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过了年, 孩子们又离开了家,陈庚兴两口子还是走了,剩下的那四个月又轮了回来, 对外仍是说他按月拿钱,但到底拿没拿没人知道, 只有陈庚望自己心里有数。
半下午南树林,孟春燕问,“老三说这四个月二百, 拿了没有?”
宋慧娟只顾着低头做手上的针线活儿, 不用她回答,孟春燕转而自己便说道, “怕是你也不知道罢?”
宋慧娟听得她这般口气,忍不住抬头笑了, “拿多拿少我都不在意, 我又何必去问哩”
“你可是心大, ”孟春燕搂着怀里的小孙女看着她这还低着头给那偏心的张氏做衣裳的嫂子也是无奈,“就你这还给她做衣裳, 不可着你欺负还说不过去哩。”
宋慧娟叹了口气, “我给明守他姥爷做了, 咋能不给她做?往年分家过我不给她做还说得过去,她这来了, 我还能不给她吗?”
“要我说就不给她做大哥也不能说啥,”孟春燕桥着那对面站着与人说话的陈庚望, 恨恨道, “咱这几个孩子小的时候, 她带过几天,做过几身衣裳?不就生下来给做了一身吗?那孩子还都不长个了, 就指望着她那一身了?”
宋慧娟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怨恨,上辈子她不也是如此,仔细想想,即使这辈子她心里也都没能过得去这道坎儿,她如今不过是为着他们几家的脸面罢了。
至于陈庚兴说的那钱,她一句话没问陈庚望,即使他们两口子真拿了,依着陈庚望那性子还真的会要不成?
心里早有了数的,何必再去问一遍确认哩?
该做的衣裳她仍做,饭也没忘,住在一个院子里,宋慧娟把她这个儿媳妇的本分该尽的都尽了,只是她自己的那颗心,似乎被这些规矩压住了。
但凡在那院子里,她就觉得心里沉,若是待的久了,就像要那缺了水的鱼儿,张着嘴却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生活不是只检查几个月就能过得去的,陈庚兴两口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专为伺候这个老娘的,他们正忙着挣钱给明宝成家哩。
一年又一年,张氏一年里八九个月都得住在西屋,宋慧娟一推门就能瞧见人,哪里是几个月的工夫?
也许是因着这般,第二年年关俞咏秋没带着孩子回来过年,陈明守打了电话来说外头忙他们脱不开身,等十五再回来。
满心盼着他们回来的宋慧娟听到她大儿亲口这样跟她说,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却还是下意识的维持着,对那边的孩子说,“忙就别回来了,怪折腾的,忙也别忘了好好吃饭……”
能想到的宋慧娟都唠叨了一遍,等手里的电话没了声响,宋慧娟脸上的笑还是勉强维持着,和老贾说了几句,将钱掏给她,转过身时那脸上的笑才终于是再也端不住了。
一脚深一脚浅的回了院子,她这时还没想到是因着什么,可心里的失落是瞒不过去的。
陈明安见了她娘没精打采的模样,与方才去接电话的欢喜截然不同,她便问,“大哥说啥了?”
宋慧娟撑着劲儿坐在灶下,默默拿起一根树枝子往灶里塞,轻声说,“年关他俩忙,等十五再带毛毛回来。”
陈明安听罢先问,“大哥说的?”
宋慧娟没应,陈明安随即又问,“就这么说的?”
宋慧娟只点了点头,仍没说话。
陈明安便明白她娘眼下这般失落的缘故了,她一听就知道这是借口罢了,也只有她娘不明白。
到了夜里吃过饭,宋慧娟把明守来的信儿也跟陈庚望说了,可陈庚望听了直接就瞪眼,二话不说就蹬了明宁给他端进来的洗脚盆,披上袄就出了屋,那门被他推得咯咯直响。
宋慧娟不免摇头叹气,弯了腰把那盆端了起来,她不晓得他生这么大气是为何,孩子事多不回来,作爹娘的还不得体谅,哪还能跟孩子生气?
坐在灶屋洗脚的陈明安自然看见了那怒气冲冲走出院子的她爹,见她娘来,便擦了擦脚起身问,“您跟爹说了?”
