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二合一】
一时间, 网线里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为免自家妹妹被揠苗助长,Abondon赶紧转移话题:“co,你今天播挺长时间了, 你也补时长啊?”
“算是。”楚别夏想了一下, “今天应该要播到凌晨一两点。”
给赞助商的广告时间挂满, 大概也就是这个时间。
Abondon打了个哈欠,哦哦两声:“可以可以,那再打两把。”
“我单排也行,听你有点困了。”楚别夏笑。
“哎, 这不是回家老被我妈gank吗, 十二点不到就给我押被窝里去……没想到作息这玩意儿变的还挺快, 这就习惯了。”Abondon道,“对了ao,我记得你以前也是熬夜大户, 怎么最近几个月好像变养生了?”
楚别夏翻战绩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含糊说:“……习惯了。”
Abondon肯定:“挺好的, 你以前真是卷得可怕。”
“少给人家招黑。”AK玩笑道, “信不信你这话,明天传到营销号耳朵里, 就成co神夺冠之后开摆了啊。”
“不是哥们儿, 他们讲点道理, 不通宵就是开摆啊, 这特么肯定是活着重要好吧?”Abondon夸张地做出大骇的反应, “谁好人家一周七天通六个宵?”
楚别夏一时间哑然:“不是……也没那么夸张……”
以前他有些习惯性失眠,加上先前急于夺冠, 想向家人证明什么的心理压力,楚别夏承认, 自己以前作息挺差劲的。说天天通宵虽然实在夸张,但连着三五天都能看到凌晨四点的赛博太阳,确实也是家常便饭。
……不过在段骋雪来TUG之后,渐渐少了。
所以他应该也不知道吧。
楚别夏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段骋雪懒散地坐在单人沙发里,不时滑动手机,显然在认真完成筛选房子的任务。暖白灯光勾勒着他锋锐的眉眼,连周遭的安静都温馨起来。
楚别夏就这么定定看了几秒,直到耳机里传来Abondon喊他的声音,才恍然回头。
“我在,怎么了?刚刚没听清。”楚别夏道。
Abondon笑:“走什么神儿呢。”
楚别夏轻咳,含糊应付两句,没解释出个所以然。
只是刚刚有点莫名的心虚……和古怪。
既庆幸,段骋雪没听见Abondon抖出来自己的破烂作息,又好像希望他听到过后,能有什么反应。
幸好Abondon也是个缺心眼儿的,根本没在意他的回答,只说:“那咱接着排?”
“好。”
“这把玩点儿花哨的!”
楚别夏失笑:“行。”
AK看透,啧声道:“弯弯绕绕的,你想玩一突就直说。”
【……咦,总觉得Abondon被忽悠了】
【考拉好心虚啊,我的错觉吗】
【估计刚刚忙着和Founder说悄悄话呢/doge】
【哥俩偷偷说啥呢?给兄弟们听听】
【放个耳朵】
【可恶啊,主播又不看弹幕】
当事人没有放出答案,弹幕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本来也就起哄一说,很快就被对局吸引了注意,几分钟前还全是【放个耳朵】的弹幕区,在楚别夏一个个击杀声中变成了【卧槽】批发处。
楚别夏难得有些和他本人不太相干的锐气,几乎把幽影这个烟位英雄玩成激进的决斗位,一场下来,甚至压了AK这个真决斗位一头,以39杀MVP的数据结束对局。
“操。”结算界面,Abondon忍不住笑骂,“我的co神,我叫你声神还不行吗?这把杀心怎么这么重?想玩决斗我让给你嘛,我把AK优化了跟你玩。”
这把刚一排进去,他就跟AK互抢决斗位,最后没人谦让,双双打了突击。
战绩不错的AK哼了两声:“别叫。我跟co神两个加起来杀七十个,我俩打双决斗就行,你纯多余。”
楚别夏一时失笑,听着耳机里两个人闹哄哄的嘴仗,也不站队,谁叫他就应,主打一个非常平稳的端水。
Abondon:“你哪位啊跟我抢?我跟考拉坐过同桌,是吧同桌!”
楚别夏点头:“确实是同桌。”
去年国内联赛抽签的时候,两支队伍被安排到会议室并排,楚别夏和Abondon两个队伍代表也确实算同桌一场。
AK:“上把战绩7-10,你谁家小孩?”
楚别夏稍作思索,适时递话:“嗯……你家的吧?”
【哈哈哈哈绷不住了】
【笑死了叫你们gay来gay去,这下卖大了吧】
【兄弟,考拉一本正经说这种话好那个……】
【考拉请离朋友粉丝生活远一点.jpg】
AK显然也被楚别夏这个回答冲击到,“草”了声后猛地呛咳起来。
脸皮比他厚上许多的前辈Abondon还在品味:“合理啊,确实合理。”
AK嘴角抽动:“不是哥们儿你……”
斗争中心的楚别夏只轻笑了一声,完美隐身。
【笑死,这俩……】
【感觉考拉在这种修罗场里忽然游刃有余起来了】
【你好熟练啊.jpg】
【很难想象以前遇见这种情况,考拉只会扮演腼腆又紧张的社恐】
【以前完全是那种,措手不及的慌张哈哈哈】
【现在已经会主动出击了考拉宝】
【co,是什么改变了你】
“……大概是习惯了吧?”楚别夏想了想道,“平时在队里劝得多,可能也就熟练了。”
【队里?王叡啊?王叡跟谁修罗场】
【我预感接下来这个名字会有点不妙】
【Founder吗】
【要说半年前这货还是知名co黑,谁信啊……我信】
【Founder你小子还有两幅面孔呢?】
【想象不出来,感觉王叡小崽子完全不是人家对手】
楚别夏在心里敲了一下木鱼,才诚恳道:“……确实有点。”王叡在嘴皮子功夫上,跟段骋雪完全是两个量级。
“阿雪……咳,Founder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能把老师说得团团转的那种类型。阿叡斗不过也正常的。”
一边说,楚别夏一边放开鼠标朝后靠进椅背里。打游戏的时候不觉得,一放松下来才发现肩颈绷得酸胀。
他习惯性向后仰头,抬手捏了捏紧绷的肩膀,意料之内的疼,但还算在他可接受的范围内。
日常久坐,上半身长时间同一个姿势不动,哪怕已经尽可能多活动肩颈,难受也是不可避免的。
楚别夏无声叹气。
椅背忽然被轻轻拍了两下,楚别夏回头,看见段骋雪把手机递过来。
“又筛出来两套,感觉还不错,花园格局跟现在的还挺像,你看一下,我们明天挑一套去。”
“等一会儿吧,排位马上开……”楚别夏刚开口,目光就扫到手机屏幕上便签的字样。
【不舒服就休息一下。】
在直播间观众的注视下,找了个借口,才冠冕堂皇靠近的段骋雪笑了笑:“我代打,怎么样?”
楚别夏还在犹豫,段骋雪手搭上他肩膀,力度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比先前厉害数倍的酸痛感瞬间炸开。
“嘶!”楚别夏抽了口气,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回头用兴师问罪的眼神瞪人,只看见对方一脸无辜。
“正常按摩力度。”段骋雪摊手眨眼,意思是有问题的是你的身体,跟段师傅可没关系。
段师傅的爪子还准备再偷偷捏一下,被楚别夏眼疾手快拍开,发出清脆的“啪”声。
“snapi说每次王叡他们组团按摩,你都不去。”段骋雪说,“怕疼?”
楚别夏瞥他:“我捏捏你?”
