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陈晋山心疼地伸手过来,欲将搀扶文素素:“你怀着身子呢,快回卧房去好生躺着。”
张氏拔高声音喊道:“老爷!”
陈晋山的手收了回去,不耐烦走到上首的椅子里坐了下来,吴婆子不知从何处端来一杯茶奉了上前。
张氏神色得意,凉凉扫了眼立在一边的文素素,“姐夫递了消息让你去府城,可不能耽误了。文氏肚子里的哥儿要紧,许姨娘不听话,得赶紧给立立规矩才是。”
陈晋山拿着茶盏盖,不紧不慢拨动着茶水,道:“后宅的事情,你是主母,当交由你管着。”
张氏不由得笑了起来,很快,脸上的笑容一收,对着许姨娘就是一通痛斥:“许姨娘,让你伺候文氏,你居然当做耳边风!我看老爷待你们宽厚,倒把你们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许姨娘跪在地上,眼眶红红,不服输地梗着脖子道:“太太,老爷是白纸黑字纳了我为妾,何时我竟然变成了丫鬟,伺候了主子,还要伺候主子不算主子,奴婢不算奴婢的文氏?真真要仔细论,传出去保不齐太太的名声也保不住,还道是陈氏养不起下人,卖掉了伺候人的丫鬟。太太心胸狭窄,善妒了!”
张氏气得脸都白了,将吴婆子递上来的茶盏往许姨娘面前一扔,狠狠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贱妾,竟然敢当面顶撞主子!亏我心善,怜你生过哥儿,好吃好喝养着你,竟让你张狂至此!吴婆子,将她拖下去,关进柴房里饿上几日,看她这张嘴,还能硬到几时去!”
吴婆子一下窜上前,揪住许姨娘的胳膊就往外拖。许姨娘身形比吴婆子高大,她一时拖不动,便暗中又踢又掐。
许姨娘委屈比天大,痛得嘶嘶大叫,哪甘心被吴婆子欺负了,抬起手就还击。
转瞬间,两人扭打做一团。
张氏怒极攻心,扎着手喊道:“来人,将这个贱人拖出去发卖了,打死她,打死她!”
陈晋山一直端坐在上首,好似屋里发生的争斗同他毫无干系,对着张氏的喊叫,眼里厌恶闪过,将茶盏掼在案几上,呵斥道:“都给我住手!”
吴婆子先看了眼张氏,得了她的允许,才不情不愿收回了手。
许姨娘头发衣衫都乱了,脸上也被抓出了两道血痕,蹲坐在地上,不停地喘息,一扭头看向陈晋山,眼里泪光盈盈,道:“老爷,你发句话,要是我以后就成了丫鬟,我也认了。像是这般不明不白的身份,我可不干!”
张氏怔了下,凉凉撇嘴,端着看好戏的模样,在陈晋山身边的椅子里坐下了。
果然,陈晋山站起身,睥睨着许姨娘,轻蔑地道:“许氏,我说你是妾,你就是妾,我说你是丫鬟,你就是丫鬟。我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敢跟我叫板,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罢,陈晋山负手往外走去,一脚踢到蹲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许姨娘胸口上,道:“滚开!”
许姨娘被踢得倒在地上,捂着胸前痛哭流涕,张氏高兴得笑了起来,鄙夷地道:“许姨娘,老爷可替你做主了?”
吴婆子谄媚地附和:“乡下来的穷人,没见过世面,一个妾也敢张狂。生了个哥儿就了不起,妄图能翻身做主了。女人会生孩子有甚了不起之处?太太不用生,老爷照样得尊着重着,人呐,得信命,许姨娘,你就是下贱的命,一辈子休想出头!”
吴婆子边说,边还拿眼角剜站在那里的文素素,想是先前陈晋山对她的举动,引起了张氏的不满,要替主子敲打她了。
张氏听得皱眉,估摸着是“不用生”,又提醒了她无法生育之事。
吴婆子觑着张氏的脸色,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她脑子倒转得快,讪讪闭上了嘴,殷勤地道:“太太,许姨娘力气大,奴婢去多唤几个人来,照着太太的吩咐,将她捆了关在柴房里去!”
“去吧。”张氏对她抬了抬手,吴婆子忙不迭出去唤人了。
许姨娘趴在那里哭,见吴婆子去了,她一抹眼泪抬起头,喊道:“有本事你就发卖了我!”
张氏嗤地冷笑,慢慢踱步上前,俯低身,一字一顿道:“许姨娘,我不会卖了你,也不会将你降为丫鬟。我偏生要你以姨娘的身份,做下人的活。你不满意,怨恨,你能奈我何?呵呵,就凭你想要翻身,下辈子睁大眼睛,投个好胎!”
