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紫荆回到房中后, 一直在安心睡觉,也毫无出府的意思,的确是没有反常的样子。
高睦确定这一点后, 发凉的后背才真正找回温度。
话虽如此,虚惊一场后, 高睦总归是不敢与紫荆过多接触了。
在高睦成为京营主将后,高睦就隐约发现, 皇帝有意让她成为皇太孙孙文昺的心腹。高睦总不能为了外放,故意去冲撞皇太孙孙文昺, 是以,在孙文昺顺利继位之前,高睦基本上不能指望外任了。此外, 皇帝年事已高,近两年来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说不定哪天就会驾鹤西去,而舞阳公主对皇帝感情极深, 高睦就算只是为了舞阳公主,短期之内也注定不能离京。
既然高睦离不开京城,离不开舞阳公主府,她想与紫荆减少接触, 就只能在紫荆身上想办法了。
高门大户的侍女,通常情况下, 要么成为主家的侍妾, 要么与男仆婚配,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够被放良, 摆脱终身为婢妾的命运。
高睦想以放良的名义,将紫荆不着痕迹地遣出公主府。不过, 舞阳公主身边的几个近身侍女,原本都是宫中的宫女,高睦不确定是否能将她们放良。舞阳公主回府后,高睦趁着独处的机会,对舞阳公主请教道:“锦衣,从前我母亲身边的侍女,年岁渐长后,都会放出去婚配。你身边的紫荆她们,年纪都不小了,不能恩典她们成亲吗?还是说,她们是宫女,不能放出去婚配?”
“紫荆她们随我出宫了,就不是宫女了,可以成亲的。”舞阳公主今天在十二公主府,才见到了自己的众多姐姐。她的姐姐们都比她年长很多,身边的侍女都换了几茬了。舞阳公主不用思索,就给出了很肯定的答案。只不过,舞阳公主依然觉得,与男人成婚生孩子,是在找死。她想起今天听到的消息,忍不住叹道:“成亲算什么‘恩典’?我今天听说,八姐姐的幼女,得产后风死了。”
高睦也觉得,女子一旦成婚,就多了一个“夫主”,还会因生儿育女多出无数死亡风险,根本算不上“恩典”。可是天下人都认为相夫教子是女子的幸福所在,大部分女子也将美好姻缘当成毕生夙愿。既然紫荆等侍女都是可以婚配的,那么,即便仅从驭下的角度考虑,高睦也得提醒舞阳公主,需要给身边人这个“恩典”。
“锦衣,我们不愿相夫教子,紫荆她们却未必不喜欢。你还是得问问紫荆她们的意愿才好。”
舞阳公主去十二公主府赴宴,不得不穿戴华服珠翠,回来后觉得脖子都是僵的。她此时正趴在软塌让高睦帮她揉脖子。其实,按摩这种事情,侍女比高睦更拿手,舞阳公主却就想要高睦帮她按。她想起自己和高睦之间的幸福,总算不觉得成亲是坏事了,点头附和道:“也是,你愿意和我做夫妻,我就很欢喜呢。说不定紫荆她们也想和谁做夫妻呢,那我明天问问紫荆她们好了。”
舞阳公主本来就嘴甜,与高睦互明心意后,告白的话更是张嘴就来。高睦不愿再让舞阳公主唱独角戏,尽管很多话羞于启齿,还是努力回应舞阳公主。几个月时间适应下来,高睦表达起情感来,已经比从前自然多了。正如此刻,她只是踌躇了片刻,就俯身亲了亲舞阳公主的额角,还打算说一句她也欢喜。
没等高睦开口,舞阳公主已经转身勾住了高睦的脖子,将高睦带到了软塌上。
亲亲抱抱半响后,舞阳公主有些犯困了,她也不嫌软塌窄小,直接赖在高睦怀里小睡了一觉。
被舞阳公主枕在身下的高睦,除了抱紧舞阳公主,什么都做不了。从小就忙于读书习武的高睦,很少有这种无所事事的时候,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浪费时间。她用视线将舞阳公主的侧脸描摹了千万遍,怎么看怎么欢喜,脑子再想不起其他。
直到夜间就寝之际,高睦才想起自己遣走紫荆的计划。高睦身为“男主人”,不宜直接插手侍女之事,考虑到舞阳公主不通庶务,她抱着提点之意问道:“锦衣,你若是打算为紫荆她们赐婚,打算怎么对她们开口呢?”
“嗯?我就问她们,有没有如意郎君呀。”
高睦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好笑地勾了勾唇,她摇头道:“婚约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在婚配之事上,尤其不便自己开口。锦衣,你若是如此去问紫荆她们,她们就算有中意的郎君,恐怕也是不会说的。”
“啊?那我要怎么问她们呢?”舞阳公主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若是不能直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发问了。
“府中不缺侍候的人。紫荆她们伺候了你很多年,劳苦功高,锦衣你应该不介意免脱她们的奴籍吧?你可以对紫荆她们说,体谅她们的辛劳,为她们备了妆奁,有意将她们放良。届时,她们自会明白,你有心为她们赐婚。”
“好,我到时候就这么和她们说。”舞阳公主觉得高睦考虑得有道理,点头答应了下来。她想起高睦今天已经两次过问紫荆她们的婚事了,又有些不解地问道:“高睦,你今天怎么这么关心紫荆她们的婚事?你以前好像从未问过侍女的事情。”
紫荆在舞阳公主身边服侍了多年,对舞阳公主极为了解,高睦担心,若是把今日之事说与舞阳公主,舞阳公主去对紫荆谈及放良时,会被紫荆瞧出异常。倒不如就让舞阳公主无知无觉,这样,紫荆以为舞阳公主是在对所有近身侍女施恩,也就不易起疑了。抱着这样的考虑,高睦只道:“就是突然发现,紫荆她们都年纪不小了。”
“也对,今天十二姐的女儿刚及笄,就已经在议婚了。紫荆她们要是想成亲,是得早些放她们出去才好。”
舞阳公主与自己的近身侍女感情深厚,她虽然有些不舍,抱着成全她们的想法,还是第二天就将她们召集在一起,提出了放良赐婚的想法。
在各位近身侍女们看来,高睦眼里只有公主,她们留在舞阳公主府里,不能成为驸马的妾室,就只能与男仆婚配,子子孙孙世代为奴。如今公主愿意解除她们的奴籍,有公主府做靠山,也不愁日子难过,还能找个良人成婚生子,将来儿孙绕膝,岂不比孤苦伶仃、低人一等的奴仆生活要好得多?但凡是憧憬婚育生活的近身侍女,全都欢喜不已。
高睦回府后,很快发现,舞阳公主的近身侍女,几乎个个都喜气盈盈。高睦猜测,应该是舞阳公主将放良之事说出去了,她也不惊讶舞阳公主的办事效率,正准备去舞阳公主身边落座,舞阳公主却直接把高睦拽入了房中。
“锦衣,怎么了?”高睦在舞阳公主栓紧房门后才发现,舞阳公主有些不开心。她结合屋外的喜气,推测道:“是陪了你多年的侍女快要离开公主府了,舍不得吗?”
“是有些舍不得。但是她们都不会离开京城,以后还能相见,就还好。”
高睦本想用“聚散有时”的道理劝慰舞阳公主,听说舞阳公主自己想明白了,她便不再多言,而是将舞阳公主拥入怀中,借以传递安慰。
“高睦,紫荆说,她想给你当侍妾。”
“什么?”
“紫荆说,她不愿意放良,只想给你当侍妾。她还说,公主府里,有很多人想给你当侍妾,与其让旁人爬上你的床,我不如提拔她这个亲信。”
在告别最初的惊讶后,高睦想到,既然紫荆会提出给“他”当侍妾,说明昨日她的女儿身完全没有暴露。此外,紫荆昨日反常的冒失,也好解释了……
舞阳公主早已从高睦肩头撑起了脑袋,说话时一直注视着高睦。在发现高睦神情间的放松后,她推开了高睦的拥抱,气呼呼地质问道:“你是不是也喜欢紫荆?!”
“锦衣你怎么会这么想?紫荆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我如何会喜欢她?”舞阳公主的无稽之谈,让高睦有些哭笑不得。
“那紫荆要是知道你是姑娘家了,你就会喜欢她吗?”
“不会。”高睦见舞阳公主的气恼不像作假,也开始认真了起来。她握着舞阳公主的肩膀,分析道:“锦衣,紫荆以前从未对我青眼相看,我想,应该是皇上许我纳妾生子,才让她动了给我当侍妾的心思。女子之间的倾慕之情有违伦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勇敢,紫荆若是知道我非男子,必不会心仪于我。”高睦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即便紫荆明知我是女子也心仪于我,我也只喜欢你。”
“那你方才,听说紫荆想给你当侍妾,怎么看起来那么高兴。”
“我不是高兴紫荆想给我当侍妾,只是高兴紫荆没有没有察觉我的身份。”高睦听清症结后,为了取信于舞阳公主,很快将昨日洗手时的插曲简要讲述了一遍。
舞阳公主在得知高睦的女儿身险些暴露后,倒是顾不上生气了,而是庆幸道:“难怪你要我放紫荆她们出府,还好紫荆没有发现。可是紫荆不愿意放良婚配,现在怎么办呢?要不然,我就说我讨厌紫荆觊觎你,把她遣去田庄那边吧。”
“不行,锦衣,紫荆既然没有察觉端倪,我们就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反而可能令她起疑。而且,你也不宜坐实妒妇之名,不然,皇上要是怪你损伤皇室声誉,反而有可能强令我纳妾生子。”
是的,上回父皇就说过,只有给高睦纳妾,才能洗刷我的“妒妇”恶名。
舞阳公主想起父皇强行赐下姬妾时的训诫,觉得高睦顾虑得在理。可是,紫荆昨天都差点碰到高睦的私.处了……好吧,舞阳公主也觉得,以紫荆那种循规蹈矩的性子,若是得知了高睦的女儿身,绝对不会倾慕高睦,可是,得知有很多人想给高睦当侍妾,她还是很不高兴。
念头转至此处,舞阳公主忍不住趴在了高睦肩膀上,怏怏叹了口气。
高睦以为舞阳公主担心她的处境,安慰道:“锦衣你放心,昨日只是我一时疏忽,才会让紫荆近身,以后都不会了,你不必过于担心。”
舞阳公主觉得,高睦在保守身份的事情上,已经足够谨慎了。她摇头道:“高睦,不怪你疏忽,怪我,我如果不是公主就好了。”
高睦也知道,如果舞阳公主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保守起女儿身的秘密来,能容易很多。但她一点都不觉得与舞阳公主相识是麻烦。
为了打消舞阳公主的自责,高睦真心诚意地笑道:“可是锦衣如果不是公主,早在越国公府灭族时,我就……”
“不许说这个!”舞阳公主伸手捂断了高睦的话头。自从高睦险死还生后,她就听不得高睦半个“死”字。
“好,不说这个,我一定会陪锦衣长命百岁的。”高睦笑着将额头枕在了舞阳公主眉心,撞碎了她紧锁的眉关。
正是因为想陪舞阳公主长命百岁,高睦昨日才会如此紧张。要不然的话,她孑然一身,母亲的恩情也已经偿还了,就算真被紫荆认出了女儿身,又有何惧呢?