“我皮糙肉厚啊。”段骋雪一弯眼睛,“毕竟我经常运动健身……唔。”
楚别夏手动闭了段骋雪的麦,对方却笑得更开心了,温热的呼吸搔在掌心,又烫又痒,楚别夏只坚持了几秒钟,就受不了似的甩了手。
耳机里传来Abondon和AK拌嘴的声音,楚别夏抬手在脸边扇了扇,去看弹幕。
【房子?什么房子?】
【龟龟,你们两个要共筑爱巢?】
【金屋藏娇说是】
【问题来了,谁藏谁/狗头.jpg】
轻咳一声,楚别夏解释:“不是私事,工作需要。”
【工作需要金屋藏娇,懂了】
【理解鬼才】
【什么工作需要看房子?TUG要扩大版图了?】
【是青训吗!!我靠TUG青训!我第一个报名!】
楚别夏看了段骋雪一眼。
段骋雪:“怎么了?”
“这不是要跟段老板请示一下吗。”楚别夏捂了一下麦克,玩笑道。
“段老板是给你兜底的,又不是来管你的。”段骋雪失笑,“而且这是好事。”
楚别夏轻笑:“TUG现在确实在筹备青训,详细的我不一定说得清,大家还是等战队官博的消息吧。”
这个消息一下给语音里拌嘴的两个人吹了暂停哨。
“青训?”Abondon问,“TUG要搞青训了?”
“嗯。”
“不错,以你们俱乐部的体量早该搞了……等会儿你谁?”Abondon后知后觉发现语音里的人声音有点不对。
段骋雪笑了笑:“我帮他打一局,让他做个颈椎操去。”
“他”和“我”分别指代谁,不言而喻。
Abondon愣了愣,失笑:“又不着急打这一两把。我看AK也打累了,Foun神你把考拉叫回来,干脆咱哥几个聊天呗。”
弹幕也纷纷表示聊天不错,好听爱听多聊。
还没加入话题就“被累了”的AK没有异议,想了下道:“开个自定义跑图吧,不然一会儿超管说咱混时长。”
“你真熟练。”Abondon咋舌。
段骋雪说:“那我叫他。”
说是叫,楚别夏根本还没走开,只刚转身,衣服就被拉住,看见段骋雪重新给他让位置。
“Abondon说聊天,你坐着。”段骋雪伸手晃了晃,“试试段师傅的手艺?”
楚别夏警惕,下意识捂着肩膀往后躲了躲。
他当然知道按摩这种事,疼完之后就舒服了,但道理是一回事,忍痛就是另一回事了。
放在桌上的耳机传来Abondon不太清晰的声音:“诶Foun神也别走了,来都来了一块儿聊天啊……”
楚别夏眼神一亮,手往面前一挡立刻复述:“Abondon叫你来语音!”
段骋雪怎么看不出他的警觉,见状故作遗憾地收手:“好吧,那下次再给你按。”
看着这家伙去找椅子的背影,楚别夏呼出一口气。
这辈子都不要有下次。
“你俩关系真好。”Abondon道,“叫他来聊天不打扰你们正事儿吧?刚听Founder在找房子?”
楚别夏笑笑:“没事,他是喜欢热闹的。”
Abondon道:“跟你两个极端啊。”
“我还好。”楚别夏说,“其实我挺喜欢听大家聊天的,只是有时候不插话,显得比较……格格不入?”
“哪至于格格不入啊。”Abondon大笑,“以咱们co神这个逼格,那叫高岭之花!”
楚别夏招架不住Abondon这种热烈赞美的话,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失笑。幸好段骋雪没过片刻就回来,接过话题引到别处去,楚别夏才渐渐又放松回来加入聊天。
Abondon是个很会逗乐的人,加上队友AK的捧哏,还有段骋雪带头捧场的大笑,楚别夏也几度笑到直不起腰。弹幕被成群结队的【哈哈哈哈】填满。
“该说不说,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在考拉这儿找到讲笑话的自信。”Abondon道,“哎,我们考拉以前不是这样的。”
话题一扯到自己身上,楚别夏下意识正襟危坐。
“以前会严肃一点?”段骋雪好奇。
“那倒也没有。”Abondon道。
段骋雪摇头:“唉,每年就世界赛见两三次楚队,有思维定势了。”
楚别夏偏头看他,总觉得这家伙话里有种放软了的委屈,很刻意,明摆着就是要做给自己看的意思。
他忍俊不禁,轻声反问:“怪我?”
段骋雪单手支着侧脸,看着身边含笑的男朋友,莞尔。
“怪我,没抓住机会跟楚队说话。”
“嘿,那我幸运啊,跟co当了回同桌,上面开会我们开小会,结下点革命友谊来。”Abondon乐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Founder你和考拉以前不是……同学来着?”
Abondon忽然觉得自己联赛里独一份的同桌身份不稀奇了。
他说话的时候,楚别夏和段骋雪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双双笑出来。
“不一样。”为了安抚Abondon受伤的小心灵,楚别夏说,“跟他坐同桌的时候都忙着好好学习呢,跟你同桌才开小会。”
Abondon闻言,又很好骗地乐上了。
段骋雪眯了眯眼,笑意未散:“没事儿,现在咱们也是训练室同桌。”
“那是干正事儿的,谁跟你讲小话。”楚别夏笑斥。
段骋雪失笑,服软道:“是,楚长官。二等兵Founder一定认真训练。”
“能训练是福啊朋友,珍惜珍惜。”Abondon说完,安静两秒,忽然道。
“说起来,明年……最迟后年吧,我也该退役了。”
语音里安静下来,很突然的被按了暂停键,紧随而至的是恒久的沉默。
Abondon笑了声,像推搡了一下凝固的气氛:“干啥啊,早知道不跟你们这些弟弟说了。”
“嘁。”AK嗤道,声音却有点发闷。
楚别夏顿了顿后抿唇轻笑,替AK问:“那你平时都跟哪个哥哥说?”
“跟老家伙们呗。”Abondon一个个数,“蔡哥,隔壁TOO的老皮……还有老钱。我们经常私相授受的。”
TUG的哨位,钱乾。
Abondon语气和措辞都轻松,可这次没人接他的话了。楚别夏搭在鼠标上的手收紧,片刻后又在沉默里松开。
钱乾的年纪摆在那里,逃不过退役,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一直没人在明面上说罢了。钱乾自己从没提过,竞技状态其实也还算良好,楚别夏一直以为这位队里老大哥没起过退役的念头。
“要服老啊……”Abondon声音依然带笑,浑不在意,“不是小孩儿了都。往好处想,也就只是换个工作嘛,都是赚钱吃口饭,做啥不是做?”
“年轻时候还整天喊着梦想啊羁绊啊就冲上去了,现在只想说跑慢点儿哎,别把老哥哥我的腿儿扯断了……说你呢,AK。”
AK附和性嗯了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说话?哭了?”隔了几秒,Abondon调笑。
“……”
“不是吧小孩儿,真哭啦?”
“没有。”
AK声音明显不对劲,Abondon没戳穿,笑道:“出息……学着点你co神,看人家多冷静。”
“学点好的。”楚别夏垂眸,轻轻笑了一声。
“说真的,正视这事儿没什么不好啊。”Abondon说,“最起码的,AK,你没觉得你哥我最近训练都更有激情了吗?”
“没觉得。”AK绷着道。
Abondon笑了会儿,决定给队里小孩一点时间,没再点他说话。
“考拉你之前熬夜那么狠,没熬出啥问题吧?”Abondon说,“也不知道是我年纪上来了还是怎么回事,最近有时候觉得精力差好多。”
一句话出来,楚别夏就觉得身边某人的目光锐利起来,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模棱两可道:“我还好。”
他心虚的样子太明显,段骋雪不轻不重地笑了声,没说什么。
Abondon依旧神经大条,兀自叹气:“还好就行……有时候也是没办法的事。”
“训练也不是一定会有立竿见影效果的嘛,可能平时再怎么练,上赛场还是会被打爆,但没办法,也只能更努力一点咯。”
“听说老钱健身时间都少了,搞不好退役的时候,直接肌肉男变小肚腩,哈哈哈哈。”
“我会的。”AK冷不丁说,短促有力。
Abondon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回答什么,笑道:“行啊。人家冠军队都在努力,咱们怎么能落后?”