宋慧娟坐到案桌前的那张长凳子上,也是为难,“不跟他说能成吗?前几天赶集还专门给毛毛买的小鼓。”
陈明安知道她娘还是不明白,干脆就直接说了,“爹又不是生您的气,要说也是他自己办的事儿,嫂子不愿意回来他不也是只能干生气。”
宋慧娟这会儿才听明白她的意思,莫不成这是咏秋的意思,可她还是没全然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咋这样说哩?这几天忙,再说等十五还回来哩。”
“您忘了?”陈明安坐在了她娘身边,细细跟她说,“哪个学校不放假哩?不说咱这儿的小学,就是大学,这可是过年,大哥就算是今年才调得学校,可到底也是老师,学生过年不回家?十五回来不得当天回?”
陈明守今年伏假来过信儿,调了新学校还是当老师,俞咏秋同他原本也是一个学校的,现在成了俩学校,这事儿宋慧娟还记得。
眼下听明安讲完,宋慧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陈庚望那样生气,他是知道这个理儿的,一听就知道了。
“还不是爹办的事儿?”陈明安可不想她娘再难受,“去年我就说了,那西头该住随便住,不知道爹是咋想的,非得教人住西屋,嫂子咋还会愿意哩?去年那是回来了才知道没办法,今年人家就不愿意回来,他能啥法儿?”
宋慧娟这时才明白缘由,可家里这个样子儿媳妇不愿意回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去年她就担心,原以为这事过去了,可今年人直接不回来了,她也没法子。
至于陈庚望,他也只能生闷气,儿媳妇不愿意回来他也真没办法。
夜里宋慧娟睡不下,那靠窗小圆木床上的陈庚望哪里又能睡得下?
明守不回来过年,瞒也不瞒不住,进了腊月廿九,人还没见影儿,便有人问,“明守哩?今年不回来了?”
陈庚望听见这话就生气,可面上还是得装作无事,那蹩脚的借口让他为难,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撑在面子自己给人圆场,“这几天回不来,等十五回。”
陈家沟也不是人人都知道内里缘由的,即使能猜到也不会不给陈庚望面子,孟春燕知道明守不回来的消息后,也不避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张氏,直接就跟陈庚良说,“你往后可别干这事儿,以后还指着人给你养老哩。”
陈庚良听了闷头不作声,孟春燕该唠叨还唠叨,直道东头的那座小院今年可是不好过了。
事实亦是如此,家里少了个人,这年就过得少了滋味儿,宋慧娟面上不说,心里还是难受的,她盼了一整年,还是没把人盼回来,可她也怪不了儿媳妇,即使那屋子已经腾出来了,她又专门收拾了一遍,可说到底人家不愿意也是正常。
陈明安知道她娘难受,悄悄跟明宁说了,得了空就教她去闹着她娘出去听戏,在家里待着总难免会看到堆在那箱子上给毛毛买的小玩意儿。
外头再热闹,也解不了宋慧娟心里的酸苦,她去看了两场戏就不愿意去了,对明安明宁说,“跑的累人,喊着明实你们出去热闹热闹,看着有啥就买点儿。”
她不愿意去,陈明安又哪里愿意出去,本就是为了哄她才出去的。
过了年又是初二,今年不需等着陈明守了,陈如英也没回来,打了个电话给陈庚望,交代了两句便算了事。
初二一早陈明实就骑出了洋车子,等一家人吃过饭,收拾了东西,便往大宋庄走。
老宋头没料到他们初二就来了,等人都进了院子还没瞧见明守,便问,“明守回娘家了?”
