纰漏,当然更为关键的是,安谷泽带给他的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妙,就好像他笃定自己不会找到池昱。

    想到这,他又鬼使神差般地回头去看——

    当虹膜里的倒影变得清晰,严律那只插在口袋里的手也倏然一颤,扳机被他扣动,发出了“咔哒”的清响。

    安谷泽居然还站在他房间的门口没有进去!

    刚才他关门的声音难道是为了迷惑自己才特意做出来的吗?

    “怎么了,小警探,你还有事?”他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古怪,甚至还反问了对方。

    “我……”严律的呼吸在不经意间乱了套,他往后退步,右手牢牢地摁着口袋的东西,像是做好了准备战斗的觉悟。

    他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安谷泽有问题,但他的第六感乃至于浑身的细胞都在咆哮,要他离这个家伙越远越好。

    安谷泽迈开了修长的腿,他踏过红毯上已经逐渐稀薄的月光,向着微微屈膝蓄势待发的严律大步走去。

    在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几乎触手可碰时,严律的右手小臂忽然被对方轻轻压了压。

    “带枪了?很稀奇啊,是跟你本体一起传送进副本的吧?”安谷泽轻笑,不慌不乱。

    严律脸上的血色在顷刻间退却,他的枪从未在这里拿出来过,而安谷泽仅凭那短短一瞬扳机被扣动的声响,就轻易知晓了他的秘密。

    并且到现在为止,在他因动用能力而发红的瞳孔倒影里,安谷泽的心情依然是绿色!

    他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只会让他觉得愉悦般,简直就是掌控了全局的怪物。

    好在最后他什么都没做便与严律擦肩而过了,但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前,安谷泽忽然回眸再次与严律对上了视线。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般,笑盈盈地开了口,“希望你能早点找点池昱。”

    他居然补充了严律刚才察觉到的纰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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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别墅狂欢夜(7)

    池昱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海。

    海水涌动的声响充斥着耳膜, 周遭都是影影幢幢的一片,他想伸手去抓住些什么,但淌过指尖的唯有散沙般的虚空。

    难道这就是玩家死后会进入的世界?

    不是极乐净土, 也不是地狱,只是无尽的下沉与静寂, 仿佛要沉没在虚无之中, 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你可真没用啊,buff给你叠了那么多,这都能遗憾离场?」

    沉静的海水中忽然冒起了气泡, 有人的声音在虚无中忽远忽近。

    「不要跟陌生人走, 这可是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的常识。」

    「所以你只能是人类。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你干嘛不说话?你以为我很在乎你?」

    「……行, 真有你的,不理我是吧?我破防了!」

    池昱不回话, 那声音就自顾自地一个劲说, 直到最后他觉得身体一轻,所有的困顿感都在顷刻间消失,海水也像是突然蒸发了般,四周只剩下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的纯白。

    睫羽轻颤, 池昱在雾芒中醒转。

    他的目光幽幽向前望去, 穿透如心脏般膨胀收缩的光团,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半透明人形, 沉沉浮浮如飘荡在海面的枯木,等待着他的靠近。

    “你到底是谁……”他迟疑着开口, 声音沙哑的要命。

    「如你所见, 我是掌管一切规则的神明。」祂回答他, 语气里没了之前的玩味与挑衅。

    但池昱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而这里也不是什么死后的世界, 因为他曾在通关第一个副本后就来过这里,一个更倾向于神明领域的地方。

    在死一般的静寂中他黯然垂眸,双手紧紧握成了拳,以一种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态度追问道,“你之前说了我是人类吧……那你作为神明,是出于何种立场要派那些怪物来帮我?”

    「……」

    面对池昱的质问,神明少有地给予了沉默,那团形体都模糊不清的东西在他的面前上下漂浮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下一秒,身侧忽然起了阵风,池昱被吹得往后退了两步,接着那风越来越大,越来越肆虐,像是要把他重新吹飞进先前的海水里般汹涌磅礴。

    池昱的意识在消散,也感受到了神明对他存在的排斥,而在他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他听到了神明的嗤笑。

    「通关游戏的人才拥有向我提问的资格,感谢我让你永生的慷慨吧。」

    ……

    池昱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仍然是一片漆黑,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空间里的温度,大脑也没有之前那么混沌。

    黑暗中他试着动了动手,结果手腕上的勒痛感让他低呼出了声,而同样被人用绳索捆住的还有他的脚腕。

    他的左侧是一块可活动的门板,用肩膀顶上去便会摇晃出声,与此同时有光从被推开的缝隙里漏出,他能简单地看到一些外头的物件。

    这里似乎是谁的房间,熟悉的陈设让池昱回想起来,自己正身处于一场神明的游戏,而他现在被人给关在了衣柜里。

    缝隙内的眼珠不断地转动,少年试图找到一个能把自己放出来的人,但他的视野范围实在是太小,而大声呼救他又怕会吸引来把他关进来的家伙。

    于是他用肩膀试探性地顶了顶柜门,声响不大,但缝隙比刚才更加宽了些,看上去这里的锁扣不太牢靠,他可以用蛮力突破。

    确认附近没有别人,池昱开始拼命地撞击柜门,在无数次的奋力挣扎下,那枚小小的锁扣“喀啦”一下彻底断裂,衣柜也应声打开。

    失去了重心的少年像颗皮球似的从柜子里滚了出来,与他一起重见天日的还有一柄沾满了鲜血的匕首。

    它从衣柜中掉落,直直插在了池昱面前的地毯上,刀柄因惯性而前后抖动,吓得他的眼神都变成了斗鸡眼。

    池昱:“……”

    差点又要去世。

    手脚还被捆着,池昱立刻就想到要用这把匕首来解开绳子,但他才弓起身子往前拱了几厘米,目光一抬,竟见到有个人趴坐在书桌前。

    少年被吓得心脏一停,本来都快迷失的记忆在一瞬间重回了大脑,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衣柜里。

    他被安谷泽当做怪物,然后骗进房间里给杀了!

    但现在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就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唯有那件染了大片血迹的外套还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彼时窗外仍是夜幕漆黑,见那人还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池昱猜测从他被杀到莫名复活的这段时间应该还没有超过一个晚上。

    他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再加上神明喜欢“趣味性”,“复活”这种能力根本不可能被祂赠送给玩家,要不然真的在床上躺一个月也能赢下游戏了。

    但他也没那个勇气去死上第二回 ,就为了验证自己能不能再复活……

    皮肤表层已经被磨出了血,现在的池昱也没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像条毛虫似的拱到了匕首旁,磨牙死死叼住刀柄,然后举起手腕就开始用绳子蹭着锋刃拼命地磨。

    这玩意捅穿过他的心脏,能够轻易割开血肉的东西,自然也割得开本就粗制滥造的麻绳。

    不出须臾,池昱的手脚就得到了释放,他将那把匕首上的血渍擦拭了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自己的口袋。

    空气里的味道仍旧混浊,只要池昱大口呼吸就会感受到让他难以忍受的眩晕感。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书桌旁那人的鼻息,他确实还在熟睡,呼吸声冗长平静,但只要池昱的目光往下移动,便会发现这人的裤.裆湿润了一片,他在睡梦中失.禁了。

    难怪他当时一进房间就觉得不舒服。

    空气里有迷药,含量虽然不高,但长时间待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旦昏睡过去便会进入反复吸收迷药的死循环,从而导致无法醒来。

    这个男人是安谷泽为他准备的一份“大礼”,用来卡那个“怪物只需猎捕一人就能变回原形”的设定。

    池昱磨了磨后槽牙,他难得感觉自己会对另外一个人有如此强烈的杀意,毕竟……这真的已经是字面意义上的血海深仇了。

    而且安谷泽已经默认他是怪物,还亲手了结过自己,若是池昱再在他的面前出现,他肯定会将这些事情说给众人听。

    到时候池昱可能是怪物的嫌疑就完全洗不掉了,甚至有极大的概率在下次的祷告日上,成为那个圣女刀下的亡魂。

    不管是被圣女杀掉还是被转变成为套着人皮的怪物,他都不能接受。

    如果不想接下来的游戏都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他必须杀了安谷泽,在他把这些秘密公布于众之前。

    池昱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窗户通风,他要先把这个被安谷泽迷晕的白痴给弄醒,只要他还活着,而自己依然保持人形,就能证明他不是怪物。

    第二步,他清理掉了衣柜里的血污,因为那怎么看都是致死量的失血说不定会暴露自己死过一次的秘密。不过之前地上他流的那滩血渍已经不知所踪,可能是安谷泽为了瞒天过海而亲自处理的。

    第三步,他换上了房间里自备的干净衣服,又将那身染了血的脏衣物塞到了几乎没人会去检查的衣柜后头。

    做完这些以后,他攥着口袋里的匕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门出去了。

    此刻正是深夜,本该陷入沉睡的别墅却时不时地传来窸窸窣窣的人语声。

    池昱心下奇怪,便把头从窗户探出去张望,竟发现那些玩家并没有在屋内睡觉,而是集中在了中庭广场上的圣女雕像前。

    他脸色一白,惊慌失措地跑到宴会厅,果不其然,那张挂在楼梯口的挂历上,被严律用红笔做的记号已经打到了副本的第七天,他居然“死”了整整两天!

    而此刻还有三分钟就到午夜,众人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祈祷仪式。

    池昱隐藏在阴影中,隔着别墅后门的玻璃向雕像处观望,并且很快的,他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安谷泽的身影。

    他在和谁说话,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让池昱光是看着都恨得后槽牙要咬碎,要不是他的理智还支撑着他的计划,他真想现在就冲出去和安谷泽血拼个你死我活。

    “我觉得今晚的祈祷仪式其实没有特别的必要。池昱失踪了,而这地方这么小,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绝大概率是被怪物给猎捕了。这也意味着进食日的时间会刷新。”

    “我同意,毕竟投票这种事哪怕是匿名的也很折磨人……”

    “对啊,既然进食日已经往后推了,我们就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清净啊,要是因为投票错误又多了个变成怪物的玩家该怎么办?”

    人们的说话声从门外清楚地传来,看样子他们正在纠结今晚的祈祷仪式。

    “我们已经把仪式卡到时隔最长的三天一次,不要再逃避现实了。如果池昱没有被怪物猎捕,那么这次午夜一过就是进食日了。”

    议论纷纷间,严律的声线特别出众,他似乎总是这么义正辞严地来纠正别人懒散的想法。

    神明的规则,「只要怪物出现,进食日就会来临,只要玩家被怪物猎捕或是变成怪物,进食日就会重置。」

    在无法找出真正怪物的前提下,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更多新怪物的出现,祈祷仪式的次数必然是越少越好。

    说到这,严律的目光又悄悄看向了安谷泽,对方居然也在看他,但那双漾着平淡笑意的眸子却只让严律觉得恶寒。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并且合理怀疑是安谷泽杀害了池昱,但现在他依然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

    “这破投票,谁爱投谁投吧,我是受不了这怀疑来怀疑去的气氛了!”杨友淳忽然抱怨起来。

    他如此丢下一句,便双手往兜里一插兀自回了别墅。

    “我们也走了。”而在他走后,之前那对在祷告日后表现得行为诡异的父女也向众人微微鞠躬,然后跟着杨友淳一道离开。

    “那我也算了吧……我不想伤大家的和气。”又有人提了赞同意见。

    这种奇怪的罢工氛围忽然像棉麻的蛛网般在人群中传递开来,感染着每一个人的情绪,最后竟有不少人跟着一起离开,只剩下几个不知所措的玩家还留在原地。

    还有十分钟就是午夜的祷告时间。

    场地上的玩家已经寥寥无几,谁都不知道午夜过后怪物会不会出现,而谁又会成为那唯一的倒霉蛋死在怪物的手中。

    “小警探,你可真没意思,”寒风喧嚣间,一直停留在原地的安谷泽倏然开口,他勾起嘴角笑得玩味,“凭你的头脑,最简单的获胜方法,其实你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随着安谷泽上扬的嘴角,严律先是一怔,旋即他的额头暴起了青筋,连眼尾都因怒火而泛了红。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他低吼,就差直接掏出枪来给这个混蛋致命一击。

    “看你这恼羞成怒的样子,我果然没有猜错吧?”安谷泽对于严律的怒火不以为然。

    一个玩家在死亡时会有三种可能。

    一,普通玩家,死了就是死了,他们会化作这副本里无人注意的一颗尘埃,在现实中也永远的消失。

    二,由普通玩家转换出来的非原生怪物,不受副本规则保护的他们可以在变成怪物前被杀死,相当于淘汰了一个普通玩家。

    三,原生怪物,这种东西在人形时死亡就会变成怪物,需要猎捕其他的普通玩家才能复原。当然,一旦暴露身份,就意味着它们会在下次的祈祷日被票走。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单方面的厮杀游戏。

    “只要把所有人都杀掉,是玩家就会彻底消失,是怪物则会恢复原型,但只要幸存者一起祈祷就能成功解决怪物。”

    这样就可以避开各种推理,以最简单的模式快速结束游戏。

    “你这个疯子,别想让我认同你的做法!”严律理所当然地知道安谷泽在想些什么,作为警探,深知犯罪者心理的他怎么可能会没有猜到这种方式。

    “你大可不必这么抗拒,我相信以你的智商,如果和我合作,我们一定可以干出不菲的业绩。”安谷泽依然在笑,对于严律的暴怒无动于衷,甚至让人产生一种,他是真的在诚心邀请他的错觉。

    旁边没有离开广场的女性也因不满而提出了反驳,“你这样的做法有悖于我们当初定下的规则。”

    “哦?什么规则?”安谷泽挑眉,他单手插兜,悠哉悠哉地迈开修长的腿向那女人靠去,看上去愿意好好与她沟通。

    对方的呼吸乱了半拍,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人的威压,但很快她就镇定了神色继续说:

    “我们追求的是伤亡最小化,在副本里死去等于在现实里也会完蛋,神明的规则就摆在那里,我自然不能……”

    严律本想借着她的观点继续打击安谷泽,可女人的话语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卡在了一个非常怪异的点上。

    遂还在想心事的严律有些不能理解地抬眸,便见到那刚才还眼神坚定的女子正惊恐地大张着嘴巴,她不断地吸气又吐气像是要诉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成了让她咳嗽也咳不出来的血沫子。

    一柄刀刃从她脖颈处横穿而入,又在她的喉管右侧冒出了淡红色的尖头。

    然后“嗤”的一声,女人在绝望中应声倒地,她的肢体在抽搐,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大量的赤色粘稠从她指缝间喷涌而出,将广场的地面都染成了血色。

    “哎呀,真可惜,她没有变成怪物呢。但烦人的分母又减少了一个,不是吗?”

    安谷泽收回了自己的小刀,染了血的银器在他指尖优雅地打转,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愧疚,甚至乐在其中。

    严律的瞳孔在地震,或许他的大脑与视网膜已经接受了这一画面,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见自己最感兴趣的小警探也露出这么副恐惧的神情,安谷泽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慰,可惜他是自己想要精心培育的嫩芽,还不能太早被吃掉。

    他要让严律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又在这种绝望后崩溃,当那穷极正义之道的警探绷断了理智的弦从而展露出杀意的那一刻,便是果实成熟可以好好享用的时候。

    安谷泽光是想到这点就兴奋,他把玩着小刀的指尖也微微发起了抖。

    最后像是要缓解这种莫名的狂躁与欲望,男人的目光看向了广场上其他因看到这一幕而目瞪口呆到忘记要逃离的玩家。

    “等……你要做什么!”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严律赶紧出手阻拦。

    但安谷泽的动作太快,不过是一个恍神间就出现在了另一位玩家的面前。

    那身材微胖的男人怔愣在原地,逐渐发红的眼眶让他看上去好像就要哭泣,不过他求饶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银白的刀刃已经刺入了他额头的正中。

    匕首从血肉中被拔出,那位玩家已然瘫倒在地面,粘稠的液体沾了他满脸,只可惜他连厌恶或是惊恐的神情都做不出来了。

    “杀人了!!救命啊!!”

    “快跑——!”

    还在外的玩家开始尖叫奔逃,他们向着别墅的方向冲去,试图脱离这发疯男人的控制。

    但当他们拼命转动门把却发现大门根本纹丝不动时,那种夹杂着绝望的不安迅速充斥了所有人的心房。

    通往别墅的后门被那些早就回去的玩家给锁住了。

    “……抱歉啊,你们也知道他是个疯子,所以更不可能让他进别墅了。”守在这里的人是焦月。

    眼底毫无波澜的女性在说完这句话时还假惺惺地咬住了唇瓣,她单手捂着脸颊露出了悲痛的神情,但面对外头向她求救的玩家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你这疯女人!快把门打开!你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送死?!”被关在门外的男性玩家疯狂拍门,恨不得用全世界最难听的词汇去辱骂这个关键时刻背叛队友的混蛋。

    只可惜焦月是典型的利己主义,在任何可能会危害自己性命的事物面前,她是不会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

    安谷泽开始了他的屠杀游戏。

    逃跑速度较慢的玩家在惨叫中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但“幸运”的是,这些人全是普通玩家,并没有变成怪物。

    见那些之前还活蹦乱跳与自己斗嘴过的玩家在此刻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严律大脑中的那根弦被扯到了完全紧绷的状态。

    他的求生欲和道德观正在打架。

    他几次都没能成功阻止安谷泽伤害其他人,实力的悬殊只是其一,关键那把被他藏起来的手.枪是他最后的杀招,如果在这里就拿出来,他很可能会在之后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毕竟在这样弱肉强食的副本里,拥有一把枪就足以踩在食物链的顶端。

    彼时的安谷泽已经追到了别墅门前。

    一道阴影从后背慢慢靠近,在玻璃的大门上落下个漆黑修长的影子。

    “……”刚才还辱骂着焦月的男人瞬间没了声音,显然已经感受到危险的降临。

    “我们就用这样的方法来把玩家的数量锐减到最低吧?”安谷泽眯眼笑得愉悦,眼底的猩红与疯狂涌动着,简直比这里的怪物还要恐怖。

    至少那些强壮又畸形的东西,就算五个同时出现也只会猎捕一位玩家,哪像这个杀人魔,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解决了一群玩家!

    “我,对不起,你别杀我……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男人转过身,被那浑身是血的家伙给吓得神志不清。

    他靠在门板上无力地滑下,然后双手合十绝望地向对方乞求一条生路,他被吓得屎尿横流,裤子滴滴溚地往下淌水。

    这一次的副本,神明给予的能力都是用来破解谜题的,几乎没有会对人造成危害的技能,这也是为什么绝大多数人无法反抗他的原因。

    安谷泽的存在,是真正意义的实力至上。

    嗅到了空气里排泄物的臭味,安谷泽脸上的笑意收敛,他似乎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恶心,遂嫌恶地别开了脸,但手中的匕首仍没有要收起的意思。

    不过在他准备解决这最后一个被关在门外的“分母”时,一声枪响破空而起——

    带着炽热温度的金属壳搅起了苍劲的风流如利刃般席卷而来,所有的画面都仿佛在这一刹那凝滞。

    嘡!

    巨响在身侧的墙面炸开,最后高温化作缕缕青烟飘散而出,一枚金属弹壳被镶嵌在灰白的墙壁里,恶狠狠地警告着安谷泽,要他尽快停止自己的暴行。

    “哎呀,果然还是拿出你的武器了吗?”明明自己的手上只拿了一把小刀,可面对那在月色下泛着寒芒的枪口,安谷泽竟没有感到一丝恐惧。

    他持续挑衅着眼前仍在动摇的青年,“这明明是不能被大家知道的秘密呢,毕竟就算是身手矫健的我,也很想拥有一把漂亮的枪呀。”

    严律举着手.枪,眼神死死地盯着对面向他慢慢走来的男人,他不断地深呼吸又吐出,试图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要一枪解决安谷泽吗?

    像他这样会对社会造成危害的家伙,枪毙都算是便宜他的。

    但这个疯子如果真的是怪物该怎么办?人形的时候就这么难对付了,若是化作怪物,岂不是自己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可他正犹豫要不要下手的时间,安谷泽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严律握枪的手抖了抖,但为了防止被安谷泽看出自己在害怕,他又强装镇定地用另一只手托举起了手腕保持稳定,枪口直直抵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胸膛。

    “不敢开枪吗?”安谷泽笑笑,语气依然不紧不慢。

    他白皙的指尖如游走的毒蛇慢慢攀附上来,握住了对方手中还留有余温的枪支,他像是要诱导严律开枪般,安谷泽一言不发地温润着眸色,暧昧地用指腹摩擦着枪口。

    “我……唔!”被对方那不明所以的态度给诱骗,严律不过一个失神,手腕便传来要命的剧痛!

    安谷泽忽然抬腿飞踢,皮鞋坚硬的质地轻而易举地刺激了青年手腕上的肌肉与神经,枪支也因此而脱手。

    金属质地的武器在落地的瞬间就被安谷泽一脚踹飞了出去,它像在雪地上失控的滑雪板,滑行了许远才因撞上绿化带而停下。

    但这样的距离显然已经不够严律将它拿回了,并且他深知一旦自己动了要去捡枪的念头,那么在他选择跑去绿化带的瞬间就会被安谷泽给捅穿喉咙。

    他思虑间,安谷泽高大的身影缓步靠近,两人身侧的白玉兰亦在风中摇曳着枝叶,在严律的身上笼下一片阴翳。

    他拿出了武器,他动了要杀他的心思,所以由安谷泽亲手培育的嫩芽,已经到了可以享用的阶段。

    “你太天真了,小警探,下辈子注意点。”

    匕首在月下闪烁寒芒,严律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遮挡,但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根本打不过眼前这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的男人。

    但他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哗啦——

    别墅二楼的窗户忽然破碎,一道人影踏着漫天如星辰般闪耀的玻璃碎片飞跃而下,不偏不倚地蹬上了安谷泽的肩膀将他踏坐在地!