第92章
入夏后的一天, 皇帝毫无征兆地将高睦召到了禁苑中的御湖边,指着湖水笑道:“高睦,朕听说你从军之后, 骑射武艺均有精进,就是不通水性?南边时有水匪作乱, 朕有意让你挂帅出征,积攒军功, 你不通水性怎么能行呢?正好今日张钦在此,他可是水中高手, 就由朕来做主,让他给你充当教头,教你泅水吧。”
高睦心头一沉。她自从幼年险些溺亡后, 就学会了泅水,但是对外一向宣称自己畏水。毕竟,泅水是要脱衣裳的……皇上突然关心高睦的水性,高睦就大感不妙。更让高睦不安的, 是皇帝指给高睦的教头,竟然是皇城司指挥史张钦。要不是皇帝语气和蔼,高睦几乎要认定自己的女儿身已经暴露了……即便皇上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命高睦学习泅水,她离暴露身份也不远了……
情况未明, 高睦不肯自乱阵脚,她强行保持着镇定, 只是摆出了一脸畏惧, 推脱道:“臣自少时溺水、险些丧命后, 就极为畏水, 一入水中就会气痹,实在不敢入水……”
“你连死都不怕, 怕水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要畏手畏脚。”皇帝直接打断了高睦的推辞。
“高将军放心,有下官在此,定不会再让将军溺水。皇上还等着看将军泅水的英姿呢,咱们走吧。”张钦偷偷瞧了皇帝一眼,适时走到了高睦面前。他说话之间,还伸手探向了高睦的领口,一副要帮高睦脱衣的样子。
初学游泳的旱鸭子,有什么英姿可供应皇帝观赏?还有,张钦就算真要教高睦游泳,也该自己先脱衣下水才是,哪有一上来就帮高睦宽衣的道理?
高睦知道,自己不能再心存侥幸了。她握住张钦的手腕,制止了张钦的动作,对皇帝跪地叩首道:“臣有罪。”
早在高睦出任应天府推官时,她就利用职务便利,伪造了户籍路引,以备不时之需。她曾答应锦衣,绝不会再轻弃性命,如果她身在宫外,她一定先尽力逃命;而如今她置身于重兵把守的宫禁之中,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高睦衣裳脏污了,带她去更衣。”号称天子的皇帝,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了。
……
夏日天气无常,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
舞阳公主府在暴雨声中迎来了一位中使,口称:“高驸马在禁苑突发恶疾,皇上召公主速速入宫。”
高睦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发恶疾呢?舞阳公主脸色大变,顾不上更衣,就冒雨赶到了禁苑。
“父皇,高睦在哪?”
皇帝见舞阳公主还穿着家常的衣裙,裙摆处还溅上了雨水,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皱眉责备道:“高睦是女子,你与她同床共枕数年,竟然丝毫都未察觉?”
父皇知道高睦是姑娘家了?!那恶疾……莫非是父皇把高睦杀了?!
“父皇,高睦到底在哪里?”舞阳公主胸口像被人砸了一闷棍,隔了半响,才勉强发出声音,她却没敢问出那个令她恐惧的可能。
皇帝看着舞阳公主颤抖的嘴唇,眼神锐利地逼问道:“你就早知道高睦是女子?!”
“儿臣知道。父皇,高睦是不是还活着?是儿臣逼高睦当驸马的,你别怪高睦,要怪就怪儿臣。”
“你早就知道高睦是女子了,还非要高睦当驸马?荒唐!朕真是将你宠坏了!你如此胆大妄为,是想要我们皇室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吗!”
“父皇先告诉儿臣,高睦是不是还活着?”舞阳公主知道,父皇生气时,她应该及时请罪,才能减轻罪责。可是,如果高睦已经不在了,那她为自己减轻罪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只想知道,高睦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皇帝也看出来了,舞阳公主一心都是高睦的死活。他心中怒火汹涌,但为了皇室颜面、为了善后,他必须得拿到舞阳公主的配合。为了能和舞阳公主达成有效沟通,皇帝只好先应道:“高睦还活着。”
舞阳公主明显松了口气,整个身体都有些脱力。
皇帝不等舞阳公主缓过劲来,就指了案上的匕首,冷酷地吩咐道:“你去杀了高睦,把她的尸身带回府,以暴病而亡的名义为她发丧。你若不肯,那就去长乐宫,给你母妃哭丧。”
从前皇帝就常用刘贤妃替舞阳公主受罚,但像今天这样,拿着刘贤妃的性命,当面威胁舞阳公主的情况,舞阳公主还是第一次遇到。
舞阳公主不可置信地看了皇帝一眼,觉得父皇的面目有些陌生,她还是试着软语求情道:“父皇,高睦虽然是女子,可是她对儿臣很好,儿臣也离不开她。她要是死了,儿臣也真的不想活了。你看在儿臣的份上,就留她一命吧,好不好?儿臣求你了。”
皇帝本来就怀疑舞阳公主和高睦之间是男女私情,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
好嘛,放在普通人家,女婴出生之后,不被当场摔死就要谢天谢地了,锦衣倒好,他将她如珍似宝地养大,她竟然敢来欺瞒他!敢做下如此逆道乱常的丑事!真是反了天了!早知道会养出如此羞辱门楣的东西,倒不如当初就摔死这个赔钱货!
皇帝对舞阳公主失望至极,勉强克制的怒火,反倒彻底平静了下来。他冷笑道:“你做下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还敢拿性命来威胁朕,真当朕宠你,就不会杀你吗?你要么迷途知返,去给朕杀了高睦,朕就当你将功折罪了,不计较你的罪过。要么,你就和高睦,和你母妃,都一起死。死一个人,还是死三个人,你自己想清楚。”
宠了自己多年的父皇,一朝展现出无情的面貌,给舞阳公主带来的冲击,不亚于天塌地陷。她又悲又痛,眼泪当场就砸在了地上。
皇帝看到舞阳公主落泪,还以为她害怕了,催促道:“说话!”
这是皇帝第一次对舞阳公主的眼泪无动于衷。
天下人都知道,舞阳公主是皇帝爱女,舞阳公主自己也以为,自己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她真的没想到,父皇会对她说出“杀”字。
父皇连我都想杀,还能放过高睦吗?
还有母妃……从前父皇就常常因我之故重惩母妃,如今父皇连我都想杀了,真的还能放过母妃的性命吗?
舞阳公主心生绝望,颓然应道:“我绝对不会杀害高睦。父皇要杀我,那就杀吧。”
皇帝以为舞阳公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直接拔出匕首,架在了舞阳公主脖子上。
舞阳公主不愿再面对父皇的绝情,直接闭上了双眼。
“怎么,为了一个区区的高睦,你不仅自己不要命了?连你母妃的性命也不顾惜了?”
舞阳公主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母妃。可是她真的无法对高睦下手,而且父皇竟然忍心亲手杀了她,就凭这一点,她也不信父皇会对母妃手下留情……不对,父皇想杀一个人,怎么都能杀。他为何一定要逼我亲手杀了高睦?父皇要是真的不惜杀了我和母妃,直接动手就是了,为何还要用母妃的性命逼我去杀高睦?
刀刃加身后,舞阳公主失去了对父皇最后的幻想,头脑反而清晰了起来。她想起了皇帝以高睦“突发恶疾”的幌子召她入宫,想起了皇帝所说的“天下人的笑柄”,还有皇帝的“发丧”之语……舞阳公主突然意识到了,皇帝为了维护皇室颜面,不仅想杀了高睦,而且想掩盖高睦的死因。
博览诸史之后的舞阳公主,这一刻甚至想起了朝局,想起了高睦不仅是她的驸马,还是皇帝火速提拔的京营将领,是“韦百战谋反案”后所剩不多的勋贵血脉之一,是皇帝明显想留给皇太孙孙文昺的实权将军……如果高睦不明不白地死在宫中,不仅会再度动摇军心,也会让残存的勋贵多心,甚至会让人疑心东宫有变!父皇绝对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况!而她与母妃要是真的与高睦同日身亡,父皇那套“暴病而亡”的说辞,还有谁会相信呢?
为了试探皇帝的真实态度,舞阳公主心一横,直接撞向了颈间的匕首。
舞阳公主猜得没错,皇帝为了维护颜面,根本不打算将“女驸马”的丑闻公之于众,如此一来,他就失去了合理处死高睦的理由,只能选择秘密诛杀高睦。而为了堵住天下人的猜疑,在高睦“暴病而亡”后,舞阳公主这个“未亡人”的表现至关重要。皇帝就是怕舞阳公主在高睦死后歇斯底里,才一定要逼舞阳公主亲手杀了高睦,以求斩断舞阳公主对高睦的情义,确保舞阳公主能如常地为高睦“发丧”。
要是舞阳公主和高睦同时死在宫中,不仅皇帝掩人耳目的计划会落空,还会让皇帝坐实杀女之名。皇帝自然是不肯的。
在发现舞阳公主撞向刀刃的意图后,皇帝第一时间就想撤走匕首,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反应还是慢了一拍,饶是皇帝收手得快,舞阳公主的脖子上还是出现了一条血痕。
第93章
皇帝盯着舞阳公主颈间的血痕, 以为舞阳公主一心为高睦殉情,连母妃都不顾了。他越发觉得舞阳公主是个不孝女,却也不指望能用刘贤妃的性命威胁舞阳公主妥协了, 而是改口说道:“你去杀了高睦,安生给高睦发丧, 高睦还能留个全尸。你若不去,朕就让人凌迟高睦, 将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疼痛在颈间蔓延, 舞阳公主心底却浮起了一丝喜意。从皇帝急着收回匕首的动作里,从皇帝改变策略的威胁里,舞阳公主已经确定了皇帝的顾虑。那么, 只要她不松口,高睦就还有救。
至于凌迟?父皇还指望她为高睦“发丧”呢,要是连尸身都没了,还怎么发丧呢。
舞阳公主叩首道:“儿臣宁死也不会伤害高睦一根汗毛。”
在皇帝眼里, 舞阳公主只是一个粗略认识几个字的无知女流,他完全没想到舞阳公主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
既然连高睦的一根汗毛都舍不得伤害,那真的忍心坐视高睦凌迟吗?