宋慧娟牵着菲菲,笑了笑,道,“这几天忙,等十五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宋头没再问,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说法,其他人更是没再问了。
眼看着就到了十五,宋慧娟失落过,转而又期盼起来。
果真如明安所说,十五当天回来的,当天还要走。
宋慧娟抱着小娃娃听她大儿说过,满心欢喜立刻便被浇灭了,但面上她还是笑着,把这一年给毛毛做的衣裳都收拾了出来,交给咏秋,“走的时候带上。”
陈庚望却是坐在院子里没待多久就出了门,连毛毛也没抢着要抱,那个红色的小鼓被宋慧娟一并放进了包袱里。
吃了晌午的饭,坐下没多久,三四点钟人就要走了。
宋慧娟心里难受,可还是把人送出了门,眼看着人越走越远,她反而抬不起脚回到身后那个孤零零空荡荡却让人喘不上气儿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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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外送人的陈庚望等人一走,抬脚就进了院子,坐在那堂屋里也气,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那妇人回来,他气冲冲站起身,脚还没踏出去就见人走了进来,陈庚望冷哼一声,抬脚拐进了里屋。
还未走到堂屋的宋慧娟见他那副样子也不想与他说话,不知孩子们都走了他还气什么?
孩子们好容易回来了,他倒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那脸上的表情教人看了哪还坐得住?
宋慧娟掀开帘子进了屋,也不去看那坐在长桌前的男人,走到床尾拿起那针线篮子,还未走出屋,便听身后的男人冲她喊道,“还做!做的甚?”
宋慧娟听他还恼着气,也不搭理他,也不想听他跟自己发火儿,提着篮子出了屋,自去寻了清净个地方。
被留在屋内的陈庚望见那妇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屋,气得直拍桌子,在屋里踱着步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出了院门。
到了饭点,宋慧娟才提着针线篮子进了屋,放下东西,不看那躺在床上的男人,自进了灶屋开始忙活着做饭。
陈庚望听得那妇人出来进去,全然不顾他,翻过身将人背到了身后。
就他们这俩人,宋慧娟随意做点就成,熬点红薯粥,炒一碗小葱鸡蛋,热俩馒头就能对付过去。
做了饭,也不见人出来,宋慧娟舀了水洗洗手,还是没见人出来,也不愿意再迁就他,自己端着碗坐在灶下开始吃饭。
吃过饭,正收拾着灶屋,就听见院子里来了人,“喊你大奶奶去。”
宋慧娟听见声音,回头就见小培青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入了夜稍微清闲些的孟春燕,“才吃饭?”
宋慧娟见她看向案桌的那两碗饭菜,摇摇头,继续俯身舀出刷锅水。
站在灶前的小培青满屋子看了一遍,才问,“大爷爷哩?”
宋慧娟头也未抬,只道,“寻他作甚?”
孟春燕看出了蹊跷,笑了,拉住这小娃娃,还笑,“可别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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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培青不明所以,看着出了门的大人,自己跳过门槛,跑进了里屋,找到了他大爷爷,抓着他的胳膊晃人,“大爷爷,大爷爷,吃饭哩……”
第 242 章
这个年明面上还是和和美美的没闹什么事儿, 可内里实情也只有这一家子才知道,孩子们都走了,陈庚望那股子邪火儿还没消下去。
坐在南树林的宋慧娟跟孟春燕说着话儿, 瞧着天儿都黑了才等小培青跑回来小嘴不停的说起陈庚望喂他吃了鸡蛋,这才起身进了院子。
灶屋亮着灯, 她便进到灶屋,饭菜已经被吃完了,空碗还放在案桌上, 灶下烧着火儿, 人却不在。
她随手拿起碗,走到灶前, 一低头,看见空空如也的水缸, 手里的碗就放下了, 转身便要去提水桶, 就看见水桶被陈庚望拎了进来。
宋慧娟退后一步,让开位置, 等他将两桶水倒进了水缸, 才重新站到灶前, 弯腰舀了水刷着那两个碗。
听着身后的人放下水桶,又转而出了屋, 宋慧娟将刷好的碗放到柜子里,看了看灶里的火儿, 顺势坐下, 捡起烧火棍挑了挑里头的柴火。
等锅内的水沸腾开, 使着烧火棍压灭火苗儿,起身拿起案桌下的暖瓶, 灌满水,塞紧木塞,放到案桌下,再推门进到堂屋拿了另一个暖瓶起水。
宋慧娟站在灶台前起好水,再进到堂屋,掀开东屋的那道蓝布帘子,从床下够出两个木盆,拿在手里回了灶屋。
坐在那长桌前的陈庚望还盯着手里的报纸,直到人端着盆去而复返,将那手里的盆放到了他脚下,陈庚望才勉强看了眼那又掀开帘子往出走的身影。
这妇人心里也是怨他的,陈庚望心知肚明,忍了那么些日子,今儿是忍不住了。
陈庚望坐在身下的椅子上浸着热水却没等来那妇人,等这盆里的水都凉了,才听见那灶屋里的灯泡被人一拉灭了光亮,没一会儿就见那妇人提着个空盆掀了帘子进来,放下盆,问他,“上门不上?”