    寒风猎猎,月影幢幢。

    少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甩了甩脑袋,将发丝间的玻璃渣全部晃了下来,然后他回头冲身后瞠目结舌的严律笑笑:

    “喔,我的登场还是挺帅气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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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别墅狂欢夜(8)

    严律:“你还活着!”

    安谷泽:“你还活着?”

    完全相同的句子, 两个人却喊出了不同的语气。

    池昱借着从二楼飞跃下来的姿势骑坐在安谷泽的胸口,他单脚踩着对方的右手手腕,双手又紧紧按着他的左手, 以防止他会反击。

    严律趁此机会赶紧跑去绿化带旁捡起了自己的手.枪,两个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 心照不宣地将安谷泽当作了此刻必须铲除的第一敌人。

    可那个倒在地上的“敌人”却无动于衷, 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慌乱,不如说仅仅只是因为池昱的再次出现而感到困惑。

    他嘴角的笑意收敛,暗金色的眸紧紧锁在少年的脸上, 一字一句地开口问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

    池昱偏了偏头, 眼神显得有些无辜,“只是从二楼的窗户冲着你的脸跳下来而已,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吗?”

    安谷泽根本不吃他这套, 他微眯起眼睛,语气里多了几分威胁,“你知道,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男人放松了四肢让池昱钳制着, 全无要反抗的意思, 但从他逐渐凶狠的眼神里却可以看出,他渴望得到答案的迫切。

    他分明把匕首捅进了池昱的胸口, 他看着他倒地,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退去浑身的血色, 最后瞳孔放大, 呼吸停止, 更不要说已经被捅穿的心脏会重新跳动。

    安谷泽确认池昱已经死透了, 所以这家伙现在能出现在这里, 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而少年的沉默又恰恰好验证了他的想法。

    “哈。”面对池昱犹豫的眼神,安谷泽忽然嗤笑出声。

    他轻而易举地抬手挣脱开了束缚,而自知实力不如对方的池昱也迅速往后撤退了几步,生怕安谷泽又一言不合给他胸口来上一刀。

    男人弯起眉眼笑得愉悦,在他认为池昱是怪物的基础上,他依然毫无惧色地揶揄他,“我舍友的滋味尝起来如何?”

    池昱没说话,但他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握得紧了些,并且不出意外的,严律的声音很快就在他的背后响起,“他在说什么?池昱……”

    青年用有些迟疑的眼神沉默地注视着自己,他的唇瓣抿成一条薄线,似乎在等待一个合理的答案。

    果然被怀疑了。

    池昱确实没有吃安谷泽的室友,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怪物,但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不会被相信的。

    而且比之更让他窒息的,这本来就是一个互相猜忌的副本,别人的想法无关他的痛痒,可严律是至今唯一一个与他在副本里达成共识的队友。

    安谷泽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严律与池昱总是同行,再加上池昱还是怪物,他同时对付这两个家伙肯定没有胜算,不如直接瓦解他们的关系让两人内斗,最后不管哪边胜利都可以除掉一个对他而言的麻烦。

    面对安谷泽玩味的目光以及严律欲言又止的神情,语言表达能力低下的少年卡顿了半天,终是无奈地憋出一句,“你相信我就好了,我不是怪物。”

    他话音落下时,严律的眸色动了动,似乎是因为池昱的反应而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想想要让这个低情商给出一大堆能让自己信服的解释,只说这么一句话的池昱才更让他觉得熟悉。

    遂他低眉,爽快地笑了笑,重新扎紧了在战斗中凌乱掉的长发,“行,关于你的身份咱们秋后算账,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打败敌人。”

    到这,他们的视线同步地落在了安谷泽的脸上,这是来自于两人之间共同的战书。

    虽然严律不太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但现在安谷泽的处事方式以及他的所作所为都已经完全碾碎了一个人类应该有的道德理念。

    他不能仗着这里是没有法律拘束的副本,就把这里当作他屠杀游戏的极乐世界。

    若是放任不管,他会比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怪物还要可怕。

    “好吧,既然这是你们的选择……”

    没想到自己的挑拨离间不管用,安谷泽的脸上难能可贵地闪现了一丝不悦,但他很快再次扬起了略带疯狂的笑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认清现实。”

    他说完,掌心的匕首被他指尖拨着旋转了两圈,在池昱还未反应过来时,锋刃在空中划过道银白的直线,如疾风般向着少年的面门刺去!

    嘡!

    金属与金属碰撞摩擦,空气中炸开让人浑身都不适的刺耳噪音。

    染了血的匕首被池昱反手握着,刚刚好挡住了安谷泽的一击。

    似乎没想到对方也会有武器,还是那把被他丢弃掉了的匕首,男人怔愣了两秒,也是这短短一瞬的失神,池昱猛地发力将他往后推了出去,扯开了一道安全的距离。

    “真险。”他的刘海晃了晃,一滴冷汗从少年的额头渗出,沿着他轮廓分明的额角不断下淌。

    匕首的刃背上已经豁开了道细小的裂缝,想想这玩意儿之前要了他的命,现在又救了他的命,池昱真是对它又爱又恨。

    “不管你的能力是自我再生,还是身为怪物的属性帮助你恢复,”安谷泽举起匕首,纤长的指节在刀刃上轻轻一弹,眼底笑意明媚,好像找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可别死的太快了。”

    安谷泽挥刀的速度很快,在池昱的视野中他几乎只能看到满屏乱飞的银白光线,而他能躲开完全是依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要比安谷泽的胳膊长些……

    要不然他早在第一刀时,就会因为看不清对方攻击的轨迹而暴毙了。

    此刻所有的玩家都逃回了别墅,只余下那些可怜的尸体与池昱三人还留在中庭广场上进行着另类的厮杀游戏。

    严律就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像猫和老鼠似的你追我赶,他几次试图帮助池昱,但都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因为安谷泽似乎打一开始就只将目标定在了池昱的身上。

    他是想要证明什么吗?譬如在他的面前杀死池昱,以此来证明池昱就是怪物的身份?

    以之前的了解来看,安谷泽并不在乎玩家的身份到底是人还是怪物,可他为何偏偏是对池昱有这样的执着?

    还有他之前质问池昱“为什么没有死”的时候……

    安谷泽那张总是愉悦的脸上似乎第一次有了诧异的表情,说明他不是在挑衅,而确实是在质疑。

    虽然严律答应过要相信池昱,但这种种的迹象表明……

    安谷泽可能真的“杀”过池昱,并且还是在无比确认对方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才离开的。

    “自我再生”的能力,光字面就能理解,他的伤口可以通过皮肤组织的再生进行快速修复。

    但这种能力按理说在使用者死亡后就应该失效了,因为再生也需要身体的机能保持活动状态,一个死物又要如何再生?

    “再死一次吧,小怪物!”

    严律的思绪被安谷泽的笑声打断,只见那浑身透着血色的男人眼底扬起一片邪狞,对杀戮的渴望完全扭曲了他的表情。

    池昱被安谷泽压在身下,两人之间的体型差让他根本无法反抗,眼看着匕首从高处向着他的喉咙落下,少年用尽全力接住了对方的双手,将那泛着寒光的刀刃堪堪停在了自己的鼻尖前。

    “……赶紧把我放开。”明明已经是待宰的羊羔,池昱的眼底仍旧没有要屈服的意思。

    他必须把安谷泽除掉,因为他复活的秘密一旦被传播出去,到时候他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就会在第二天的晚上被其他玩家给票走。

    毕竟这事放在别人的身上,除了不管其他人死活的圣母角色,是个人都会怀疑这个死而复生的人会不会与怪物有关。

    “不可以哟,这次我要把你开膛破肚,取走你的心脏和肋骨,我就不信……你还能再好好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安谷泽说着,居然“嘻嘻”地笑了起来,他的脸颊染上抹诡异的绯色,似乎正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而感到狂喜。

    “死病娇。”池昱咬牙,他用尽了毕生所学才恶狠狠地挤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辱骂的词汇。

    安谷泽不再保留实力,他双手紧握着匕首猛地向下挤压,刀尖已经刺破了池昱鼻梁上的肌肤。

    鲜血从小小的破口处迅速流出,在鼻尖汇聚成了粘稠的一颗。

    “混蛋……!”池昱又骂,瞳孔都在瞬间燃成了猩红。

    但他此刻被人压倒在地,胳膊在反向的状态下根本用不上力,就像扳手腕的比赛时不让他手肘靠在桌面上一样,他找不到发力点,只能被动地去承受这越来越接近的刀刃。

    呯!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破空响起,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碎裂了开来,发出沉钝的怪响。

    池昱的瞳孔放大又缩小,鲜血如下雨般滴滴溚地往他脸上胡乱地淌,那柄刚才好像怎么都推不开的匕首也在瞬间失去了压力,被他轻轻一抬就从安谷泽的掌心里甩飞了出去。

    “……”安谷泽错愕地低头,彼时疼痛感终于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的胳膊中了弹,平整的西装上被子弹烫开了个漆黑的窟窿,血液不断从底下溢出浸湿布料,难闻的铁锈味也迅速弥漫在空气之中。

    而在不远处,是握着手.枪指着这里,身体却不断在发抖的严律。

    掌心里全部都是黏腻的冷汗,耳鸣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虽然他作为警探在办案的过程中见到过无数惨死的尸体,但还从未亲手拿起武器杀死过任何人。

    毕竟“杀人”对他来说,就是一件极其背离自己所追崇的正义的事情。

    安谷泽受了枪伤,武器又滑脱出去,此时战斗的形势已经完全翻转。

    池昱眼疾手快摸出了自己的小刀,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闪烁着那双已经完全被杀意吞噬的眸,抬手向男人的脖颈用力划去,“你给我死!”

    知道他秘密的人绝对不可以存在,现在是,以后也是!

    “池昱,等等!!”没想到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杀性会这么大,严律惊慌失措地要上去阻拦。

    虽说这里只是副本,但他依然不希望像池昱这样的少年人会沾染上血腥,他认为像他那样干净的人应该生活在阳光下,不受任何事物的玷污。

    可惜对方已经听不见严律的呼唤,他红着眼,刀刃即将割破安谷泽的喉管,然而下一秒那声仿佛来自于天际的钟响代替严律阻止了他。

    嘡——

    午夜祷告的时间已经结束,而早该在两天前死去的池昱却依然好好活着,这三天内怪物并没有得到任何它们想要的“祭品”,这意味着进食日已经到来。

    本该安静的别墅里忽然传出一声怪物的咆哮,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动了大地,惊得池昱也一下停住了手中的刀。

    假扮成玩家的怪物撕破了浑身的伪装,它准备在进食日里好好享用一番自己的美味。

    可中庭广场上进行着厮杀游戏的三人却依然保持着原型,他们全都是普通人。

    “怪物跟着我们一起躲进了别墅里!!”

    彼时那群玩家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当初为了保全性命而锁掉大门的行为,此刻竟成了把自己与怪物困在一栋房子里的夺命锁!

    骇人的咆哮声不断从别墅的二楼传来,众人在惊恐中尖叫着四下散开,现场登时乱成一片。

    天花板在震动,尘灰洋洋洒洒地落下,显然那只庞然大物已经到达了他们的头顶。

    就站在门边的焦月眼疾手快地推开了门锁,想着能多一条逃生通道就多一点希望。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那枚锁扣才被她拼命解开,二楼住宿区的窗户玻璃就“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莹亮的碎片在月色下飞散而出,旋即一道黑影重重落下,它巨大的脚掌碾过满地锋利的玻璃,坚硬的皮肤质地愣是让那些碎渣子无法刺破它分毫。

    这次的怪物外形像鱼,但仅仅只有头部,它的身体堪比电影里的绿巨人般强壮高大,皮肤油光锃亮,好像刚从水里爬上岸的巨鳄拟人。

    焦月就站在别墅的门口,与那怪物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

    它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了本就稀薄的月光,难以忍受的鱼腥味不断从半掩着的门缝处飘进房间,引得焦月连连作呕。

    她不知道怪物是否发现了自己,但现在她只能用双手紧紧捂着嘴,生怕自己发出的声响会引起怪物的暴怒。

    “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啊?”池昱怔忡间,手腕倏然被人猛击,剧烈的疼痛逼迫他松开了掌心的匕首。

    金属的刀具在月色下滑出去许远,直到撞上了严律的鞋尖才堪堪停下。

    明明中了弹的男人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他甩着那条连骨头都被打碎了的胳膊,摇摇晃晃地在两人的面前站起了身。

    “我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呢。”他如此说着,咧起嘴角绽开了个几近病态的笑容。

    就算是情商与反应都比别人慢半拍的池昱,在见到这种疯癫的家伙时也难免要感到恐惧。

    他的瞳孔紧紧收缩着,抿紧的嘴角早已泛了白,现在他两手空空,对手又是手臂中枪也依然不为所动的变态,而在别墅的门口,那鱼头怪物还向着他们虎视眈眈。

    “真是腹背受敌啊……”他扯扯嘴角,露出个看似从容却只显尴尬的微笑。

    严律也举着手.枪同样迟疑地站在不远处,他的枪口对准了安谷泽的太阳穴,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紧紧盯着别墅门口的鱼头怪物。

    谁会先攻击?

    他的弹匣里现在一共三枚子弹,一枚在刚才已经嵌入了安谷泽的手臂,剩下的两枚他应该如何分配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射击技术其实很烂,因为刚才那发击中安谷泽手臂的子弹,实质上是冲着他的脑袋去的……

    “嗷——!”怪物忽然仰天咆哮,震得中庭广场两侧的树叶都哗啦啦地成片掉落。

    它伏下身,四肢用力按压着地面,口中尖牙磨得咯吱作响,做好了弹射起跳的准备。

    池昱与安谷泽当然听到了怪物的动静,两人同时凛冽了眼神,似乎在这短短的一秒内想到了相同的方案。

    “池昱!”

    电光石火间,随着严律的一声惊呼,怪物已然猛扑而来!

    那东西的块头虽大,移动速度却极快,奔跑时掀起苍劲的风流猎猎袭来,身形迅速隐匿在了被它带起的闪电之中。

    与此同时池昱与安谷泽也行动起来,冰冷的白刃刺破了夜色,带着浓郁的冷腥味向池昱的喉咙直直而去,但被他用尽全力地接住了。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虎口,血液滴滴沿着刀面一路下滑,但池昱的求生意志占了上风,他姑且还感觉不到疼痛,只拼命地按着安谷泽的拳头试图拖延时间。

    “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男人嗤笑一声,根本不在乎池昱那微不足道的抵抗。

    他忽然反手一抽,池昱掌间伤口便在刀刃的折磨下撕开得更大了些,比之前更加浮夸的血点子飞溅而出,不偏不倚落在了少年的眼睛里。

    粘稠的猩红色遮挡了他的视野,旋即让他无法忍受的刺痛感也袭卷而来,这短短一瞬的痛楚让池昱分了心,安谷泽趁机一掌扼住了他的喉咙,将这个身高才到他肩头的少年给生生提了起来。

    怪物已经近在咫尺,安谷泽的脸上也溢出癫狂的笑意,接下来他要尝试一个对所有人而言,这辈子都不一定能体会一次的娱乐活动——

    他要亲手给那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喂食。

    安谷泽掐在池昱脖颈上的手臂已经爆开了青筋,对方拼命地挣扎,双手紧紧抠着男人的五指,但这将死之人的力道对安谷泽而言就像挠痒痒一样好笑。

    呯!

    空气中又撕开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了安谷泽的半边脸颊,在他那张本该干净的面庞上留下了两个渗着血的窟窿。

    “放开他!!”严律的手不停地在颤抖,他举着枪,指腹抵着扳机,随时准备第三次的射击。

    但那中枪的疯子只是幽幽回头看他,被枪打穿的小洞在不断地流血,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脸上又长了一对眼睛,而那些血水是他因疼痛而流的眼泪。

    在严律以为安谷泽会因为自己被他两次射击而发怒时,那人却极不正常地扬起嘴角笑得满面春风。

    下一秒,鱼头怪物狂奔而至。

    在面对浑身都是血腥味的二人时,安谷泽眼底的喜悦愈加难以隐藏,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怪物的眼前笑得前俯后仰,而他手中的池昱早已脱力,只睁着双无神的眼睛无言地注视着他。

    半晌,安谷泽终于停止了笑声,他将池昱举到了怪物的面前,如炫耀战利品般晃了晃那已经浑身发软的少年,“来吧,大家伙,品尝一下我为你准备的猎物吧?”

    “你这疯子!!”严律怒吼,但他手中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那无疑是他的保命杀招,现在若是又打在安谷泽的身上,恐怕也会和前两发一样被浪费掉。

    “算了!顾不上那么多了!”严律暗骂一声,眼看着鱼头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他赶紧握住手.枪一路飞奔,他就不相信直接贴着安谷泽的

    丽嘉

    太阳穴来上一枪,这家伙还能不死!

    但他低估了怪物的速度。

    那东西在张嘴时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条诡异的黑线,并且随着嘴巴越张越大,黑线也越来越长,最后那线忽然开裂,让怪物把嘴巴张开到了一个叫人看到都会觉得恐怖的角度。

    “池昱!你再挣扎一下啊!”严律拼命地向少年吼叫着,希望对方能忽然挣脱开束缚,逃离怪物的巨口。

    可能看到全景的他也比谁都更清楚,池昱能逃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

    怪物不吃他。

    细长如章鱼触手的舌头从怪物的喉咙里缓缓爬出,它无视了被安谷泽举在面前的池昱,而是直勾勾地缠住了男人的脚踝。

    舌头在安谷泽的西装长裤上留下了腥臭的粘液,又不知餍足地往上攀爬,卷起他的膝窝,裹住了他的腿根,就像是一条要暧昧讨好他的毒蛇。

    “这是感谢?还是想要顺从我?”安谷泽兴奋地笑着,耳根泛着不可思议的绯红,如果能奴役一个怪物让它为自己铲除其他玩家,那这场游戏对他来说就更有意思了!

    不过回应安谷泽的不是怪物的乖顺,而是他身体忽然的失重。

    安谷泽的双腿被怪物用舌头绑紧,整个人都像颗咸菜似的被它倒挂起来高举在半空。

    身体被这样的东西用力挤压,比枪击还要激烈的疼痛刺激着男人的神经,他终是松手放开了本该成为“食物”的池昱。

    “咳咳咳……!”死里逃生的男孩子跌坐在地,咳嗽到上气不接下气,感觉整个人都差点驾鹤西去。

    刚才还模糊的视野慢慢清晰,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惊恐望着这边的严律,也听到了头顶男人怪异的大笑。

    “原来你是想吃我啊!果然……果然我的血肉对于怪物来说才是最美味的吧!”

