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够指望女儿。
她没有这个概念。
在她的想法中，女儿厉害了，她就会跟着受到重视。比如,不再总是吃残羹冷炙,能正常吃饭了；会有人跟她搭话,不用鼻孔瞧她,拿她当垃圾看了。
老爷和夫人可能会跟她说几句话，眼里有她这个人，她在关家不再是无人问津。
她的日子比从前好过很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同。她仍然生活在关家,是老爷的女人。
但,女儿仿佛不是这个意思，她要将她接到身边,让她从老爷的女人,变成一个天才的娘？
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梅氏眼里冒出泪花,嘴唇哆嗦着,不停地拭泪。
韶音看着,没有劝她，而是说道：“不会太久，你再等等。”
她一时半会儿从岳家脱不开身。想要将梅氏接到身边生活,还需要一段时间。
“娘等得起,等得起。”梅氏连连说道,拭掉泪水,抬眼看着她道：“音音，你要小心。”
她满眼的担忧，很不愿意说不吉利的话,可是又忍不住，叮嘱她道：“别，别让人害了。”
天妒英才，庸人更妒。
总有一些心思阴暗的人，看不得天才崛起，要下脏手，将对方扼杀在成长起来之前。
这种事情，梅氏见得多了。她生怕自己女儿也招了小人的眼，一时担心得坐不住，脸色都变了。
“我知道。”韶音按住她，让她好好泡药浴，“我瞒着这些年，就是为着这个。”
梅氏一听，顿时想起来她还有个“师傅”在背后，稍稍放心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顿了顿，又问道：“你的师傅，是男是女？娘给他老人家做一身衣服鞋袜。”
韶音笑笑，说道：“等我问问他要什么样的，回头跟你说。”
梅氏点点头：“好，好。娘别的不成，做这些琐事还是能干的。”
母女两个说话时，关四老爷已经跟岳大老爷坐一起了。
谈论的自然是替嫁的事。
“实在是羞愧，这个孩子暗中习武一事，我也不知情。”关四老爷一脸羞愧地说道。
岳凌霄被打伤，岳家要追究，关四老爷自觉矮人一头。
但他并不怪韶音。
这是个能够打败岳凌霄的孩子。
她年纪比岳凌霄还要小上两岁，可见她的天赋比岳凌霄还要高！关四老爷不仅不怪，还说道：“我这就带她回去，好好教导！”
岳大老爷眼神一动，端起茶杯，看向他道：“带回去？”
关四老爷重重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这个孩子，不成体统，居然对岳少主不敬。都是我没教好她，我这就带回去，好好教导！”
关书音的天赋如此之高，当然不能让她做关秋月的替代品，埋没她的天资。
关四老爷正要提出，换个人过来，就听岳大老爷问道：“你要把关书音带回去，是已经找到关秋月了？”
“这……”关四老爷迟疑了下，“正在找，已经有线索了。”
这话是假的。
但岳大老爷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轻轻颔首，语气淡淡地道：“我家霄儿已经娶妻，人人皆知。作为我岳家的少主夫人，要见客，要抛头露面，要主持事务。”
说到这里，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既然已经有了关秋月的线索，那就尽快把她带回来。”
岳家的少夫人，可不能查无此人。
关秋月和关书音，至少要有一个人在岳家。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却不容反驳。
关四老爷听罢，顿时心下一沉。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岳家不肯放人。
来之前，他已经预料到这一点。岳大老爷的决定，关四老爷很能理解。因为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关家，关家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他为难起来。
关四老爷很想拒绝。
关秋月是早就许给岳家的，如果她没有逃婚，关家很愿意将她送过来。但，她逃了！
而关书音，又不再是一个废物，而是一个天才，能给家族带来希望的天才。
她若是被扣在岳家，时间久了……
关四老爷不禁有些怨关秋月不懂事。如果不是她任性跑了，哪会有现在的为难？
岳家忍下新娘子逃婚、接受替嫁的安排，已经足够给面子。关家若是一而再的出尔反尔，他怕是走不出岳家大门。
“便依亲家。”最终，关四老爷说道。
他舍不得岳家这个亲家。
女儿再好，也是他攀上岳家的工具。
至于以关书音的天赋，将来会不会带给关家更大的利益，如果没出替嫁的事，关四老爷会好好栽培她，不让她嫁人。可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岳家又是这样的态度，他没有别的选择。
“你只是代替秋月。”从岳大老爷那里离开，关四老爷找到韶音，往她对面一坐，看着她道：“等秋月回来，你还要回家的。”
回家。
真是个有意思的说法。
韶音点点头：“我知道了。”
见她连“父亲”也不叫，态度比之前傲慢不少，关四老爷的眼神深了深。
顿了顿，他缓声道：“你放心，你母亲在关家，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韶音不禁笑了，看回去道：“那父亲可要好好照顾她。吃的，住的，穿的，用的，都要上心才好。”
关四老爷含笑点头：“自然如此。”
“再给她拨两个丫鬟，照顾她的起居。”韶音往椅背上一靠，坐得毫无形象，丝毫晚辈的规矩都没有，随手拿了只水当当的青梨，“别让她像以前一样，没事就做这个，做那个。做了许多年，没有一个人记她的好。”
这就是埋怨了。
但关四老爷不仅不动怒，眼底的笑意还加深了几分——有怨气就好，说明她还有在意的东西，还把自己当关家人。