陈庚望见人抬头问他,才把脚从那凉透了的水盆里挪出来,放下手里的报纸,随手拿起旁边放着的布巾擦着,道,“不急。”
等他说过,便见这妇人走到了床边,放下床头的床帐子,坐进了那床沿上。
陈庚望起身端着盆出了门,随手将盆里的水泼在院子里,盆随手放在门边,转头去了茅房。
等他上了门闩,拎着盆进到里屋,那妇人已经躺下了,陈庚望将盆踢进床底,解了衣裳直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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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堪堪掀开被子坐进那被褥里,便见原本躺在床上的妇人撑着胳膊坐起身,一伸手就拉灭了灯。
整间屋子都变成了漆黑一片,唯有对面的那扇小窗是白色的,大抵是外头的月亮照在了上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身旁的妇人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陈庚望知道人还没睡下,年关这些日子她似乎又没睡好,夜里不晓得她醒没醒过,但睡得晚他还是知道的。
陈庚望这会儿也睡不下,将胳膊从被褥中抽出来,抬手枕在了头下,眼睛也合不上,不知盯了多久头顶的床帐子,平放着的腿也架了起来。
陈庚望不时抬腿侧身,总要动两下,倒是身旁那也没睡下的妇人只背过了身去,若不是他熟悉,怕是会以为这么安静,人已经睡下了。
陈庚望静静听着堂屋那墙上的挂钟针针走动的声音,心中也不由得跟着那秒针转动。
直到他也恍惚间要睡下的时候,猛然听身旁的妇人坐起了身,似乎摸着了衣裳,挡开床帐子下了床。
陈庚望睁开眼时,那妇人已经穿着鞋下了门闩,身子也从窗户那儿露了个影儿,又转瞬即逝。
大约过了一刻钟,陈庚望才听见人进了屋上了门闩,他躺在床上等着那妇人掀开帘子,又重新躺在了外侧。
这次,人是上了床,却没躺下,转而啪的一声拉开了头顶的那个白炽灯,陈庚望闭眼躲了下那刺眼的光亮,便听身旁的妇人对他说,“正好这些日子也没啥事儿,寻人去东头盖两间房罢。”
这话说完,陈庚望已经睁开了眼,偏头看向了那低着头的妇人。
宋慧娟却是没看他,这话她想了小半个月了,从来没下了决心,可今儿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只在这院子里留了半天儿就走了,她心里难受得紧,她没办法就这么看着人在自己眼前晃一下就不见了。
宋慧娟也仔细想了想,陈庚望生气许是气明守没顾念他的面子,就真这么没回来,让他下不了台,可要是换到儿媳妇那边想想,人家这也没啥过分的。
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一间房子,要是放到上辈子,这成了家早就跟他们要分开过的,连房子也是得给他们盖好的,如今这样就是因着孩子们都不常在家,也就没折腾。
宋慧娟心里为难,她知道陈庚望这样的人儿最是不能让人损了自己的面子,想起今儿他连毛毛都没抱一下,便也知道他那心里的邪火,可她心里难受,她知道自己是谁的主意都拿不了,便只能跟他开口,至少不能等今年过年孩子们又是这么当天回当天走了。
她说了话,却没等来身后男人的回应,宋慧娟便伸出胳膊,拽着那细绳子一拉,灯便灭了。
解了衣裳,重新躺到床上,一只手挡住了床头散开的床帐子,微微露出点儿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喘得过气儿来。
听到这妇人同他这样说,陈庚望一时没有应声,他原以为她今儿提着篮子出去是忍不住他那股火儿了,却没料到她心里有了主意,只是不知她这主意拿了多久了?