    池昱的情感缺陷对于安谷泽这个家伙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之人,他的脚腕都被怪物咬到嘴里了,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惧色,好像根本感受不到这种情绪一般。

    “真爽啊,哈哈哈……”

    温热的液体从头顶流淌而下,将池昱刚换好的新衣服再次染上了血污,安谷泽的笑声在慢慢地消失,直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

    合上洗浴室的大门,皮肤上还泛着点绯红的少年裹着干净的外套走进了房间,这里没有吹风机,他的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遂只能尴尬地坐在床边等待风把它吹干。

    严律在书桌上捣鼓他的那本笔记,听到池昱进门的声响,他连头都没抬,只是以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问他,“这两天发生了什么,详细说说吧。”

    能感觉到严律对他还是信任偏多,池昱便老老实实把自己被安谷泽捅刀子又扔进衣柜里“藏尸”的步骤给说了出来,不过他没说他是真的死了,只是把自己还活着的原因归咎给了“自我再生”的能力与他的“侥幸”。

    因为他没死透,所以好好地活下来了。

    他说的确实有理有据,再加上池昱为他的能力加上了“伤得越重就越需要时间来恢复”的设定,所以这两天他都假死失踪的做法就完全合乎情理了。

    “真是辛苦你了。”严律身为警探应该很会寻找话题中的纰漏,但这次却丝毫没有怀疑池昱,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他摊出一张被他写满了水笔印的纸,让池昱一起过来围观。

    “安谷泽这么一闹,玩家的数量又锐减一批。我们现在还剩下十八个人,而令人绝望的是,这其中依然还有五只怪物。”

    池昱合眼,回想起了刚才那场不知意义到底何在的大屠杀。但比起惋惜其他人的死亡,他更庆幸还好自己会复活的秘密没有被抖出去。

    而怪物也在吞食了安谷泽后扬长而去,并没留下任何可寻的线索。

    “刚才怪物出现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严律说着,又从书桌的另一侧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写满玩家们名字的纸。

    “那时候焦月就站在别墅门口,楼梯口还有个女性玩家匆匆逃上楼的背影,而我和你又都是怪物的目标,所以暂时排除我们四个,那只出现的怪物必然在剩下的十四个人里。”

    “你不会打算去一个个地问吧?怪物之间或许会相互包庇的。”池昱惊叹。

    “可玩家的数量还是大于怪物的,撇去别墅外肯定看不到任何有效信息的我们和焦月,剩下十五人的比例是人和怪物二比一,等于是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会说谎话,我们只需要比对到相同的口供就能得到正确的答案了。”

    池昱:“……”

    池昱:“好不容易可以不用写作业了,你搁这给我玩逻辑推理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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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别墅狂欢夜(9)

    两人在二楼的住宿区挨个房间询问了一番, 再经过严律一个人的头脑风暴,最后得出了个不知正确与否的结论。

    怪物出现时有两个人不在现场,一个是那对父女中的女儿。

    她去了洗手间, 只留下父亲一个人在房间。但这条信息是本就有怪物嫌疑的父亲提供的,没有其他人能够作证, 所以暂时存疑。

    还有一人则是杨友淳, 他似乎与谁产生了意见上的分歧还吵了一架,连祷告仪式都没有来参加,从始至终都只待在三楼未曾离开过。

    出现的怪物只有一个, 可嫌疑人却有两人, 触手可及的答案变成了让人抓心挠肝的选择题, 严律痛苦地抱着脑袋缩成了一团。

    而他正纠结时,一旁持围观态度的池昱却幽幽开了口, “这样反而更好解决, 在下次祈祷前,我们直接怂恿其他玩家在这两人当中选择就好。”

    “可是怪物只有一个啊……”严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池昱这纯纯是恶魔发言,他的意思是既然他俩做不出抉择, 那就随大流吧, 万一选错了怪物,愧怍感也可以平分给其他玩家。

    “纠正一下, 是变成原型的怪物只有一个,你不能保证另一个人就不是。”池昱挑眉,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 他似乎显得过于冷静。

    而严律身为穷极正义之道的警察, 错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都会让他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但偏偏池昱要与他背道而驰, 他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的类型。

    “别再凹你那老好人的设定了,你要真有能力,也不会任由安谷泽杀害那么多的玩家却什么也做不到。”池昱又补了一刀。

    少年说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月色的辉光洒落在他身上隔开一道黑白分明的阴影,他的眼底呼啸着深邃的黑洞,无法琢磨。

    严律从没有见到过像池昱这么难读懂的人,他在想些什么,他在顾虑些什么,他的眼睛从来都不会透露出半点与自己内心有关的情绪。

    严律痛苦地扶额坐回了墙边。

    他感到万分绝望,但又对于池昱的话语不可置否,最后只能翕动着干涩的唇瓣,艰难开口,“……那你说要怎么选吧,我听你的。”

    严律想要保全所有玩家的性命,甚至包括安谷泽在内,但现实以及他那本就不太坚定的决心让他明白,仅凭他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见严律放弃圣母情怀,池昱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拿来对方手中的水笔,撕了张白纸开始画画。

    “A和B之间我们选A,如果A是玩家就会因为祈祷失败而转变成怪物,按照神明的规则,被转变出来的怪物可以在人形时就进行抹杀。”

    池昱说到这,右手握拳,他用拇指在自己的脖颈前用力一划,还亲自配音了一句“咔嚓”。

    严律:“好家伙,人道毁灭是吧?”

    画纸上的火柴人头顶长了犄角,应该是用来指代怪物,而它的身边还围了另一群普通火柴人,看样子是在模拟“A转变成怪物”的场合。

    池昱的意思是,就算A变成了怪物,现场十几个人围殴它一个,总不能还输给它吧?

    “而剩下的B就是真正的怪物了,我们可以在三天后的祈祷仪式上票了他。”

    火柴人的脑袋上被少年用水笔画上了大叉,在严律抿唇沉默的纠结中,他又不疾不徐地补充,“我们没有办法避免无伤,但比起那些剩下的玩家也会受到威胁,现在二选一已经是损失最小的决断。”

    严律:“……那你决定好投谁了吗?”

    池昱低笑,“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

    第二日的午餐时间,玩家们陆陆续续聚集在了餐桌前。

    乌鸦扑腾了两下翅膀,带着桌布一道消失在了钟箱的后头。

    “各位,麻烦你们边吃边听我说,”众人用餐间,严律忽然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扯出个不算太尴尬的笑脸来,“我们今晚需要进行祈祷仪式。”

    他话音落下时,坐在他对面的另一玩家不满皱眉,“进食日昨天才过,今天又要祈祷?不是说好三天一次,以损失最小的节奏来进行吗?”

    “通关副本的条件是怪物全部被消灭,拉长祈祷仪式的间隔只能减少玩家的损失,但不会让我们顺利通关。”就坐在他斜对角的焦月冷哼一声,难能可贵地替严律说话了。

    她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斜斜地睨着那反驳的男人,眼尾因被上挑的眼线包裹着,让她的神情以至于字里行间都带着股鄙视的意味。

    焦月生着张攻击性极强的脸,男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再加上她的男友莫云帆也在她身旁对着自己虎视眈眈,他只得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见有人和自己统一战线,严律稍微有了些底气,“我们现在已经有两个人选,但具体怪物是谁我还不能下定论。”

    他说着,悄悄看了眼餐桌角落里正在用餐的女孩子,她的父亲正贴心地帮她把食物切成了几份,两个人相处的模式温馨无比,怎么也无法让人联想到会和怪物有关。

    此情此景让严律难免感到焦灼,但想想其他无辜的玩家,他吞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指向了角落里的父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的指示一道转了过去,但轮到他解释为什么要怀疑那对父女时,他却唇瓣颤抖了半天都挤不出一句话来。

    “怪物出现的时候,那个女孩子不在玩家们的视野范围内。”忽然另一人干净的声线自紧张的氛围下响起,替严律续上了他没忍心说出口的分析。

    在副本里看上去最没什么作用的池昱,经过昨天与安谷泽的一战在大家的心中留下了印象,但形象依旧很模糊。

    因为这家伙平日里都是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参与的,除了祈祷就是吃饭和上厕所,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房间里。

    可昨天在与安谷泽的对抗时,所有人都着急忙慌地想要逃跑,他却义无反顾地出手救了严律。

    他到底是过于冷静,还是脑子里什么都不曾想过,所以才会做出如此之多的迷惑行为?

    “我的女儿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我不是给你们提供过她的在场证明了吗?”感受到了其他玩家灼热的视线,父亲登时停下了手中的刀叉。

    他略显老态的脸上渗出了些冷汗,神情也显得万分不自然,不过他身为孩子的父亲,会在这种场合为自己的孩子辩护甚至是袒护,完全属于人之常情。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个小姑娘,我看这父女俩平时相处很融洽,如果是那种怪物,肯定模仿不了人类之间珍贵的情感吧?”有玩家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一点池昱是不认可的,毕竟怪物变的汪明哲他愣是看不出一点端倪,直到后头他发现了对方的尸体才知道真相。

    但他不能说出来。

    一旁因得病而很少说话的林启航也颤颤巍巍地停下了刀叉,为父女二人辩解道,“我也这…么认…为,怪物无…情人…有情。”

    林启航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但池昱忽然把一块牛肉塞进了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发言,“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别说话,你的断句影响我思考了。”

    林启航本就身体不好,这一闹腾差点没被池昱那块牛肉给噎死,他憋了半天才咳嗽了两声,算是缓过了口气。

    “总之我不会允许你们伤害我的女儿!你们真要这么做,我不介意成为第二个安谷泽!”兴许是站在他那边的人较多,那位父亲越说越生气,最后竟直接握着小刀站起了身,向着不远处的池昱与严律恶狠狠地比划。

    池昱:“……”

    严律:“……”

    这么弱小的抵抗可能成为不了安谷泽吧。

    “你先别着急,”池昱叹了口气,目光又看向餐桌旁那张并没有人入座的空位,“还有一个人选,杨友淳。”

    “对!我可以作证,怪物出现时他上了三楼,我亲眼看到的。”说话的青年看上去有些激动,因为他是杨友淳的室友。

    和那脾气巨臭的家伙组队,两个人共处一室那么多天,可见这人遭受了杨友淳多少的霸凌,此刻必然也成了第一个举报他的人。

    “我觉得怪物就是他,整天跟个混混一样到处挑事,没安好心。”

    “我也认为,他还长得那么凶,非常贴近怪物的暴力形象!”

    听到众人的风气开始往一边倒,严律赶紧替杨友淳打起了圆场,“那个,各位别以貌取人啊,他可能是长得凶了点,但他的行事风格……好吧,也很凶。”

    然后严律把自己给说服了。

    “你也别想着替那种家伙说话了,”莫云帆无语地看他一眼,“如果那小姑娘真因为我们的评判错误而被转变成了怪物,你代入她的父亲想象一下,你能忍受众人当着你的面杀死你的女儿吗?”

    严律沉默,莫云帆的话语对于他这样心软的人而言可谓是一语中的,就算他有再多要为那两个人选摆平公正的想法,此刻也只能老实地闭上嘴巴。

    恰好此时杨友淳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了下来,他双手插兜,目中无人,见玩家们都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他便不爽地吼道,“看什么看啊?聚在一起说老子坏话?”

    众人:“……”

    “我吃饱了。”眼看着他又要向大家发难,焦月默默放下餐具,第一个转身回了房间。

    她的男友莫云帆也默默地跟了上去,显然他俩都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也回去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餐桌,很快整个大厅就只剩下了零零散散几个真的没有吃饱饭的玩家还留着了。

    但现在不需多加思考,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的祈祷仪式将要淘汰谁了。

    >>>

    傍晚时分,血色的火光晕染了天边的色彩,残阳西斜而下,照亮了房间的一隅。

    “其实我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将外套挂上衣架,池昱默默地看向身后仍在笔记本上捣鼓的严律。

    “你是说那对父女吧。”但对方竟然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嗯,怎么说呢,问题出在那个小女孩的身上。”池昱沉声,他就像往常一样爬上床铺,摆烂似的手脚一摊,就这么边聊天边合着眼睛打算入睡。

    自那天她举报自己的父亲是怪物之后,两个人虽然和好,但之间的气氛却明显有异常。

    他们太过于温馨了,倒不是说这产生过内讧的二人不该和好,而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完全是那种会让人觉得不适的过分温馨。

    说实话,池昱觉得有些恶心,但他本来就在情感上有点缺陷,无法理解他们的亲密也是正常,可……

    他就是觉得违和。

    “虽然我很赞同你的说法,”严律落在笔记本上的笔尖稍微顿了顿,他回眸去与床上的少年对视,肩头的长发散漫地落下,难得多了分桀骜不羁,“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那些玩家铁了心要投杨友淳。”

    “嗯……”池昱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在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后又默默地合上,然后他翻了个身,打算就这么一觉睡到午夜的祈祷仪式。

    不过他刚刚放空思绪,便听到了严律从座位上站起的脚步声,他的长靴踏过地面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然后静静停步在了池昱的床下。

    “池昱,”他忽然唤他的名字,声音听上去有些古怪,“你的能力真的只是自我再生吗?”

    被窝里的小少年一怔,掌心里不知不觉渗出了些冷汗。

    他有些仓促地握了握拳,没有转身,只面对着墙壁尴尬地笑笑,试图掩盖掉自己话语里的紧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不,我只是在想,你连被怪物咬断的胳膊都能马上恢复,说不定真的就像安谷泽所说……你要是死掉也可以马上复活吧?”

    池昱一怔,背上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

    幸运的是,严律并没有发现自己死而复生的作弊经历,不幸的是,他听上去好像要拿自己的特殊体质来做诱饵。

    “你不会是要在进食日的当天把我捆在宴会厅的柱子上,让我来当引诱怪物现形的饵食吧?”池昱依然没回头看他,但他的声音毫不掩饰地充满了紧张。

    “啊,怎么会呢?”严律没忍失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活着。”

    池昱不作声,默默地听他继续说。

    “但我有时候真的感觉自己很废物啊,自以为是的努力到现在,结果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拯救到。”

    严律听上去有些失落,音量也跟着减了下来,没了以前的咋咋呼呼。

    放在平时,池昱一定会对这种人视而不见,毕竟曾经面对队友的死亡他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长了一根“刺”。

    它扎在他的血肉里,不是很疼,甚至毫无感觉,但每当他想要对别人的好意进行无视或敷衍时,那东西便时不时地挠着他的心窝,让他忍不住会向周围人的投去更多的注目。

    而这种或许名为“关心”的情绪,是在与汪明哲接触后才慢慢产生的。

    所以此刻,这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的小少年干咳了两声,他没有回头与严律对视,只是故作沉稳道,“保护其他玩家又不是你的职责,副本的通关条件不是只要自己活下来就好了吗?”

    是无效安慰。

    因为池昱话音落下后的整整一分钟,严律都没有给予他任何的回答。

    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学会了关心别人,但那副对生命漠视的态度还是毫无变化。

    并且还鼓舞一个希望全员存活的人,自私自利地苟到最后。

    片刻后,安静的房间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严律似乎走到了衣架旁,他指尖在自己皮夹克的口袋里反复捣鼓着,金属物在互相碰撞间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

    在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严律的脚步又返了回来,他的手轻轻扯了扯池昱挂落在床外的被子,然后阴恻恻地问道,“池昱,你害怕死亡吗?”

    这句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都非常值得惊恐的句子把池昱吓了一跳,他猛地翻身试图去质问严律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可他的脸才转到正面,冰冷的枪口就正好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严律的眼里没有光,那副冰冷狠戾的样子像极了在黑暗中伺机待发的鬣狗,好像随时都能撕咬开猎物的皮层,将他蚕食殆尽。

    但在见到池昱无比惨白的面色时,严律没忍失笑出声,刚才的杀意也瞬间消失殆尽,“我逗你玩的。这把手.枪是我父亲赠予我的,后来阴差阳错随我进了副本。弹匣里本来就只有四发子弹,当初攻击怪物时使用了一发,现在在安谷泽的身上又用了两发,只剩下最后一枚子弹了。”

    不过池昱没有那个心情去听严律的话,他颤抖着手背擦去了额头的冷汗,翻着白眼指责他,“……哪有你这么跟人开玩笑的,万一枪走火了怎么办?”

    “那你就使用能力来治愈嘛。”严律嬉皮笑脸地说。

    池昱:“你有病吧,这叫复活,不叫治愈。”

    见对方是真的生气了,严律没忍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一把,把池昱的发型愣是从乖顺的小狗揉成了被屁崩过的汤姆猫。

    他将那把枪收回了口袋,眼底漾开片似笑非笑的无奈,“故事的走向已经完全不再按照我的设想来发展了,真担心这把枪最后会用来抵在你的头上啊,池昱。”

    “少说不吉利的话。”不知为何,话题越说越阴暗,连池昱都有点招架不住这让他脚趾要抠紧的气氛。

    当然,他的内心也确实纠结过,当副本里唯一信任自己的人将枪抵在了他的额头,他还会像现在一样平静吗,还是说……

    像他这样的人也能尝到悲伤的感觉吗?

    “对了,”池昱还沉溺在之前的思绪里,严律就又换了个新的话题,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气氛的影响,“我的笔记本你有没有兴趣看看?这是我当警探时留存的习惯,它现在记录的东西搞不好会成为我们通关的关键哦!”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待着?”池昱无语地瞥他一眼,“再说,我都懒得动脑闯关,你还让我去看都是文字的笔记,没兴趣,没兴趣。”

    少年的应答让严律觉得好笑,但也确实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最后他把那本笔记本塞到了枕头底下,又一次对池昱说:“平时我都会随身带着它记录,但祷告日的那天就会藏在枕头底下,我真的不介意你有兴趣的时候看看。”

    池昱:“……”

    面对严律的执着,他颇感无语,但实在是拗不过对方,只得无奈“哦”了一声,听过算过了。

    >>>

    午夜将至,玩家们再次聚集到了中庭广场。

    摇曳的火光照耀着圣女精雕细琢的侧颜,但不知为何她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闭着,而是略微漏开了一条缝隙,能够看到底下的瞳仁了。

    这微乎其微的变化没让众人惊叹太久,因为钟声很快就在夜空下响起,祷告的仪式就此开始。

    人群惊慌地站到属于自己的白点上,生怕自己去晚了会破坏游戏规则,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你他妈的,不长眼睛啊,踩我脚?”

    “我,对不起,我没看见……哎哟!”

    大家还在纠结怪物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这不知死期已至的杨友淳还在横行霸道。

    踩了他的玩家明明已经低声下气地道歉,他却还是恶狠狠的一脚踹上了他的膝盖,逼得那人一下跪倒在了地上,狼狈万分。

    「仪式开始。」

    片刻后,圣女清冷的声线在夜空下幽幽回荡,空灵神圣,连大自然的声响也在这一刻缓缓灭却,只余下人们颤栗的呼吸声。

    被踹到的人顾及不上更多,只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自己的白点。

    「请玩家紧闭双眼,在心中默念怪物的名字。」

    众人的答案是不约而同的。

    这次大家在仪式前有讨论过被投票者的名字,不过当时是二选一的问题,再加上众人表达自己选择的方式太隐晦,所以并没有触犯神明那条“不允许交流被票人”的规矩。

    片刻后,中庭广场起了阵风,阴恻恻的寒风吹过所有人的脚下掀起阵异样的喧嚣,大家不敢睁眼去看,只能静静感受着那冰冷的气息在他们身侧游走。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宛若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那不能被玩家们看到的“人”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圣女的声音才继续响起——

    「灵魂已被净化,仪式结束。」

    所有人在听到如此结局时,没来由的心跳加了速。

    “她说的是净化……”池昱抿唇,看向一旁已经握着手.枪随时准备应战的严律。

    如果选出了正确的怪物,圣女会提示“邪物已消除”,但如若将玩家转变成了怪物,圣女则会说“灵魂被净化”。

    毫无疑问,刚才的杨友淳几乎是被大家全票投为怪物的,但他此刻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只能说明……

    “他变成怪物了!!”

    发出如此咆哮的人是他那被欺压久了的室友。

    青年一把抓过旁边早已备好的铁锹,向着还未反应过来的杨友淳猛击而去。

    而那个成为了怪物的家伙只茫然地望着前方,他好像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体般,傻乎乎地不知要抵抗。

    “打死他!!害群之马!!”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这大概是这群玩家们最和谐的一次,面对曾经同样身为人类的杨友淳,他们群起而攻之,有些用拳头抡,有些用工具去砸,根本由不得那人半点挣扎。

    “杨友淳”起初还会惨叫,学着人类的样子大喊救命,但渐渐的那声音就被模糊的溅水声给掩盖了去,现场一片狼藉。

    人们的脸上出现了堪比恶魔的神情,他们明明做着极恶之事,但脸上的笑意却兴奋无比,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合适的突破口般,全全宣泄了出来。

    “……”池昱又觉得有点反胃了,他的胃里在翻江倒海,这次同样也是因为人类的感情。

    他想不明白这群披着人皮的家伙怎么会有如此丑陋的嘴脸?简直让他产生生理不适。

    严律也没有加入其中,他看上去有些无奈,侧过身子背对着众人,好像只要他不看就等于没有发生过一样,以此欺骗着自己的三观。

    不过杨友淳这么白白一死,现在更清晰的答案也浮出水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9 21:46:53~2023-05-10 18:3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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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别墅狂欢夜(10)

    杨友淳的尸体在众人的包围下慢慢化为了黑色的灰烬, 寒风呼啸而过,卷着他的残渣在夜色下幽幽打了个圈,转眼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人站在原地发憷, 有人还兴奋地沉浸在刚才虐杀他人而为他带来的快慰之中,也有人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小女孩, 若有所思。

    说实话, 池昱也没有想到这女孩子是怪物来的,毕竟她的许多行为甚至是说出来的话语,情绪的表达方式, 都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再加上刚开始她还指证过自己的父亲是怪物, 这根本不是那种只会咆哮和扑咬的东西会有的智商吧?

    不过也不好说, 第一场祈祷仪式的投票对象到现在还是谜题,唯一死去的家伙也是因为偷看了圣女的除魔过程, 那个怪物已经在悄声无息间替代了原本是人类的玩家。

    那么小女孩就是第一场仪式上被转变过来的玩家吗?