“朕给你半个时辰考虑清楚,你若还是执迷不悟, 那就等着看刽子手凌迟高睦吧!”
皇帝认为舞阳公主需要时间想清楚利害,也需要有人为她点清利害, 他甩出一句狠话后, 直接拂袖离开了殿中, 却派人召来了刘贤妃。
“锦衣, 怎么伤得如此严重!”刘贤妃一看到舞阳公主,就注意到了舞阳公主脖子上的血痕。其实舞阳公主颈部的伤口没有很深, 此刻早就凝血了,刘贤妃却后怕不已。如此要紧的部位,但凡再深上些许,当场就会要命的呀!
“母妃,没事,不疼。”舞阳公主原本无心理会伤口,见让刘贤妃担心了,她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血痕,想要证明自己真的无碍。
刘贤妃见此,连忙拦住了舞阳公主的手臂,又掏出丝帕,小心翼翼地帮舞阳公主遮盖了伤口。
舞阳公主看着刘贤妃眼中的疼惜,想到自己与高睦此次无论是生是死,都势必会牵连母妃,她鼻子一酸,歉意道:“母妃,我对不起你,这次又要连累你了。”
“锦衣,母妃这一辈子的喜乐,都是你给的,无论发生何事,都谈不上你连累我。你放宽心,不要说这些傻话。母妃只问你一件事,你真的明知高睦是女子,还对高睦有夫妻之情?为了高睦,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
舞阳公主从不认为自己与高睦做夫妻是不知廉耻。可是,对她疼爱有加的父皇,得知此事后,不仅痛骂她无耻,还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哪怕伤了她之后也没有露出半分不忍。有父皇的绝情在前,舞阳公主不确定,她点头之后,是否也会失去母妃眼中的疼惜。但她仅仅犹豫了片刻,就肯定地应道:“是,我明知高睦是女子,也对高睦有夫妻之情,愿与高睦同生共死。”
“可是锦衣,高睦假冒男身出仕当官,就算不给你当驸马,也是死罪。这一回与从前不同,你父皇最重皇室颜面,就算你以命相逼,你也救不了高睦。你父皇说了,只要你答应老老实实为高睦发丧,他可以不要你亲手杀死高睦了,还可以让你去送高睦最后一程。你听母妃一句劝,高睦要是真心爱重于你,她定也和母妃一样,舍不得你陪她赴死。你就当是为了高睦,不要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去和她告个别,好好活着,好吗?”
从刘贤妃进门开始,舞阳公主就知道,刘贤妃此时此刻能来到她身边,必然是皇帝派来的。皇帝都已经退让到只要求舞阳公主为高睦发丧了,还允许舞阳公主与高睦告别,舞阳公主听了,越发笃定了皇帝的顾虑。不过,刘贤妃不懂朝政,舞阳公主难以三言两语对母妃说清楚自己对皇帝的揣测,为了阻断刘贤妃的劝告,只能说道:“母妃,我与高睦在一起时,什么都不做,都很欢喜。没有高睦,我就算活着,也没有意思。”
皇帝给高睦假意赐下毒酒的那一次,当时的舞阳公主尚未与高睦缔结夫妻之约,她看到高睦饮药时,还是悲痛得万念俱灰,直接当场晕厥了过去。从那一天起,舞阳公主就很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没有高睦。
“锦衣,你父皇已经说了,我要是劝不了你,他会将你带到高睦面前,让你亲眼看着高睦……凌迟而死。你父皇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想杀的人,一定会死。你现在松口,高睦还能少受点罪,真要是让你亲眼看到高睦被千刀万剐,你……你会更后悔的。”
刘贤妃眼圈发红,几度哽咽,才说完皇帝的最后通牒。在确定舞阳公主明知高睦是女子还情根深种后,她很清楚,让舞阳公主见证高睦凌迟的场面,对舞阳公主而言,无异于一场精神上的酷刑。刘贤妃只是想象那个情景,就为她的宝贝女儿感到了心痛。
而且锦衣当初看到高睦饮药,就曾晕厥不醒,真要是目睹高睦凌迟而死,她还活得成吗?
刘贤妃嘴中说着“更后悔”,心里却觉得,她的宝贝女儿根本承受不住高睦凌迟而死的场面,语至最后,她已经泪如雨下。
舞阳公主也觉得,自己承受不起高睦凌迟而死的场面。在听完刘贤妃的转述后,她才意识到,皇帝还可以当着她的面,一刀一刀切割高睦的血肉,届时,她不忍高睦受苦,恐怕会求着皇帝让高睦速死,到头来,皇帝还是可以逼她为高睦发丧。
而且,母妃说得没错,父皇想杀的人,一定会死。就算她今日赌对了父皇的顾虑,父皇还可以找其他机会,不着痕迹地杀害高睦。那么,她真的还要用高睦的血肉,去赌父皇的心思吗?
“母妃,你别哭。请母妃帮我转告父皇,我愿意为高睦发丧,也愿意为高睦送行,只求父皇,不要折磨高睦,不要让高睦死得太痛苦。”
“锦衣你……想通了吗?”舞阳公主的平静,让刘贤妃有些不安。
“嗯,母妃说得对,我救不了高睦,违逆父皇,只会让高睦受更多苦。”舞阳公主不能让刘贤妃带着疑虑去见皇帝,她看出刘贤妃的不安后,很快挤出了一丝笑容,催促道:“母妃,高睦不喜欢看我哭。你能不能帮我请求父皇,让我尽快见到高睦。我怕我去晚了,笑不出来了。”
刘贤妃望着女儿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如刀割。可是此情此景,她知道自己给不了舞阳公主有用的安慰,唯能顺着她的意思,应允道:“好,母妃这就去。”
“母妃,你多保重。”
在刘贤妃起身之前,舞阳公主忍不住轻轻抱了抱刘贤妃。
刘贤妃心头一跳,惊问道:“锦衣,你是要做傻事吗?!”
舞阳公主摇头道:“母妃,你不要多心,我只是担心父皇迁怒你。父皇知不知道,你对高睦的女儿身毫不知情?你一定要告诉父皇,今日多亏你劝我,我才肯答应为高睦发丧。”
刘贤妃从舞阳公主滴水不漏的话音里,越发确认了自己的多心。她却只是将舞阳公主细细打量了一遍,抚摸着她的肩膀,交代道:“锦衣,不要灰心,说不定老天爷保佑,能帮你留住高睦的性命呢。母妃还是从前那句话,只要你和高睦过得好,母妃就放心了。你永远都不用觉得对不起母妃。”
语罢,刘贤妃再不留念,起身走向了门口。
舞阳公主受刘贤妃影响,从来没有求神拜佛的习惯。她不明白,从来不信神佛的母妃,为何会说出这句虚无缥缈的“老天爷保佑”。还有,母妃明知道高睦快死了,还说只要我和高睦过得好,是什么意思?是不怪我对她隐瞒高睦的女儿身,不怪我和高睦做夫妻吗?
眼看刘贤妃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舞阳公主顾不上多想,她面朝刘贤妃离开的方向,深深俯首,行了一记大礼,算是与母妃做最后的告别。
从逼高睦给自己当驸马的第一天起,舞阳公主就没打算让高睦独自承担欺君的罪责。在与高睦缔结夫妻之约后,她就更没有理由背弃高睦了。
她早就和高睦说好了,要一起长命百岁。
既然人间已经容不下她和高睦了,那她就和高睦一起同赴黄泉。
就算到了阎王殿里,她也要和高睦一起长命百岁!
*
刘贤妃一出门就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在刘贤妃下跪之后,根本没有喊她平身的意思,而是直接问道:“朕交代你的差事,办好了吗?”
“回皇上,锦衣已经答应为高睦发丧了。她只求皇上,多给她一点时间,让她为高睦送行。”
皇帝神色微松,对丁处忠摆了摆手。
既然贤妃能劝锦衣松口,也不怕锦衣再在高睦的丧礼上出乱子了。就是便宜了高睦,死了还能风光下葬,只能将来再找机会,把她拖出来焚骨扬灰了。
还有锦衣那个辱门败户的孽障,等高睦事了,朕定要将她暗中清除,也免得将来再玷污皇室颜面!
第94章
刘贤妃在丁处忠告退时, 借机瞟了殿内一眼,确定附近再无其他侍从后,她用乞求的语气对皇帝说道:“皇上, 锦衣对高睦情深义重,臣妾担心, 高睦死了,锦衣也会夭寿短命。皇上真的, 不能看在锦衣的份上,饶高睦一命吗。”
“贱人!你生的女儿, 做下了如此伤风败俗的丑事,你不以为耻,还来帮忙求情!有你这样糊涂的生母, 难怪锦衣行此腌臜之事!”
“可是皇上不是说过,要给锦衣一个如意郎君吗?高睦虽然是女子,却实是锦衣中意的人。天下间的男儿,也不乏不举之辈, 无法让妻妾怀育儿女。皇上不能就当高睦是一个不举的男儿吗?”
在舞阳公主出生之前,皇帝已经十年都没有子女降生了,舞阳公主的诞生,证明了皇帝雄风依旧, 皇帝才会对舞阳公主格外偏爱。
如今皇帝已经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了,早已成了刘贤妃嘴中的“不举之辈”。刘贤妃将高睦比作“不举的男儿”, 听在皇帝耳中, 简直是把他比作了天身卑贱的女流之辈, 他如何能忍?
皇帝勃然大怒, 从座椅上跳起来,踹了刘贤妃一脚都不解气, 还伸手拽住了刘贤妃的发髻,打算把她整张脸都往地下摔去。
在皇帝发力之前,刘贤妃先掐住了皇帝的脖子。
“你……?!”
皇帝习惯了自己是一个生杀予夺的帝王,忘了自己是一个体力衰弱的老人。
直到气息断绝的前一秒,皇帝犹自不敢相信——
这个一直匍匐在他脚边的恭顺贱妾,怎么敢犯上作乱?
刘贤妃只有舞阳公主一个孩子。对于刘贤妃而言,舞阳公主就是她的命。
从看到舞阳公主颈上的血痕开始,刘贤妃就知道,舞阳公主彻底失去了皇帝的宠爱。而皇帝既然决定掩盖公主找了个女驸马的“丑事”,那就意味着,等高睦身亡后,舞阳公主注定要以寡妇的身份活着了。一个失去了帝宠的寡妇公主,恐怕终身都走不出后院了。刘贤妃知道,即便舞阳公主将来能放下高睦,这样困锁后院的生活,对她的宝贝女儿而言,也与软禁没有区别。只是刘贤妃是从战乱中挣扎出来的人,她总觉得,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所以,她这颗为母之心,还是希望,锦衣无论如何都得先活下来。
可是,她那个痴傻的孩子,分明对高睦有了生死相随之意。
刘贤妃不知道舞阳公主为什么对同为女子的高睦一往情深,她只知道,既然高睦是锦衣的命,那她豁出一切,也要试着留下高睦的性命。
皇帝一言,可决人生死。
既然高睦的性命在皇帝手里,那换一个皇帝,也许可以放过高睦的性命呢?