AK:“我就感觉你最近头发稀疏不少,原来是加练加的。”
Abondon:?
平复了一会儿,AK语气里也带上笑意。
“我会为你的头发更努力一点的。”
被队里小孩噎住的Abondon,“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那……我们也为钱哥的肌肉努力?”楚别夏说。
段骋雪:“没问题,保管我们钱哥今年夺冠的时候还是肌肉帅哥。”
AK不甘示弱:“今年我们捧杯的时候,Abondon肯定不是地中海。”
“……不是,你们?”Abondon眼见这话题绕不过去了,清清嗓子,陡地震声,“Collapsar,我退役归退役,但是这最后一年的冠军,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楚别夏轻笑:“好,拭目以待。”
战书一下,Abondon满意了,上一秒还铿锵的声音,转眼又变成闲唠的松散,伸了个懒腰。
“冠军啊……怎么就只有一个呢。”
他几乎自言自语的声音淹没在一声笑叹里。
“退役之后打算做什么?”Abondon念着自己直播间的弹幕,想了好一会儿。
“搞搞直播?有精力的话再考个大学什么的……诶co,等我考试的时候,你脑子借我用用。”Abondon朗声笑道,顺着这个问题把气氛抬回来,“说到这个,以前我们几个聊天的时候还总提起你。”
“嗯?”
“说你啊,看着年纪小,人也温温柔柔的,做事儿倒是利落得可怕。”
“我做事利落?”楚别夏失笑,“钱哥没提过吗,我选择困难症还挺严重的。”
“哎,不是说这个。”Abondon道。
“有时候挺佩服你的。”他笑了一下,“学习那么好,有大好前程,还来打什么职业。”
“打职业想拿成绩,和学习考试一样不简单。”楚别夏说,“甚至更难。”
“是啊。你明知道更难,还是敢跟我们一样从零开始,听说你当年试训完签TUG,说去就去了,不带犹豫的。”Abondon说。
“我们打职业可能是因为只擅长这玩意儿,我在游戏里第一次拿到国服第一的时候高兴疯了,你们知道吗,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跟“第一”这个词挂钩,我当时就觉得,操|他妈的老子命都给这个游戏了。”
Abondon好奇:“我们从零开始是因为只有零,你不一样啊,小学霸。”
“那会儿,你就不怕自己选的是条歪路吗?”
第92章
“歪路吗……”
楚别夏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 忽而轻笑。
“的确,很多人这么说。”
“是的吧,出去大部分人都会是这种想法咯……”Abondon摊手耸肩, 然后又兴致高涨道, “说起来我们AK以前高中成绩也挺不错嘞, 听说好好复习能上他们省那个211的。”
AK:“……现在都说双一流。”
“反正都是好学校。”Abondon怼人的嘴都不带停,“干嘛?臭小子欺负我没读过高中?”
问题高度一上升,AK当即哑巴了,敢怒不敢言。
成功让后辈吃瘪, Abondon乐不可支:“跟你们说啊, AK这小子要是再长得帅点儿, 搞不好能跟我们co组个学霸男团,嘿!我真是宣传鬼才,干脆退役之后去总部应聘宣传好了……”
“那不行。”AK说, “我哪够碰瓷co神。”
顿了顿,他又小声无奈道:“……我跟co神差得远呢。”
“诶我说你这小孩怎么灭自己威风呢?”Abondon一拍桌子, “TUG有的冠军, 咱拿到手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好吧!雄起!”
AK却没有半点被他感染的意思,平静道:“我不是说这个。是, 嗯……性格上?为人处事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了片刻, 他才举例:“比如你刚说的那个问题吧。我非要来打职业, 纯粹是小屁孩自信过头, 什么都不想就来追梦……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弹幕别学我,别拿自己的人生大事儿做赌狗, 多跟co神学,看人家多稳当。”
平时话不算多的AK, 破天荒说了一长串话,语气认真。
“没有,其实我也是。”楚别夏冷不丁说。
“啊?”AK一愣,吹偶像的话就这么卡在半路。
“我也和你一样啊。”楚别夏笑笑,“什么都没想,剃头挑子一头热地来了。也才十七八的年纪,能想多深?”
AK坚持:“但co神你确实是适合这个行业的。”
“为什么这么说?”楚别夏问。
AK笑了下,仿佛在感慨对方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20岁的冠军队长,还能说不适合吗?”他道,“外媒报道的时候,还会说你就是为这个游戏而生的。”
楚别夏想了一会儿,说:“之前有个采访,问我以前参加竞赛的话,现在不训练的时候,会不会找点题做,或者自学大学课程之类的。”
“感觉会。”AK说,“co神不是还说,会考虑早退役一些,然后回去继续学业吗?”
“确实说过,不过你记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说的?”楚别夏说,“两年前,王叡他们还没来TUG的时候。”
“那会儿TUG成绩不好,卡在季后赛线上,不上不下的。”
AK短促地“啊”了一声,好像忽然懂了什么。
“不训练的时候会做什么?”楚别夏垂眸失笑,半晌才轻声说。
“……在后悔啊。”
在觉得自己做的一切决定都是错的,在觉得自己是一滩烂泥。
在下雨的阴天驻足花园,snapi笑说“小楚有在雨天看花的文化人味道”……其实他只是在看脚下被踩出的泥汤,一低头,里面就倒映出自己的脸。
耳边,队友在为输了很久之后第一次赢比赛而激动,穿破乌云的太阳格外应景,他们笑闹着,遮住眼也要去看太阳,楚别夏却回头避开,只看得见身后阴影里连绵不绝的雨。
他们一直在输,输了一整个赛段,输到即使最后一场赢了小组第一,也依然拿不到进季后赛的门票。楚别夏作为接任的队长,要在台前用尽全力附和队友们的满足和兴奋,唇边微笑的弧度扬得越高,情绪反而落得更低。
主持人说,Collapsar似乎是某种星星的意思,你也会在未来成为一颗耀眼的星星。
可Collapsar不是什么星星,它只是恒星坍缩自毁的遗留物。
Collapsar,坍缩星。在天体物理学上,恒星无法抵抗自身的引力,原有的流体静力学平衡不能继续维持下去,恒星就会在引力的作用下向内塌陷,产生坍缩,变成白矮星、中子星……或者黑洞。
楚别夏偶尔也想过,是不是自己这个id起的风水不好。起名时是希望自己坚韧,但到头来,他好像还是要变成那颗自己碾碎自己的恒星了。
那时他脑海里只有无数质疑。
[为什么要选择打职业]
[这是条错误的路吗]
……
[我错了吗]
Abondon刚刚问他的话,听起来实在太熟悉。
如果说夺冠前籍籍无名的时光是凌迟,那这些问句就是刺向他的拿把刀——父母丢到他手上,他拿起来,然后在每个一无所有的夜晚,刺破骄傲、自尊、信心、远望和一切华而不实的东西。
从省重点成绩优异的尖子生,到电竞圈连季后赛都进不了的无名小卒;从众人交口称赞视为榜样,到输比赛后被骂得体无完肤……楚别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落差”这个词的分量,足以压死人的分量。
“所以,会后悔不是也很正常吗?”