    当时的选择题, 大家明显是拥有争议的,有人认为父亲不对劲,有人认为是女儿故意诱导。

    “爸爸,大家怎么都看着我……”不远处, 女孩子有些紧张地握住了父亲的手。

    众人莫名其妙的灼热视线盯得她浑身发毛, 起初她还能扯开嘴角尴尬地回以微笑,后来便因恐惧而钻到了父亲的背后, 只想着快点逃离那群疯子的视野范围。

    “我们快点上楼吧,这群人也让我很不舒服。”父亲揉了揉女儿的脑袋。

    他眼底的慈爱在见到那些虎视眈眈的玩家时消失殆尽, 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轻轻牵起了女儿的手, 片刻后两个人的身影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别墅的大门口。

    一行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 虽说心中想法各不相同, 但下一个祈祷日的票选对象已经确认。

    >>>

    翌日清晨,幸存下来的人们自发组织了小型的追悼会。

    中庭广场的后方有一片空旷的泥地,几个简陋的墓碑与土坑矗立在中央,在安谷泽事件中死去的玩家们就安息于此处。

    “可惜了那些在进食日死去的人了,尸骨无存的。”莫云帆抚摸着其中某块石碑,回应他的只有石块冰冷的温度。

    着实令人惋惜。

    在进入副本前,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很平淡,可那到底也是二十多年的光阴,最后只换成了这块连名字都没有被记录下来的光秃秃的石碑,多少是有些不值得吧。

    严律就站在墓碑前,他将广场里摘下的不知名花束放在了贫瘠的土堆上,然后双手合十闭起双眼。

    在面对这些不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时,他不知道自己的祷告有什么意义,而这些在副本中死去的玩家又是否会听到他的祈愿,但好像只有他这么做,这些人的生命才不会显得太过于缥缈与无妄。

    “严律,你的舍友怎么不来?”他祈祷间,女性有些玩味的声线自他身后响起。

    他回眸,正对上焦月似笑非笑的脸。

    不知为何严律总会在那人的身上感受到非常强烈的侵略性,她的野心,她的野望,犹如一团在浓雾下熊熊燃烧的暗火,她要让所有人在不知不觉间被炽热包裹,把他们屠杀殆尽。

    “他要睡懒觉,我没叫醒他。反正像池昱那样的家伙,应该也不会感兴趣这种严肃的场合吧。”严律实话实说,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不愿将自己的慌乱展现出来。

    关于焦月是不是怪物,严律并没有准信,但她身为玩家也一定会是非常难搞定的对手。

    现在还没有到生死竞速的时刻,她的攻击意图就已经如此明显,一旦后期触犯到了她的利益,她一定会处心积虑地置所有敌人于死地。

    ……

    日上三竿的时候,池昱才从昨夜的疲惫中苏醒过来。

    细想这几天自己连吃饭时都在纠结怪物的身份,晚上又连续参加祷告仪式,前阵子更是和安谷泽打了一场,根本就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时间。

    他晕乎乎地坐起身,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太阳穴,肚子里又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提醒着他应该去摄取些能量。

    池昱揉了把还不算太乱的头发,随意披了件外套就缓步去了宴会厅,平日里热闹的场地上现在空无一人,看样子玩家们都去参加严律说的那个追悼会了。

    他懒得管太多,只慢悠悠地晃到餐桌前坐下,彼时的桌面上还留有不少未被吃完的食物,就算加上池昱的食量,恐怕用完餐后还会浪费掉不少。

    回想一下游戏初期,三十个人拥挤在餐桌前同风卷残云般地吃饭,要不了十几二十分钟桌上的食物就所剩无几,有时候池昱根本就吃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现在这么一对比,还真够惨淡的。”望着餐盘中再也无人和他争抢的美食,池昱冷哼一声,倒也分不清楚自己是喜悦还是悲伤了。

    正午的太阳明媚万分,光线如清澈的溪流般从大门的玻璃上透过,洋洋洒洒地在铺满了红毯的地面上落下片斑驳碎影。

    隔着中央广场外的两棵玉兰树,池昱能看到有些人影在远处晃动,那些似乎是在外头晒太阳的玩家。

    在已经确定了下一个票选者的情况下,这些艰难幸存下来的人不会浪费任何一秒钟能够享受生命的机会。

    想着他们暂时不会回大厅打扰自己吃饭,池昱用餐的速度慢了些下来。

    只是在他细嚼慢咽品味食物的滋味时,一旁安静的钟箱忽然咔哒转动了两下齿轮,旋即那扇不到规定时间绝对不会打开的木门像是被外力冲爆开一般,雾气夹杂着风浪向着外界扑面而来,门板向两边弹开的同时,浑身黑羽的乌鸦也从中飞跃而出。

    它展开双翼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就像平日里给他们送餐时必做的步骤。

    还以为对方是来收拾残羹剩饭的,根本就没吃饱的池昱赶紧上手去拦,“哎!等等!我还没吃完!”

    乌鸦没有理会他的话语,但也没有叼起桌布收拾残局,它扑腾着羽翼优雅地降落在池昱的肩头,利爪用力扣着他的肩膀,带来丝尖锐的疼痛。

    池昱:“……?”

    在他的印象里,这只乌鸦就是一到饭点便会准时过来送饭的奴仆,就算讲话也只会说些神明为它规划好的台词。

    从不会像今天这样,不仅不干活,还“友好”地飞到玩家的肩头,虽然这里的玩家只有他一个人。

    池昱瞪着双大眼睛,一人一鸦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直到他叉子上的牛肉啪嗒一下落到了盘子里,那乌鸦才扬起自己高傲的脑袋,学着人类的样子干咳了两声——

    “请问您需要帮助吗,我可以直接为您指出怪物的身份。”

    乌鸦的发音字正腔圆,沉磁的声线在池昱的耳边性感地磨着,确实符合童话里穿着西装的优雅男管家形象。

    但它是只乌鸦!

    池昱一整个瞳孔地震,他吓得从椅子上跌坐下去,桌布也被他拉扯了一把,食物七零八落地洒了一地。

    “你别搞我啊?你不是专门送餐的吗?”

    在池昱跌倒的那一刻,乌鸦就从他的肩头飞了起来,它像是怕被这傻瓜牵连似的抖了抖羽毛,然后停落在他的椅背上,端着嗓子继续说:

    “对于其他人来说我是,但对于您来说,我还可以为您提供线索。”

    它甚至还用了敬语。

    池昱哑然,这倒不是他第一次接受副本里NPC的“帮助”,毕竟四舍五入,那些由神明创造出来的怪物不也是这副本里NPC的一员吗?

    连那种丑陋的东西都会为他提供信息,那这只送外卖的乌鸦似乎也变得合理了起来。

    “你确定不会欺骗我?”池昱抿唇,他有些动摇,但并不打算完全信任对方。

    虽然之前那些怪物诚不欺他,但这乌鸦口齿伶俐看着也挺聪明的,他很难不去瞎想这家伙会不会是神明故意安排来的间谍,在每一个玩家与它独处时都会编出这么套理论来。

    “我从不会欺骗您,也不敢欺骗您。”它还是很恭敬,甚至折起一只翅膀,做了个鞠躬俯首的动作。

    池昱:“……”

    为什么是“不敢”欺骗他?

    比起之前那些上来就给予他答案的怪物,乌鸦毕恭毕敬的态度与行为让池昱从怀疑怪物有问题变成了怀疑自己的身份。

    如果怪物会给予玩家信息,那为什么两个副本以来的所有怪物偏偏只和他一个人沟通?

    而这乌鸦看上去也是专程在这里等待他落单的机会,为的就是避免被其他玩家知晓自己有在“作弊”。

    不过神明的作风池昱还是清楚的,问祂本人会被含糊其辞,问NPC估计会被直接无视,他倒不如安于现状,反正是NPC主动给的消息,不听白不听。

    “那你把剩下那几个怪物的身份告诉我吧。”池昱故作镇定,重新爬回了桌边开始吃饭。

    既然乌鸦给他套了一个“值得被它尊敬”的壳子,那他必须要演绎好这个身份,万一到时候被它反应过来自己帮错了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黑羽鸟扑棱了两下翅膀,它似乎严谨与人对话时要直视那人眼睛的道理,遂再次飞到了池昱的正面,稳稳站在了他面前的餐盘上。

    池昱:“……”

    他望着盘子里被乌鸦的脚爪紧紧抠起的牛肉,身体里翻涌起一阵悲痛与反胃,但他忍着没说。

    “我会为您指出四个答案,”可能是感觉到爪子有点粘稠,乌鸦往后跳了两步,把盘子的边缘也染脏了一片,但它却像没发现池昱逐渐发黑的脸色般,继续道,“那对父女两人都是怪物,还有身患疾病的林启航,以及卢木忠。”

    撇去最后一个从未与自己有过交集的陌生玩家,还有那个早就被推测出来真身的小女孩,剩下两个人他是真没想到。

    父女俩的相处模式真的从头至尾都和正常人无异,而林启航因疾病而导致的结巴和手抖,就算无人注意他时,他也依然会保持这个状态,他真的很难去相信一个怪物居然能有这样的模仿力。

    “你确定没骗我?他们平时聊天的时候根本没出现过任何异常,甚至还参加过猜测怪物身份的讨论……”池昱的指尖在发抖,险些拿不住手中的刀叉。

    倒也不是他对怪物就隐藏在自己身边有多恐惧,而是那些怪物已经完完全全融入了人类的生活与习性,哪怕他察觉出了异样,也会很快在它们毫不刻意的掩饰中消除顾虑。

    这是不是变相在说明,他可能已经在曾经的生活中被这种东西毫无知觉地骗了很多次?

    “关于小女孩的父亲,您应该已经怀疑过了,他原先确实不是怪物,但被玩家们投票成为了怪物。而他的女儿早在其他的副本中就已经去世,怪物只不过是化作了她的模样。”

    难怪那次仪式之后严律会说他们父女之间的气氛变得过于温馨,那是因为两人完全同化成了一个物种……而女儿一开始看似与父亲吵架的指证,也不过是为了方便玩家把他转换成怪物罢了。

    对怪物那一方而言,玩家全部都变成怪物就算是它们的胜利。

    至于最后一个卢木忠,池昱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偶尔在投票前夕他会怂恿别人怀疑其他玩家,他那时候还以为是这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搞了半天他竟然也是怪物。

    比起默默等待进食日当天的杀戮游戏,这些东西似乎更加享受人心之间的互相猜忌与怀疑的过程,他们在试图用人类自己的手,一点点地把所有人都转变成丑陋的怪物。

    这种做法太恶心了。

    在得到这四个怪物的信息后,池昱有点接受不能。

    他的胃里又开始翻涌胃酸,恶心的感觉一阵阵地上冲,逼得他差点要扶墙干呕。

    最后他皱着眉头站起身,也没管乌鸦作何表情,只一个人兀自思考着往前走,不过没走两步,他忽然一顿,慢慢回过了头。

    少年的脸上带着不悦与质疑,他额间的碎发缕缕落下衬得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暗潮汹涌,宛若能吞噬一切的巨兽。

    在对方的脸上见到了熟悉的神情,乌鸦登时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它的翅膀因不安而下意识地抖动,语气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怯懦,“……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池昱微微眯起眸子,带了些警告的意味,“怪物有五人,你还差一个没说。”

    听到只是这样的问题,乌鸦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什么都不记得。

    在池昱不解的目光中,它收敛起了刚才的惊慌,继续说:

    “神的意思是,一次性将答案全部告诉您也未免太轻松了,剩下的一个还请您自己享受解密的过程吧。”

    它说完,好像生怕池昱还会提出些什么让它胆战心惊的问题,挥舞了两下翅膀就一骨碌钻进了钟箱里去,然后木板合拢,一切再度陷入寂静。

    池昱抿唇,一时不知乌鸦的话语到底可不可信,但仅凭他一个人或许无法得出正确的答案。

    “哟,池昱,睡醒了啊?”他步子才走到别墅的大门,忽然迎面撞上了准备回房间的严律。

    “嗯。”池昱点头,和平常一样冷漠又敷衍,但很快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捉住了严律的衣襟,逼迫那个一米八几的家伙低头与他对视,“我有话想和你说。”

    “……有话就直说,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想要找我打架。”看着自己被池昱紧紧揪起来的衣领,严律无语地挑眉。

    在对方心目中,严律是从始至终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同伴,也是唯一一个被池昱挂上过“可以信任”的标签的人。

    见小少年的眼神实在是认真,严律终于感受到了些不一样的焦灼,他收敛起刚才的玩笑脸,转而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

    两个人一回房间,池昱就把自己与乌鸦的对话全全告诉了严律。

    但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条思路,关于自己死而复生,还有在之前副本中被怪物帮助过的事情,他是一字不提。

    对池昱而言,他对人的信任只出于对方对自己有利的前提下,而并非他真的认为某人值得被信任。

    “毕竟都是副本里的NPC,它很有可能和怪物是一路的。这说不定也是它引诱你落入圈套的手段。”严律摸着下颌分析道。

    最高效的办法是在祈祷仪式当晚统一投票,如果这四个人全部出局,就说明乌鸦给予的信息是正确的。

    但缺点是祷告仪式无法交流投票的对象,而他们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让其他玩家信服,去跟随他们选择这四个怪物进行投票。

    “再过五个小时就是晚餐时间了,”两人沉默间,池昱忽然开口,他掏出口袋里的匕首把玩似的掂了掂,然后绽开个有些单纯的笑来,“我直接把他们的人形体全杀了怎么样?原生怪物会在人类状态死后化为原形,这不就可以证明我们的理论了吗?”

    严律:“?你的出发点很好,但你先别出发。”

    “为什么?这方法不高效吗?哎哟……!”

    池昱的脑袋被严律重重捶了一拳。

    “这不是高效,这叫搞笑!”青年说着又扬了扬拳头,示意池昱赶紧闭嘴,“你这种行为和安谷泽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凭你的实力,估计匕首还没掏出来就分分钟被人给制服了。”

    池昱的想法够疯狂,但他的武力值有多低,严律也懒得说出来打击他的自信心,总之这是最蠢的办法,搞不好最后大家还会因此而投票他。

    “再说了,怪物化形后你又打算怎么解决?以我们的能力肯定无法和怪物对抗,还是说你打算一群人顶着随时被怪物杀掉的危险,整整齐齐地站在雕像前祈祷圣女出手吗?”

    严律教训得头头是道,池昱只得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乖顺地听,但最后他也实在是烦了,便掀起眼帘,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幽幽开口:

    “严律,你有没有想过……神明其实只是想要看我们自相残杀呢。”

    严律一愣,数落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嗯……神明会创造这种游戏就完全是祂糟糕的恶趣味吧?”池昱撇了撇嘴,似乎想到了之前无数条足够拿来举证神明的过分事迹,“不瞒你说,这是我第二次参加副本游戏了。”

    “哦?没想到你还挺有阅历啊。”听到这里严律忽然来了兴趣,毕竟那孩子在他眼中的实力真的非常一般,完全不像是有副本经验的人。

    当然,这句话他也没忍心说出来。

    “别打趣我了,”池昱已经从对方的微表情上读出了他的想法,还好他没在意这些,而是继续说,“我的第一次副本也是打着「合作」的名义。表面上只要大家合力找出道具就能一起离开游戏,可最后真的离开副本的人却只有两个。”

    如果非要说的话,其实真正死于怪物发难的人并不算多。

    那里没有需要大家奉献出生命的硬性规定,大多数的玩家都是因为个人的自私自利,在危险关头选择出卖队友,这才导致死去的人一波接一波。

    “虽然我也贪生怕死,没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别人的作为,只不过在真正见识到一些人的丑恶嘴脸后,我会忍不住产生对这个世界强烈的失望感。”

    池昱说完这些,本以为会得到严律的认同,却没想那家伙在沉默了两秒后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池昱:“……很好笑?”

    严律摆了摆手,但眼底的笑意依然不减,“池昱,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很奇怪。比如说……你说话时总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池昱蹙眉偏头,没能理解。

    “该怎么解释呢,就感觉好像你才是那个神明啊,以高高在上的角度来评判着人类的一切。”严律转着手中的水笔,努力地向对方描述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不是严律第一次在池昱的身上感受到这种疏离感,他明明与他一样身为局中人,可面对事情的态度却与他截然不同。

    池昱极少有情绪,甚至看到尸体也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唯有在面对危险时,他脸上才会产生那么一两分生理上的恐惧,但只要危险一过,不需要第二天,只要当天晚上他就又可以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心理强大到几乎根本不受这些因素的影响。

    不过严律总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毕竟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又哪懂什么人情世故。

    最后他笑了笑,回到了原来的话题,“自私只不过是人类劣根性的一种,每个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罢了。”

    池昱没作声,他便继续淡淡道,“有时候你会觉得我很圣母吧,天真地想要把每个人都带出副本。但其实我也很自私,尤其是在玩家越来越少的现在,我也产生了那种想要活下去,哪怕要我献祭掉所有人,只有我一个人离开副本都是无所谓的想法。”

    没想到严律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黑暗的情绪,池昱确实有被震惊到,但他那匮乏的语言组织能力让他只能欲言又止地张张唇瓣,吐出一个省略号。

    对方忽然失笑,像是在池昱的脸上见到了不错的表情,“听我这么说会很伤心吗?正常,我曾经也听人这么说过,那时候的我超级伤心。”

    “等等!!”

    感觉到严律要使用回忆杀,池昱赶紧蹬掉了鞋子一溜烟地窜上了床,只探出个染了搓粉毛的脑袋,恹恹地催他,“快说吧,我就当睡前故事了。”

    严律:“……”

    青年颇感无语,但面对池昱这样的小毛孩儿,他也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发火,只无奈地坐回了书桌旁的木椅上,就像往常他们聊天时那样叙述起了自己曾经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是警察,但因为他的工作很机密,所以极少有机会回家,我和他多数的交流也只是逢年过节时那通仅仅一分钟不到的电话。”

    严律从小崇拜他的父亲,尽管几年都碰不上一次面,但这种由心底而起的钦佩让他在成年后也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职业。

    但当他吃过了足够的苦,挨过了足够的训,直到穿上那身整洁笔挺的制服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父亲虽然同为警察,但父亲遭受的却远比他要来得残酷许多。

    更可悲的是,严律收到父亲死讯的那一天,他的父亲已经死了整整一年。

    “他在毒.贩的窝点里做卧底,然后和很多你所能听到的故事一样,他被发现了。”这之中他受到了多少残酷的虐待,又在何种绝境下被人折磨致死,严律已经不想要继续回忆。

    而令他最难受的是,当他去年因无聊而打开了那台早就被弃用的手机时,他收到了一条来自于五年前的短信——

    你是爸爸的骄傲。

    时间往前推算,这条信息应该来自于他的父亲意识到身份已经暴露的时候,所以在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的情况下,他编辑了这条短信发给了严律,只可惜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根本就没有收到。

    那个手机号码已经换了,但因为严律无法联系到父亲,所以没能告知给他。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严律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明是那般厌恶的话语,他的语气却带着细微的哽咽。

    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危,身为缉毒警的父亲就连死亡也不能留下任何的照片或是信息,他是英雄,却只能被雕刻在无名方碑,而他身为父亲,却缺席了严律的童年。

    “我本想用憎恨来代替我对他的思念,可在收到那条消息的那一刻……我从没觉得自己会这么可笑过。”

    他的尊严,他的自信,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防都在尽数崩塌。

    “所以我从不觉得自私有什么不好,我甚至希望那家伙也能自私一点,因为我不需要什么英雄,我只想要我的爸爸。”

    故事说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严律淡淡笑着叹了口气,“那之后我就转行当了个小警探,只偶尔做做侦查工作,毕竟我还要照顾我的妈妈。不过事与愿违,没干多久就被拉进副本咯。”

    “听着很惨。”池昱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他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无法和任何人共情,好在至少可以不太KY。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汪明哲,那个善良到就算被怪物转化,也会循着本能而帮助自己的人。

    他似乎也悄悄改变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0 18:31:45~2023-05-11 19:2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别墅狂欢夜(11)

    三天后的午夜, 在进食日到来之前,众人就按照约定的那样,将小女孩作为怪物而票选了出来。

    圣女空灵的声线划破夜色, 中庭广场上掀起狂啸的风浪,人们因紧闭双眼而完全漆黑的视野中, 时不时有荧蓝色的光点透过眼皮照射进来。

    「邪魔已除。」

    随着圣女祷告的结束, 刚才的嘈杂与喧嚣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只不过在池昱睁开眼查看状况之前,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已经从右侧传了过来——

    “啊啊啊!!我的孩子!你们这群畜.生!为什么要投她!”父亲跪坐在地, 崩溃地看着他眼前那处已经空无一人的白色小点。

    怪物被圣女消灭, 他的“女儿”如今只剩下了灰褐色的一滩粉末, 它们成堆地拢在之前女孩儿所站过的白点上,无声地诉说着曾有一个人也在这里参加过祈祷的仪式。

    “啊!不要……”

    又是一阵微风刮过, 它们卷起毫无重量的粉尘在空中成片散开, 不出须臾便在月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绝望地跪趴在地,不断用指腹摩擦着地面,好像只要这样就能找回他女儿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别难过了,它不是你的女儿, 它是怪物变的, 从一开始就在骗你。”玩家们好心安慰他。

    “对啊,你想想它在副本刚开始时就诱骗大家怀疑你是怪物, 良心大大的坏啊!”

    “你们别再说话了……”可惜那位父亲好像根本听不进去其他人的劝说,他跪在地上, 握着那仅有的几颗连骨灰都算不上的尘埃, 嚎啕大哭——

    “我的女儿是怪物还是人, 我能分不清楚吗……”

    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其他人夺去生命, 不管她做了多少罪大恶极的事情, 但这对于一位父亲来说足以摧毁他所有的理智与信念。

    他蜷缩成一团,哭得浑身都在抽搐,一时之间也再没有其他玩家敢上前去安慰。

    毕竟连他们自己都知道,身为“杀人凶手”的他们,话语太苍白无力,恐怕也只会对这失去孩子的父亲造成第二次打击罢了。

    墨发的少年就站在那位父亲的身旁,他无神的眸子里随着晚风的吹拂而微微晃动了光点。

    怪物模拟人类,按理说这根本不是一个物种的东西再怎么互相模仿也不可能达到完全一致的水平,就像是太与人类相似的机器人会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怎么看都浑身不舒服。

    可偏偏这位父亲完全保留了人类应该有的情感,他对于女儿的死痛不欲生,甚至会用怀着恨意的眼神看着那些票死他女儿的玩家。

    这种情绪饱满的家伙真的会是怪物……?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最后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所有人都怀着愧疚的心情慢慢从场地上散开了去,只留下那位崩溃的父亲依然跪在原地悲痛大哭。

    一行人陆陆续续回了宴会厅,但在他们准备走上二楼的住宿区休息时,严律抢先两步拦住了众人上楼的路径。

    “虽然现在说有点不合时宜……”在玩家们不悦的注目下,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还是决定爽快点开门见山,“但下一次我们票那位父亲吧。”

    严律在卡bug,神明说不能交流被投票的对象,那么直接命令大家跟他投同一个人应该不算交流吧?