皇太孙孙文昺与舞阳公主从小交好,而且刘贤妃记得,当初皇帝给高睦赐毒酒时,多亏孙文昺偷偷帮高睦换下了毒酒,又不惜压上储位帮高睦求情,才让皇帝改变了赐死高睦的决定。
刘贤妃不确定,等孙文昺成为新皇帝后,得知高睦是女子,是否还会像当初一样,看在锦衣与高睦鹣鲽情深的份上,“不忍心小姑姑丧偶”。
她只知道,事已至此,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比指望这个心狠手辣的老东西要强。
这个老东西,明显对锦衣的性命都满不在乎了,那她还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呢?
能从战乱中活命的刘贤妃,从来不是柔弱之人。
为了女儿的荣宠,她在皇帝面前任打任骂,柔顺了太多年。
当她决定不再柔顺时,她的双手,从来不缺力量。
皇帝将女驸马事件视为皇室的奇耻大辱,今日将高睦召来御湖边时,近处就只跟着几个口风严密的心腹。确认舞阳公主对同为女子的高睦果然有情爱之心后,皇帝更是生怕这等假凤虚凰的“丑事”泄露出去,与刘贤妃说话时,身边只留了一个丁处忠用来传达指令。
丁处忠此时出门传旨去了,没能返回殿中,殿内仅有刘贤妃与皇帝。
刘贤妃不知道殿中再无旁人,她担心被人阻止,从掐住皇帝脖子的第一刹开始,就用出了最大的力气。
眼看皇帝彻底断气了,还不见有人冲上来救驾,刘贤妃才知道殿中没有侍从。
在刘贤妃的设想里,皇帝一死,众人必定惊乱,消息传出去,想必一时间也就无人顾得上诛杀高睦了,说不定能让高睦撑到孙文昺的手下留情。谁知皇帝会死得如此悄无声息呢?刘贤妃松手之后,独立在寂静的殿宇中,一时间有些怔愣。
没等刘贤妃想好接下来做什么,门轴一声轻响,丁处忠回来了。
“回皇上,奴才已经派人将舞阳公主带去高驸……”丁处忠哈腰而入,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殿内的异样。他习惯了尊称“高驸马”,一时间没能改过口来,心里正懊悔呢,余光注意到皇帝横卧在地,他瞠目结舌,完全顾不上改口了。
“皇上?皇上?”
皇帝明显死不瞑目,丁处忠却在原地轻轻呼喊了数声,确定皇帝毫无动静,他才敢上前查看皇帝的情况。
消失的鼻息,无神的双眼,全都证明了生命的永逝。
当确定执掌着生杀之柄的皇帝永久地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时,身为御前总管太监的丁处忠,心底竟然有一丝窃喜。
丁处忠在皇帝跟前侍奉了多年,很清楚皇帝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他今日跟在皇帝身边,不仅知道了高睦是个女驸马,还知道了舞阳公主与高睦之间确有夫妻之情。皇帝对舞阳公主这份违背伦常的情爱越是介意,丁处忠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他就越怕被皇帝杀人灭口。毕竟,就连主动来找皇帝告密的紫荆,也已经被皇帝悄悄灭口了。
紫荆那个丫头,也是糊涂!她以为告密就能不受高睦的牵连吗?那也太不了解皇上的手段了!知道了这样的皇室丑闻,能瞒住皇上也就罢了,让皇上知道了,只会死得更快呀!
她自己找死不算,还连累我跟着担惊受怕……现在好了,皇上没了,皇太孙仁厚,等他成了皇帝,就算以后我不能再在御前当差了,我这条老命想必是能保住的……等等!皇太孙!对呀,皇上死了,皇太孙就能当皇帝了!这对皇太孙来说,其实是件喜事呀!
丁处忠想起皇太孙孙文昺后,突然想到,他要是能第一个把皇帝的死讯告知孙文昺,那就是给新皇帝报喜。说不定皇太孙记他这个好,将来还继续重用他呢?丁处忠眼前发亮,很快撇下了皇帝的尸身,转身奔出了殿外。
刘贤妃从对皇帝下手开始,就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她以为丁处忠是出去喊人了,也没打算阻止,反而希望皇帝的死讯尽快传出去,才能有高睦乱中求活的机会。
皇帝脖子上明显有勒痕,丁处忠又不是个瞎子,他自然是看到了的。殿中只有刘贤妃,丁处忠不难猜到凶手,问题是,刘贤妃再怎么说,也是宫里的主子。皇帝都不在了,此处又没有其他能做主的人,他一个做奴才的人,还能自己召集侍卫擒拿贤妃娘娘不成?皇帝严禁宦官干政,丁处忠虽然是御前最得脸的太监,但是根本指挥不了侍卫——他就算有心召集侍卫擒拿弑君之人,其实也做不到。
而且,丁处忠还想拿着皇帝的死讯去找孙文昺卖好,要是人人都知道皇帝死了,他还怎么去找皇太孙卖好呢?丁处忠抱着抢功的心态,一心尽快去找孙文昺,他出门之后,半点口风都没露,就匆匆走远了。
皇帝今日为了守密,带来的侍卫都是皇城司的精锐。皇城司主掌诏狱,为皇帝处理了很多不可见光之事,能在皇城司当差的人,最懂收起不该有的好奇。今日能为皇帝守门的皇城司成员,更是其中翘楚。他们看到丁处忠行色匆匆,觉得有些反常,也只是对视了一眼,就默默收起了惊奇。
刘贤妃本以为丁处忠是去宣布皇帝死讯的,坐等着被人擒拿,等了半响也只等来了一片安静。她心觉不解,推门而出,才发现丁处忠早就不见人影了,而门口的侍卫依然是沉默的平静。
丁处忠没有宣布皇帝的死讯?
刘贤妃弄不清丁处忠的心思,但是既然无人传播皇帝的死讯,她怕高睦和舞阳公主那头来不及了,只能自己亲自开口了。
“皇上驾崩了。”
负责为皇帝守门的皇城司侍卫,只看皇帝屏退左右,就知道今日之事皆属皇室隐秘。没有皇帝的命令,侍卫们根本不敢入殿,想着刘贤妃定然不敢诅咒皇帝,他们才壮着胆子进门。
看清皇帝颈上的勒痕后,侍卫们人人变色。
皇帝在他们的守卫下,竟然被人害死了,岂不是他们护驾不利?这要是追究起来,还能有他们的活路吗?
比起宣布皇帝死讯的刘贤妃,侍卫们觉得行色匆匆的丁处忠更可疑,为了将功折罪,当场就有人追出了门外。又有擅于钻营之辈,从突然的变故中看到了讨好顶头上司的机会,急着去寻找皇城司指挥使张钦。
随着侍卫们的离开,刘贤妃终于看到了她想要的混乱。
第95章
皇城司指挥使张钦, 奉皇帝旨意,亲自看押着高睦。他接到皇帝驾崩的消息时,舞阳公主还在与高睦说话。
听清属下的耳语后, 张钦得知皇帝是被害身亡,立马意识到了, 在皇帝非正常死亡、储君又不在近前的情况下,他如果能襄助皇太孙孙文昺稳住局面, 就能挣到拥立之功。
皇帝今日为了处置高睦,身边的侍卫全是皇城司的人, 张钦作为皇城司的最高长官,在皇帝身亡后,已经拥有了此时此地的全部兵权。只要他守好皇帝的尸身, 再将皇太孙迎来,就是一份板上钉钉的大功。面对这份几乎可以白捡的拥立之功,张钦如何不动心?
他只留下了一队人手看押高睦,就立即赶到了皇帝的尸身之前。
张钦今日接到的圣旨是, 一定要宰了高睦,还不能在高睦的头颈部留下明显的伤痕。
如果皇帝还活着,张钦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一定先杀了高睦再动身。但是皇帝死了, 事情就大不一样了……听说皇太孙与舞阳公主感情极深,在皇太孙即将成为新帝的情况下, 张钦完全不想开罪舞阳公主。反正高睦跑不了, 把人看牢了, 等皇太孙来了, 要是还想杀高睦,再杀也不晚。
张钦办案经验丰富, 在见到皇帝的尸身后,他注意到皇帝颈上的勒痕是纤细的指印,心中认定了刘贤妃是凶手,却也出于同样的理由,没有急于擒拿刘贤妃。
此外,就算不考虑舞阳公主与皇太孙的交情,张钦也担心,他若是在皇太孙到来前对皇妃私动刀兵,容易引发皇太孙的猜疑。
抱着这样的谨慎态度,张钦听说有属下去擒拿丁处忠了,难免痛骂属下愚蠢。
在皇帝死得不明不白的情况下,他皇城司的人竟然去擒拿御前总管太监,不知道的,岂不以为我皇城司在作乱?
别人误会皇城司不打紧,张钦最怕的,是和皇太孙孙文昺之间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为了取信于孙文昺,张钦只留下了得力的属下守护皇帝的尸体,就亲自赶往了东宫。
东宫中的孙文昺正惊疑不定。
皇帝认为女驸马事件过于丢人,就连皇太孙孙文昺,他也打算彻底将其蒙在鼓里。孙文昺不知道此中缘由,只听说皇帝带着皇城司的人马在禁苑那头,还不许任何人靠近,心中本来就有些犯嘀咕。
丁处忠突然跑来告知他皇帝的死讯,孙文昺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呢,又有皇城司军士前来擒拿丁处忠,还口口声声怀疑丁处忠弑君。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丁处忠此时应该供出刘贤妃。但是,提及刘贤妃,难免提及高睦是个女驸马,难免提及舞阳公主与女驸马之间的私情。当着众人的面,丁处忠不确定,他要是吐露皇室丑闻,能否还有活路,只好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强调了自己的忠心。
丁处忠是皇爷爷跟前的总管太监,有皇爷爷在,才有他总管太监的风光。杀了皇爷爷,对他有什么好处?