许姨娘死死咬住唇,唇齿间血丝溢出,浑身都发着抖。
张氏没再看她,对着吴婆子与带来的两个粗壮婆子道:“许姨娘目无尊卑,没规没矩,捆了关进柴房,何时知错了,何时再放出来。”
吴婆子招呼着婆子们拿着麻绳上前,许姨娘见挣扎不过,干脆放弃了,任由她们捆了往外推搡。
张氏目光冰冷,上下打量着文素素,道:“你好生诞下哥儿,谨守规矩,我自不会亏待你。你要是生了妄念,老爷也护不住你!”
有黄通判这个姐夫在,陈晋山当然护不住她,她也没过要陈晋山的相护。
想起陈晋山的嘴脸,兴许是身体的原因,文素素胸口一阵翻滚,她本想捂住嘴奔去旁边吐,手刚抬起来,很快就放下了,甚至往前探身,先前吃进去的饭食,悉数吐到了来不及避让的张氏身上。
张氏扎着手往后跳,低头看自己的绸衫,气得脸都白了,死死瞪着文素素。
手扬起便想打下去,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死忍住垂下,咬牙切齿骂了句贱蹄子,便气急败坏奔回院子去更衣。
文素素吐完,胃里总算舒服了些。抬手捂在肚子上,这里面装着的是恶疾,也是她的利器。
许姨娘被关进柴房,张氏没再另派伺候人手前来,由吴婆子送饭送水。
吴婆子虽看不起文素素,将食盒水桶扔得惊天动地响,嘴里骂骂咧咧,却不敢克扣她的吃食,午饭晚饭准时将热饭菜送到了她的面前。
午饭是一碗蛋羹,三只包子。晚饭包子换成了白面馒头。吴婆子扔下食盒就迫不及待回了倒座,入夜后天冷,她每晚都会吃上两盅酒暖身子。
文素素吃了蛋羹,一只馒头,将另外两只馒头,用帕子包起来放好。
过了一阵,吴婆子剔剔达达前来收拾食盒,趾高气扬道:“夜里凉,快些上床去歇着,莫要到外面乱走动。”
文素素起身回卧房,吴婆子在外面一阵窸窣,留下一盏小灯,供她起夜,便扭着身子走了。
哐当一声,文素素听到吴婆子拉上了大门,她和衣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养神。
嘈杂声散去,夜里终于归为宁静。与跨院一墙之隔的灶房,只有几只闹春的猫,不时叫唤几声。
文素素起身下床,走出卧房来到正门边,提着门栓,用力往上提。
原身跟着哥嫂,天天有做不完的活计,嫁给李达之后,同样要帮着做事卖猪肉。
典给陈晋山这一年,她无需做粗活苦活,力气倒还在。门只发出些许的动静,打开一条缝,她侧身走了出去。
天上挂着一轮毛毛细月,将院落笼上一层氤氲的光,朦朦胧胧,正好。
走近倒座,文素素就听到了阵阵震天响的鼾声,她隔着墙壁听了阵,屋内的鼾声此起彼伏,只怕是雷都打不醒。
文素素放了心,来到院门边,打开门闩,如先前那样提着门打开,侧身走出了院门。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跨院,她只略微四下张望了下,便沿着小径朝西而去。走了几十步路,穿过一座天井,来到了灶房的院子。
灶房的院子门只虚虚合上,里面安静无声,文素素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灶房的格局与跨院相似,三开间的正屋,左侧是厢房,右侧低矮破旧些,想必就是柴房了。
文素素观察了下,果断地朝右边走去。灶房干活的婆子都歇在院子,她放轻手脚走上前,借着依稀的月光,看到门口斜出来的柴禾,忙加快了些脚步。
突然,文素素的脚步停了下来。
柴房里,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一个男子压低声音道:“花儿,你被老爷踢了一脚,可伤到了身子?”
许姨娘叫许梨花,文素素听吴婆子喊过一次,只听她哽咽了下,幽幽道:“伤到了如何,没伤着又如何?反正是贱名一条,死了倒是一种解脱!”
男子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焦急,“花儿,你别成日将死挂在嘴边,好死不如赖活着。老爷从府城回来得迟,我赶着来见你,没能来得及去买药。明朝我又得一早随老爷前去府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且等着,我这就去药铺给你买药。”
许姨娘咕哝了句,文素素没能听清,她警觉顿起,下意识垫着脚尖往后退。
但已来不及了,灶房的院子并未种植花草,文素素身后,是片空旷的庭院,无处藏身。
男子从柴房里,躬身走到了门口,倏地抬头看来,与文素素正面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