    “哈?你还是人吗?他已经那么难过了啊!”第一个指责他无情的人是卢木忠,也是在乌鸦口中那第四个怪物的人类形态。

    以前玩家还很多的时候,反对意见也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没人会去在乎到底是谁说了哪句话。

    但现在人少了,提出异议的人就很容易被记住。

    卢木忠似乎很会拿捏人类内心深处的柔软,所以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其他人也跟着不满地叫嚷起来,“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呵呵,我知道你们这些当过警察的人都是冰冷无情的,毕竟法律面前无人情,所以你们对待这种人情世故也是这样……”有人阴阳怪气地悲叹。

    “不不,你们误解严律了,”总喜欢围观热闹的小少年第一次主动帮严律打了圆场,“撇去那个小女孩本来就是怪物根本不值得同情以外……”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旋即弯起眉眼绽开个灿烂的微笑来,学着那人阴阳怪气的语调继续道,“与其让那位父亲继续留在世上为女儿的死而痛苦,还不如让他陪女儿一起去了吧?这样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呢!”

    众人:“……”

    严律:“……”

    他认真的?这是什么活阎王??

    大概是池昱说这话时的表情太真诚,再配上那张看上去阳光明媚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笑意的脸,众人竟在此刻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就连习惯了这家伙脑回路的严律都感到了一定程度上的不安。

    在确信池昱是认真地提出这样的意见后,严律的心底发了毛。

    就算他不会安慰人,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足够撕裂宇宙的炸裂发言吧?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披着羊羔皮的屠夫,在为自己的杀戮寻找合理的庇护。

    最后他定了定神色,安慰自己,池昱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应该不会有那样猎奇的想法。

    于是在众人震撼的注目下,严律继续了之前的话题,“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总之事实是这位父亲在第一场祷告仪式上就已经被大家票为怪物了。”

    见大家都皱着眉头抱有迟疑态度,他又不疾不徐地继续补充,“神明给予我的能力可以让我看到人与人之间交流时心情的色彩,自那次祷告仪式之后,这对父女的交流就不再有颜色的变化了。”

    在大家都只在乎要如何保全自己的情况下,严律居然毫不犹豫地曝光了他的能力,并逐一分析了他们身上的疑点和票选父亲的理由。

    这等同于是在拿他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来换取其他玩家的信任,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另一个人小声地开了口,“我的能力其实是看到大家投出的票数……但不能看投票者的身份,只能看到被投票者获得的总票数。所以我可以替严律做担保,第一天被投出来的人就是那位父亲……”

    他的名字在白墙上有写,唐俊驰。

    但因为平时很少会发表观点,所以大部分人对他没什么印象。

    “哈?你能看到怎么不早说!?”一旁的焦月忽然来了火,漂亮的女人咬了后槽牙,伸手就提起了唐俊驰的衣领,好像非要他交代个因果关系出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因为当时我还记不住大家的名字,再加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死掉,我就误以为那个人是被票死的父亲了……”唐俊驰惊恐万分,只小心地扒拉着焦月在他衣襟上用力揪着的手指。

    女人个子不高,但气场至少两米八,愣是吓得这大男人气也不敢出一口。

    最后他又像是怕对方不肯信任自己般,颤颤巍巍地补充,“后来我虽然把人名都记清楚了,但他一直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我记错了名字。”

    听到人这么解释,严律顿感疲惫,他无奈地扶着额头,哀叹道,“你怎么不早点公开你的能力,这样我们可以避免死去很多人啊……”

    >>>

    趁着那位父亲不在,这余下的十几人暗暗定下了三天后的投票对象。

    为了在找出剩下三个怪物前能够苟活更久,他们又等了三天的安全期,选在进食日即将到来的那天晚上进行祈祷投票。

    并且不出所料的,圣女又提示了正确的结束语,当狂风在众人身侧骤停,那位父亲也化作了灰烬消失在了祈祷仪式的场地上。

    现在还剩下十二个玩家与三个怪物。

    望着地上在玩家离开时被随意践踏的那堆尘埃,池昱若有所思,看来乌鸦给予他的答案基本可以断定为正确。

    它和之前那些怪物一样,都在莫名地帮他作弊。这是否可以将副本的npc和怪物归为一类呢?

    “只剩下林启航和卢木忠了。”肩膀忽然被人从后拍了一下,池昱回眸正对上严律那张愉悦的大脸,他好像看到了通关副本的希望般,满眼都闪烁着兴奋的光。

    “嗯……但我们没有证据。他们两人从始至终都没露出过任何马脚,林启航一直靠着生病的人设来博取同情,而卢木忠就是嘴皮子会动了些,没有其他适合被怀疑为怪物的地方。”

    让其他玩家毫无根据地就跟着他们两人来投票,那不现实。

    游戏时间马上就要结束,此刻剩下的玩家就算加上怪物,人数也不过原先的一半,虽然大家明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很显然,所有人都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团体。

    就像池昱和严律组了队伍,其他人也一样会搭伙。

    没有人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坐以待毙,哪怕用上最残酷的手段。

    在清楚了自身的处境后,严律有些无措地皱眉,“我们到底该如何解决这场荒诞的闹剧……”

    “荒诞?”池昱嗤笑,他眼底的猩红一闪而过,让严律恍惚间想起了当时因杀人而癫狂的安谷泽,“看来你已经想到对策了不是吗?”

    被这样的反问给吓了一跳,严律怔忡,终于正视了这个从始至终都在游戏里显得无比被动的少年。

    见对方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池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露出了唇瓣下那两颗略显锋利的犬齿,“从一开始,神明就告诉我们发现怪物的方式了。”

    【人类转换的怪物可以直接杀死,而本身就是怪物的人,会在被杀后变成原型。】

    所以在这群和人类无异的家伙中把它们区别出来的唯一方法,就是杀死它们。

    用它们在血泊中化为怪物的画面,来让其他玩家彻底信服。

    那是神明教于他们的绝佳“作弊”方式。

    但唯一悟透了这点的安谷泽却被当成了疯子。

    “可还有一个怪物的身份是未知啊,这不等于在让我们自相残杀吗?只有杀光全部的玩家,直到真正的怪物出现,才能结束这场游戏?!”严律拍桌而起,对于池昱的说法竟一时不知是该困惑还是愤怒。

    但回应他的是少年轻轻的低笑,“看,我就说你知道。”

    两个人的争论一直都没有什么结果。

    毕竟一个持着保护玩家的信念,一个又是翻版的安谷泽,提议杀光全部玩家就能通关的利己主义。

    不过池昱是那种根本就没办法和他吵起来的类型。

    小少年平时就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不管严律怎么和他声明生命的可贵与做人不能太利己的概念,池昱就只是一句话,“我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最后实在是感到和他沟通困难的严律气得一拍桌子,只捣鼓着自己那本笔记本再不想搭理他了。

    但两秒后,池昱又默默凑到他的身后,好像全然不记得自己和他有过争吵般,笑嘻嘻道,“那我再去问问那只乌鸦吧,逼迫它把最后一个怪物的身份也告诉我。”

    严律:“?”

    饶是这副本里任何一个玩家都不会像池昱这样能得到NPC的帮助,可现在他不仅得到了,还试图从那可怜的乌鸦身上摄取更多。

    “行。”然后严律一边心疼着乌鸦,一边爽快地答应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天的上午。

    早餐过后的时间点,玩家们都各自回了房间,整个宴会厅内寂静无声,只余满桌的残渣与脏污餐盘等待着乌鸦来收拾。

    见四下无人,池昱轻敲了两下钟箱,本该生锈的齿轮在一阵咔咔的怪响后兀自转动,合拢的门板向两侧打开,黑羽的鸟兽果然从中挥舞着翅膀回应了呼唤。

    它优雅地降落在红木椅的靠背上,毕恭毕敬地向面前的少年俯首鞠躬,不过在它说话之前,乌鸦发现了站在池昱身旁的严律。

    它似乎对这个多余的青年感到有些不悦,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忽然一收羽翼,语气僵硬地开了口,“用餐时间还未结束,我会在半小时后对餐桌进行清理。”

    “它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严律皱了皱眉。

    乌鸦只有在玩家用餐前后才会像个机器一样准时地出现,它为众人带去资源或是收拾残局,并且在做完这些事后它就毫不犹豫地回到钟箱,绝不多停留一秒。

    也曾有人试过打开钟箱检查,但里头除了锈迹斑驳的齿轮之外,连根乌鸦的羽毛都没有。

    所以此刻就算它与平时没有任何变化,但能被池昱敲敲门板就主动飞出来,实在是不可思议。

    但小少年才没有情商去思考这么多有的没的,他抿了抿嘴角,自顾自地继续追问,“快告诉我最后一个怪物的身份。”

    黑羽鸟不说话,它的脑袋僵硬地左右晃了晃,就像是普通的麻雀在寻找地上可以吃的玉米粒,对池昱的问话不予理睬。

    “啊,口好渴,真希望刚才喝剩下的橙汁还没有被乌鸦收走……”

    彼时楼上忽然传来了其他玩家的说话声,似乎有两个人正结伴一道下了楼。

    “池昱。”生怕他们与乌鸦有联系的事情会被发现,严律小声地唤了对方的名字。

    池昱撇了撇嘴,好像有点不满意这次乌鸦的反应,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只得冷哼一声,同那小鸟勒令,“快回去。”

    乌鸦颔首,羽翼一挥便消失在了钟箱后,不出须臾,楼梯上的两人也缓缓走出了拐角口,看到了底下正望着立钟发呆的严律和池昱。

    “哟,你们两位,刚才没吃饱么?”女性的声线有些尖锐凌厉,透着股叫人不敢抬头的威压。

    池昱转身,正见到焦月拉着莫云帆的手大步走来。

    她眼底满满的戏谑,似乎已经将调侃他们当做了某些趣味日常。

    而她身边的男人也同样眼含笑意,对于她的恶劣行为无动于衷。

    “离副本结束还剩下最后五天,现在可没有闲工夫让你们品尝其他人吃不下的残羹剩饭呢。”焦月说着,指尖在莫云帆的掌心暧昧勾勒着,像是在炫耀自己早已拥有了可靠的队友。

    可惜处理人际关系对于池昱而言根本无关痛痒,在焦月各种卯足了劲的显摆过后,他“哦”了一声,直白地回复她,“我懒得搭理你,先走了。”

    他说完,甚至连看焦月表情的时间都不愿意挤出来,就这么随意地摆了摆手,在另外三人震惊的注目中走上了楼。

    严律当然也不想应付这对小情侣,他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肩道,“你们要吃剩饭可以慢慢吃,我也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调查。”

    说罢,他亦身形一转,向着中庭广场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短短十几秒钟,这刚才还气氛凝重的两人已经各自散开,只留下喧嚣的寒风凌乱着焦月与莫云帆,让他们同样也尝试了一波被嫌弃的滋味。

    焦月深呼吸了口气,努力压下了心底的怒火,“罢了,你们也就现在可以得瑟了。”

    而她身边一直扮演着小娇妻角色的莫云帆则温柔地替焦月捏了捏肩头,笑道,“放心吧,有我在,你会拥有无数个机会。”

    >>>

    池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正如焦月所说,门框上挂着的日历几乎已经被红笔圈满,再过上五天,副本就要迎来它的终点。

    按照神明的游戏规则,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只怪物,也会判定为人类玩家的那方失败。

    回想起第一次副本时那扇金属门的背后,池昱没忍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早已深受神明恶趣味的荼毒,此刻就算用那缕粉毛挑染都能猜得到,等待着那些失败者的结局会有多么的残酷。

    “最后五天的时间么……”他有些烦躁地喃喃自语,开始不自禁地回想起这副本里的前二十五天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除却他莫名“被杀”而躺平了两天,他多数都是跟着其他玩家一道做选择。

    祈祷仪式在每天的午夜过后都可以进行,但因为玩家们贪生怕死,担忧怪物的数量会变多,这才定下了个和进食日保持同步的“三天祈祷一次”的软规则。

    但这也导致能依靠圣女消灭怪物的机会在越来越少,如果在最后三天他们还没有成功找出怪物的身份,那么等到最后一个祈祷仪式的午夜结束,原生怪物就会成为这副本里最无敌的存在。

    说实话,从副本进行到现在,池昱的内心始终毫无波澜,唯有被安谷泽一刀扎穿了心脏,以及在反应过来唯有杀光其他玩家才是出路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了情绪上的起伏,但不是恐惧,而是诡异的兴奋。

    就像是那行写在地下室墙壁上的未知文字,它歪歪扭扭不知所云,但字里行间都是难以遮掩的喜悦与狂气,让看到它的池昱都要一并沉浸在这份癫狂之中。

    “……”想到这,少年有些胆战心惊地摸了摸他那在不经意间扬起的嘴角,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无比古怪的想法。

    他的心里住着一个可怕的怪物,它早晚有一天会吞掉自己的心,把他变成和神明一直扭曲又恶劣的混蛋。

    池昱觉得,他应该像汪明哲那样,温柔且善意,对世界充满了美好的希冀,也应该像严律那样,勇敢无畏,大公无私地守护好每一个人。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至少现在,他不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良知所束缚,他还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摆烂在副本里,最后成为怪物的饵食。

    >>>

    傍晚时分,宴会厅的餐桌前聚集了大部分的玩家,再过几分钟就要到乌鸦为他们送来晚餐的时间。

    别墅里的游戏虽然恐怖疯狂,但一日三餐的豪华程度是所有玩家在外界都不敢想象的,甚至有不少人在这短短二十几天的时间里就已经胖了一大圈。

    嘡——

    整点一到,齿轮转动,钟摆在透明的玻璃柜后有节奏地摇摆着,示意着晚餐时间正式到来。

    众人眼里亮起了星光,他们手中的刀叉激动地碰撞着,桌布也被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他们在迫切地等待着那只黑羽的乌鸦会带着洁白的餐布入场,如变魔术一般展现出满桌的美食。

    但意外的是,钟声都已经结束了许久,那只优雅的乌鸦却仍然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它一直很准时的。”

    “会不会是今天的晚餐特别丰盛?”

    人群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但因为那只乌鸦是副本的NPC,并没有人会怀疑神明所定下的规矩,所以他们依然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上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刚才还热烈的气氛在始终无法得到乌鸦的回应后而慢慢消退。

    彼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质问,“到底还有没有饭吃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敲了敲钟箱,谁曾想这不过随意试探的动作居然在一瞬间弹开了那两扇紧闭着的木门。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些会弹出挂钟报时的布谷鸟,被支架勾住的平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延伸展开,但这次并没有乌鸦从里头飞出。

    有什么东西被卡在了门板与平台的缝隙之间,随着支架的升起而不断地被挤压变形。

    粘稠的液体顺着钟箱那小小的平台两侧不断溢出,连桌布都被滴滴溚地染上了一片猩红。

    片刻后,金属的支架停止延伸,平台被固定在了宴会厅通明的灯光之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变得惨白——

    乌鸦死了。

    在见到如此惨状后,池昱的呼吸顿了顿,手中的刀叉也应声落地。

    “怎么会……!!”严律从桌边猛地站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看上去应该会受到神明庇护的NPC此刻正惨死在血泊之中,它怒目圆睁,脖颈被折断,羽翼也以扭曲的姿态向外翻折着,羽毛更是七零八落地散开,沾得钟箱里到处都是黏糊糊的血水。

    “我们的食物供给断了!到底是谁杀了乌鸦!?”

    “那家伙一定是个疯子!接下来还有整整五天啊!我们难道要在饥寒交迫中和怪物对抗吗!”

    “这很有可能是怪物干的,毕竟副本已经在最后的阶段了……!”

    众人完全陷入了恐惧与狂暴之中,纷纷叫嚷着神明的不公,但在这群人之间,焦月的神情却显得过于平静。

    她忽然抬手,指尖越过人群默默地指向了角落里同样震惊于此事的池昱与严律,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淡定地开口——

    “我在白天亲眼所见,那两个家伙把钟箱里的乌鸦叫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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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别墅狂欢夜(12)

    一行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严律一惊, 感觉自己的背脊都在这种注目下结了冰。

    他明明记得焦月出现在楼梯口之前,那只乌鸦就已经飞了回去,没想到还是被她看到了吗?

    “池昱, 严律!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说副本只剩下最后五天了,但五天不吃东西, 你们是打算怎么和怪物对抗啊?”

    食物的供给忽然被断掉, 玩家们都在此刻暴怒,他们将那完全状况外的两人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试图讨个说法。

    好像只要刁难他们, 那只乌鸦就能复活了。

    “我们真不知道……”

    严律在别墅外围晃悠了一天, 而池昱又喜欢整日躲在卧室里睡大觉, 面对乌鸦的死亡,他们要比群众更加茫然。

    只不过严律正焦急着该如何开脱他们与乌鸦接触过的事实, 一旁的池昱却皱着眉头无辜地开口道, “你们为什么只相信那个女人的说辞却不信任我呢?”

    严律一愣,错愕地看向身旁那依然没有显露出慌张的少年,他眼尾微微下垂,嘴角有些负气地抿着, 满脸都写着“你们冤枉好人”的委屈。

    池昱很少会将自己的心情与想法表露出来, 多数时候都是顶着那张无欲无求的慵懒脸到处乱晃,以至于此刻他那突兀的情绪竟显得几分真实了起来。

    “之前的怪物小女孩撒谎, 你们也轻易相信了她的说辞,最后枉死了多少玩家, 你们这就不记得了吗?”见众人不再言语, 池昱乘胜追击。

    少年的语气带着被人污蔑的失落与悲伤, 但他毫无抱怨的意思, 只是平静地举起了之前的例子。

    严律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至少那些质疑他们的玩家脸上纷纷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再加上池昱那少年人特有的青涩面庞,让他们愈加因为这番话语而摇摆不定起来。

    再看看始作俑者的焦月,女人双手抱臂沉默地站在人群的最后,她眼底沉着静谧的色彩,似乎并不在乎他们两人会被其他玩家扣上怎样的帽子。

    这种反应让严律有一种非常不好的猜测。

    比如焦月也意识到了这场游戏真正的获胜方法,而她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们与乌鸦的对话,只不过是想借着其他玩家的手来除掉他们。

    而池昱之所以不慌不乱,是因为他早就猜到了焦月的计划?

    “没错,而且谁都知道乌鸦不是随叫随到的NPC,再加上它的死亡意味着所有人都会断掉食物的供给,我们没有必要自断后路,和你们玉石俱焚。”

    反应过来池昱的想法后,严律赶紧跟进解释,隐晦地表明了自己是不吃食物就会饿死的玩家身份,也暗指是焦月在胡编乱造冤枉他们。

    眼看着其他玩家已经信服了他们的说辞,甚至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焦月,可在严律眼中被他自认为洞悉了想法的池昱却忽然“反水”。

    “这种情况何尝不是好事呢?既然食物供给已经停止,我们就更应该快些找出怪物离开副本,难道还真指望在这边潇洒快活个五天,然后一起去死吗?”

    “你……”严律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池昱的出发点是好的,他在鼓舞大家行动起来,不要再浑浑噩噩地虚度光阴。

    但他的情商让他组织出来的语言好像一只站在树杈上的狒狒,不断地掏着手掌,昂着脑袋,一边乱丢香蕉一边强迫所有人都听他的话。

    “你说得倒是轻松,我们要是真能快点找到怪物,也不至于为了这只乌鸦而争执吧?”人群中脾气稍冲的男人不满地向他抱怨。

    “哈,你要是有本事,就提供一个能快速找出怪物的思路如何?”焦月笑得戏谑,在一旁火上浇油。

    她本以为自己胡诌一句想要借刀杀人的计策已经被那两个家伙给化解,因为她确实没看到两人与乌鸦有过接触。

    但没想到最后池昱会亲手把自己往绝路上推,那她便顺水推舟帮他一把吧。

    本来乌鸦的死亡就够让人烦躁了,池昱居然还是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再加上焦月有意无意的引导,人群的怒气在随之暴涨。

    “……池昱,少说两句。”严律也察觉到了事态的失控,他赶紧捂住了少年的嘴,示意他再多说一句都可能会遭来杀身之祸。

    但对方却默默掰开了他的手指,他抬眸扫他一眼,面无表情,眼底更是如一汪幽静的潭水毫无波澜。

    在这种情况下,池昱似乎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严律:“……”

    这真的是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会有的眼神?