孙文昺觉得丁处忠没有杀害皇帝的动机,与丁处忠相比,他自然而然地觉得皇城司更可疑。
情况未明之际,孙文昺不敢独自前往禁苑。他的东宫倒是有自己的侍卫,但是若是带着兵马去禁苑,万一旁人假传圣旨给他扣一个谋反罪呢?此外,孙文昺毕竟没有亲眼看到皇帝的尸体,他还担心这是一件挑拨他和皇爷爷的阴谋。
斟酌利弊后,孙文昺还是觉得,带着兵马防身才更保险。反正有丁处忠在手里,要是皇爷爷真的没死,他带兵入觐的行为还是可以解释的。要是独入禁苑,真要是有人作乱,他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出发之时,孙文昺不仅带上了全副武装的侍卫,还在衣袍之内穿上了软甲。
在通往禁苑的半路上,孙文昺遇到了张钦。
张钦一行人急着赶路,落在高度戒备的孙文昺眼中,就是来势汹汹。孙文昺不等张钦走近,就命侍卫拔出了腰刀。张钦这边的人手,眼看对面拔刀相向,也下意识地抽出了佩刀。
眼看血战一触即发,还是张钦认出了侍卫簇拥中的孙文昺。他连忙让属下收刀,又高声回禀道:“皇上龙驭上宾,臣皇城司指挥使张钦,特来迎候皇太孙殿下主持大局!”
孙文昺与张钦素无交情,不敢轻信于张钦,张钦为了取信于孙文昺,选择了扔下武器,赤手空拳地来到了孙文昺面前,将自己置于了东宫侍卫的刀锋之下,才勉强让孙文昺放心。
直到进入禁苑,亲自来到了皇帝的尸体旁边,孙文昺才真正松了口气。想起方才的虚惊一场,孙文昺又立马意识到了,他还不能放松——
皇爷爷死得突然,他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登基,将国家名正言顺地控制在手里,才能真正确保自己能够君临天下。
皇太孙孙文昺是当朝储君,只要公布皇帝的死讯,就能顺理成章地继位。
偏偏皇帝的死因,让孙文昺极为犯难。
在来禁苑的路上,张钦就已经将今日禁苑中的变故悄悄禀告给了孙文昺。孙文昺已经知道了高睦女扮男装之事,在看到皇帝颈上的勒痕后,孙文昺也认为,刘贤妃就是弑君凶徒。
问题是,孙文昺要是将刘贤妃的弑君之罪公告天下,总得提及她弑君的缘由,才能让人信服吧?这中间不仅涉及高睦那个女驸马,还有舞阳公主对高睦的痴情不改……这些都是皇帝想极力掩盖的皇室丑闻。孙文昺也觉得,这些事不宜公布出去,否则皇室颜面扫地,他这个新君就更难树立声望了。
此外,孙文昺更担心的是,他那些觊觎皇位的藩王叔叔们,一旦得知皇帝是遇弑身亡,就更有理由质疑他的继位权了。一个不好,人家甚至能把弑君的屎盆子扣在他这个皇太孙头上。
与这些肉眼可见的风险相比,宣布皇帝病逝而亡,对孙文昺而言,则省心得多。
确切地说,不仅是省心,还更有利。
新君初立,最是离不开兵权的时候,尤其京营的稳定至关重要。孙文昺想到,高睦原是皇爷爷留给他的京营大将,他虽然也很震惊高睦的女儿身,但是在这种皇位交替之际,斩杀高睦,相当于自断臂膀,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且,皇爷爷原本打算让高睦在宫里“暴病而亡”,可现在皇爷爷死了,他要想宣布皇爷爷是突然病逝,高睦就不适合同时“暴病身亡”。否则,必将引人猜疑。
还有小姑姑那头,也不知道高睦给小姑姑灌了什么迷魂汤。如今登基要紧,他没空与小姑姑细聊,也不宜在这种敏感的时期与小姑姑发生冲突,还是先放高睦一马更好。
孙文昺既然想用高睦,便不想与高睦离心。他综合考虑之后,抽空来到了高睦的关押之地,搬出了从前那套“不忍小姑姑丧偶”的说法,亲自释放了高睦,还让高睦去京营稳定军心。
至于舞阳公主,则被孙文昺留在了宫中,一起为皇帝哭灵。
舞阳公主与皇帝之间有多年的父女之情,今日直面皇帝的绝情,让舞阳公主意识到了,皇帝并没有多么爱她。不过,毕竟多年的情分摆在那里,乍然得知皇帝死了,舞阳公主还是伤心。
此外,伤心归伤心,舞阳公主还是得承认,得知皇帝驾崩,她内心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窃喜。当时,她的脑子里,甚至想起了刘贤妃那句“老天爷保佑”。
可不就是老天爷保佑吗?她本以为高睦必死无疑了,还有她自己,也已经准备陪高睦同赴黄泉了。皇帝如果不死,以皇帝的无情,舞阳公主甚至担心母妃也难以保住性命。
皇帝曾经逼问舞阳公主,死一个人,还是死三个人。
舞阳公主当时没有做出选择,如今看来,她心中的答案,其实是清晰的。
按照朝廷的大丧礼,皇帝驾崩,京官命妇皆需入宫哭临三日。舞阳公主作为皇帝的女儿,更是与其他在京的公主一起,在宫中哀哭了月余时日,直到皇帝的灵柩前往寿宫,才得以出宫回府。
舞阳公主出宫之时,正值骤雨初歇,明媚的阳光穿透层层乌云,洒照在雨后的大地上,天地之间都是蓬勃的朝气。
“高睦!”
舞阳公主府的马车,早已默默等在了宫门附近。舞阳公主登车后,看清车厢内的人影时,她眼中的光彩,是比车外的风景更蓬勃的朝气。
“锦衣。”高睦将舞阳公主揽入怀中,一寸一寸地收紧了双臂,语气中更是无尽的眷恋。
自从高睦被孙文昺释放后,她就去了京营,后来虽然也曾入宫哭临,但是她是在外朝与朝臣一起哭临,而舞阳公主则是身在内宫。算起来,今日还是高睦大难不死后,第一次与舞阳公主相见。所以,明知道舞阳公主一回府,她们就能相见,她还是想更早见到锦衣,这才悄悄等在了车厢中。
第96章
按照朝廷礼典, 孙文昺作为新帝,可以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除服;其他皇子女及皇孙, 则均需为先帝斩衰二十七月。
舞阳公主知道高睦不该出现在她的车上,但是高睦的提前出现, 让她唯觉惊喜。她忍不住凑到了高睦嘴边,贪婪地掠夺高睦的气息。
高睦有些意外, 但她是死里逃生人,又才与舞阳公主分别了月余时日, 确实十分想念舞阳公主,所以她只是迟疑了片刻,就抛开了对礼法的顾忌, 响应了舞阳公主的亲吻。
直到舞阳公主将高睦的手掌拉入衣襟,热烈的体温毫无间隔地缠绕在高睦指端,高睦才讶然睁眼,试图终止这个过于紧密的姿态。
舞阳公主不肯让高睦后撤。
高睦为了制止舞阳公主, 不得不出声道:“锦衣,不妥。”
舞阳公主对夫妻之事一知半解,她想与高睦做夫妻,本质上来说, 是她喜欢亲近高睦,也想要高睦亲近她。在和高睦心意相通后, 高睦不再拒绝她的亲密, 还会与她亲亲抱抱, 她对高睦的亲近之心就已经得到了满足。但是, 在与高睦险些成为一对死鸳鸯后,舞阳公主就已经不满足于亲亲抱抱的亲密了……一靠近高睦, 她就很确定,她想要毫无间隔地紧贴着高睦,就像当年在温泉中那样。
“没有不妥。高睦,不用管那些虚礼。”舞阳公主如果是一个信奉礼法的人,她根本不可能找高睦充当驸马,不可能对女诫心存厌烦,也不可能义无反顾地爱上同为女子的高睦。她以为高睦在为她顾虑斩衰之制,想都没想就否认了高睦的“不妥”,又再度凑近了高睦。
“锦衣,我们快到家了。”高睦本质上也不是一个遵从礼法的人,她顾虑的,其实是舞阳公主府快到了。而且,她心中爱重锦衣,就算想与锦衣进一步亲密,也不愿仓促而为。
在险些踏上黄泉路后,还能与高睦一起平安到家,对舞阳公主而言,本该是一件喜事。但是,一想到斩衰的繁文缛节,将会害得她与高睦分居二十七个月之久,她就高兴不起来。她怏怏叹道:“高睦,我不想和你分开居住。”
高松寿丧命后,高睦就曾和舞阳公主分居一年,那时,她还未能与舞阳公主互明心意,就已经很难熬了。高睦又何尝想与舞阳公主分开整整二十七个月呢?想起舞阳公主那句“虚礼”,高睦提议道:“锦衣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等夜深人静后,翻窗来你房中。”
“真的吗?”舞阳公主双眼发亮,“我当然不介意呀!”
舞阳公主就算从未与先帝发生隔阂,她也觉得,以斩衰三年的形式表达孝心,只是毫无必要的形式。在几乎被先帝逼上绝路后,她还能为先帝的死亡落泪,就已经是她的孝心了。甚至,正因为先帝差点逼死了她和高睦,她才更不想,因为先帝的缘故,与高睦分开居住。
这样的舞阳公主,当然是不介意高睦翻窗来陪她的。
在受到高睦的启发后,舞阳公主甚至觉得,高睦是要出门当差的人,而她自己整个孝期都得留在府中了,比高睦清闲得多,应该由她来翻高睦的窗。
高睦还记得,当年舞阳公主翻窗进入外书房找她时,曾经崴伤了脚。虽然舞阳公主这些年一直在练武,身手已经灵巧许多了,夜黑路滑,高睦还是不想把翻窗的活计留给舞阳公主。
舞阳公主也不与高睦多争,而是满心期待地与高睦讨论起了翻窗之事的细节。
两人讨论完毕时,马车刚好抵达了舞阳公主府。
高睦是悄悄钻入车厢的,不能陪舞阳公主下车。舞阳公主知道晚上就能再看到高睦,心里也没那么不舍了,她在高睦脸上亲了一口,就安心下了马车。
为了能早点见到高睦,舞阳公主晚上早早遣散了侍女,熄灯等在了房中。
高睦没有让舞阳公主久等,熄灯后不久,她就来到了与舞阳公主约好的窗扇下。
舞阳公主从熄灯后就守在这扇虚掩的窗户前,正好看到了高睦翻窗而入的情景。
此前一心期待去了,舞阳公主还没有多想,眼看高睦跳窗而入,她想起高睦平素的端方姿态,捂嘴乐了半响。
如果是从前,高睦也许还会觉得窘迫,绝处逢生之后的高睦,再听到舞阳公主的欢笑,只觉得是天籁。她望着舞阳公主的笑容,很快跟着她笑了。
为了避人耳目,房中没有点灯,窗外却正值月圆。月光透过窗纱,洒照在高睦的侧脸上,映照出清朗的笑色,仿佛将诱人的月色融在了舞阳公主心口。
舞阳公主笑声渐小,上前搂紧了高睦的腰。
此时已是初夏,衣衫足够轻薄。舞阳公主凭借站立的姿态,足以紧贴高睦,隔着轻薄的夏衣,她与高睦的体温几乎交融在了一起,她却仍然不够满意。
要如何才能满意呢?