楚别夏笑着说,像是穿过时间回到过去,把那些沉重的情绪轻轻放下。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当时我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选择,甚至影响得训练都不得其法。”他说,“比起我来说,AK你已经很厉害了。”
“真的……吗。”AK的声音充满不确定。
楚别夏没有直接给他肯定的回复,而是说:“回想起来,有时候我会觉得,有点庆幸父母对我选择的极度不支持……就像斩断退路一样吧。”
“压力真的很大。那时候年纪小,心性不坚定,如果不是背水一战,觉得自己真的没有退路,我可能也就放弃了,更不可能有今天。”
弹幕或许是安慰他,又或者真的这么想,纷纷打字。
【以co神的游戏天赋,以后也会被职业队邀请的!】
【其实比起枪法这种青春饭,考拉天赋更厉害的是意识啊】
【感觉哪怕是个二十多的路人,也会被职业队抛橄榄枝】
直播间里沉默片刻,在弹幕看不见的地方,楚别夏笑着摇头。
“那现在你肯定不后悔了吧。”Abondon问。
楚别夏想了想:“我觉得,‘后悔’的情绪,和‘真正对什么后悔’,是两码事。前者可能只是出于一时、自我批判的副产物。”
“没打出成绩的时候,我怀疑过自己的选择是错的,但我也不后悔做了这个‘错的选择’。”他说,“试训完,TUG合同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很清楚地意识到那是此生仅有的机会。”
“踏上另一条路,成为另一个‘楚别夏’的机会。”
循规蹈矩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旷野,看过了星空,哪会甘心埋在地里?
他当然知道父母不会理解,只是妥协会像冷水浇灭火苗,从此只怏怏在荒野里黯淡,直至消弭殆尽。
——为此我不能服软,不能回头。
“那你们不会担心,万一到退役都打不出成绩怎么办吗?”Abondon问完,又带着自嘲的笑,“搞不好都呆不到正常退役寿终正寝。”
谁也无法肯定,自己就是闪耀群星中的一个,更多的人从天空坠下地面,变成河滩上被阵浪卷走的、留不下任何痕迹的沙。
“想过。”意料之外的,楚别夏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没有半点思考时间。
“我接受。”
Abondon愣了一下:“就没了?”
楚别夏笑了笑。
“没了,我会接受。”他说,“因为那也算是‘另一个楚别夏’。”
语音里静了片刻,楚别夏想了想道:“其实,这话还是阿雪跟我说的。这个道理我以前隐约知道一点,但没有想得这么明白过。”
“嗯?”段骋雪忽然被提到,侧头看他。
“忘了吧……估计你也记不住,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楚别夏弯弯眼睛,“跟你沟通换位置,让你做自由人的时候,我问你,如果效果不如预期怎么办。”
他一边说,一边好像回到了那个场景,记忆里的段骋雪在笑,疏眉朗目。
“且不说我相信咱们两个的能力,哪怕真的不尽人意,也无所谓啊,早就想在赛场上打其他位置了。”
银发青年靠在窗边,迎着光。
“生命在于尝试,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平凡的午后,楚别夏忽然回忆起自己在TUG合同上签下名字时,心脏连同胸腔震颤的感觉——和第一次竞赛获奖、第一次捧起冠军奖杯一样,脑海里是紧张、兴奋、还有无数可能的未来。
他恍然意识到,或许在当年迈出脚步的那一刻,少年就已经举过一尊无形的奖杯。
那是闪耀在成长里的鲜活,不断向自我输送的养料,哪怕在低谷也不断蔓延攀爬的生命力。
用力奔向未来的人,当授最上嘉奖。
第93章
几人的小茶话会散场的时候, AK的声音似乎抖擞了许多。
才退出语音,楚别夏就收到来自Abondon的微信消息。
【Abondon:谢啦考拉宝!帮大忙了.jpg】
【Abondon:我这种没有学业烦恼的,劝不动他一点, 还好有你!】
楚别夏笑了一下, 关了直播间麦克风跟段骋雪解释。
“前两天Abondon找我, 说AK可能有森*晚*整*理点人生迷茫,训练老走神,问多了还急,想拜托我劝劝。”
“人生导师Collapsar……”段骋雪笑道, “你看, 其实大家都很信任认可你的。”
听着段骋雪的话, 莫名地,楚别夏有了种惆怅的感觉。
大约是从小到大成长环境铸就的,曾经他把“父母认可”看得很重, 觉得没有这些似乎缺了什么一样,就好像盖楼房的地基缺了一角, 歪歪斜斜, 摇摇欲坠。
但真的放下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 在恋人、朋友、还有无数支持者的肯定下, 搭稳了名叫“自我认同”的地基。
他忽然笑起来。
“可能人长大了, 有的东西就不那么重要了吧……有得必有失嘛,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段骋雪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对了, 于哥说的邮件……”楚别夏恍然想起来,一边跟弹幕解释, 一边切屏登陆邮箱。
“经理说,有个邮件让我直播的时候跟你们一起看一下……应该有个小惊喜, 于哥经常搞这些的。”
【!!是要出席什么线下活动吗】
【哈哈哈snapi经理一直是很会搞节目效果的】
【期待一下!】
【考拉也不知道吗】
楚别夏摇头:“于哥没说。”
【说不定这个惊喜是给你的哦hhhh】
邮箱登陆中,楚别夏视线一移恰好看到这条弹幕,愣了愣。
惊喜?
他下意识侧头看向段骋雪。
段骋雪失笑:“看我做什么。”
“你有前科。”楚别夏抿唇道。
有喜欢给别人惊喜的前科。
“这可冤枉我了。”段骋雪双手投降以示清白,“于哥真的什么都没跟我说。”
被他逗笑,楚别夏将信将疑地收回视线,却在看到屏幕上的字样时完全怔住。
他不常登陆这个邮箱,只一个月偶尔顺手检查两次,邮箱里不免有一些垃圾邮件,但夹在其中的一封,发信者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秦市第一中学】
百年校庆邀请函。
“一中?”段骋雪有些没想到,楚别夏同样怔在那里。
【校庆邀请函?】
【咦,中学吗】
【考拉的母校吧,知名校友!nb!】
【我靠等等,这不是我们学校吗??co神是我学长?!】
【co神学校不是什么秘密吧,毕竟圈里知名大学霸】
【秦市一中很牛逼的,高考六百分以上每年七八百个地出】
【想起co神之前说自己学习成绩一般……】
楚别夏没否认:“是真的……我有点偏科,所以一般总分排不到靠前的位置。”
段骋雪挑了挑眉:“你那也算偏科的话,我这叫什么?”
比起楚别夏,他才是那个让班主任头大的。
楚别夏想了想:“你叫天生物竞灵根。”
【……草,之前官博说你俩是老同学我还不信】
【哥们儿真是啊?】
【你们TUG退役之后可以开补习班了我说。】
【Founder也是一中的?】
【知名校友怎么没找Founder】
“我们不同校。”楚别夏说,“只是一起上过两个学期竞赛课。”
顿了顿,他忽然说了一句:“才不到一年啊。”
他好像是才发现,在他生命和回忆里留下这么浓墨重彩印记的人,在当时只和他相识不到一年。
段骋雪笑了笑:“我的问题。”
“跟你有什么关系,当你是我先……”楚别夏轻声嘟囔,忽地止住,“算了,说好不提的。”
头顶又被轻轻揉了一下,楚别夏侧目无声警告,却在段骋雪明亮的笑容里败下阵来。
“现在就很好。”
【又在说我们听不懂的话!】
【当年怎么?细说!】
“当年我们楚队,那是一中物竞第一的苗子。”段骋雪弯弯眼睛,接上楚别夏突然刹车的话,“两个学校合开竞赛课之前,我们老师就天天夸他,我当时特别不服气。”
想到两个人的初见,楚别夏不由得失笑,看到邀请函时莫名的紧张感,也散了大半。
段骋雪:“那会儿觉得,肯定又是老师给我画的饼,本来没打算去那个物竞的课,被念叨烦了,才去。”
“嗯哼。”楚别夏托腮看他,“去了之后呢?”
段骋雪沉吟片刻。
“嗯……好香的饼。”
楚别夏笑出声来:“就想着吃,怪不得总打包江南庭的饭……”
他正要看回邮件,却见段骋雪笑意盎然,无声用口型道。
吃一口?
