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在茂苑县卖猪肉,认识他的人多,加之陈晋山出了事,他们这一路过去,热闹堪比皇帝出巡,不怀好意的调笑,风言风语不绝。
从陈宅到李家,约莫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李达得了银子,转手就花天酒地花得一干二净,面对议论奚落,依旧舍不得雇车。
李达终究感到面上无光,不时回头恨恨剜一眼文素素,脑子已转过了一万个主意。
陈晋山被投进大牢,每年固定二两的典妻银再也收不到,还失去“仙客来”这个大主顾。
天气愈发热,肉卖不出去便会坏掉。冰贵得很,李达想都不敢想。猪肉卖不动,哪来的银子吃香喝辣?
文素素带出来的旧衫,他早就抢过来翻过,两身半旧的绸衫厚袄拿去死当,勉强能换来一点钱。
他许诺给红儿的头面,已经一拖再拖。再推三阻四,她肯定会生气,再也登不了她的门。
红儿还是小事,她哪比得过文氏的美貌。李达望着文素素柔若无骨的腰身,鼓囊囊的胸脯,低头垂眸的风流.....
李达心头一会涌动着热流,一会又被憎恨淹没。
贱妇被陈晋山滋润得水灵灵,不知被他怎样折腾......
李达越想越恨,既然嫁给了他李达,生死都是他李达的人,还想翻了天去!
“李达,哟,你发财了?打哪弄到了此等娇娘?”
有人又在大惊小怪,话虽对着李达,毫不掩饰的眼神,在文素素身上来回打转。
李达冲着他挥舞拳头,骂道:“这是老子的娘子!夏黑狗,你看甚看,当心老子将你那双眼睛都挖出来!”
“咳”,李达一口浓痰,淬到闲汉夏黑狗的布衣短褐上。
夏黑狗生得瘦弱,不是李达的对手,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一气,骂骂咧咧跑了。
文素素安安静静跟在李达身后走着,对周围的热闹,李达的跳脚充耳不闻。
昨日整夜未眠,神经绷得太紧,身体本就没恢复。走在太阳下,眼前不时一阵阵晕眩发黑,她还须得集中精力,记住走过的路线,周遭环境。
到了城西一带,宅子愈发破烂。巷道交错,一条河流缓缓流淌,妇人娘子们在河边的石阶上浣衣,洗刷。
李达抚摸着肚皮,走进了一间食铺,喊道:“来碗羊肉汤,一笼羊肉包!”
食铺东家秦娘子走出来,鄙夷地道:“咄!李爷好大的口气,你打哪发财了?赊欠的银子,该清了吧?”
秦娘子性子泼辣,李达虽恼怒,却不敢声张,梗着脖子道:“老子有钱,过两日就清账,休得废话,速速去端上来!”
文素素抱着旧衣衫,随之缓缓走进了食铺。秦娘子一怔,眼里闪过怜悯,旋即更加鄙夷了,淬了李达一口:“没脸没皮的狗东西,卖妻卖儿,也不怕被天打雷劈!”
此时已过了午饭时辰,铺子里无人,文素素捡了张空着的案桌坐了下来。
秦娘子端了两只包子,一碗羊肉汤,越过李达,径自放在了文素素面前:“瞧你脸色不大对劲,去医馆让大夫瞧瞧。”
文素素声若蚊呐道了谢,便垂下头一声不吭。
秦娘子叹了口气,茂苑县就这么大的地方,陈晋山一出事,无人不知。
李达的秉性,多年的老街坊哪能不知,以前待文氏就经常打骂。休说拿不出银子,拿得出也先顾着自己享受。
文氏被典卖出去是入狼窝,回到李达身边,乃是回到了虎口,横竖都是惨。
李达见秦娘子将包子羊肉汤先给了文素素,当即就怒了,起身冲上前,骂道:“贱妇,老子都没吃,你居然敢先用,真是没规矩!”
文素素忙放下了筷子,怯生生垂下头,半点都不敢反抗。
秦娘子看不下去了,叉腰骂道:“好你个李达,这是我送给文氏的吃食,可不是给你。你要吃,拿钱出来!”
李达气得嘴都歪了,在兜里摸了半晌,掏出几个大钱,“啪”地拍在案桌上,趾高气扬道:“拿去!”
秦娘子抓过钱,哼了声,招呼伙计给李达上吃食:“上两只杂面馒头,一碗茶汤!”
李达闻着香喷喷的包子与羊肉汤,差点没流口水,只秦娘子站在那里不动,他也没法子,只能忍气吞声坐下了。
秦娘子皱了皱眉,对文素素道:“你吃,别理他!”
文素素感激地朝秦娘子笑了下,将汤与包子吃得一干二净,歇了一阵,总算恢复了些精神。
李达一肚皮的气,啃完杂面馒头,对文素素吆喝道:“还不快走!”
文素素朝秦娘子曲膝道谢,默默跟在了李达身后。秦娘子望着她的背影,扼腕叹息道:“这个世道,美人投进穷人肚皮,可不得遭罪,可惜喽,只怕又得被卖掉。”
因着李达做杀猪的买卖,周围邻里嫌弃脏臭,三间屋子的破宅子,孤零零立在巷子的最西面。
进了破院门,入目便是一院杂草。西侧当做猪圈,里面几只买来的猪没有喂食,饿得嗷嗷叫。东侧一颗歪脖子石榴树,树下一口井,两间茅草屋。
一间是灶房,一间只有草顶,四面通风,里面放着一条长石凳,一口锅灶,想是杀猪的地方。刺鼻的血腥臭气扑面,蚊蝇嗡嗡乱飞。
李达吃饱喝足,啜着牙花子,眼珠直愣愣盯在文素素的胸脯上,周身热起来,欲将拉她进屋。
这时,外面有人急迫地喊他:“李达,李达!”
李达烦躁不已,回头看是先前遇到的吴黑狗,没好气道:“你来作甚?”
吴黑狗瞄了眼文素素,朝他挤眉弄眼招手:“聚贤楼的何员外请你去吃酒!”
茂苑县除了“仙客来”,便是“聚贤楼”最豪华,东家何员外在茂苑县,也是数一数二的富绅。
李达神色一喜,当即一转身奔到了门边。这时突然矜持起来,手负在身后,忐忑问道:“当真?”
吴黑狗道:“难道还有假不成,我既便骗你,也不敢拿何员外做筏子!”
李达心想也是,转头对文素素厉声道:“老实呆在家中,去煮猪食喂猪,将我衣衫洗了!”
吴黑狗贪婪地眼神在文素素身上扫荡,跟在李达身后,谄媚地道:“李哥,发财了,你可别忘了小弟啊!”
李达听得很是高兴,却板着脸拿足架势道:“吴黑狗,你个龟孙子,少说奉承话,平时老子手头紧的时候,向你拆借一二,你可是跑得比谁都快!”
吴黑狗赔笑,手作势打在脸上,道:“那是我有眼无珠,李哥手握值钱的宝贝......”
两人说笑着,渐渐走远了。
文素素平静地听着,头顶的太阳逐渐西斜,她四下望去,院子里青草萋萋,脏臭不堪。
她取下大门坏掉的锁,推门进屋,屋内暗沉脏乱,东侧卧房放着一张凌乱不堪的床,西侧乱糟糟堆着破烂物什。
文素素将包裹放在椅子上,上前打开屋角油腻腻的半旧木箱。
箱中放着杀猪刀具,她拿起刀柄已经变成了褐色,油光水亮的砍刀,扬起手,一刀砍在木箱上。
“哗啦”,木箱碎裂。
文素素端详着完好无缺的刀口,满意颔首:“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