舞阳公主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她与高睦的衣衫,都有些过于碍事了。
“高睦,我们睡觉吧。”
考虑到高睦不习惯在床帐之外宽衣解带,舞阳公主没有急于一时,而是将高睦拽回了床边。
“好。”
此时天色还早,高睦其实还不困。比起入睡,高睦更想多看舞阳公主几眼。但想到舞阳公主是才从宫中守灵回来的人,是应该觉得困了,高睦毫无犹豫地顺从了舞阳公主睡觉的提议,心里想的却是,等舞阳公主睡着了,她借着月色,再看也是一样的。
高睦与舞阳公主达成夫妻之约前,就已经很习惯与舞阳公主相拥而眠了。在与舞阳公主互明心意后,这份相拥而眠的习惯,更几乎成了高睦的本能。一躺上床榻,高睦就不假思索地翻身面向了舞阳公主,打算将舞阳公主搂入怀中。
她的手臂都已经搭在了舞阳公主腰背上了,想要用力时才突然发现——
锦衣今夜的亵衣,有些过于温软了……不对,不是亵衣。
意识到自己碰到了舞阳公主的裸背,高睦手臂微僵,她迟疑问道:“锦衣你……热吗?”
“不热,我喜欢不穿衣服贴着你。”
舞阳公主不仅喜欢不穿衣服贴着高睦,而且想要扒掉高睦的亵衣。说话之间,她已经解开了高睦的衣带,将自己光滑的身体直接贴到了高睦肌肤上。
果然,还是要像当年在温泉中那样,不穿衣服贴着高睦,才最舒服。
感觉到后背发空,舞阳公主很快又不满意了。她催促道:“高睦,我们早就是夫妻了,不穿衣服睡在一起,不是应该的吗?你的手这么僵干什么?抱紧我呀,我喜欢你抱紧我。”
舞阳公主还记得母妃给的秘.戏图。高睦当年说,秘.戏图中那些肌肤相亲的画面,是夫妻之间为求子嗣而行的敦伦之礼。她与高睦不能有子嗣,她也不想要子嗣,但是,她与高睦既然已经是夫妻了,凭什么非得要子嗣才能肌肤相亲呢?她不管,反正她就是想与高睦肌肤相亲。
高睦也喜欢与舞阳公主肌肤相亲,甚至,正是因为她想与舞阳公主肌肤相亲,她此刻才会手臂僵硬。高睦不知道该如何对舞阳公主解释自己的僵硬,她的声带甚至有些难以发声,只好先强行拿出镇定,抱紧了舞阳公主。
后背不再发空后,舞阳公主果然觉得更舒服了。她满意地亲了高睦一口,还蹭了蹭高睦的脸。
舞阳公主经常用蹭脸的形式对高睦表达亲密,但是像今夜这样,寸.丝不挂地蹭脸,还是第一次。
说是蹭脸,舞阳公主整个人都与高睦亲密无间地紧贴在一起,身体的细微动作就能带动整个躯体的摩擦,与蹭人有何区别?
高睦:……
高睦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从一开始,她就是因为对舞阳公主心存欲望,才意识到了自己对舞阳公主的情感变化。要不是记得舞阳公主的疲累,她真的有些压制不了体内的冲动了。
为了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高睦都想要默诵佛经了。她一个从不信神佛鬼怪的读书人,就算想临时抱佛脚,也实在想不起佛经,只能试图从读过的经书中寻找宁心静气的篇章。
高睦还没找到合适的经书背诵,舞阳公主已经从这份不经意的摩擦中发现了更大的舒适。
为了能重温这份舒适,舞阳公主也不和高睦客气,她直接用身体摩挲高睦的肌肤,果然发现了新大陆——
原来,除了不穿衣服的拥抱,她与高睦的之间,还能有更舒服的接触呀!
“锦衣,你不睡觉吗?”
舞阳公主不热,高睦已经很热了。要是舞阳公主还不睡觉,高睦真的不能保证成全她的睡眠了。
“我还不困。高睦你想睡了吗?”舞阳公主以为高睦困了,虽然有些舍不得,还是在高睦怀里老实了下来。
高睦此时方知,舞阳公主拉她上床,原来不是困了。
那是什么呢?
就算是根木头,此刻也无须多问了。
……
锦衣说得对呢。
她们,早就是夫妻了。
第97章 (一更)
舞阳公主与高睦共效鱼水之欢后, 才真正懂得夫妻之事。也才突然意识到,她与高睦差点没能正式成为夫妻,就沦为了一对死鸳鸯。一想到此事, 舞阳公主就更珍惜她与高睦都健在人间的时光了。
只可恨居丧的日子,让她无法与高睦同起同卧。幸而, 有高睦每晚必至的陪伴,助她排遣寂寞。即便是白日, 只要高睦在家,舞阳公主也常以读书为名屏退侍从……就是辛苦高睦, 需要多翻几次窗。
能与舞阳公主厮守,高睦自然是不嫌辛苦的。
如此一来,本该相思恼人的居丧生活, 也成了一份别样的情趣。
与之相比,舞阳公主的生活,最大的美中不足,自然而然地着落在了刘贤妃身上——
自从先帝驾崩后, 舞阳公主已经很久没能见到母妃了。她上一次看到母妃,还是在先帝的灵堂上。那也不过是远远瞧见了母妃的背影,连句话都没说上。
舞阳公主自从出降后,就不能随意回宫了。即便前些年先帝时常召她回宫, 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见到刘贤妃。数年下来,舞阳公主已经习惯了远离母妃的生活, 每逢年节, 她却还是格外思念母妃。
新正之日, 百官需要入宫朝贺皇帝, 命妇则需朝贺皇太后、皇后。
舞阳公主本想趁着入宫朝贺的机会去见母妃,皇太后和皇后却均以先帝新丧为由, 免除了朝贺。
平时也就罢了,总不能过年都不给母妃拜年吧?为了能入宫,舞阳公主只好往宫里递了请求觐见的正式表文。
舞阳公主属于外命妇,她请求进宫,入宫之后应该先参见皇后。已经成为皇帝的孙文昺,却亲自接待了舞阳公主。
舞阳公主与孙文昺极为要好,被自己的皇帝大侄儿亲自接待了也不奇怪。她与孙文昺闲话几句后,很快提出了她想去见刘贤妃。孙文昺却说,刘贤妃已经为先帝殉葬了。
“什么?!”
“十四叔薨逝之时,皇爷爷就定下了成规,皇室的无子妃妾,均需为夫主殉葬。小姑姑不知此事吗?”孙文昺身为皇帝,绝对不能容忍弑君之辈。就算没有殉葬的规定,孙文昺也是要除掉刘贤妃的。在孙文昺看来,他让刘贤妃多活了那么多天,又让她以殉葬的名义丧命,已经够便宜她了。考虑到舞阳公主与刘贤妃感情很深,孙文昺犹豫一下后,才补了一句:“小姑姑节哀。”
舞阳公主的眼泪早就掉下来了。
那是她的母妃,是悉心爱护她的母妃,是明知她爱上了同性也依然爱她的母妃,她竟然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猝然得知了母妃的死讯,让她如何节哀?
要不是为了弄清真相,舞阳公主早已泣不成声了。她对孙文昺质问道:“父皇怎么会定下如此残忍的规矩!你是皇帝,你为什么不改掉这条规矩!还有,我母妃是何时没的?就算母妃得殉葬,也该早点告知我,为何到今天才让我知晓!”
如果刘贤妃没有弑君,孙文昺看在舞阳公主的面子上,应该会把刘贤妃从殉葬名单里拿下来。不过,为了确保皇位交接的稳定性,孙文昺隐瞒了先帝遇弑身亡的真相,已经让此事成为了深宫隐秘。他深知“几事不密则害成”的道理,即便只是面对舞阳公主一人,也不打算说出这则隐秘,只道:“小姑姑,我虽然是皇帝,但也不能违逆皇爷爷定下的成规。刘贤妃既然注定殉葬,让你知晓,不过是徒增伤心。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你还是节哀吧。”
“你杀了我母妃,还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让我见到,还说是为了我好?”
舞阳公主如果从来不曾读过史书,她可能还会天真地相信孙文昺的推脱之词。如今她却觉得,孙文昺的说辞,简直是无耻至极。
便观诸史,哪朝哪代缺少变更祖制的皇帝?父皇已经死了,又不能强逼文昺这个新帝遵从成规。而且父皇的成规如此无理,文昺将其废除,连个非议都不会有,怎么就“不能违逆”了呢?
不!不是父皇!
舞阳公主一直知道,先帝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但她真的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定下了人殉这样丧尽天良的制度,还毫不迟疑地将她的母妃包含在内了。
无子妃妾一律殉葬,岂不是意味着,哪怕没有高睦之事,哪怕她这个女儿从未激怒先帝,他也从不打算放过母妃的性命吗?亏她曾经以为,她是他最宠爱的孩子!真是太可笑了!他要是真的宠爱她,怎么可能忍心让她丧母!
舞阳公主对先帝失望至极,甚至已经不想再喊他“父皇”了。早知道先帝的死亡会带走母妃,她根本就不该为他的驾崩哀哭!要哭也该是为母妃而哭才对!
还有文昺也是,会对她说出“虽然高睦是女子,我仍旧不忍心见小姑姑丧偶”的文昺,竟然忍心让她丧母!就算他真的不能改变先帝的成规,他已经是皇帝了,难道从人殉名单里拿掉一个名字都办不到吗!
分明是他这个新帝,断绝了母妃的活路,甚至让她失去了送母妃最后一程的机会,还说是“为了你好”?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孙文昺信奉纲常礼教,将名节视为立身之本,他之所以让刘贤妃死于殉葬,除了掩盖先帝死因外,也是不想背上诛杀庶祖母的名声。听到舞阳公主“你杀了我母妃”的说法,孙文昺面色一冷,不悦道:“妇人事夫,有从一而终之义。刘贤妃从葬于先帝,得以享有先帝的香火,是莫大的福气。小姑姑,朕知道你乍知生母死讯,难免伤心,但也不可出此怨望之语。”
今日私室相见,孙文昺与舞阳公主之间,原本只用了家人礼。而如今,孙文昺虽然依然喊着“小姑姑”,却自称“朕”,显然在强调自己的皇帝身份。
舞阳公主曾经直面先帝的绝情,听出孙文昺以势压人的意思后,她反倒不觉得失望了。
如果舞阳公主是孤身一人,她还真想问问孙文昺这个新帝,既然给先帝陪葬是莫大的福气,他自己怎么不去享受这个大福气?念及高睦的安危,舞阳公主吞下了心中这个逼人的反问,反而擦干了泪痕,平静地换上了尊称,问道:“敢问皇上,我母妃的尸身在哪里?”