“我答应你。”他点点头。
韶音便也点点头。“喀嚓”一口，咬下清甜的梨子，自在地吃了起来。
“你跟谁习得武功？”大事说定，关四老爷再也忍不住了，问道。
想要习武，仅仅有天分是不够的。淬体用的药材，打熬筋骨的丹药，还有武功心法，教习师傅，这些缺一不可。
而根据她打败岳凌霄的表现，可以推断出，她一定得到了极佳的资源。
至少不会输给关秋月。
可是，关秋月的资源，是整个关家向她倾斜。“关书音”的资源，从何而来？
韶音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喀嚓”“喀嚓”，啃了几口梨子，说起了别的事情：“我是替关秋月嫁过来的。那这期间，我是关家的人，还是岳家的人？”
“当然是关家的人！”生怕她把自己当成岳家的人，关四老爷神情一肃，向她灌输道：“你只是替她嫁过来，秋月不懂事，任性跑了，你才来填这个坑，出嫁前我同你说过，怎么你忘了？”
“没忘。”韶音继续啃着梨子，“我就是问一问，如果我是关家的人，那我住在岳家的日子，平时吃的喝的用的，关家定期差人送来？”
关四老爷一愣。
紧接着，他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些嫁妆，都是你的，随你取用！”
何必因为一点财物，就惹得关家的将来不快呢？
至于关秋月回来后，因此而不痛快，关四老爷不往心里去。是她任性逃婚，连累整个关家为她收拾烂摊子，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为了笼络她，关四老爷立刻叫来陈管事，说道：“将书音的日常用度搬来。”
日常用度？什么日常用度？
仅仅愣了片刻，陈管事立刻懂了：“是，属下这就去。”
把嫁妆说成日常用度，足以表明关四老爷的心意——“关书音”只能是关家人，不可能做岳家人！
她将跟岳家没有一文钱的干系！
“多谢父亲。”韶音露出了见到关四老爷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关四老爷一见，顿时以为之前的那些隔阂，已经消弭了大半。
她的确也没什么可怨恨的。之前是她自己藏拙，以废物面目示人，岂能怪家族忽视她？
“你当真打败了岳凌霄？”他好奇极了。
陈管事对他详细讲过当时的情形，而且不止一次。只是，关四老爷没有亲眼所见，到底遗憾，忍不住问当事人。
“嗯。”韶音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啃着梨子，“他像死狗一样被我打。”
关四老爷：“……”
半晌后，实在没忍住，拍着大腿：“哈哈哈！好，好，哈哈哈！”
他们关家，竟然出了如此天资超绝之辈！
假以时日，待她成长起来，关家如何不能成为一流世家，乃至超一流世家？！
将关秋月嫁出去，关四老爷没有丝毫心疼。但是，将关书音嫁出去，关四老爷表示，那不可能！
绝不可能！
任何一个目光长远的家族，都不可能自断前路！
接下来，关四老爷又逗留了几日。
一是让梅氏跟韶音好好谈谈，务必让她一心向着关家。
二是跟岳家赔罪，毕竟关家女儿打伤了岳凌霄，需得表示表示。
三则，关四老爷不太放心，担心女儿心里还是有芥蒂，不肯完全接受关家，一边瞧着，一边哄。
直到韶音不冷不热，永远是慵懒肆意的样子，只除了在梅氏面前，还有些小女儿的模样，会说笑、会逗梅氏、会撒娇，关四老爷才真正放下心。
“我们这就走了。”他牵着梅氏的手，来跟韶音辞别，“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娘。”
为了笼络女儿，待梅氏好一些又何妨？
梅氏自己倒是不太自在。她性子不强势，颇有些软弱，但不代表她傻。
“音音，你照顾好自己。”梅氏挣出自己的手，包裹住了女儿的手，眼中涌动泪光，“娘怎么都成，你自己千万保重。”
她总担心女儿木秀于林，被人嫉妒，暗中下黑手，害了去。
“娘放心，我好好的。”韶音笑道，反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过几天，我回去看你。”
说完，抬头看向关四老爷：“毕竟，出嫁的女儿也能回家探亲，对吗？”
关四老爷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对，对！”
她愿意回去，那真是太好了。
关四老爷就怕她不愿意回去。比如，被岳家的底蕴和气派吸引，决定留在岳家。
“你等我。”韶音又握了握梅氏的手。
这句话中，包含了其他意味。梅氏听得懂，关四老爷和陈管事就听不懂了。
她鼻头一红，点点头：“好，娘等你。”
“你来迟了。”马车已经远去，韶音还站在原地，目送变成小黑点的影子。余光瞥见来人，淡淡说道。
来人正是岳凌霄。
他受了重伤，要养上两三个月。在这期间，不能动手，不能运气。
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口吻冷冷的：“那天，我没输。”
“你来迟了。”韶音转过身，盯着他说道：“那是你的岳父，岳凌霄。”
“虽然我不是你妻子，而是你妻姐，但我爹是你岳父！”她义正言辞地道，“你就这样对自己的岳父？哇，是你没教养，还是岳家没教养？”
岳凌霄听她开口，顿时胸中涌上一股怒气，忍不住怒目而视：“我不知道！”
关四老爷要离开，又没有人通知他。
他是今天身体还好，又听说霄院修缮好了，准备搬回来，才知道关四老爷走了。
“有没有教养，你不知道？”韶音惊诧地瞪大眼睛，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行吧，算你厉害。”
扭头走了。
岳凌霄如何不知，她是故意如此？
咬着牙，青着一张俊脸，转身跟上去道：“我没输。下次，我一定不会大意了。”
韶音脚步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大家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