    而在他短暂失神的一瞬间,少年用着平日里那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玩味地笑了起来,“方法,我当然有,但需要有人配合。”

    “怎么配合?”卢木忠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他挑眉,往前靠了两步,挤到了一旁同样围观着他们的林启航身边。

    而那脾气略冲动的玩家也悄悄握起了拳头,想着如果池昱忽然“找茬”,他就直接出手制服他。

    就算对方年纪不大,但若是产生什么了极端的想法,留在队伍里也是个祸害。

    在众目睽睽之下,池昱深吸了口气,他似乎连过多的思考都没有的,毫无遮掩地说出了副本最快的通关方法——

    “怪物死后会暴露原形,所以我们只要通过杀死玩家,就能确认怪物的身份。”

    他话音落下时,全场鸦雀无声,人们似乎惊异于这条思路的出现,因为池昱的方法确实高效,但这也意味着会有不少无辜的玩家因此躺枪。

    “你这个疯子,你是想把大家全都杀了吗!”被池昱疯狂的想法所震慑,早就做好准备的男人愈加暴怒,他扬起拳头向着少年的脑袋砸去,坚定地认为池昱是团队里的害群之马。

    但身为池昱队友的严律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他迅速捉过餐桌上的刀具,反手用小臂挡住了对方抡来的重拳。

    任职警察多年的他拥有着强大的体能与力量,就算面对身材比他魁梧不少的男人也依然游刃有余。

    “你冷静点,别和一个孩子置气!”严律一边往上抬起男人的手,一边干巴巴地笑着替池昱赔不是。

    现在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可惜对方不是好惹的人,见严律这样的身板也能挡住自己的拳头,他竟赌气似的又挥起了另一侧胳膊,将来不及躲避的严律给一把锁住了喉咙。

    “帮凶也要一起死!”

    男人怒吼着,他把严律像只兔子似的提离了地面,并且为了防止对方逃脱,他的手臂也用上了狠劲,死死掌握着这场战斗的主权。

    强烈的窒息感逼得严律涨红了面颊,他连咳嗽声也发不出来,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被堵截在头颅,他听到自己的耳朵在嗡嗡炸响,感觉自己的眼球随时都要被气压顶出眼眶。

    这般从争吵上升到斗殴甚至是杀人现场的氛围,一时之间让众人不敢上前阻拦,只恐惧地盯着闹事者的方向。

    焦月的目的已经达到,女人泰然自若地坐在餐桌旁,似笑非笑地望着严律痛苦地挣扎。

    而池昱作为被严律救下的队友,他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以绝对冷漠的态度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根本就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好在最后严律成功用手肘顶上了男人的胸口,在对方因吃痛而微微松开力道的那一瞬间,他飞速转动手中小刀划开了男人的手臂!

    鲜血渗出,疼痛也随之铺天盖地地袭来,没有受过耐痛训练的男人登时惨叫出声,失手放开了严律。

    严律落地的那一刻便扶着桌面没命似的咳嗽起来,直到肺泡里的空气终于充盈到了能让他勉强站稳身子的饱和度,他才擦去了嘴角狼狈的津液,不悦道,“我们应该好好坐下来讲道理,而不是依靠武力解决问题。”

    “去你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男人因刀伤而失了理智,他愤怒至极,不断地抱着手臂嚎叫着,根本不打算理会严律的“友好条约”。

    见实在是无法和这人沟通,严律只得回头,看向那个他拿命去救但对方却无动于衷的小混球。

    池昱并没有抬头看他,他的目光锁定在严律的身后,指尖有意无意地耷拉在外套口袋的边缘。

    少年的眸中沉淀着极寒的色彩,如凛冽的寒风卷着暴雪呼啸而过,让严律在这份沉默中感受到了极为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池昱忽然侧身,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来不及众人反应,严律只听到“嗤啦”一声怪响,温热的液体便在瞬间溅了他满脸。

    与他同样惊呆的还有刚才那气势汹汹的男人,他瞠目结舌,僵硬地瘫坐在原地,只看着本该是围观者的林启航正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

    他的脖颈被刀切开,皮层开裂喷出了浮夸的血液,如失控的水嘴般溅落在墙上天花板上以及旁人的身上。

    而罪魁祸首的少年却冷漠地站在人群的中间,他双手握着匕首,骨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他满脸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色,那双眼睛更是如失控的野兽般闪烁着狠戾的凶光。

    “池昱……?”严律因惊惧而小声唤了他的名字。

    像是忽然回神,少年脸上的杀意平静地收敛,但他倏然扬起嘴角,咧开个与安谷泽异曲同工的狂气笑靥,“是你们要我提供方法的,我只是听话照做。”

    这过于诡异的画面瞬间在宴会厅里激起了千层浪,玩家们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出自于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之手。

    “他是疯子!!”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就在玩家们准备痛斥他恶劣行径的下一秒,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病弱设定的林启航忽然站起了身。

    他脖颈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深红色的血肉向外翻开,就像是烤箱里被加热过头而爆了皮的香肠。

    然后他的身形开始膨胀,如同漏了气的橡胶玩具般狰狞了轮廓,仅剩的血液被强行从缝隙间挤出,属于人类的躯壳被一点点地撑开撕裂,直至露出了底下怪物如巨蜥般狰狞的面容与满身的鳞片。

    这个在故事的最开始因为太像怪物而反被排除疑虑的家伙,搞了半天居然真的是怪物,一切都是玩家们妄自菲薄的猜测罢了。

    吼——

    咆哮声震天撼地,它一脚重重踩踏上地面,整个别墅都因此而摇晃起来。

    怪物的身份暴露,进食日强制开始,这些还贪恋着和平的玩家们终于反应过来要赶紧逃跑。

    “唔……!”

    巨掌踏过平地,掀起的风浪把池昱吹翻在了地上,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想要赶紧跑路,但没走两步,一旁书柜上的八音盒居然因地面震动而忽然滚落。

    那装了一堆金属齿轮与装饰品的盒子奇重无比,它从高处掉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池昱的膝盖,疼得他当场就跪了下来,差点要给怪物磕一个响头。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池昱寸步难行,只能痛苦地抬头看向对面在人群中犹豫不决的严律。

    他生性勇敢大义,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救下别人的机会,但现在的问题是,池昱和那个被他划伤的男人都在怪物的身边。

    不管他选择哪一方,另一个人都会面临被吃掉的命运,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结束这场荒诞的进食日闹剧。

    想了想之前的怪物都没有伤害过自己,池昱咬紧了后槽牙,决定用他的性命再赌一把。

    “谁都别救!!”他向严律低吼,又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下继续道,“快点跑,你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只要你赢了游戏,说不定我们都能得救!”

    说实话,池昱也不知道自己的结论有几分可信度,但为了让对方放弃助人情怀,他只能这样。

    “可是……”严律还犹豫间,怪物的手掌已然掠过满地的废墟,轻而易举地捞起了地上无法动弹的池昱。

    严律本想拼搏一把的想法在这一刻彻底破灭,因为他深知自己没有那个把人从怪物手里抢出来的本事。

    而在他的目光看向一旁同样羊入虎口的男人时,怪物像是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似的,竟抬起一脚将男人也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

    可恶。

    知道现在的自己就算硬上也不过是白给人头,严律只得一边暗骂,一边转身跟着人群逃离了出去。

    这画面也太眼熟了,简直就像是他的父亲为了所谓的大义而牺牲掉自己一样。

    他明明说过的,明明说过很多遍了……

    他想要的不是英雄,是能活生生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亲人,朋友,或是爱人,什么都好,总之不是那种会为了其他人而牺牲掉自己的“自私鬼”!

    为什么池昱就是不能理解呢……

    男人被怪物踩在脚下,手臂上的伤口因挤压而渗出了更多的血液,疼痛让他表情扭曲,但还不忘记朝着怪物叫嚣,“是池昱把你杀了的啊,你去吃他……!”

    可惜这听不懂人话的怪物对于男人的指证不为所动。

    它抬起手掌,将手中还握着匕首的少年捞到眼前仔细地审视。

    “……”池昱抿紧唇瓣,脸色惨白,整个身体都同筛糠似的发抖。

    怪物捏在他身上的手掌就像是

    PanPan

    人类托着一只仓鼠,随时都能捏爆自己。

    他根本不可能是那种庞然大物的对手,此刻只能吞着唾沫,任对方尖利的指甲一点点地摩挲过他的脸庞与衣摆。

    但这样的检视过程实在是太漫长,怪物的呼吸不停地扑打在他的头顶,池昱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在一点点地崩溃瓦解,甚至产生了恨不得怪物能一爪子把自己戳死的极端想法。

    这样他至少可以解脱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意外的是,在见到池昱有些熟悉的容颜时,怪物那对蛇般的竖瞳微微收缩了两下,它似乎做下了某种决定,踩在男人身上的脚掌愈发用力。

    “啊啊啊——!”男人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尽数碎裂,甚至融进了他的血液。

    而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池昱用有些无奈的表情看了眼怪物,最后同那可怜的男人苦笑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些混蛋为什么要帮我……”

    他说到这,整个人忽然诡异地怔了一下,眸中的光点缓缓亮起,像是失去的灵魂忽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不过拜拜了,倒霉蛋。”

    怪物听懂了他告别的指令,在池昱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它膝下用力,重重一脚踩到了极限。

    男人的下半身被彻底碾碎,血液就像是从海绵里挤出来的水,迟缓地从它的脚下流淌向四面八方,在地面上绽开诡异的猩红纹案。

    ……

    神明定下的规则得到满足,林启航在片刻后就恢复成了人形,甚至完全不记得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惊恐地望着脚下的尸体,又在反应过来后磕磕绊绊地要往二楼的住宿区跑。

    对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口,而池昱也慢悠悠地爬起身,心有余悸地从另一侧楼梯绕去了二楼。

    他现在要去找严律。

    两人的房间正好是住宿区的最后一间,彼时的房门没有上锁,而因为副本已经临近结束,严律也再没有安装过那些繁琐的“防怪装置”。

    池昱转动门把,门板在“吱呀”一声后漏开了一条小缝,皎洁的月光从门的对面倾泻而出,将黑暗中的地毯都映照出漂亮的蓝紫色。

    房间里没有开灯,到处都是静悄悄漆黑的一片,遂池昱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进去张望,还以为严律并没有回到房间。

    但他都准备关门去别处寻找了,黑暗中忽的一声呜咽急停了他的脚步。

    窗口的床铺下,青年趴卧在书桌前,他将脸庞埋在自己的臂弯间,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在哭,那头长发没了发绳的束缚,凌乱地在他身后铺散开来,让他看上去像是只被人抛弃掉的小狗。

    严律居然在哭?

    池昱的呼吸微微一顿,他本以为所有人的情绪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可当他看到那个曾经信任着自己的家伙趴在桌边哭得如此凄惨时,内心居然隐隐约约升腾起一股愧怍之情。

    愧怍吗?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严律……?

    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明明放在以前,有人死在他的面前他都不会有任何波动的。

    完全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的池昱在这一刻像个手足无措的傻瓜,他的内心在被什么东西慢慢地填满,滋生出许多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新芽。

    最后,他魔怔似的往前迈了两步,干巴巴地开了口,“那个,严律……?”

    当他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刚才还在爆哭的男人猛地一怔。

    他从臂弯间抬起那张因为哭红了眼睛与面颊而显得梨花带雨的脸,盯着门口安然无恙的池昱半天,直到眼角最后那滴泪水也滑出眼眶,他才欣喜若狂地惊呼起来,“你还活着吗,池昱!?”

    “啊这,倒也不至于对游戏这么执着,变成鬼了还在副本里阴魂不散吧?”池昱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回应严律的喜悦。

    好在对方是个拥有丰富经验的警探,虽然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但他的情绪已经飞速调整了过来,“那个玩家死了吗?”

    池昱点了点头,“极限二选一,怪物选择了他。”

    他没把怪物帮助自己的事情给说出去。

    “现在那些玩家都亲眼看到林启航变成了怪物,他们肯定会在今晚的祈祷仪式上把他票走。”

    严律向池昱分析的时候,两只手还不断地交替用手背擦着泪水,让他的话语看上去根本没什么说服力。

    只不过待池昱脱下那身满是脏污的外套准备上床去歇息时,严律却忽然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旋即欲言又止地开了口,“关于那只乌鸦的死……”

    正爬在扶梯上的少年倏然停下了动作,他眸色一沉,回头与严律直白地对上了目光,似乎在等待他的下半句话。

    被这仅仅一瞬的威压所震慑,严律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莫名快了几分,他额角渗出些冷汗,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与池昱拉开了一个他自认为还算安全的距离。

    见对方依然待在原地不为所动,他这才试探性地继续说:“那只乌鸦,是你杀的对吗?”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池昱垂手站在原地,他的犬齿因不安而摩擦着,像是在犹豫严律是否值得自己信任,但半分钟后,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是我做的。”

    想要唤醒那些玩家的血性与活下去的动力,只能切断他们的食粮,逼迫他们躁动起情绪。

    这是最极端却也是唯一有效的方法,毕竟他还利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了林启航怪物的身份。

    严律闻言没有继续多问,毕竟从他怀疑乌鸦是死于池昱之手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大部分的剧情,只不过是还抱着最后一丝“这家伙年纪还小,不会这么狠毒”的天真想法。

    “我还有一个问题,”到这,像是要为故事收尾一般,严律沉下了声线,向眼前的少年问了个与副本毫无关联却也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你在杀人的时候……内心都在想些什么?是毫无波动的吗?”

    因为就严律所看到的那一幕而言,在不确定林启航身份的情况下,池昱的表情也显得太过于平静,好像杀一个人就和杀一只鸡一样简单。

    对方偏了偏头,没懂严律问出这种问题的意义,但他还是老实地回答了,“有波动吧。但我清晰地知道那些东西不是人,他们是怪物,只不过和人类很像。”

    严律闻言失笑,语气带了些许自嘲,“或许你说的对,我的同理心在这样残酷的副本里,实在是显得太无关紧要了。”

    没想到那一向倔强的家伙也会露出如此落寞的神色,池昱讶异地张了张嘴,片刻后又缓缓地合上,因为他发现自己也很不对劲地想要安慰严律:

    “不,你的善良并不无关紧要,相反的,我很羡慕你有这么丰富的感情。”

    他天生情感缺失,几乎感受不到多少的喜怒哀乐,所以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非常冷漠。

    这样的人生看似轻松坦荡,却也无聊到让他觉得可怕。

    他有时候总想着,他能成为那些感性的人就好了,哪怕是个恋爱脑整天为自己的另一半而神伤,也比每日连开心都需要靠演戏来假装要更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2 11:18:14~2023-05-13 23:3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盒盒哒 5瓶;叶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别墅狂欢夜(13)

    午夜过后, 祈祷仪式准时开始。

    剩下的十四人聚集在圣女的雕像前,按照往日的流程默念起林启航的名字,随着那阵在众人颈间穿过的寒风, 混入人群中假扮弱势群体的怪物也化作了尘埃。

    可所有人的神情却不像当初找出怪物时那样喜悦,而是纷纷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向了人群最后的池昱。

    看似毫无威慑力的少年默默地站在灯火下, 月光像是舞台之上的聚光灯, 独独对他一人落下了耀目的光束,他身上有着神性的冷辉,那些光化作了清冷与疏离的屏障, 将他包裹在寂寥之中。

    “池昱……”严律忧心忡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我没事。”他歪头, 就同平时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群玩家此刻在想些什么。

    池昱得到了NPC的提示, 所以对他来说杀掉林启航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属于正常举措, 但对那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玩家来说,池昱的行为和安谷泽无异。

    他们都是秉持着把所有人都杀光,独留自己就能获胜的理念。

    池昱现在处于风口浪尖,再加上极端的作风, 很有可能会在下一次祈祷仪式上被玩家们当作怪物而被票走。

    而他现在唯一自救的方法, 只有杀死卢木忠让他变成怪物的原型,用事实逼迫那些玩家信任自己。

    ……

    第二天的早餐时间, 众人还是习惯性地聚集到了餐桌前。

    那只乌鸦的尸体已经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它的腹部有些肿胀, 全身扭曲地躺在钟箱的平台上, 睁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张望着这个世界。

    一群人围坐在餐桌前, 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饭的他们, 到了现在这个点居然因为饿过了头而不再感觉到饥饿。

    “既然来都来了, 就商量一下今晚的祈祷仪式投谁吧。”严律双手撑着桌面,向玩家们提议。

    副本倒计时最后四天,他们不得不把原先三天一次的祈祷仪式提前到每天一次,因为再不好好利用这神明“赏赐”的机会,他们就再也无法打败怪物了。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和那个混小子是一伙的。”卢木忠抱臂,满脸地不屑。

    其他玩家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依然警惕地盯着落座在餐桌角落里的池昱。

    昨天晚上的闹剧毁坏掉了宴会厅大部分的设施,这里到处都是碎裂的椅子与餐盘,而池昱却能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堆废墟上,再联想他昨天挥刀砍向林启航的平静神情,不对他产生畏惧是不可能的。

    忽的,那被人群紧紧盯着的少年从位置上站起了身,吓得他们脸色都白了几分。

    池昱淡定地抿了嘴角,他才不在乎别人对他什么看法,见严律不敢开口直言,他便代替他指向了那唯一一个向他们表达了不满的玩家,“下一个就票卢木忠。”

    “啊?”男人张大了嘴巴,满脸都写着不能理解,“混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我不同意你们的意见,所以就污蔑我是怪物?”

    他气势汹汹,对于池昱毫无根据的质疑万般不满。

    见对方还站在原地不做举动,他便磨着后槽牙不悦地继续追问,“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昨天的林启航就算你瞎猫碰着死耗子,现在你总不能空穴来风说我是怪物吧?”

    “证据?可以。”池昱挑眉,算是听到了点感兴趣的话题。

    比起和别人磨破嘴皮子来解释自己的见解,他更喜欢能用眼睛看到的证据。现在既然是卢木忠主动要求的,那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应该就不会被诟病了吧?

    池昱插在兜里的手指悄悄握紧,匕首在他掌心里泛开寒冷的温度。

    到目前为止乌鸦给予的线索都未出过差错,所以池昱现在也有十足的把握,卢木忠就是那第四只怪物。

    他的眼底扬起冷冽的杀意,就同昨晚他被严律护在身后时一样,这个明明应该面露惊恐的小少年,满眼却只有要趁机杀死林启航的狠戾。

    玩家们认出了他这般辨识度极强的眼神,一时之间竟被震撼得不敢说话,就连严律也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知道自己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到底是在和怎样的家伙共处一室。

    池昱的杀意明显,他拿着匕首,踏过满地餐椅的残骸废墟,向着卢木忠的方向步步紧逼。

    “你们都在看什么啊!?这家伙是个疯子,他想要……”卢木忠试图向其他人请求帮助,但在见到那群人畏畏缩缩甚至不敢抬头的模样时,他便马上绝望地反应了过来。

    那些人已经完全池昱的威压给震慑,甚至也认同了自己可能是怪物的观点。

    毕竟昨天的林启航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你们这群没有主见的白痴!”卢木忠咬牙咒骂,虹膜的倒影中那把向他而来的匕首轮廓越来越清晰。

    等待他的有两个结局,要么在这里被池昱杀死,要么反杀池昱,但在晚上的祈祷仪式上,让将作为怪物被其他玩家票死。

    妈的,管不上那么多了!

    卢木忠被逼上绝路,想着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在这里和池昱拼命,说不定对方就是怪物化身出来的人类,故意用这样的方法怂恿他们自相残杀!

    没有证据,没有缘由,这家伙是凭什么说他是怪物啊!

    在思想上占据了主动权,卢木忠一把夺过餐桌上的小刀,优先向对面的池昱发起攻击。

    刀刃撕开空气闪烁极寒锋芒,在池昱的眼前划出一道冷辉,他堪堪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进到卢木忠的攻击范围。

    对方和他一样都没接受过任何的战斗训练,此刻完完全全就是菜鸡互啄。

    卢木忠拿着切牛排用的小刀在池昱的面前一边低吼一边胡乱地挥舞,刀刃与空气不断摩擦发出慑人的清响,但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愣是没有一刀落在池昱的身上。

    “像你这样没有同理心的恶魔才是真正的怪物吧!?”卢木忠咆哮,又往前逼近两步,完全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理智蒸发阶段。

    池昱也意外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击,因为这句话实打实地击中了他的心脏,让他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与无措。

    对……他是真的什么都感受不到,只会对一些被所有人都觉得恐惧的事情而感到愉悦。

    男人依然撕心裂肺地怒吼,细数着池昱曾经那一件件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你能毫不犹豫地杀死林启航,能被怪物带走还安然无恙地逃脱出来,还有最开始第一个被怪物猎杀的玩家!我们这些成年人都吓得不敢动弹,你却能淡定地自己清理血迹,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所有人都在听到卢木忠的话语后意识到了池昱的不对劲。

    或许这些事情安在安谷泽的身上是合理的,因为他就是一个以虐杀为性的变.态,可池昱不对,一个不过十几岁的高中生,在面对如此事态,他之前做出的任何反应都是不合理的。

    “池昱,你停手……”一旁的严律也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卢木忠的反抗就像是产生了应激反应的野猫,同之前的任何一个怪物都截然不同,他正在激烈地抗拒着池昱把怪物的身份按在他的头上。

    只不过气氛因为卢木忠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池昱又是那种专注一件事就不会搭理其他人的类型。

    他原以为没有人会在这种群像副本里关注自己的存在,却没想那家伙不仅看到了,还会联想出这么多。

    他讨厌被人说可疑,讨厌被人觉得和正常人不一样。

    就好像自己一直在努力装作普通人的秘密被人生生扒开了一般,池昱的胸腔里翻腾而起了怒火。

    他不能让卢木忠继续活着了。

    池昱脸上最后的一丝表情也彻底消失,那副双眼空洞只剩下要杀死卢木忠的狠戾让严律都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恶寒。

    “哎,哎呀,你们别打了!”