直到人拉了灯重新躺下,听着那沉沉的喘息声,陈庚望才从思虑中回过神来,他偏头看向那掩在被子下的妇人,只余下道背影对着他,也一眼能瞧得出内里的瘦弱。
这时,陈庚望心里盘旋了这么久的那股子邪火就莫名消散了,他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她的模样一下子都出现在了眼前,恍惚中陈庚望伸了伸手,不剩下一只手了……
宋慧娟没等来信儿,吸着外头的冷气儿渐渐撑不住了。
第二日一早,天亮人起,昨夜的话似乎未曾说过一般,宋慧娟进屋做饭,喊人吃饭,同往常一样。
吃过饭,收拾过灶屋,继续拿起针针做活儿,日子就这么过,不知不觉也过了三十多年了。
进了晚间,宋慧娟还没收拾好东西,就听见孟春燕抱着小孙女儿来了,直道,“日子可定下了?”
宋慧娟没明白她说的是啥日子,停住手里的碗筷,问,“啥日子?”
“你咋还不知道哩?”孟春燕放下怀里的小孙女儿,自己也顺势坐了下来,见她真是不知情,便与她细细说起来,“这会儿人还在后头哩,整跟他爹商量盖新房子哩。”
宋慧娟大约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但她还未说上话,就听孟春燕继续说道,“何必用东头那自留地哩?反正老宅子那边也空着,腾出来用那边不成吗?东头那儿没人住,空的很。”
宋慧娟不知道陈庚望是咋说的,但她也是这会儿才确定陈庚望是去找陈庚良商量盖房子的事儿了,也怪不得孟春燕来问她,她大抵是想着这事儿自己是知道详情的。
“盖哪儿都成,”宋慧娟哪里在意用哪块地,只要是能给盖上两间房,就是他们老两口挪过去也不妨事儿。
宋慧娟打孟春燕这儿知道了信儿,等到八九点陈庚望才推门回来,她见人进了屋,才问,“定东边了?”
陈庚望对于她这样问并不惊讶,那老二家里抱着小孙女儿出门定是来了这儿了。
陈庚望点头,脱了鞋就要上床,被妇人拦下,给他倒了盆热水,陈庚望把脚放进去,感受着滚烫的热水,才跟她说道,“等这一茬粮食收了,寻个日子,老二就带人去动工。”
听陈庚望这么说,宋慧娟心里就有了数。
四月底,收了地里种的那点儿大蒜,陈庚望就开始着手拉土垫宅子,等进了五月收了麦,交了粮,地里又种下秋玉米,人手才腾了出来。
五月廿一,是个好日子。
一早,陈庚良就带着手底下跟着他做活儿的几十号人来了东边那一亩地。
放炮,动土,拉线,一道道的工序有条有理,比着几年前瞧着又不一样了,砖头不用自己烧了,找人拉来几车,便宜不说,也不费工夫得自己去做了。
有陈庚良带着人做,陈庚望也操不了太多心,至于宋慧娟就更不用跟着操心了。
两套平房,赶在秋收前盖好收得工,宋慧娟等那头一套盖好的时候还以为这便了事了,可她没想到陈庚望一下子让人盖了两套,一模一样。
宋慧娟见,不禁感慨陈庚望那心里的火儿大,直到看见房子也成明白怪不得那一亩地能都用上了。
夜间,等陈庚望进了家,宋慧娟给他倒水时才问,“咋一回盖两套了?”
谁料到,陈庚望看了她眼,将手放进盆里,淡淡道,“不给那小的盖,不定往后你还咋跟我闹哩?”
说罢,拉了那绳上的布巾擦过手就进了灶屋,而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听了他这话,一时没抬起脚。
陈庚望说的这事儿发生在上辈子,当时俩孩子也是差的多,明守成家早,一定了亲就给他盖了房,明实晚几年,定了亲陈庚望也没说要给他盖房子的事儿。
可这事儿人家女方头开始哪里主动说这些,事儿就这么搁置下来了,可眼看着俩人都要下礼儿成家了,陈庚望还是没提这事儿。
等俩孩子成了家,先是跟他们老两口凑活着住了小半年,后秋里就不愿意了。
头开始明实还瞒着他们,可一个屋檐下,能隔几米远?
