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下午两点多,宋慧娟便打了几盆井水,特意泡了泡新买来的布料,放在水里泡上半个多小时,再稍微洗上一洗,风一吹,只一个下午就能干了。
等到太阳落山前又收了铺盖,软软和和的,铺在床上就暖和多了,尤其是晚上,再躺上去也就更容易暖热了。
夜里,宋慧娟还是做噩梦了,那大水淹的太狠,竟直直的朝她涌了过来,一时动弹不得,让她有些呼吸不上来,猛地清醒过来,觉着身上有些沉重。
宋慧娟望着漆黑的房梁发呆,缓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看到压在脖子上的胳膊,难怪梦里的窒息感那么真实。
拨开那条胳膊,翻过身,望着撒在地面上的月光,宋慧娟不知如何是好,马上就到四月了,时间过得太快,她还没找到什么法子。
思来想去,宋慧娟还是想先上工看看,现下能挣一点是一点,想不出什么法子就先做点力所能及的罢,总不能指望着他自己一个人挣公分,自己挣了公分还能多分些粮食。
宋慧娟轻轻抚上了小腹,现在不到四个月,肚子还小,再干上三四个月也能挣不少,自己也不会苦哈哈熬到临产。
第二日陈庚望再醒过来,那妇人已经不再床上了,走到院子里才看见那妇人已经做好了饭,连着几天了,都起这么早。
吃过饭,陈庚望推了门往出走,陈家众人也陆陆续续地上了工,宋慧娟交代给陈如英两句,也跟着出了门。
到了十来点,陈庚望拿着计分本从东地走到北地,最后才绕到妇人们种的西地,一趟一趟来回走,挨个计分。
直到那西地的沿河边上,才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半弯着腰,手上动作不停。
“慧娟,瞧瞧谁来了?”那些个妇人看见陈庚望便跟着一个个起哄,揶揄宋慧娟。
那妇人听到声音,直起身子,转过身眼含笑意,也不说话。
可能是光太刺眼,一时间那妇人竟散着光,虚幻一般,温和的不大真实。
“瞧,”直到那些妇人又打了岔,“庚望看媳妇看的痴了。”
此话一出,那些妇人又笑作一团,一点也没个妇人家的样子!
陈庚望冷了冷脸,不作理会,继续走向下一个人。
宋慧娟倒很少体会这种感觉了,上辈子自己才嫁过来时,那些人成天地起哄,到最后陈庚望硬生生地加了个妇女计分员。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他是不喜欢自己的,甚至为此还冷待了她好几日,她也慢慢觉出味儿来了,从那起便没什么她与他的玩笑了。
妇人们再说起来,也就只有她的笑话了,诸如全队里最胆小的老娘们,什么连自家男人的钱也攥不住,心也攥不住的失败女人……
虽说这个时候男人当家做主是常见的事,可哪家的女人也没到她这地步,至少那些女人是能朝自家男人撒泼打滚闹起来的,而她,就算闹也是没有人也陪她闹的。
所以她也不甚在意了,明明知道结果也就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
陈庚望一步步走近,轮到那妇人了。
“怎么出来了?”视线直直盯着那隆起的小腹。
宋慧娟不认为他会问出这种话,抬了头怔怔地瞧着陈庚望,见他皱了皱眉头,便给出了答案。
“挣公分。”
那妇人毫无波动的眼神刺到了陈庚望,昨儿还好好的,今儿瞧着就不大对劲儿了,陈庚望回过神儿来,面上不显,找到那个名字,记上了分。
宋慧娟见人走了,便继续弯下腰除草。
晌午宋慧娟回到家,陈如英已经提前做好了饭,她没有插手,吃完就上了床。
晌午吃饭没见着陈庚望,等她醒来时,身边仍旧没人,里侧的床铺是冷的。
天儿稍热了,她穿了件褂子,里面随便搭了件衣裳。
妇人们负责的西地种的是豆子,红薯,只除除草就好,活儿并不多累,只是要弯着腰干一天总会酸疼。
宋慧娟也不会死命地干,偶尔起起身,放松放松。
那些妇人们总聚在一堆聊聊这家的什么事,又或是说说那家的什么人,总之,宋慧娟没什么心思掺合进去。
六点了,吹了哨,一个个都拿着小铲子往回走。
宋慧娟落在人后,这条路再往西走上几里地就能到家了。
天儿只微微黑了一点,还半透着光。
宋慧娟洗洗脸,进了厨房,待吃过饭后,又洗漱好,她便进了屋,趁着夜色还没上来,翻出昨儿才洗过的布料,打版裁布。
陈庚望回到家时,见那妇人还坐在窗边,也不点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量来量去。
“饭在锅里,”宋慧娟听见推门的动静,也没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陈庚望放下本子,便转头进了厨房,等他吃过饭,那妇人还坐在那儿,对着月光穿线,那双杏眼眯得只剩条缝了。
陈庚望盯了会儿,冷冷说道:“上床。”
那妇人好似没听见似的,直到陈庚望要下床捞人,那妇人才放下了手里的布料,又上了床。
漆黑的夜,一双大手仿佛是漏进来的月光,悄悄攀上了外侧的被窝。
宋慧娟感受到身后袭来的凉气,缩了缩身子,还未转过脸来,那具沉重的身体便压了上来。
宋慧娟被压的有些喘不上气,一时竟推不开那人,双手好容易逃了出来,临到关头还是推开了,“不行。”
尽管月色沉沉,暮春的夜晚也不冷了,可望见那双寒冰般的眼睛,宋慧娟还是打了个寒颤,“现在还不行,再等等。”
陈庚望到底起开了,半倚着床头,闭了闭眼,“多久?”