    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同伴变成这样的严律几步上前,受过专业训练的警探到底是不一样的,他抬手就轻松握住了卢木忠的手腕,夺去了他手中的小刀,转而一踢,一折,一转,一压,将卢木忠背对着天花板死死钳制在了餐桌上。

    严律是私心帮着池昱的,所以并不打算对他动粗,只不过在他试图让池昱冷静下来时,他的嘴巴不过刚吐出一个“池”字,卢木忠的身躯就猛地一抽,惊得严律收回了目光。

    刚才还在他手下挣扎的男人已经不再动弹,赤色大片大片地从他后背渗出,浸透了衬衫又沿着桌面滴滴掉落。

    池昱居然在他钳制住卢木忠的那一刻,毫不犹豫的一刀扎穿了对方的心脏……

    一个不过十几岁的高中生,怎么能杀伐果断到这种地步?

    “快点闪开,他要异变了。”好像刚才动手杀人的不是自己一般,池昱还能淡定地开口提醒身旁的人。

    严律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便赶紧松开了卢木忠又往后退了几米,以确定这家伙变成怪物之后不会马上发难于他。

    玩家们也惊恐地从桌边站起,一个个地靠在别墅的大门口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卢木忠始终都没有要变成怪物的意思。

    他因失去了严律的支撑而往下瘫软,最后沿着桌面滑倒在地,卢木忠的身体在摔落的过程中翻转,露出了翻着眼白的死灰双眼。

    插在他后背上的刀刃也因此被刺得更深,从他的胸口正面冒出了一点血色的尖刃。

    “池昱……”严律的声音不受克制地发着抖,他瞳孔地震,惊恐地回头去看那同样震惊的少年——

    “卢木忠不是怪物,他是真的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家人过生日,没有码字,靠着之前的存稿吊着一口气QAQ

    第39章 别墅狂欢夜(14)

    池昱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 他的长发沾了些许血水,湿漉漉地黏在脸颊的两侧,衬得那对晃动的眸子愈加惊惧。

    怎么会这样……乌鸦骗了他?

    不, 不对……

    打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相信乌鸦的话!这根本就是那个恶劣的神明给他下的圈套!

    宴会厅内一片骚乱,人群熙熙攘攘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他们的眼神或古怪, 或怀疑,又如看着什么极其可怖之物一般,上下扫视着那个已经手足无措的少年。

    头顶的吊灯晃悠了两下, 璀璨的光辉打落在池昱的侧脸, 将他的面庞映照得几分惨白, 他浑身都抑制不住地发抖,在这一刻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就安装在餐桌对面的落地镜倒影着他的容颜, 战斗带来的余波在镜面上留下了几道裂痕, 让镜中的世界犹如万花筒般重叠虚渺,仿佛盯久了就会被吸入永恒的深渊。

    他听到有谁在他的耳边放声大笑,嘲笑着他的无能与愚蠢。

    「乌鸦可是我的信使,它当然只会传达我想要告知你的信息。」

    「被骗的滋味如何?」

    「你一定很失望吧?好不容易在汪明哲的身上学会了“信任”, 现在却又发现这根本是没用的感情。」

    足以撕裂他理智的疼痛在池昱的脑内炸开, 眼前的景物都变得一片模糊,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踉跄了几步, 才勉强扶住餐桌站稳了身子。

    “你这和安谷泽到底有什么区别?不愿服从你就要被你杀掉吗?!”

    “如果我们听信了你的话把卢木忠转换成了怪物,你是不是也要利用它来伤害我们?”

    见池昱没有了刚才的凶狠与戾气, 玩家们的恐惧也渐渐转为了愤怒, 他们群起而攻之, 将那失策了的少年围堵在角落, 咄咄逼人地数落着他的恶行。

    “不, 不是的……”池昱退无可退,他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冰凉的触感从背脊蔓延至四肢百骸,叫他只能做些无用的挣扎与辩驳。

    他虽然从不顾及别人的安危,也清楚地知道这游戏想要获胜的最快方法,但他从未像安谷泽那样,以怀揣着恶意的态度去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玩家。

    卢木忠完全属于是他被神明欺骗而导致的意外……

    但很可惜这种解释是不会被玩家们所接受的。

    “我相信池昱不是故意的,之前大多数的怪物都是他推测出来的身份,而这次只是意外……再说了,以他一个高中生的实力应该也打不过在场的各位吧?”

    严律说着,伸出胳膊将那满脸都写着无助与迷茫的少年挡在身后,示意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冲着他来。

    生命固然可贵,但若是他因为惋惜卢木忠的性命而将池昱至于众矢之的,那他损失的可就不止是自己的道德理念了。

    严律的话语还有些道理,众人一时之间没再多说什么,但他们看严律的眼神稍微有些古怪,毕竟这家伙从头到尾都很护着池昱,现在帮亲不帮理也是很正常的举措。

    “好了,各位别吵了,游戏只剩下最后几天了,我们内讧没什么意义。”出人意料的是,关键时刻莫云帆居然开口帮池昱说话了。

    焦月就站在他的身边,用玩味的眼神笑眯眯地注视着人群中的两人,而她的好友许露娜也同样端坐在一侧,似乎早与这两人达成了共识。

    事态发展成这样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但没想兜兜转转一大圈,反而比预期的效果要来得更好。

    那些玩家完全对池昱产生了不信任的情绪,很有可能今晚的祈祷仪式就是他被票走。

    但如果池昱没有被票,也会因为焦月他们帮过他而感恩戴德吧?

    像池昱这样有想法的人,哪怕只是个孩子也需要高度警惕。要么借着其他人的手把他除掉,要么就当成队友,把他哄骗到最后一刻再反水把他杀了。

    不然他绝对会成为自己通关路上的绊脚石。

    “罢了罢了,浪费时间……”

    人群在喧闹后慢慢散去,但看着他们离开时的眼神,池昱已经猜到了今晚的祈祷对象大概率会是自己。

    小少年浑浑噩噩地往楼上走,他的脑袋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思考些什么,又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实现自救。

    难道就非要逼他在祈祷仪式之前去杀光那些玩家,就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吗?

    “池昱,你别多想,我会一直信任你的。”严律就跟在他的身后,试图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安慰对方。

    可惜池昱的大脑宕了机,耳边也只剩下了嘈杂的耳鸣,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了。

    他麻木地爬上床,睁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严律似乎一直都在与他说话,用着那些老套的热血动漫的嘴炮套路。

    他说他会信任他。

    他说他会保护他。

    他说他会想尽办法帮助他。

    最后池昱实在是听的烦了,那双无神的眸子总算有了光泽,但也只是冷漠地看向了床边抬头望着他的严律,“别说话了,凭你的能力救不了我,也只会让我心烦。”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青年倏然一怔,连那头高高扎起的马尾都像是泄气了一般,失落地垂在了他的肩头。

    最后他沉下眸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对池昱保证道,“换个说法吧,你来信任我,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严律说完,踏着长靴转身就冲出了房间,但池昱也没去搭理,只是保持着同刚才一样的姿势,麻木又绝望地盯着窗外逐渐沉下的夕阳。

    >>>

    午夜过后,祈祷仪式准时进行。

    整个副本如今只余十二人,原先能站满的白点此刻也已经空出了一大片,在夜色下显得分外荒凉。

    池昱像以往一样站在场地的最角落,他感觉自己应当是这副本里最惨的玩家,至少杨友淳和那小女孩的父亲被转变成怪物之前,他们自身是毫不知情的,就算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迷茫。

    只有他,踩踏在断头台的阶梯上,而那圣女手中的巨镰就是斩下他头颅的行刑工具。

    “池昱,你相信我,你不会死的。”一旁的严律仍然像白天一样安慰着他。

    青年的嘴角漾着明媚的笑意,眼底信心满满,见池昱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还不忘得意洋洋地补充一句,“警察是不会说谎的!”

    嘡——

    「玩家请闭眼。」

    没等池昱开口说话,钟声便忽然敲响,圣女空灵的声线再次响起,意味着祈祷仪式正式开始。

    池昱的身形猛地一颤,浑身又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见他实在是无法从恐惧中缓和过来,严律只能无奈地回到了自己的白点上,但临走前他拍了拍池昱的肩膀,不厌其烦地安慰了句,“别害怕。”

    虽然知道他的结局是死路一条,但在神明的规则下,池昱还是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这样至少不会死得太过于凄惨。

    「玩家在心中默念祈祷者的姓名。」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在这短短几秒钟的祈祷时间里,池昱的大脑闪现过很多画面,譬如自己为什么要帮助他们解决安谷泽,又譬如为什么他不让林启航变成的怪物索性把这群混蛋都给杀了。

    他学着汪明哲的善良,严律的勇敢,产生了那种要带着所有人一起离开副本的荒谬想法,但最后换来的却是他们想要保全自己而把他给票走的出卖。

    池昱的指尖在发抖,他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恐惧还是愤怒,他感觉自己无法思考了,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拼命推着他,让他想要歇斯底里地报复这里的所有人。

    但意外的是,祈祷的时间已经过去,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要转变成怪物的不适,反倒是身边的严律传来了古怪的闷哼。

    “唔……”他发出一声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低喘,听着像是在隐忍某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渐渐地,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频繁,声音也越来越痛苦,让池昱在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圣女还没有宣告仪式结束,他不敢随意睁开眼睛,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的寒风畏缩了少年的背脊,也让他在黑暗中感受到了身旁严律痛苦的挣扎。

    他正在向怪物转变。

    尖锐的耳鸣替代了原先所有能听到的声音,严律感觉自己像被人摁着头埋进了水里,混沌的思绪顺着海水咕噜噜地涌进他的大脑,要替代掉他原先所有的理智与清明。

    “原来是这样……”他自嘲地嗤笑出声,颤抖着右手从衣襟下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当初他立下的Flag居然成了真,只不过最后枪口抵着的不是池昱,而是他自己的脑门。

    身体随着被怪物意识的侵占而渐渐不听他的使唤,严律几次想要瞄准太阳穴但最后都因为手抖而失败。

    但他生来便穷其正义之道,再加父亲与自己都身为警察,又怎么会允许他变成那种卑劣的怪物?

    “严律……?”池昱不敢睁眼,只能在黑暗中小声地呼唤身旁青年的名字。

    但回应他的却是那声破空的枪响。

    子弹破膛而出穿透肉身,温热的血液向外四溅,在池昱的脸上落下了一片粘稠,这诡异的触感宛若曾经的严律揉着他的脑袋郑重地告诉他——

    “我说过的吧……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出事……”

    相同的话语从相同的人口中说出,回忆与现实重叠在了一起,如今的严律已经实现了这句话的诺言。

    只不过,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黑暗中,有人艰难地爬到了池昱的脚边,他的力气不大,只虚弱地拽着他的裤脚,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浸透了少年的鞋袜,却让池昱感到难以忍受的冰冷。

    “现在能理解我爸了,当英雄的感觉确实不错……”

    “你别说话,别说……”池昱翕动唇瓣,半天却挤不出一句他觉得有意义的话来。

    他们在夜幕下沉默,兀自听着寒风中嘈杂的喧嚣。

    最后他听到严律的低笑,很轻很轻,好像随时都能融化到风中去了,他说:

    “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圣女的祷告仪式在下一秒结束,池昱立刻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了倒在他脚边的严律,他的胸膛被子弹破开,刺眼的黏稠肆意地流淌,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破碎在满地的血色中,长发凌乱,像是折断了翅膀坠落在深渊的飞鸟。

    “……!”

    不等池昱留恋更多,严律的尸体就迅速化成了怪物的模样,只不过同样也是在胸膛破开了大洞且死去的怪物。

    他是被强行转变出来的,所以在人形时死去,怪物的形态也会一并死亡。

    池昱真的如严律所说的那样活了下来,但这样的结局他不能接受。

    太残酷了。

    严律化作的怪物虽然是尸体,但依然有着慑人的外貌,玩家们只敢躲在远处议论却不敢贸然靠近。

    人群中唯有焦月踏着满地斑驳的月光与血色优雅走来,却是残忍地笑道,“严律可对你真好,因为他一个个地来请求我们不要票你,所以为了防止他继续阻碍玩家们的游戏,就只好先解决他了呢。”

    池昱:“……”

    如遭雷劈。

    他的胸腔里燃起了无法遏制的滔天怒火。

    这种极具侵略性的情绪从最开始小小的一团火苗直至燃烧到他的四肢百骸,让池昱浑身都因为这种剧痛而克制不住地发抖。

    面对焦月不知是嘲讽还是关切的话语,这个向来无欲无求的少年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杀意。

    与往日里想要解决掉怪物的那种任务感截然不同,他想要焦月的命,想要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和他们玉石俱焚的时候。

    严律所化的怪物正在他的脚边慢慢融化,他在夜幕下散成了一颗颗的尘埃,乘着风慢慢飘去了看不到尽头的天边。

    “怎么,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焦月的冷嘲热讽依然不断,她似乎在故意激怒池昱。

    如果他在这里向她发起攻击,那便意味着他主动将自己与“危险人物”划上了等号,就算不在这里被那些早与她连通一气的玩家所反杀,也绝对会在下一次的祈祷仪式上被人给票走。

    尖牙咬破嘴角,池昱尝到了口中腥甜的滋味,他努力压抑住身体里这难能可贵的情绪起伏,然后抬起了那双毫无高光的眸。

    少年的眼里有着同龄人不该有的威慑力,一时之间中庭广场起了阵狂风,枯叶在风中飒飒凋零,乌云遮挡明月,浓雾亦不知从何而来,将整栋别墅都笼罩在诡异的黑雾之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将玩家们吓了一跳,莫云帆也在慌乱中堪堪往后退步,试图靠近圣女雕像旁的篝火来获取些光明。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头顶忽然响起“咔哒”一声,伴随着锁链轻微的动响,莫云帆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竟见到那被罩袍所遮挡住面目的圣女居然睁开了眼睛!

    她双眼瞪大,像是有意识般死死地盯着池昱的方向,就连那柄镰刃也比原先静止的时候要抬高了些距离,似乎随时都会离开底座向着那边僵持着的两人飞冲而去。

    他的身上开始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无边的恐惧如漆黑的幕布铺天盖地地向他笼盖,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怎么回事……”

    这是莫云帆第一次见到这样姿态的圣女,与平日里庄严圣洁的模样截然不同,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焦月,你……!”察觉到危险的到来,莫云帆想要告诉自己的女友“危险”,但他的话语还未说完,刚才那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却倏然散去。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俯下身,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最后那堆还未被风吹散的尘埃,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寞地转身回了别墅。

    池昱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况且以他的实力在面对这么多人时也只能无能狂怒。

    他在宴会厅的地上找了个还算完好的酒瓶,从里到外将它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他抓起那把灰尘,将它全部灌入了瓶中。

    曾经在他身边生龙活虎还信誓旦旦要带他躺赢的青年,此刻就和这酒瓶子一般重量,池昱将它带去了庭院的后方,在那堆杂乱无章的石碑旁,他刨开了个小坑,将严律掩埋在了底下。

    最后他坐在花坛旁,支着下颌望着天边的月亮想了许多心事。

    在那阵连池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怒火过后,他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什么都没剩下,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的情绪,就连悲伤也没有。

    最后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房间。

    书桌上的小灯还亮着,但每次都会坐在那里捣鼓笔记本的严律却已经不在,空荡荡的床铺上被褥凌乱地铺散开,总会给池昱一种这里什么都没有变过的错觉。

    他拉开严律的座位,学着他的样子仰头靠坐在椅背上,好像只要这样就能逼迫他的脑袋快速转动起来。

    现在的玩家还剩9人,怪物2个,副本还剩下最后3天。

    他的死期应该就在明天晚上,当那些玩家在祈祷仪式上将他投选为怪物的那一刻,他应该会和杨友淳一样,被那群人围堵起来乱刀砍死。

    池昱承认自己又懒又没用,但这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死活毫无所谓。

    再加上,他现在这条命可是严律替他一个一个玩家乞求来的,就这么自说自话地送还给他们,池昱不服。

    他还剩下最后一条自救的方法,但这也仅仅只是拖延他被人票走的时间。

    他需要在下一次午夜到来前,把那两只混迹在玩家里的怪物给找到,等到怪物的身份一曝光,不管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杀死,还是祷告仪式的次数已经不够浪费,玩家一定会优先选择已经确认了身份的怪物进行投票。

    现在的问题是,池昱没有任何的证据与线索来确认谁才是怪物,而距离下一个午夜又只剩下了十几个小时。

    最迅速也是最方便的方法是随机刀人,但是成功一刀就找出怪物的概率只有六分之一都不到。

    这意味着池昱将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要错杀不少无辜的玩家。

    “如果严律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因为这种想法而骂死我的。”想到这,池昱仰着脑袋,抬起双手有些无奈地捂住了眼睛。

    在一阵让他觉得虚脱的无力感过后,他的指缝打开,露出了无光的乌黑色瞳仁。

    他的目光幽幽盯着被台灯照成暖黄色的天花板,玻璃窗户的倒影在他眸中随着月色忽明忽暗,在诡异的静默过后,他倏然咧开嘴角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终于可以让那群混蛋付出代价了。

    >>>

    池昱第一个决定解决的对象,是一个平时和他一样喜欢单独行动的人。

    关于男人的名字他已经没有印象,但只要想到害死严律的人中有他一票,池昱就觉得他们没什么无辜的。

    “真想快点离开这破地方……”

    从洗手间里传来了水龙头被拧开的声响,伴随着水流哗啦啦地淌进下水道,男人咳嗽了两声,他甩干了手上湿漉漉的水珠,但并没有马上从洗手间里出来,看样子是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仪容。

    池昱的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隔壁就是住宿区唯一的厕所。

    夜深人静的睡觉时分,这个人在使用完厕所后绝对会回去自己的房间,而池昱的卧房门口就是这位“受害者”的必经之路。

    趁着对方没有出来,池昱偷偷关上了走廊的电灯,他将自己隐藏在虚掩的门板后,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随时等待对方的出现。

    “好好的怎么断电了!”

    视线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听到男人在洗手间里骂骂咧咧,似乎还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个恰好的意外。

    但当他的皮鞋踏上走廊的那一瞬间,身侧的大门忽然打开,一双胳膊带着冷冽的气息紧紧缠住了他的脖颈,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男人给拖进了房间。

    “敢乱动就杀了你。”少年咬牙威胁。

    男人的身材瘦瘦小小,就算是池昱也能轻松用单臂勒住。

    他手上的匕首有意无意地在男人的后颈划过,皮肤被切开的刺痛时不时地传来,让对方登时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他当真听话地不再挣扎,只惊恐抬头,艰难地与池昱对视,然后向他求饶,“我没有参与过任何欺负你的事件啊,你饶了我吧……”

    池昱沉着眸色没有搭理他,但他谨慎地锁上了房门以防止男人逃跑。

    对方知道眼前的少年心狠手辣,毕竟他解决林启航和卢木忠的时候自己就在场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也完全相信,池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但他没有马上动手,说明他是想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些什么情报的,只要他的身上还有值得池昱利用的地方,那就还有逃脱的可能。

    想到这,男人颤抖着语气开了口,“你别杀我,你问我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你的……”

    果然,他的顺从得来了池昱短暂的迟疑,那只勒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稍微松开了一些,算是给了他一点可以顺畅呼吸的余地。

    男人见状,知道自己的方法凑了效,赶紧乘胜追击加大了筹码:

    “我知道很多焦月拟定的方案,她拉拢了几乎所有的玩家。她怀疑你是怪物,所以想要借其他人的手把你除掉,为的就是把自己撇干净,这样就算你真的变成了怪物也不会找她报仇。”

    池昱敛眉,若有所思。

    撇去变成怪物的玩家到底记仇与否不说,焦月确实很会拉帮结派,再配上她甜美的容貌以及相较池昱而言绝对正常的行事风格……

    在他们两人之间,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相信这个看似无害的女人。

    但也就是在她那样干净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和池昱一样肮脏不堪的内心,焦月或许也早就猜到了通关副本的最快方式——

    解决掉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和她关系很好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她叫许……”

    “我问你话了么,废话这么多。”

    男人还在揭焦月的短,池昱却毫不关心地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发言。

    他垂下眼帘,神情无悲无喜,那柄匕首被他转了个方向对准了男人的喉咙,旋即他带着极寒冷意的问话就幽幽传了过来,“我要知道焦月的日常习惯。”

    “啊?”男人一惊,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要知道那些做什么?她的计划都是想害你的,你当然应该……”

    “我要你告诉我,焦月的日常习惯。”池昱再次出声打断男人的话语,重复着同样的要求,但语气听上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的习惯啊?但我提供的信息绝对要比她……”

    “我对她的计划不感兴趣,她想要我的命,而我会在她的计划实施前,先要了她的命。”

    池昱没有素质,不受道德理念的束缚,他第三次打断对方,并且烦躁的情绪已经到达了巅峰。

    见那男人张着嘴巴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被这份莫名的压迫感吓得浑身发抖,男人看着对准自己喉咙口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唾沫。

    意识到他前面的反应已经暴露了不熟悉焦月的事实,遂他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

    这是第四次被打断,因为男人的话还没说完,那柄匕首已经刺入了他的喉咙,彻彻底底地从“根源”堵住了他的嘴巴。

    池昱无法从对方的口中套出有利的信息,那么这个男人留着也不会具有任何价值,更不适合收纳为自己人,毕竟他能出卖焦月,就也能出卖自己。

    匕首从血肉中抽出,男人的身体一阵痉.挛,最后他喉咙喷着血,圆睁着双眼就这么面带恐惧地倒了下去。

    看着满地胡乱流淌把桌角都弄脏的血液,池昱感到内心有些失落。

    他说不清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到底来自于何处,也没有尝到任何好像为严律报了仇的快意。

    为了防止被其他人发现而起疑心,池昱去厕所接了桶水,他拿过那条挂在洗手台上之前被他用来清理过血污的抹布,提起沉甸甸的水桶,一摇一晃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现在离天亮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完全足够他清理掉这些地上的血污。

    尸体可以直接藏在床底下,反正平时没人会来他的房间,在这东西发臭之前,副本也早就结束了,只要池昱和他睡上下铺时自己不膈应就行。

    可当他蹑手蹑脚地提着水桶打开房门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具尸体居然不翼而飞,只剩下满地的血迹与破碎的衣物!