说罢,还怕他不懂似的,撅了撅嘴……看起来有点傻,但又确实挺帅。
余光里弹幕还在滚动,颇有种被围观的感觉,楚别夏耳根轰地热起来,抬手把这颗脑袋推远,平心静气了好几秒,才轻咳一声。
“……继续看邮件吧。”
邮件内容是一张排版精致的邀请函,正中拓着秦市第一中学校徽的钢印形状,下方一行写明来意:
【亲爱的楚别夏校友: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秦市第一中学[敢为人先,拥抱未来]百年校庆,将于1月29日下午2点在校本部大礼堂举行,诚挚邀请您返校出席!】
弹幕几乎瞬间翻倍。
【我草,来真的啊】
【靠,co神要返校吗??啊啊啊前两天班主任让报名校庆观众我没去啊!!】
【倒还是第一次见到请电竞选手参加校庆的哎……】
最后那条弹幕很快被其他观众的兴奋发言刷了上去,但楚别夏注意到了,他同样这样想。
“……真的跟你没关系?”楚别夏侧头看过去,再次发问。
段骋雪捏了下他的肩膀:“祖宗,我还没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而且即使没有我,你也能拿到你应得的荣誉吧。”
他轻笑:“对自己自信一点啊,楚队。”
楚别夏抿唇:“你好像并不意外。”
段骋雪想了一下:“意外确实有一点,但其实想想也很合理吧。你忘记下午咱们回来时候我说的吗?你可是咱们项目里,第一个全华班冠军队队长。”
“楚别夏,你是世界冠军啊。”
“但还是……怎么会邀请到我?”楚别夏反复看着这一页的邀请函,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惊喜。
他怎么可能不开心?他几乎开心到怀疑自己在做梦了,只是同时,理智和根深蒂固的认知又在质疑。
身为教师、深耕教育行业的父母从未对他的职业选择表示支持,甚至被问起来,都不会向外说他的职业,所以楚别夏自然而然有了这种认知——学校和电竞就像小说里的正派和反派,血海深仇,怎么也不可能共存。
也正常,毕竟哪个老师会希望,自己的学生天天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呢?
但……眼前这份邀请函骤然打破了他一贯的认知。
他所认为的并不是真理,只是自己怯懦的固执。
鼠标滚轮下滑,仿佛在回应他的提问似的,邀请函第二页的文字显露出来。
【亲爱的楚别夏校友,母校十分认可您在电子竞技方向的成就。电子竞技作为新兴项目,与青年接轨,虽然在形式上有其特殊性,但其中蕴含的竞技精神,与传统体育项目并无二致。团结互助,顺境不骄,逆境不屈,您与队伍所取得的成绩足以佐证。
您在校期间竞赛成绩优异,同时也在电竞方面极具特长,这是母校一直以来的办学目标——优秀加特长。您率队取得世界首冠,真正践行了母校的校训,正如校歌所唱,“责任与荣誉一肩担当”。
楚别夏校友,我们想邀请您在校庆活动上,作为知名校友代表之一发言。对学弟学妹们的寄语,跨过时间,也会让过去的你听到。】
【母校以你为荣。】
“让过去的我听到……”楚别夏轻声念出来,笑道,“真会写。”
“有种跟以前自己对话的感觉。”段骋雪说,“应该就是演讲主题了……有什么想法吗?”
【好浪漫啊……】
【如果真的能跟18岁的自己说话就好啦】
【想想都很幸福】
楚别夏靠进椅背里,仰头看着被灯映得毫无瑕疵的天花板。
如果有机会,给高中的楚别夏说什么的话……
“祝你,梦想成真?”良久他说,“大概就是这句吧。”
末了他又失笑:“但其实,我也不太记得当时的梦想是什么了。”
考上好大学、竞赛拿个国一、以后做天文学家、或者继承父母教师的衣钵……又好像都不是。
段骋雪忽然想到什么,坐直道:“要不,问问16岁的自己?”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楚别夏以为他在开玩笑:“怎么问,我坐时光机回去问?”
“你等着。”
段骋雪狡黠一笑,起身在书房某个上锁的抽屉里翻找,不一会儿,拿过来一本有些年份的书。
“《高中物理竞赛》……?”楚别夏哭笑不得,“好吧,那会儿的梦想也确实有可能是好好搞竞赛。”
“不是。”段骋雪说,“你打开看。”
疑惑中,楚别夏小心地翻开有些发脆的书页,里面字符乍一看陌生,久了却又有种旧友见面的熟悉感……
老胡在台上激情洋溢的讲解,不好好穿校服的段骋雪趴在桌子上,懒得听已经会了的题,同样会了,但还算给老师面子楚别夏支着下巴发呆,只觉得有人在不停戳自己的胳膊——段骋雪见不得他不理会自己,试图无声彰显存在感,把自己的书不停往楚别夏笔下推。
楚别夏想笑,又想维持自己遵守课堂纪律的好学生人设,想和段骋雪说话,又不敢做人生第一次传纸条。
于是他翻到段骋雪教材扉页,给他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太阳。
“送你了。”他小声且快速地说,看着黑板目不斜视,自以为天衣无缝,哪知道自己已经笑得抿嘴。
“什么意思?”段骋雪问。
楚别夏想了想:“希望我们以后都是这样吧。”
“阳光开朗大男孩?”段骋雪乐了:“好啊,给你留着,十年后再拿出来看。”
“那你得保存好了。”
“放心,回头我就锁保险箱里去。”
……
“你真锁保险箱里了?”回忆扑面而来,楚别夏抬头时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幸不辱命。”段骋雪煞有介事,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敬了个礼。
楚别夏轻笑出声。
“16岁的你,希望自己以后是个快乐的人。”
段骋雪推推书,把那个笔触潦草、却也格外可爱的太阳推到楚别夏视线正中。
“喏,奖励我们努力遵守诺言的夏宝。”他温声说。
“一直以来,辛苦了。”
第94章
离过年的日子越近, 大街小巷就越能嗅到繁忙的喜气。路灯上的装饰灯笼下,红穗子像在随车流舞动,暖艳的颜色烘热了吹过的寒风。
“今年冬天好像没有往常冷。”刚出地铁站, 楚别夏说着拉了拉遮住下巴的围巾。
“也可能是今天日子不错。”段骋雪笑笑, “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把围巾带好, 吃了冷风小心上台打嗝。”
抬眼和段骋雪对视,发现拗不过他后,楚别夏才默默重新用围巾把口鼻盖好。
“你说这话怎么跟我妈一样。”他揶揄,末了忽然顿了顿, 小声说, “这两天都没给我妈发消息。”
高中毕业去沪市打职业之后, 一家三口随着距离的拉远,联系也随之迅速减少,往常半个多月才互相发一条消息都再正常不过。
原本, 楚别夏以为这种越长大和父母越生疏的情况很正常,可跟段骋雪住在一起的几天, 他总能看到对方不时点进家庭群回复什么——段骋雪的家庭群只有他和父母三个人, 却总是热热闹闹的,从不冷场。就在两天前, 段骋雪妈妈还兴奋提出要把楚别夏也拉进群里, 被完全还没准备好见家长、哪怕是赛博见家长的楚别夏慌忙推拒了。
见他兴致不太高, 段骋雪说:“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相处方式, 没关系的。”
“我妈是个很敏感的人……那天其实有点不欢而散, 我知道。”楚别夏抿唇,眉眼温和地笑了一下, 无奈道,“我得找点话题发点什么了, 她容易多想,我也不能让她觉得我要跟家里断绝关系。”
“这么严重?”段骋雪侧头。
楚别夏失笑:“我觉得我性格大部分遗传自我妈吧……高中的时候我都想些什么,你现在也不是不知道。”
“我才二十岁,性格还有再打磨的余地,还有你陪我,等我慢慢改……但我妈这么过了大半辈子,没理由让她再为了我做什么改变,日常的事里,我也该多迁就她的。”
他点开微信,思忖着打字。
【妈,我今天要返校演讲了……】
刚刚还被形容为和煦的风,转眼就把楚别夏的骨节冻得通红。简单的话,他打得断断续续,来回几遍之后,还是全部删掉了,最后输入框依然是空荡荡的白。
他索性垂手放了手机,无奈又自嘲。
“怎么了?”段骋雪看他。
“想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楚别夏说,“以前偶尔分享开心分享成就,也是有目的性的,想让他们知道我过的挺好的,我的选择没有错,觉得这样他们就会放心就会支持……最后好像也没什么效果就是了。”
顿了顿,他笑叹:“现在再说这些,感觉像小孩儿求表扬一样……还是算了。”
段骋雪揉了揉他发顶:“不是小孩也可以要表扬的。”
楚别夏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种至亲至疏的割裂感。
“昨天阿叡转发到群里的视频你还记得吗?”他问。
临近春晚,王叡转发了一个网上博主预测节目的搞笑视频,引得群聊里刷了好几页的“哈哈哈哈”。
“基本上,好像预测小品的结局都是包饺子。”楚别夏弯弯眼睛,“这个梗放在小品里挺容易被吐槽的,但其实……有的事落到自己身上,‘包饺子’可能真的已经是要很努力才能达成的愿望了。”
停顿片刻,他垂眸呼出一口白气,声音几乎要被风吹走。
“我不想这样……但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气氛似乎沉郁下来,两个人就这样默契地静静并肩走出很长一段路之后,段骋雪忽然问:“对了,稿子带了吧?”