到底宋慧娟还是听见儿媳妇跟明实吵架拌嘴了,当天夜里她就把这事儿跟陈庚望说了,话里话外无非是赶紧给孩子起个房子,她也不是没过过那跟婆婆的日子,也没存着要为难儿媳妇的心,不早点分家还等啥?
可陈庚望听了却是不当真,那小两口越闹越凶,明实也不是那好脾气的,把刚有了身子的儿媳妇气回了娘家。
这下事儿就不好办了,宋慧娟着急,没法子,只能苦口婆心的劝陈庚望,“赶紧寻人盖间房子,咱俩挪进去就成,何必让孩子为难哩?”
可陈庚望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时半会儿就是不肯松口,宋慧娟气急,直言,“你要是教俩孩子闹散了,我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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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狠话没几天,陈庚望就寻人动了土,宋慧娟便赶紧让明实去给儿媳妇送了信儿,这么着才把人请了回来。
要不是陈庚望这么蓦的提起来,宋慧娟都把这茬事儿忘在脑后了,到底她也不知道陈庚望当年怎么就那么拖着不盖房子,平白教俩孩子闹了那么久。
第 243 章
起这两座新房的事儿, 起初没跟几个孩子说,一直到了年关,宋慧娟算着时间才给明守去了电话讲起来, “今年带毛毛回来不?”
陈明守也是为人父母的人了,也不是不知道他娘的心思, 去年只让祖孙俩匆匆见了一面,他心里本就过不去,眼下他娘特意打了电话来问, 那样的话他哪里还能说得出口?
但不等陈明守开口, 电话这边的宋慧娟直接就将夏天起了房子的事儿跟他说了,说完便又问了一遍, “今年回来罢?”
陈明守听到他娘又这样问才恍然明白,定是为着他们能回去过年才盖的这房子, 陈明守缓缓点了头, “回, 咋不回哩?今年不忙了……”
去年那话也不过是个借口,都心知肚明的, 但只要陈明守这样说, 宋慧娟也心甘情愿的相信他。
此刻得了明守的准话儿, 宋慧娟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她盼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把人盼了回来。
进了年关, 陈明守一家三口早早就回来了。
当天,宋慧娟抱着一岁多的毛毛拿了钥匙, 交给明守, “东西还没搬过去哩, 你带着咏秋去看看,里外俩, 选一个中意的。”
陈明守看着手里的钥匙,却道,“都在那儿,有啥选哩?”
“那也去看看,”宋慧娟催人过去,不给他再推脱的余地,又低头问怀里抓着拨浪鼓玩儿的小娃娃,“毛毛跟着奶成不?”
小娃娃也不认生,被人抱了也不闹,自己抓着东西玩得正是劲头,可眼见着熟悉的人要走,还是伸出了小胳膊要抱。
俞咏秋临出门前还是哄了他几句,“毛毛乖乖,这就是奶奶哩,跟奶奶好好在家,妈妈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毛毛扭着身子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儿,见她对自己笑,又回过头看了看面前的人,小胳膊才犹豫着收了回来。
宋慧娟见他又转过身来,心里更是高兴了,抱着人进了屋,看了看他的小牙,才给他掰了一小口糖果子,“毛毛,尝尝?”
小毛毛在城里是没见过乡下的食物,但对甜滋滋的食物小娃娃仿佛是天生有直觉似的,小手一松,立刻就要上手抓。
宋慧娟笑着避开,捏了点糖渣子喂到他的小嘴儿里,问他,“甜不甜?”
小毛毛脆生生的就道,“甜!”