    扑通。

    心脏兀自漏跳了一拍,在惊恐中,池昱颤巍巍地抬头——

    天花板的角落里正有个巨大的黑影同蜘蛛似的倒扣着,它金色的复眼狠戾地瞪着池昱的方向,唾液不断从它的尖牙滴落进地面上的血水,发出“滴答滴答”让人腿脚都要发软的清响。

    第40章 别墅狂欢夜(15)

    池昱当真是想不到, 那个十分钟前还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男人,真身居然会是怪物!

    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庞然大物倏然从天花板掉落,它飞速在半空中翻转了身躯, 以一种无比怪异的姿势降落在了房间的地面。

    也是这时池昱才发现它背上还生着几对半透明的翅膀,一双复眼从它的头部暴凸出来, 活像一只浑身长满了肌肉的巨型人脸苍蝇。

    恐怖谷效应让池昱的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自知不是这东西的对手,只能在恐惧中一边盯着对方,一边谨慎地往后退步。

    怪物的复眼里反射出了无数个他的影子, 但那东西始终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上下两排锯齿般的尖牙像苍蝇搓腿似的摩擦着, 毫无要进攻的意思。

    最后在池昱警惕的注目下,它竟原地起跳一个转身, 挤破了他房间的门框飞了出去!

    门板掉落, 房梁碎裂,木屑洋洋洒洒飘散得满屋都是,在朦胧的月色下如尘埃凝成的薄雾填满了空气,呛得池昱没命地咳嗽。

    “啊啊!怎么会有怪物!!”

    不出须臾, 别处也传来了其他玩家的尖叫声, 显然那东西已经因暴露原形而开始了进食日的猎捕。

    凌晨五点二十分,天色仍然暗沉发灰, 透过一楼宴会厅的落地窗户,能见到不远处的天边亮起了些许光线, 朦胧的光团翻滚在云层之间, 昭告着黎明的降临。

    “呀啊啊——”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宴会厅的吊灯大幅度地摇晃起来, 灯光四下映射, 将那些陈列着的家具晃出一片摇曳的黑影,犹如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鬼怪。

    一群人跌跌撞撞地从二楼的拐角口狂奔而下,他们慌不择路地涌上楼梯,生怕自己会落在最后。

    有些人一边跑还要一边推搡前面玩家的后背,口中叫嚷着,“跑快点啊!”

    怪物就在他们的身后不紧不慢,它像是在玩游戏,等到所有的玩家都消失在了楼梯口,那面目狰狞的东西才震动数对半透明的薄翼,发出堪比超声波的噪音。

    最后它优哉游哉地起飞,开始了独属于自己的狩猎游戏。

    人类与怪物本就实力差距悬殊,别说与之对抗,大部分的人甚至根本无法从它的追捕下逃脱。

    焦月与莫云帆是最先发现异常而逃跑的,而大部分的人都有从众心理,见他们两人跑去了中庭广场,他们也抱着要去那里避难的想法一股脑地跟着冲了过去。

    可谁想等他们跑到了门边才发现,大门竟然被那两人从外侧给锁住了,这意味着剩下的人将统统被关在别墅中,成为怪物挑选的食物!

    “焦月!你这个疯女人!你是要拿我们当祭品吗!”许露娜崩溃地拍着玻璃门,不敢置信地朝外头的女人尖叫。

    焦月前期在副本里对她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留上一份,所有的计划也会与她一起商议。

    许露娜本以为她们在副本里的相处早已让两人成为了交心的闺蜜,她也无比地信任着焦月。

    但此刻回应她的却只有焦月朝她挥手说“再见”的微笑脸——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把自己当作一颗能随意丢弃的棋子来利用罢了!

    许露娜怒不可遏,回头正发现一把红木椅倒在她的脚边,再看看身后的怪物还未追来,她便索性咬紧了牙关举起椅子,一鼓作气向着玻璃大门用力砸去!

    呯!

    椅脚正中玻璃门的右上角,钢化玻璃最脆弱的部分被一击敲碎,整面大门都以之为中心裂开了无数条裂缝,此刻门板已经摇摇欲坠,只需随意再来一击就能彻底将其毁坏。

    “等我出来就第一个杀了你!”

    许露娜忿恨咬牙,眼底杀意熊熊燃烧,见与她一门之隔的焦月面露惧色,那种即将能报复她的快感也随之升腾而起。

    整整三天多没有食物只能使用冷水充饥的日子,让每一个玩家的内心都很狂躁。

    她扬起嘴角丧心病狂地大笑起来,但那只椅子还未来得及再次举起,身后的楼梯处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循声回头去看,只见一人似乎是因为被嫌弃跑得太慢而被身后的玩家用力推了一把,然后一个踩空从楼梯上翻滚了下去。

    此处刚好是回转楼梯的拐角,那人重心不稳,脑袋直直卡在了楼梯上收束过来的围栏缝隙间,又在惯性的作用下整个身体向前倾倒。

    “不要啊!救……”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惨叫,但随着他求救声的戛然而止,就算隔着许远的距离,他脖颈被折断时的“咔嚓”声也依然清晰可闻。

    刚才还大呼小叫喊着“救命”的玩家在顷刻间就化为了不会动弹的尸体,他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卡死在楼梯的围栏下,死不瞑目地瞪着身后早已不敢说话的“杀人凶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也只是……”在极度的恐惧与愧怍感的淹没下,他开始可笑地向着死人道歉,但他能听到的回应只有耳边那宛若野兽低沉狰狞的喘气声。

    宴会厅的吊灯终于不再摇晃,与此同时庞大的阴影也自楼梯上投射下来,将这还试图挽救些什么的男人给彻底笼罩在“野兽”的狩猎范围之内。

    “欸……?”他扯起嘴角,瞪着眼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一点点地回头,看向了身后那颗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上一圈的复眼。

    无数块六角形的小眼面密密麻麻地排列成一团,如强光的镜子反射出男人几近惨白的脸色。

    怪物嘴侧的下颚须与长喙忽然快速地抽搐摩擦起来,众人只看到一根碗口粗的血红色管子从它退化了唇部的口器中蜿蜒而出,它缠紧了男人的头部,像是一条毒蛇,贪婪地吮吸着被花朵包裹起来的蜂蜜。

    整个宴会厅里充斥着饮料被吸管抽干时的声响,有人捂着眼睛不敢再看,有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们被吓得无法思考。

    男人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得干瘪软塌,随着怪物随意的吹气,他也像没了肉的虾壳一样飘了出去。

    他干巴巴地掉落在楼梯拐角的尸体旁,但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填充物可以进行支撑,便膝盖似有似无地贴着地面,上半身也软绵绵地折叠下来,就像是在向那位因他而死的玩家磕头谢罪。

    “……”躲在走廊后的池昱完整地围观了这慑人的一幕。

    他甚至从怪物准备捕猎开始,就一直是以最清晰的视角观看着这场惨无人道的“直播”。

    怪物在进食日上得到了满足,它的身体很快就变形缩小,露出了原先那个被池昱挟持的男人的模样。

    在见到众人惊恐的注目以及身后少年欲言又止的眼神时,这个男人完全没有自己身为怪物时的记忆,他飞速奔下了楼,然后跑到了门口那还举着椅子呆若木鸡的许露娜身边。

    他拼命拍着脆弱的玻璃门,示意外头的焦月快点注意自己,然后他用手指着二楼楼梯口的池昱大声惊叫起来——

    “这家伙是个疯子!他绝对是怪物,他居然挟持我,他想要杀了我!”

    男人指证完池昱就崩溃大哭起来,那副涕泗横流、惶恐不安的样子仿佛刚才虐杀玩家的怪物根本就不是他,叫看到了全部过程的众人几乎不寒而栗。

    此刻一束阳光刺破了阴云,穿透了宴会厅的落地窗户,在凌乱不堪的红毯上落下了一道灿金色的辉光。

    窗帘被风拂开,那束芒也越来越亮,越来越广。

    可这群人却丝毫感觉不到黎明到来时的惊喜,有的只是对死亡无尽的恐惧。

    >>>

    午夜过后,在怪物的身份已经表明的情况下,众人果然如池昱所想的那样,一致决定先解决掉已经挖出来的那颗地雷,昨晚的男人被票选出局。

    现在玩家还有七个,怪物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按照比例来说,玩家们不应该会失败,但副本的时间也仅仅只剩下两天不到。

    这意味着天色一亮,下一个到来的午夜将是最后一个他们可以利用圣女祷告来杀死怪物的机会了。

    虽然知道时间紧迫,但池昱还是把自己在房间里闷了整整一天,什么都没打算去做。

    他对那些玩家而言就是颗不定时的炸弹,再加上焦月一直在潜移默化地给他们洗脑,恐怕今晚的祈祷仪式他会被票死的结局已是板上钉钉。

    其实池昱也能理解焦月的做法,毕竟这里会思考的人不止他一个。

    以焦月的角度而言,他的举动可疑,还一言不发就像安谷泽那样没有缘由地攻击其他玩家,是谁都会怀疑他是怪物的。

    “唔……”想到这里,池昱感到有些头疼,他伸手揉了把自己的太阳穴。

    随着疼痛被逐渐缓解,他紧绷的心绪也下意识地放松下来,眼角的余光便不自禁地看到了那盏放在书桌上的台灯。

    即使是大白天,台灯昏黄色的灯光也依然孜孜不倦地亮着,照耀着书桌前方的一隅。

    那是池昱故意没有关掉的,想起曾经严律熬夜记笔记的时候,他总是嫌弃那家伙的灯光太亮会影响他睡眠,可等到他真的不在了,他又古怪地不舍得关了。

    好像只要这样做,严律就会在他上床休息的时候,继续坐在这张书桌前捣鼓着他的小破笔记。

    心底忽然弥漫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池昱伸手捂了捂胸口,他听到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

    要是严律在就好了。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他会找出更加有效的办法。

    “……”少年翕动了唇瓣,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在他产生这种想法的那一刻将他彻底淹没。

    放在以前,他对自己的未来是死是活根本不加关心,因为他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即使继续留存在这世间他也提不起任何的欲望与兴趣。

    但自从在第一场副本里遇见了汪明哲,他的热忱之心让池昱对于活下去的渴望莫名强烈了起来。

    再然后便是严律的勇气与对他真挚的信任,现在的池昱是他用命换来的。

    “……我不想死。”无数种池昱所不能理解的情感在这一刻杂糅作了一团,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他想吐,但许久没有进食的他什么都吐不出来,整个人都虚弱得像一只泡在开水里的虾米。

    真是要命。

    池昱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双手紧紧抱着脑袋痛苦地喘着粗气。

    他忽然觉得非常害怕,那是与碰见怪物时的生理反应所截然不同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就在崩溃的边缘,不断地嚎哭着“我不想死”这四个字。

    可他明明已经死过一次了。

    最后在一阵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恶寒过后,他决定延续之前的方法进行自救。

    事已至此,同情心和人性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要挨个刀掉那剩下的七个人,直到找出正确的怪物为止,然后利用最后的祷告机会将怪物消灭,成功离开副本。

    当然,他也必须做好相应的觉悟。因为能想到这种解决方法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

    傍晚时分,已经完全停止了食物供给的别墅内安静无比,夕阳的红光透过底楼破碎的玻璃洒落进大厅,漾开一片波云诡谲。

    哐啷!

    走廊内忽然传出一声刺耳的炸响,住宿区某房间的门板被重重撞开,玻璃制品的杯子飞掷而出撞上了墙面,只一瞬间就碎成了形状不一的几片堪堪摔落在红毯上。

    焦月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从屋内冲了出来,她赤着双足,顾不上地毯里是否会有破碎的玻璃渣子,只拼了命地敲击着旁边所有紧闭的房门,口中不断地哭嚎着,“谁来救救我!”

    就住在他们隔壁的玩家因听到这过于嘈杂的动静而打开了门,两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从门后一前一后地探头出来,似乎是在费解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帮帮我!”听到了其他人的动静,焦月马上惊呼起来。

    她从地上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起身,逃也似的飞奔到了两人的身边,然后一个劲地指着自己的房间崩溃地哭喊,“他打我,莫云帆他打我……!”

    平日里高傲到几乎不可一世的女人此刻蓬乱了本该优雅的卷发,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也糊满了被泪水哭花了的妆容,双脚更是因为没有穿鞋而泛着隐隐的红,几道细微的刮痕在她白皙的脚背上同花朵般绽放着血珠,让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怎么会?你男朋友平时不是对你很好吗?”虽然对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但想到焦月之前那盛气凌人的态度,这两人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那都是他装的……在今天之前我也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很听话的奶狗啊!”焦月说到这里,松开了捂住自己胳膊的手掌。

    没了外力的支撑,已经断掉了系带的睡裙堪堪往下垂落,露出了女人身侧若隐若现的大片雪白,而在她凝脂似的肌肤上,一道深紫色的掐痕正狰狞地浮现在上头,显然对方是下了狠手的。

    “他还想拿刀砍我,还好我逃得快……”焦月越回想便越觉得委屈,她又将胳膊抬起了一些,叫人看清楚了她小臂处被刀刃切开的口子。

    伤痕不算太深,出了点血便止住了,但痕迹很长,看上去确实是焦月在逃跑途中被不慎割开的。

    “……”两个男人登时面面相觑,不可置否的事实摆在面前,他们已经对焦月的说辞产生了动摇。

    女人在这副本里本就稀少,而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向他们求助的女人还是焦月。

    她性感娇艳,性子又强势清高,对于这些骨子里刻着骄傲自满的男人来说,足以点燃他们心底所有的征服欲。

    若不是有莫云帆整日跟在她的身边,他们早就想要撬墙角试试了。

    而彼时两人吵架,焦月又衣冠不整地出现,她纤细漂亮的手指紧紧攥着他们的衣摆,向他们展露出如此媚态,这何尝不是一种渴望他们的暗示?

    “想想也是……焦月的性格太强势,莫云帆忍久了是会爆发的。”一人小声耳语道。

    两个男人也不知道悄悄讨论了些什么,焦月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拽着往上一提,便直直倒进了其中一人的怀里。

    “帮你解决莫云帆可以,但这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毕竟做生意也是要谈条件的。”男人勾起嘴角,嘴里说得头头是道,目光却意味深长地在女人的身上反复游离。

    知道对方在暗示什么,焦月的眼眶又泛了些许屈辱的泪光,最后她咬破了嘴角,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头允诺道,“好,只要你们帮我,想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两个男人一听登时来了斗志,遂一个个摩拳擦掌地撩起袖子,大步朝着焦月的房间走去,口中还大声嚷着,“莫云帆!滚出来!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

    男人的吼声在走廊里响起阵阵回音,门板用力撞击墙面,灰尘从天花板上簌簌往下掉落,连躲在自己房里窃听的池昱都被吓了一跳。

    两人气势汹汹地踹门而入,映入眼帘的第一幕是满地破碎的狼藉,窗帘被扯下了大半,露出了后头已经黯淡的夕阳,床垫与枕头也从上铺被硬拽了下来,棉絮跑得到处都是。

    这显然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房间更加证实了焦月所描述的一切都是事实,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在屋内看到莫云帆的身影。

    “切,我先进去。”本来走在最后的男人见舍友犹豫,他鄙夷地推了那人一把,然后自己走到了队伍的最前,还不忘记回头看一眼焦月。

    像是在告诉对方,自己才是最勇猛的那个人。

    焦月见状,娇俏地冲他弯起眉眼笑笑,哪怕是一副蓬头垢面的凌乱模样,也依然撩得那人心花怒放。

    “莫云帆,你这狗东西躲到哪里去了?!”男人瞬间精.虫上脑,捏紧了拳头就要往房间里冲。

    但他还未来得及多走两步,比他脑袋还要大上一圈的陶瓷花瓶就从门后的视野盲区朝着他的面门用力砸来!

    只一瞬间,瓷器四分五裂,养殖花草的液体也因容器的破碎而洒得满地都是,混合着男人流出的血水变成了淡淡的赤色。

    对方应声倒地,身体抽搐个没完,他头颅上巨大的豁口不断涌出粘稠的血液,显然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去世。

    “还真有傻子会上当啊?”见对方不再动弹,在门背后守株待兔的莫云帆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他一脚踹上了那人的腰侧,以确认他不会再有反抗的力气。

    “你找死……!”还剩下的那个男人气急,他从地上捡起碎裂的瓷片就要和莫云帆硬拼,毕竟他的身材优势摆在这里,不可能会输给对方那个小薄身板。

    但忽的,他的后颈泛开一片古怪的冰凉,旋即那一汩汩的温热慢慢涌现,混沌了他大脑里刚才还怒火冲天的思绪。

    他身体一怔,眼珠子诡异地往下移动了些距离,他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一柄匕首正从他的喉口处冒了个血色的尖头出来——

    他的脖子被人从后方用刀贯穿了。

    “你们……”

    那句“骗我”还没能从口中被吐出,男人已经翻着白眼重重倒地,没想到最后会死在同为玩家的人类手里。

    “就你们这样的下三滥,也配觊觎我的女人。”莫云帆冷哼一声,他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血渍,转而换了张笑眯眯的面庞,乖顺地去贴焦月伸来的手。

    “真乖。”而对方也像是宠爱一只小狗般,用掌心反复摩挲着莫云帆的发丝,给予了他语言上的鼓励。

    这场混战比池昱想象中的要来得更快。

    他推门出去的时候,那两个男人的尸体还横卧在走廊的中央。

    地上到处都是黏糊糊的血渍,但焦月的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显然他们知道刚才闹出的动静肯定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且游戏只剩下十几个小时不到,再隐瞒证据也毫无意义。

    他们已经可以撕下所有人皮的伪装了。

    >>>

    临近午夜的最后两个小时,宴会厅里本该损坏的立钟忽然摇晃起了钟摆,随着整点的报时,钟箱也随之打开,支撑平台的支架缓缓弹出,在静谧的大厅内发出生锈枯槁的刺耳噪声。

    就坐在房间里发呆的许露娜忽然一怔,她抬起了头,无神的眼里也渐渐亮起了高光。

    她上次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在五天之前,那时候的乌鸦会从钟箱里飞出来,为大家带来美味的食物。

    可自从乌鸦死后,那立钟便再也没有走动过一分一秒,现在忽然敲响铃声,总感觉有些古怪。

    此时走廊上的动静已经安静下来,但宴会厅里却传来了莫名的脚步声,就像是游戏刚开始时,那堆人在餐桌旁争先恐后地想要抢到一个足够吃到所有美味的位置。

    在回忆起这一幕的瞬间,许露娜那已经完全混乱的大脑再也无法继续运转。

    她被饥饿支配,大步跑向门口,又因为被什么东西绊倒而重重跌倒在地,但她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那样,又一次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了身,不顾一切地向着楼下飞奔而去。

    只是当她到了宴会厅时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就连吊灯都没人打开,四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月光稀薄,在桌面上铺洒了一层黯淡的桌布。

    许露娜微微张嘴,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的瞳孔不断地晃动着,眼睛眨了又眨,她在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但黯淡光线下,落了灰的立钟上正大开着钟箱的门板,那块曾经满是鲜血的平台也突兀地被展示了出来,只是乌鸦的尸体不知所踪了。

    难道那东西会复活……?

    许露娜产生了一瞬间的不敢置信,她有些兴奋地走上前去,用指节敲打着钟箱的外侧,还以为只要这样做就能呼唤出那只会为她带来美食的乌鸦。

    叩叩。

    木门被敲击的声响在黑暗中幽幽回荡,可乌鸦始终都没有回应她的召唤。

    “果然是我的错觉吗……嗯?”

    在许露娜的内心又一次被失落填满时,一道被月光拉得斜长的影子从侧边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正见到池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月光凝聚而成的薄纱在少年的发丝间披上了朦胧的一层,他的双眼本无光彩,但因为有了月色的衬托,竟莫名酝酿开了些许莹润的水色。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了呢?”他张开淡粉色的唇,露出了底下那口整齐的白牙,以询问的语气笑得无比灿烂。

    许露娜:“……”

    在这种时候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池昱让她的心底敲起了警钟。

    尽管对方生着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但也不能否认他以极其冷漠的态度解决掉了好几个玩家的事实。

    而最关键的是,她在副本时从没有见到池昱笑过,更别说现在,对方那不合时宜的笑容哪怕再明媚耀眼,也只会让她觉得深入骨髓的恐惧与不寒而栗。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少年弯着眉眼,语气竟带着几分和那诉说游戏规则的神明一般的恶劣,“请在十秒钟内,证明自己不是怪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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