楚别夏脚步猛地停下,下意识就往宽大的大衣口袋里探,扑了个空之后先是一懵,反应过来之后睁大眼睛瞪向段骋雪——这家伙眼底的笑意已经怎么也遮不住了。
校庆的发言稿,楚别夏上午就发给学校那边,由学校帮忙打印了,现在兜里当然不会有什么演讲稿。
“我跟你说段骋雪,信任是会被消耗的……唔!”
唇边被温热的杯沿抵住,拿铁的香气瞬间把羞恼、连带着那些萦绕的情绪都冲散了。
段骋雪举着咖啡喂了他两口,看着男朋友原本不自觉微拧的眉头渐渐松开,舌头抵走杯子之后,小心又细致地舔掉唇珠上的咖啡渍,最后抿了抿,确认没有残留。
他整个人都似乎染上热拿铁气息,懵懵的,却也松弛许多。
“不想那些了。”段骋雪轻笑,“以后所有的事,不开心咱们就不想。”
楚别夏看了他两秒,也一弯眼,带着鼻音“嗯”地应下-
拐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走上桐花东路,熟悉的建筑就再无遮挡。两三年的时间,除了把大门拓宽了些外,一中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校庆日,高一高二的学生除了出节目和当观众的以外,都已经放假在家,就连应该在补课的高三学生也被放了回去,整所学校一眼看过去,竟然有点荒凉。
——如果不是校门口站着一个兴奋挥手、穿大红色对襟褂的小老头的话。
段骋雪正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见状呛咳得差点喷出来。
楚别夏快走几步迎过去,尊敬又亲近道:“胡老师。”
这是他们高中是主管竞赛的老师,对他们来说,接触时间可能比班主任还多。
老胡马上要退休了,这次也是听说自己的得意门生要返校,这才应下学校的邀请参加校庆,否则对他来说,或许更愿意回家带家里的小泰迪遛弯。
见到楚别夏,小老头喜笑颜开,大摇大摆地挥手:“生疏了啊小夏,就跟以前一样,叫老胡就行!”
“哟老胡。”下一秒,小老头却听见了另一个带着吊儿郎当的声音。
有点熟悉。
胡老头一推鼻梁上的酒瓶底,眯眼看向来人……然后困惑。
“挺帅一小伙子,怎么就少白头了呢。”
段骋雪:“……”
他在这位特级教师面前总是吃瘪,以前是,现在竟然也是。
楚别夏忍笑介绍:“老师……这是阿雪。”
胡老头明显愣了一下,又端详片刻,忽然扬起过分热情的笑容,尬笑道:“哈哈,我早认出来了!被骗了吧。”
怎么说呢……就,挽尊的很明显。
楚别夏跟段骋雪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揭穿老师给自己的体面,像以前一样,跟在老师身后进校门,听见小老头跟门卫吹嘘,“这两个都是我的得意门生”。
“还是我俩啊?”段骋雪玩笑:“还以为老胡你该有新欢了。怎么,学弟学妹们还是比不过我们俩?”
胡老头一吹胡子:“哟,这么喜欢新欢,要不让小夏也找个?”
“……错了。”段骋雪深吸一口气,选择举手投降。老胡面前,这个瘪他算是吃定了。
“哼哼哼。”胡老头俩手一背,属于嘴炮胜利者的高傲已尽数体现。
“新欢嘛当然有噻。”他悠悠道,“不过呢,你们每个都是我打磨出来的璞玉,每个都不一样。有空介绍给你们认认脸儿。”
楚别夏笑着说好。
“走!跟我去校友休息室坐会儿。”老胡说完,眼睛一转看向段骋雪,往对面一指,“喏,家属休息区那边儿。”
段骋雪投降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来,闻言又举了举,活泛配合老师的演出:“哎,嗻。”
临走,他还握拳下拉,对楚别夏一挤眼睛:“加油~”
楚别夏抵唇轻咳,低调点头,明显感觉到老胡了然又八卦的目光,难得没有满足老师的好奇心-
百年校庆是大事,身为名校的一中,邀请来的校友也大多身份不凡,都是各个行业精锐中的精锐,因此一中也在接待方面十二分的重视。原先的会客室太小,便直接开放学校里的小音乐厅使用,放茶歇的桌子都铺着暗红绒布,显得极上档次。
休息室里,各界精英三两落座,社交不断,有一片地方倒显清静,只有三个气质不凡的中年人不时攀谈,周围有人想靠近,却又明显因为这三位身份太高而插不进话。
“咱们一中这次挺大手笔啊。”三人之中,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呵呵笑着。
旁边着时尚西服的精干女士颔首:“能让王董都说大手笔,可见母校真的现在越来越好了。”
“确实是赵局说的这个理。”对面,中山装笔挺的儒雅中年男子说,“一中我巡查时来过两次,音乐厅倒是第一次进来,没想到竟然五脏俱全,精致专业。”
王董爽朗笑道:“咱们在座的,除了楚书记代表教|育局参加,其他都是一中学子,按礼说,应该咱们带楚书记逛逛,尽一下东道主之谊的,可惜我也毕业太久,学校对我来说都大变样啦。”
“时光匆匆啊。”被称为‘赵局’的女士同样笑意盈盈,“不过听说,这次母校还邀请了一个才毕业两三年的名誉校友,托母校的福,人家小孩这个年纪年纪,咱们腆着老脸叫一声学弟,也算年轻十几岁了。”
楚书记温和的笑容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旋即笑道:“真是优秀的后辈。”
察觉到这位楚书记似乎不是很愿意谈及孩子,赵局心里有些猜测,感同身受地宽慰:“是啊,我们家小子要是能有人家一半成就,我做母亲的都满意了……”
她正准备就此转移话题,却听见那位大大咧咧的王董忽然来了兴致,一拍手道。
“哎,这小学弟来头不小的。就前两天,我家闺女特意打电话说今天有她偶像参加校庆,就是这孩子!”提起闺女,王董就乐道,“我得给丫头要个签名,等孩子放假回来给她个惊喜!”
“令媛能有这种年轻有为的榜样,王总教女有方。”楚书记有些好奇,笑问,“这位小校友是什么行业的?”
赵局笑道:“都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儿子临出门前也跟我提来着,想要签名。”
王董点头附和:“对,是个世界冠军……少年英才啊,楚书记得见见!”