孙文昺觉得,舞阳公主不再直呼他的帝讳,算是一件好事。不过,他与舞阳公主舞阳公主从小交好,不愿与舞阳公主因为一件小事而生份,便有些示好之意地回道:“既然是为先帝殉葬,自然是在皇陵近侧的吉地入土为安了。”
舞阳公主根本就不信神佛,也不信什么冥世冥福。母妃人都没了,吉地有什么意义呢?她知道孙文昺强调“吉地”,是在对她示好,但是从母妃死于孙文昺的旨意开始,她与孙文昺的情谊就已经回不到过去了。甚至,这座曾经被舞阳公主视作家庭的皇宫,对舞阳公主而言,都已经成了一片面目全非的伤心之地。舞阳公主不愿再留在宫中,也不想再面对孙文昺,起身道:“我还要去祭拜母妃,就不叨扰皇上了。”
这是孙文昺第一次听到舞阳公主的“叨扰”。
孙文昺觉得,他没有因刘贤妃的弑君之罪牵连舞阳公主,还为舞阳公主留下了高睦的性命,已经对舞阳公主很好了。如今他都已经对舞阳公主示好了,舞阳公主竟然还不领情,那也就不能怪他不顾舞阳公主的心情了。他本想等舞阳公主消化生母亡故的伤痛了,再与她细谈高睦之事,如今他也不想等了,他直接命令道:“且慢,朕还有事,要与大长公主商量。”
本朝规定,皇姑称“大长公主”,皇姊妹称“长公主”,皇女称“公主”。在孙文昺登基后,舞阳公主作为皇帝的姑姑,官方封号已经成了“舞阳大长公主”。
“皇上有何吩咐?”舞阳公主已经彻底认清了皇家的无情,听到“大长公主”这个陌生的称谓后,她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在舞阳公主心里,曾经被她视为至亲的孙文昺,已经不是能见证她眼泪的人了。她强压着痛失母亲的悲伤,只想尽快回家,好抱着高睦放心地痛哭一场,孙文昺的“且慢”,难免让舞阳公主有些不耐,但,也正因认清了皇家的无情本质,她才更知道自己不能对皇帝不耐,只能强逼自己止步应声。
落在孙文昺眼中,越发觉得舞阳公主冷淡。孙文昺心中有气,明知故问地说道:“大长公主去皇陵祭拜刘贤妃,是独自前去,还是与高睦同去。”
舞阳公主去刘贤妃的埋骨之地后,难免悲痛,自然是需要高睦相陪的。
孙文昺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摇头道:“依朕之见,大长公主与高睦之事,逆道乱常,皇爷爷深恶痛绝,刘贤妃想必也不会乐见此事。皇陵那边,大长公主还是独自前去为好。”
第98章 (二更)
刘贤妃在得知高睦是女子后, 还亲口对舞阳公主说过“只要你和高睦过得好,母妃就放心了”。即便人死之后真的有魂灵,舞阳公主也不担心母妃的态度, 倒是孙文昺这个“逆道乱常”的评价,引起了舞阳公主的重视。她皱眉道:“皇上说过, 高睦虽然是女子,但既然我对她已有鹣鲽之情, 你仍旧不忍见我丧偶。”
孙文昺不忍心舞阳公主丧偶,前提是舞阳公主是与他亲情深厚的“小姑姑”, 瞧舞阳公主现在的样子,只怕已经因为刘贤妃之死记恨于他了,那他又何必顾念这位“大长公主”呢?先帝的女儿那么多, 其中好几位公主,孙文昺连脸都记不住,说到底,他与舞阳公主之间, 要不是有总角相交的情谊,舞阳公主不过是他众多姑姑中的一个罢了。既然舞阳公主不珍惜他们之间的情分,他又何必心疼她“丧偶”呢?
再者,在孙文昺心里, 两个女子之间,本来就谈不上“丧偶”。先帝遇弑身亡那天, 孙文昺之所以释放高睦, 主要是想借高睦之手控制京营, 也是不便让高睦在先帝驾崩之日死在宫中。他本就没打算让高睦这个女驸马一直欺世盗名, 看在高睦对他还算有功的份上,他容许高睦全身而退, 已经算很宽仁了。
怀揣着这种宽仁的自我认知,孙文昺对舞阳公主理所当然地说道:“高睦女冒男身科举入仕,又胆大包天,窃取驸马之名,罪大恶极,朕本该将她正法。看在大长公主的情面上,朕可以不取高睦的性命,但是高睦必须远离京城,隐姓埋名,以免女驸马之事泄露出去,使我皇室取笑于天下。”
舞阳公主得知刘贤妃的死因后,本来就觉得,孙文昺既然忍心让她丧母,就不可能不忍心她丧偶,她不能继续将高睦的性命寄放在孙文昺的手上。舞阳公主本来就打算与高睦远走高飞了,只是想与高睦商量一番后再做计划,如今既然皇帝肯放高睦离开,倒也算正中舞阳公主的下怀,她很快应道:“好,我与高睦祭拜母妃之后,就可以远离京城,隐姓埋名,定不让世人知道高睦是女子。”
“不,朕的意思是,只有高睦该走,大长公主不能走。大长公主若是消失无踪,各位叔父、姑母那里,朕都不好交代。”
舞阳公主心头发沉。母妃没了,她只有高睦了,皇帝的意思,是非要将她和高睦分开吗?
听清孙文昺的“不好交代”后,舞阳公主看到了新的希望,提议道:“皇上将高睦外放至边地,我随高睦外放,再找时机宣称病逝,皇上就能对外交代了。”
孙文昺听舞阳公主这么快就能想到假死脱身的主意,还考虑到了外放这种细节,有些意外。又想到舞阳公主虽然读书差劲,但从小伶俐,偶尔灵机一动,倒也不算奇怪。
如果舞阳公主只是一个普通的深闺妇人,她想借假死脱身,瞒天过海,确实不难。问题是,舞阳公主是公主之尊,无论她死在哪里,都得是朝廷操办她的丧礼,少了尸身怎么行呢?届时人多眼杂,必然会走漏风声。而且,他若是同意了舞阳公主的假死脱身之计,岂不是支持了她那份假凤虚凰的逆乱之情?为了顾全大局,他不得不暂时放任舞阳公主与高睦夫妻相处,已经是不对了,他当然是不能让舞阳公主与高睦一起离开的!
此外,孙文昺深知,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高睦是他的有功之臣。他为了从高睦手中收回京营兵权,都得将高睦明升暗降,以免招惹物议。要是下旨将高睦远放至边地,落在世人眼里,那就是鸟尽弓藏了。就算他不怕名声不好听,还担心军队寒心呢。毕竟,诸王势大,他为求江山稳固,必是要削藩的。人心向背,对他这个新帝而言,也就尤为重要了。
孙文昺不想和女子谈及朝政,也不愿给舞阳公主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没有多说心中的理由,只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朕不能纵容大长公主对此等不.伦之情执迷不悟,不然将来在先帝陵前,朕都不好交代。”
看到舞阳公主嘴唇翕动,孙文昺不等她再说话,又补充道:“高睦身负欺君重罪,又蒙骗大长公主的情义,本来就该有死无生。大长公主若是不肯让高睦独自远遁,那朕为了保全皇室颜面,就只能效仿先帝,秘密处死高睦了。”
孙文昺的意思是,他言而有信,对高睦网开一面,已经给高睦留了一条活路。如果舞阳公主不肯接受这条活路,执意与高睦一起离开,那就是逼他诛杀高睦,也就不能怪他食言而肥了。
“皇上若是处死高睦,我会让天下人都知晓,高睦是女子,也会让天下人知晓,我与高睦两情相悦,确有夫妻之情!”舞阳公主的意思是,如果孙文昺真的秘密处死高睦,她会亲自将女驸马一事公之于众,让孙文昺根本保不住皇室颜面。
“你……!”孙文昺从出生就是太子嫡子,后来从皇太孙再到登基称帝,他连句重话都没听人说过了。今日他本来就觉得舞阳公主不识抬举,如今又被舞阳公主当面威胁了,他澎湃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了,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怒火。要不是舞阳公主辈分比他高,他都想要责打舞阳公主了,好让她明白什么是皇帝之尊。
舞阳公主从小与孙文昺相熟,知道他有爱惜羽毛的毛病。就凭她是孙文昺的姑姑,她料定,孙文昺不会轻易责罚尊长。眼看孙文昺发怒,舞阳公主也不害怕,只是越发摆出了一脸坚定。
孙文昺后悔了。旁人做了这种败坏纲常的丑事,掩饰还来不及,他真没想到,舞阳公主竟然敢把她和高睦之间的孽情公诸于世!敢拿皇室的颜面威胁他!真是被皇爷爷宠坏了!早知道小姑姑如此冥顽不灵,他得知皇爷爷死讯的那天,就该快刀斩乱麻,直接让高睦死在张钦手里!
也不行,以小姑姑这份冥顽不灵的样子,真要是那天让高睦死在宫里,她闹起来,皇爷爷遇弑之事只怕都遮掩不住……孙文昺从后悔的情绪中走出来后,又有些庆幸他当初没有鲁莽地杀掉高睦了。
“小姑姑,你也是背过《女诫》的人,应当知道,男女夫妇,才是人伦所在。你若是真将你和高睦之事公之于众,必会遭受天下人的唾弃,届时,就算我是皇帝,也保不住你的荣华。皇爷爷和刘贤妃在天有灵,也会因你蒙羞。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你父皇、母妃想想,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还是听我的,让高睦离开,你放下这段孽情才好。”孙文昺想到,舞阳公主从小就没有好好学习女德,恐怕不懂事情的轻重。为了能对舞阳公主动之以情,他甚至强压怒气,又喊起了“小姑姑”。
舞阳公主从小就不爱听女诫中的鬼话,认识高睦后,她就更觉得女诫毫无道理了。女诫中说,女子生而卑弱愚昧,她看高睦,当文官清名远扬,当武将也能深得军心,哪里卑弱?哪里愚昧了?还有,要是女子真的生而卑弱愚昧,那些所谓生而刚强聪慧的男子,为什么非要和女子结为夫妇?与一个他们眼中的卑贱之人亲密相交,他们怎么不觉得蒙羞?他们不觉得这套矛盾的夫妇人伦很可笑吗?