“一个月罢,”宋慧娟实在不想与他说这事,更不想与他再做这事。
闻言,陈庚望转过头瞪着那妇人,“太长了。”
宋慧娟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以后的日子还难过着呢。
陈庚望见她这模样,心中已然恼怒,“明儿不许下工。”
“不下工吃啥呢?”宋慧娟说完,侧过身子闭上了眼,无奈道,“日后这孩子也得吃粮食呢。”
“我还管不了你们娘俩的粮食?”陈庚望看过去,那妇人仿佛已经陷入了睡梦中。
或许,她说的是事实。
不过,就算是事实,他也能养活他们娘俩!
第二天一早,陈庚望再醒来时,那妇人已经站在窗前编好了辫子,正挽着两条麻花辫固定。
随即,那妇人转身就出了屋,陈庚望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当真。
直到吃过饭,陈庚望也没出去,留到最后转身进了厨房,蓦地留下一句话,“好好待在家里。”
宋慧娟抬了头瞧过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想的倒是轻巧,要是自己真不干了这一时还好说,一旦降了那天灾,粮食收不回来,难不成去喝西北风吗?
哨声响起,宋慧娟拿着小铲子起了身。
虽说现在是按公分分粮食,可公分不够队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人饿死,通常是可以拿别的东西或是布票之类的来抵粮食的。
可宋慧娟并不打算就这么过日子,能干还是要干的,就算要分地自己种也得再等上十来年了。
这样的时候他说说自己听了也就罢了,他又能有什么法子能年年囤粮食呢?
一上午也没见陈庚望来计分,到点下工,宋慧娟也就回去了。
晌午吃过饭,那人还没回来,宋慧娟不知道他都忙些什么,自顾自地收拾起了布料。
直到下午快下了工,陈庚望才匆匆赶来计分。
果然,远远的就见那些妇人已经坐在一堆闲话起来,唯独那妇人一个人坐在树下,面朝太阳落下的方向。
陈庚望一一记了分,见妇人们听了哨声都纷纷散了,他才背着手走到树下。
“怎的又来了?”语气不善,还是拿起笔记上了。
“在家也没啥事,”宋慧娟拿起铲子,站起身随手拍了拍沾上土的裤子。
陈庚望瞥了一眼,那妇人的屁股上沾上了根草,没被拍掉。
顺势,手中的本子自上而下一把略过,那草就掉了。
宋慧娟感受到什么动作,蓦地扭头向四周看过去,没人!
随即一脸震惊,又透露些许出不可置信看向了旁边的陈庚望,他倒是一脸镇定!
竟然在外面……就……就这么摸吗?!
虽然这路上没什么人,可是……
陈庚望见她一脸的惊讶,一口老气憋在了心里,指指地上的草堆,无奈道,“草。”
宋慧娟顺着方向看过去,好不容易敛了心中的胡思乱想,陈庚望已经大步走了。
看着前面的背影,一如往常,正经,严肃。
宋慧娟便摇了摇头,果真是自己多想了。
宋慧娟趁着月色,打了几个盘扣,只等每天的晌午得了空再继续做。
“明儿不许再去。”
宋慧娟昏昏欲睡时,床的一边传来了一句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去就挣不了公分,”宋慧娟无奈的说道:“一时半会好说,可离生这孩子还有好几个月呢。”
她拉了拉被子,继续歪了脑袋。
陈庚望看了眼不成体统的那妇人,沉声道:“布料既然买来了,就赶紧做。”
宋慧娟无语,嗫喏道:“……晌午做也来的及,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陈庚望见这妇人简直是冥顽不灵,全是她的道理,哪家的妇人有她这么多话,自己说一句她就要顶一句。
想到此处,气闷的陈庚望干脆掀开被子蒙了头,她不听,他自然有办法让她听。
而外侧的宋慧娟没再听见动静,便放缓了心神,听着蝈蝈声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