楚书记颔首,三人正要再说,休息室半敞的门忽然被轻敲了两下,引得其余人都看过去。
穿喜庆红褂的胡老头一马当先,有几人尊敬喊他“胡老”,都被小老头笑呵呵应下。
“诶,胡老刚刚不是说去接小学弟了?”王董招手,“胡老,说好介绍给我认识的啊。”
胡老头往里走了一步,让出身后的人。
楚书记原本平和的目光,一瞬变成怔愣。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外披正式又不失年轻感的浅驼色大衣,发尾略长,细致地束在脑后。
男生笑容浅淡谦逊地环顾四周,落落大方地向投来善意目光的人颔首回礼。
王董一看来人,乐开花似的把人拉过来:“来来,楚书记,这位就是我家丫头特别喜欢的,世界冠军,TUG战队的队长,楚别夏,Collapsar!哈哈,丫头天天说,我连他们的比赛名字都记下来了,耳熟能详啊。”
赵局也目光温和,语气亲近:“你好,楚学弟。一会儿方便给我签个名吗?我儿子卧室墙上都挂着你的海报呢……楚书记,让世界冠军也给你签一个?”
她等了片刻,那位温文儒雅的楚书记,这次却没接上话来。
楚别夏张了张嘴,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爸。”
第95章 【二合一】
突如其来的认亲让每个人都愣了一下, 王董先反应过来,视线在两个人确实很相似的脸上来回看了几圈,然后拍拍楚父的肩大笑道。
“楚书记啊楚书记, 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咱们哥俩认识一年多, 聊到孩子, 你每次都说你家儿子不好好上学,就是年轻人瞎折腾,我都不敢多问,老弟可被你骗惨了。”王董情绪夸张, 感慨又佩服道, “老楚, 你儿子这是折腾出个世界冠军啊!”
可无论王董的情绪再如何高涨,一时间,都没能得到老兄弟的半点回应。
楚父看着突然出现的儿子, 眼神复杂,像是从未看懂过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他对面的楚别夏同样沉默, 在看到父亲的一瞬间懵了, 可又神奇地很快清醒,像是意识被抽离出来, 用第三人视角俯瞰这场即兴表演。
短暂的一垂眸后, 楚别夏抬眼, 噙起笑容, 接过王董的话。
“是叔叔您心态年轻, 才了解我们这行。”他声音带着不急不缓的温和,听起来如沐春风。
赵局笑笑:“小伙子长得好看、说话也巧。真优秀。”
王董笑呵呵道:“真没想到楚书记是你爸爸, 这下这个学弟,在老楚面前可都叫不出口咯。”
楚别夏也附和着笑:“那叔叔叫我小楚就行, 也省得差了辈分。”
带着玩笑的话惹得两位叔叔阿姨纷纷笑开,王董道:“小楚你们那个项目啊,我也被家里丫头拉着试过两次,嗨,真难!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打那么准的。”
“我们也只是占了年龄的红利,叔叔年轻的时候肯定也能当神枪手。”
被这么一说,这位中年男人瞬间信心爆棚,拿出手机道:“来小楚,加个微信?有空教你王叔几招,等我学成了给闺女露两手,她肯定觉得老爸帅气不减当年!”
看着一老一少加上微信,赵局也加入进来:“楚学弟,一会儿去礼堂,帮学姐给我家儿子写行鼓励的话,方便吗?”
“方便的。”楚别夏弯弯眼睛。
“听说你高中还搞竞赛?”赵局感慨,“要是我家儿子有你学习这么省心就好了。”
谈到孩子,旁边,一直没能插言的楚父终于开口:“这孩子高三没用心复习,不然高考成绩不会只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分数。”
然而赵局只摆摆手:“已经很好了,楚书记,套句现在年轻人常说的,你再这么谦虚,我们可要觉得你凡尔赛咯?”
紧接着,她说:“我家孩子学习成绩差远了,小升初就不太跟得上,初中成绩一直中下游……不过还好,前两年发现这孩子画画不错,肯学肯练,以后走这条路也是好的。”
楚父微微怔愣。
王董认同:“不得了,那是未来的大画家啊。”
“画不画家的都无所谓。”被夸了孩子,赵局笑容更深道,“主要是看着孩子肯为了什么东西而努力,这样就很好了。”
“我也是慢慢才想通,孩子们其实各有各的路,放手让他们去闯吧。”
“是啊,像小楚走到这个高度的,真是凤毛麟角。楚书记,好福气啊!怪不得藏掖着不跟我们说。”王董打趣完,忽然想起什么,兴致更高。
“对了,小楚今天是不是还要上台?准备讲讲你的夺冠经历吗?期待你的演讲啊!”
“会说一点经历,但也有别的东西。”楚别夏笑着解释,“论起人生阅历,我和在场每一位都差得远了,说的也不是什么有大道理的话。学校想让我给学弟学妹们一些寄语,我就准备了些老生常谈的,也算是说给以前的自己听吧。”
……
说给以前的自己听。
在演讲台前的时候,楚别夏脑海里最后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像是对记忆深处呼唤,叫那个迷茫的少年醒来。
“感谢母校的认可,能邀请我今天站在这里,希望能给大家做个演讲。但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从各方面来讲,都不怎么够格。”他笑了笑,说。
“所以今天就当是和大家闲聊三五分钟吧,我上学时候语文成绩一般,所以今天的稿子也没有什么主题。学校说,把学弟学妹们当成当年的自己说些寄语,那咱们就像朋友聚会一样,随便说点什么,放松些。”
“先说说我吧。从小到大,其实经常会被夸聪明和天赋,相信学弟学妹们很多也有这样的经历。比如考前突击得到了很好的成绩,他们会夸你聪明,比如竞赛拿了奖,他们会夸你有天赋,包括各种各样的文艺类活动,他们也会夸你聪明又有天赋……但其实我想说的是,真正带给你们这些的,还有日复一日的努力。”
“长大之后我越来越觉得,不断的强调聪明,事实上是一件很致命的事,在学习上遇见的问题,尚且可以用“聪明”来填补,再往下走下去呢?当我们在工作上甚至以后的人生里遇到坎坷的时候,难道我们要怀疑自己变成笨蛋了吗?把一切都推到“智商”这个硬件条件的时候,会有一种我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吧。”
“我也是高中毕业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因为我和我的队伍,经历了那种五个人怎么努力都赢不了的日子。很无力的感觉,所有人卯足了劲儿都赢不了,或许只差一点点,但哪怕只是一厘米,也是我们扯断了跟腱都跳不上去的鸿沟……如果你对胜利很在意,那么那种感觉是很绝望的,曾经差点摧毁了我前十八年立起来的、脆弱的自尊心。”
……
“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我问了身边很多学生时期十分优秀的人,在进入社会、甚至进入大学的时候就同样感受过这种无望。从天上落到泥里,在残酷的失败面前,被迫正视自己的不顶尖和不完美,在低谷沉淀不知道多久,再重新向上走。”
“虽然有人说这是人森*晚*整*理生的必经之路,但我想,即便是绕不开,我们也尽可能让这个过程变得温和一些吧。就像当时我绝望透顶,甚至想我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但庆幸的是,因为自尊,又或者别的什么,我无路可退,于是我坚持下去了,于是我等到了我的冠军。”
“我是一个很纠结的人,再回头看,发现很多困扰迷茫的问题,其实都是作茧自缚,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就要告诉自己:放开、放下,再向前迈步走。”
“相信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安排,只要自我在,我们的路就在。”
“最后祝学弟学妹们,梦想成真。”-
散场之后,楚别夏刚起身,就被几个学生热情迎上来,很快周围便聚集了更多的人,不仅有学生,还有不少明显是老师打扮。
看着青年被簇拥着的背影,王董又看了看旁边的楚书记,眼神渐渐了然。
“老楚,你真不知道你儿子今天要来?”他问,话里有话。
楚父下意识就要像以往一样,谦虚点含蓄点,说些“犬子不才”之类的话,可一旦想到,向来略显内敛的孩子受邀在校庆演讲,游刃有余地跟这些成就不菲的长辈交谈,笑容谦和目光自若,被如此恭维依然不卑不亢……如果这是个陌生的年轻人,楚父清楚,自己也会对这样优秀的年轻人不吝赞美。
难道自己对亲生孩子的要求,竟然如此苛刻吗?