从舞阳公主爱上高睦的第一天起,舞阳公主就知道,她与高睦之间的夫妻之情,不会得到世人的认可。好在母妃认可了她和高睦。如果母妃还在世,舞阳公主为了母妃,可能还得考虑世人的看法;如今她若是还为母妃的身后虚名而畏手畏脚,那反倒是辜负了母妃的爱护。至于“父皇”?先帝定下无子妃嫔殉葬的制度时,都没为她考虑过失去母妃的痛苦,她还考虑先帝蒙羞不蒙羞干什么?从得知先帝将母妃纳入殉葬之列时,她就没有“父皇”,只知先帝了。
在先帝去世之前,他正逼着舞阳公主陪他营造高睦“暴病而亡”的假象,以便彻底掩盖女驸马之事。舞阳公主知道,要是先帝真的在天有灵,必然会觉得蒙羞。舞阳公主一点都不认为她与高睦之间的真情令人蒙羞,她却顺着孙文昺的话术,应道:“既然皇上觉得我让皇室蒙羞了,那让我和高睦一起离开,岂不是更清净吗。”
孙文昺见舞阳公主不为所动,改变策略,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姑姑,你是想要逼朕今日就将你圈禁吗?朕只需将你圈禁,再派人秘杀高睦,也不难保全皇室颜面。只不过,你才没了母妃,朕不想让你再伤心一场。你要是执意逼朕杀了高睦,那就不能怪朕了。你想清楚,究竟是愿意与高睦生别,还是死别。”
第99章 (三更)
舞阳公主既不想与高睦生别, 也不想与高睦死别。她笑道:“皇上以为,将我圈禁,我就不能将我和高睦的夫妻之情公之于众了吗?高睦的护卫、侍女中, 有多人知道了高睦的女儿身,他们早在数月之前, 就已经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京城了。高睦要是死了,就算皇上将我圈禁至死, 世人也必会知道高睦是女子,会知道我和高睦之间是夫妻之情。”
舞阳公主的脖子上, 曾经承载过亲生父亲的刀刃。后来先帝驾崩,孙文昺释放高睦,舞阳公主虽然很感动, 但是一想到,看似对她疼爱有加的先帝不惜逼死她也要杀死高睦,她就不敢完全指望孙文昺的亲情了。事关高睦的性命,舞阳公主为求万全, 当初一离开皇宫,她就和高睦商议了一番,布置了一些防备措施。那时的舞阳公主还觉得,孙文昺对她那么好, 她还暗自防着孙文昺,有些对不住孙文昺;如今的舞阳公主, 只觉得庆幸。庆幸那些预先的防备, 让她再次面对皇帝的无情时, 不至于束手无策。要不然, 她此时此刻,恐怕真的只能接受与高睦“生别”的命运了。
孙文昺虽然是舞阳公主的侄儿, 却年长于舞阳公主。在孙文昺心里,舞阳公主一直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妹妹,他觉得舞阳公主不该有这份防备于他的城府,怀疑舞阳公主说的那些散布京外的“护卫、侍女”,都是高睦的安排。若真是如此,那高睦就是一个面忠心奸之人,他还真想杀了高睦了。
不过,他想除掉高睦,主要是想掩埋女驸马的丑闻,如果舞阳公主所说的安排都是真的,那他还真的不能轻易动手了。此外,想起舞阳公主从小到大的机灵劲儿,孙文昺又有些怀疑,舞阳公主是在诈他……
舞阳公主看出了孙文昺的犹豫,补充道:“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舞阳公主府打听打听,看看高睦带进公主府中的人,是不是有多人,数月都不在府中了。而且,敢问皇上,我入宫拜年,犯了什么大罪,能让皇上将我圈禁?皇上说放我随高睦离开,不好对外交代,那将我圈禁至死,就好对外交代了吗?”
孙文昺见舞阳公主言语笃定,倒是不怀疑舞阳公主是诈他了。就算舞阳公主真是诈他,舞阳公主说得也没错,他除非公布舞阳公主与高睦之间的孽情,不然根本没有理由将舞阳公主圈禁。他提及圈禁,只是想让舞阳公主知难而退,没想到舞阳公主竟能无师自通,仓促之间都能看穿他的顾虑。
如果舞阳公主是个男子,就凭这份机敏,他都该忌惮这位藩王了。话说回来,他身为天下之主,如果连一位公主都拿捏不住,将来还凭什么削藩呢?
信奉纲常礼教的孙文昺,打心眼里认为,男尊女卑,是天地至理。也正因如此,所以他根本不允许自己输给一个女人。为了赢得舞阳公主的妥协,他冷笑道:“既然女驸马之事注定泄露,那朕索性公布高睦的欺君之罪,将她当众正法好了。正好,如此一来,朕还可以为小姑姑另选驸马,也免得小姑姑寡居终老。”
“皇上若是真的铁了心杀害高睦,那还是将我一起杀了为好。否则,我定会当众自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皇上逼死了我。”舞阳公主知道,一旦孙文昺公布高睦的女儿身,那高睦就真的必死无疑了。不过,孙文昺初登大宝,正是需要名声的时候,她不信他这样爱惜羽毛的人,敢背负杀姑恶名。
孙文昺曾听丁处忠说过,当初先帝遇弑前,先帝已经迫使舞阳公主同意为高睦“发丧”了。既然那时候的舞阳公主肯让高睦独自赴死,那她如今真的会不惜陪高睦同死吗?孙文昺觉得,舞阳公主不像是会轻弃性命的人,但是舞阳公主眼中的坚定,又让他不敢肯定。
“皇上恐怕不知道,当初先帝要杀高睦时,我已经打算与高睦同赴黄泉了。如果不是先帝正好驾崩,你放了高睦一命,那我早就陪高睦死了。如今既然你容不下我和高睦了,那让我和高睦死在一起,也算是成全我了。”舞阳公主不知道孙文昺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必须让孙文昺看清她不惜一死的决心,才有可能逼退孙文昺。
孙文昺曾经派人秘密审问刘贤妃,想弄清她弑君的缘由。刘贤妃为了减轻对舞阳公主的影响,只说自己是受不了先帝的责打了,才会冲动反击,没想到竟失手掐死了先帝。孙文昺对刘贤妃这个说法将信将疑,此时得知舞阳公主为高睦殉情的决心,他才想到,刘贤妃可能是看出了舞阳公主的死意,才会愤然弑君。早知道舞阳公主如此油盐不进,他真该让刘贤妃多活几天,等处理完高睦之事了,再隐秘地处死刘贤妃也不迟。
如今刘贤妃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晚……慢着,小姑姑没有母妃了,高睦的母亲却还在呢。当年高睦宁愿以命换命也要救母,要是让她在母亲和小姑姑之间做选择,她定会选她母亲吧。等小姑姑听到高睦不愿意带她一起离开,想必也就不会胡搅蛮缠了。
孙文昺想起王夫人这张新牌后,心头一亮。为了稳住舞阳公主,他摆出了缓兵之计,松口道:“小姑姑,你一旦随高睦离开,就再也无法恢复公主身份了。民间生活清苦,我只是担心你将来后悔。”
“皇上放心,我不会后悔。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好,就让我和高睦一起隐姓埋名吧。”舞阳公主已经不相信孙文昺的亲人口吻了,不过,既然孙文昺已经在让步,她情知自己该给孙文昺搬台阶了。所以,她也缓和了神色,用上了亲近的口气。
“既然小姑姑心意已决,那我也只能成全你了。这样吧,二叔的周王爵位废除后,周地那边,缺人镇守。等开春之后,我就让小姑姑随高睦去周地赴任。”
舞阳公主见孙文昺连外放地点都为高睦挑好了,以为孙文昺真心退让了,她对孙文昺道谢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孙文昺在舞阳公主离开后,则是很快召来了皇城司指挥使张钦,命他去威忠武公王昂的功臣庙里寻找高睦的母亲王夫人,并且要将王夫人悄悄控制起来。
张钦在先帝驾崩时不遗余力地支持孙文昺,还帮着孙文昺隐瞒了先帝遇弑的真相,才得以留在皇城司指挥使的位置上。为了能坐稳自己的位置,他正想方设法获取孙文昺的信任呢,得知孙文昺要将隐秘之事交给他做,他深知这是表现自己的机会,自然是十二分地上心。
领命之后,张钦片刻都没有耽搁,立即赶往了功臣庙。
张钦赶路时,舞阳公主已经在抱着高睦痛哭了。
当着孙文昺的面,舞阳公主不肯再暴露脆弱,一看到高睦,她强压下去的丧母之痛却片刻都克制不住了。她抱着高睦,哭得几乎晕厥了过去。
舞阳公主的侍女,本想提醒舞阳公主,守丧期间,不该与驸马举止过密。得知舞阳公主是在为刘贤妃痛哭,她们作为舞阳公主的近身侍女,几乎都受过刘贤妃的恩惠,一时间也都跟着伤心了起来,还主动离开,为舞阳公主和高睦留出了独处空间。
舞阳公主痛哭一场后,心情平复了些许。她趁着与高睦独处的机会,勉强止住了抽泣,将她和孙文昺今日的对峙复述了一遍,还歉意道:“高睦,我没有和你商量,就替你答应了离开京城、隐姓埋名,你不会怪我吧?”
虽然舞阳公主没有细谈她的以死相逼,但是高睦已经听出来了,多亏舞阳公主坚持,她才有机会与舞阳公主一起远走高飞。锦衣宁愿割舍公主之尊,宁愿赌上性命与皇帝斗智斗勇,也要与她永不分离,她能怪锦衣什么呢?
早在孙文昺将高睦明升暗降之前,高睦就知道,女儿身已然暴露的自己,已经无法在官场上有所作为了。就连对高睦一向冷淡的王夫人,在得知高睦的女儿身泄露后,也曾提醒高睦,她应该金蝉脱壳,换个新身份生活。高睦之所以坚持留在京城,就是不想与舞阳公主分离。这样的高睦,能与舞阳公主一起远走高飞,简直是得偿所愿,她又怎么可能责怪舞阳公主呢?
“锦衣,我母亲去年离开京城前,就曾和我说过,皇上知道我是女子了,即便不杀我,也绝对不会重用我。我留在京中、留在官场上,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也曾建议我,应该想办法远离京城,隐姓埋名。我没有离开,是因为你在京城。如今能有幸和你一起离开,我高兴都来不及。”为了打消舞阳公主的歉意,高睦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舞阳公主知道,高睦去年死里逃生后不久,就将她的女儿身泄露之事告知了王夫人。她也知道,王夫人得知高睦的女儿身暴露后,早就偷偷远遁了。当时她还曾担心,高睦会随王夫人一起离开,高睦却毫无动摇地留在了京中。舞阳公主一直知道,高睦有平治天下之心。她本以为,高睦顶着潜在的风险留在孙文昺眼皮底下,是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政治抱负。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高睦留在京中,纯粹是为了她。
“高睦,你真好。”舞阳公主忍不住抱紧了高睦的腰身,越发庆幸自己顶住了孙文昺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