楚父心里忽然生出怀疑。
“我……不知道。”他说,语气里是罕见的茫然。
“你啊……”王董不知该说什么,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忽然一扬眉,朝某个方向招手,“嘿,小段!”
片刻后,后排一个银色短发的青年走进。
“王叔,这么巧。”段骋雪熟稔地跟家里的生意伙伴打招呼。
“你小子怎么也在?”王董问。
段骋雪笑了笑:“家属票。”
王董比了个大拇指,没多问,见楚别夏身边的人不少反多,终于急道:“行了,你叔我还有事儿,得赶紧去了,不然一会儿小楚学弟旁边都围满了!”
说完,王董又跟旁边的楚父知会一声,脚步匆忙地离去。
楚父只看了两眼这个银发青年,微颔了首,没有与之交流的意思,可没两秒,对方主动靠近,向他伸手。
“楚叔叔您好,我叫段骋雪,您或许应该知道我?”段骋雪说。
楚父目光淡淡,正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实在妄自菲薄,就听对方轻笑一声,自问自答。
“看来您没什么印象,那自我介绍一下吧。叔叔您好,我叫段骋雪,附中毕业,就读UCL,现任TUG自由人……也是楚别夏的相亲对象。”
楚父猛地抬眼。
旁边的年轻人笑意盈盈,明明和善,楚父却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目光与之对视。
这是自家孩子的朋友、队友、相亲对象……可他未曾关注过,甚至没有向妻子问过一次对方的照片和姓名。
“没关系,您工作忙,不知道我也正常,我是外人。”年轻人似乎给楚父递了个台阶,下一秒却话锋一转,看着台侧被围住的楚别夏,轻笑道。
“但他应该不是吧。”
楚父沉默,顺着段骋雪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半晌才紧绷着声音道。
“他派你来做说客?”
段骋雪笑出声来,不答反问:“您觉得他会这么做?”
楚父拧眉,并不适应这种被小辈考问的感觉,于是不答。
“是我私心来找您的。”唇角笑意渐渐敛下,段骋雪索性挑明,“本来我想跟您慢慢聊的,但既然这样,我觉得我也不用绕弯子了。”
楚父看过来,听见段骋雪说。
“您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割裂,不太能接受?觉得现在被人群包围着的人,您好像不认识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父问,对眼前的人生出警惕。
“他很耀眼吧,叔叔。”段骋雪说,声音不轻不重,却如雷霆般重重砸在楚父脑海里。
“您该多看看他的。”
身边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挤开人群站到楚别夏身边,同样被人簇拥欢迎……而楚父身边空无一人。
就这么定定看了半晌,楚父思索着,叫住一个从人群里拿着签名挤出来的男生。
“诶,老师好!有什么事儿吗?”男生的喜悦完全写在脸上,语气都格外热情。
“他……”楚父顿了一下,“我是说楚别夏。你们为什么喜欢他?”
谈到偶像,男生眼里的光更亮了,想都不用想,连珠炮似的回答:“老师,您别觉得他就是个打游戏的,Collapsar可是我班一大半男生的偶像!”
“跟你说啊老师,我们co神刚毕业18岁就出道,打了几个月就开始担任队伍的指挥,那可是整支队伍的大脑啊!19岁接任TUG队长,那时候TUG走了好几个老选手,赛区都快垫底了,说百废待兴也不为过,但是Collapsar就这样拉扯着这么一个队伍,从山脚杀回山顶,20岁拿了cn瓦的第一个世界冠军,世界冠军啊!”
男生语气激昂,引得路过其他同学驻足,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却也兴奋地说着对楚别夏的崇拜,直到他们发现,提问的老师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学生们面面相觑,他们对老师总还是有种天然敬畏的,兴奋劲儿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得意忘形,给老师说烦了,就连一开始被叫住的男生也准备开溜。
“小同学,稍等一下。”楚父忽然说,“你们签名的那个照片,能给我一张吗?”
男生抽了抽嘴角,面露难色。
他拿来签名的是珍藏的正版TUG明信片套组,但一抬头,看见眼前这位严肃的“书记”老师,定定看着自己手里的Collapsar明信片,目光深深。
看起来真的很想要的样子。
男生一咬牙,低头挑了半天,才抽出张明信片递了过去:“给你这张吧老师,你刚看的那个co神夺冠那张不能给你,那个特别有纪念意义。”
他紧接着叮嘱:“老师,我这个明信片很珍贵的,但看老师你确实喜欢co神,忍痛割爱给你了!老师你得像对亲儿子一样好好对它!”
说完,男生像怕后悔一样,一溜烟离开,没跑多远就忍不住跟同学大声分享。
“我靠刚有个坐第一排的领导老师被我安利成co神粉丝了靠!co神伟大无需多言!”
男生夸张的用词让楚父下意识笑了出来,紧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年轻人的兴奋的语气好像有带动人的魔力。僵了片刻,楚父才低头,端详手里的明信片。
和男生放在最上面那张聚光灯下捧杯的画面不同,他手上这张更像是打完比赛之后的花絮,背景里有【TUG WIN】的大屏幕,也有举着【Collapsar】名字的应援牌。
而他的孩子,站在画面最中央,怀里抱着刚收好的键盘看向镜头,脸上的笑容分享着夺冠的喜悦,比任何时候都有感染力。
楚父忽然觉得,手里薄薄的一张纸,比千钧还重-
“谢谢支持。”每签一张名,楚别夏都要附带这么一句,哪怕已经说得有点嗓子冒烟,站在旁边的段骋雪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小助理,不时给他递水。
面前又递过来一张自己的明信片,夺冠后收拾外设时被抓拍的,氛围倒是特别。
楚别夏接到手里,熟练落笔,然后温声说:“谢谢支持。”
“不用。”面前响起的声音熟悉得让人心惊,楚别夏猛地抬头,看见父亲凝视自己的脸。
楚父声音比往常低沉,也比往常疲倦。
“我从前没有支持过你……你也不用感谢。”
楚别夏愣了一下,和父亲略显复杂的目光对视两秒,忽然轻笑。
“那就当是,提前谢谢您以后的支持,好吗?”
签了名的明信片被递回楚父手里,金色的字迹在灯光下格外闪耀。
楚父捏住明信片另一端,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小时候还会哭闹的孩子,在他没有投去视线的时光里,不知何时变成眼前不喜形于色的模样。他方才发觉,和孩子已经生疏至此。
在事业上成功的男人,变成了哑口无言的父亲。
楚别夏等了他片刻,刚在父亲的沉默里带着笑收回视线,就听见对面干涩的声音。
“楚别夏,加油。”
签名的笔划出一道长长的印记。
很明显,这位父亲不常说这种话,就连简单的关心都自觉尴尬肉麻,他想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最后也只局促收手,说完“我还要回去加班,你们两个自己回吧”之后,便匆忙离开。
向来沉稳儒雅的楚书记,离开的背影竟也显得匆匆。
“……抱歉。”片刻,楚别夏垂眼对手上这张纸的主人说,“没签好,你给我留个地址吧,我让俱乐部给你寄一套新的,不好意思。”
“没事的没事的!”女生说着,递过来一张新海报,“用这个也行!”
楚别夏语速相比往常略有些快了:“给你的东西上划了一道,肯定得赔你的,寄学校也行,你给我留个学号,到时候……”
——啪嗒。
水滴在纸面炸开,又趁无人察觉淌落地面,楚别夏快速抬手,袖子在眼睛上按了一下,放下胳膊的时候,女生只看到那双有点微红的眼眶。
“到时候拜托物竞的胡老师给你。”楚别夏声音带着点哑,快速说完。
“谢谢支持……非常感谢。”
周围人疑惑的视线里,段骋雪带着笑意接过楚别夏手里那张皱了一点的卡片,轻轻揉了揉他的发尾。
“看来,咱们不用把TUG开到你家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