宋慧娟乐的合不拢嘴,怀里的小毛毛也跟着乐,惹得那刚进门的陈庚望没法子瞧不见这俩人儿。
早间人回来,宋慧娟见陈庚望也不热乎着去抱,便知道他那心里的那股子邪火还是没撒尽的,她看着这小娃娃却是不忍,主动将人抱了过来,此时也忽视不了那时不时探过来的眼睛。
赶了那么久的路,小娃娃也熬不住,在宋慧娟怀里没坚持多久,人就眨巴眨巴眼儿了。
宋慧娟掀开帘子,抱着人进了里屋,却没将人放到他们那大床上,将坐在堂屋的人喊了进来。
人进来还是一脸的不耐烦,宋慧娟没搭理他这个口是心非的人,直接就把人放到他怀里,“先抱着,我教给他做的小被子拿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接过,看着怀里的小人儿还不停的眨巴眼儿,抬了抬下巴,看向那张大床,“放那儿不成?”
“那都是咱用的老被子了,这被子是才晒过的,”宋慧娟正低头从箱子里翻着新被褥,一整套红色的料子做成的,将其展开铺到大床上,才转身走到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身边。
这才几分钟的工夫,人就睡着了。
宋慧娟轻轻接过来,把人放进小被子里,下了床帐子,摸上他身上的小衣裳,又对坐在身后的陈庚望道,“教门也关了,省的风进来了。”
那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脸上还是不好看,但却站起了身,将那门关了,转身连窗户也给带上了。
宋慧娟听得动静极小,心里忍不住笑他,手上忙给小娃娃解开了身上的衣裳,只留了最里头的一身秋衣秋裤,被子从头到脚掖好,只露个小脑袋。
宋慧娟起不了身,看着这小鼻子小脸儿,她的心就软和的不成样儿了,一点儿也不愿意去忙别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见屋里不停走动的男人,看着小娃娃蹙了两下眉头,宋慧娟心思一动,将床帐子微微掀开一角,对他摆手,“你进来瞧瞧。”
被人打断的陈庚望直皱眉头,也看着那妇人眉眼欢喜的模样还是低头进了来,却听这妇人指着那张圆乎乎的小脸蛋儿瞧瞧说,“这鼻子多像明守,这眉毛也像,眼像咏秋哩……”
陈庚望跟随着妇人的话一点点儿看着,不时点头,这妇人说起来仿佛这几个孩子小时的模样还都印刻在她心里,抬头瞧着她极是柔和的面容,莫名的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儿也被冲散了不少。
这边老两口看着躺在床上呼呼睡着的小娃娃挪不动步子,那边的陈明守见了两座一模一样的房子,心里酸涩的直冲眼睛。
俞咏秋没有忽视面前人的变化,等他细细打量一番,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才道,“等明实回来问问他再定罢?”
陈明守却道,“不用等他回来再问了,娘指定给他去过电话了,咱定哪个都成。”
陈明守还会不了解他娘吗?既然让他们来选,那一定是给明实说了的,他的兄弟也不是会让他们的娘为难的,只有随着他们挑的份儿。
俞咏秋明白她这个婆婆的好意,但她也并不为去年自己的决定而后悔,于是她便问,“咱回来得少,你瞧着选个就成,明实还没成家,以后许是人来了也得看看哩。”
陈明守点头,指着里头那座院子,“就这个罢,咱回来得少,走动的也少,明实要是带人回来,在外头也离路近些。”
如此这般,算是定下了。
回到那边,陈明守便跟他娘说了,宋慧娟听罢也没什么意见,原就是紧着他们挑的,转而问旁边的儿媳妇,“毛毛睡了,还没醒哩?等会儿给他整个鸡蛋羹成不?”
“一个就够,”俞咏秋点头。
待又过了几日,那几个孩子也陆续回来了,陈明安进门没看见人,便悄悄问明宁,“大哥跟嫂子没带毛毛回来?”
陈明宁摇头,“在东边自留地那儿哩。”
“去那儿干啥?该吃饭了,”陈明安还不知道这件大事儿,故而疑惑。
陈明宁便跟她说了,“夏天里刚在那儿盖的房子,大哥一套,二哥一套,以后都住那儿哩。”
陈明安听了,不由转头看向站在院子里砍柴火的她爹,“你二哥也住那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宁摇头,“二哥说不想过去,等他成了家再去。”
陈明安又问,“那这吃饭咋吃哩?”
“娘没叫大嫂开火,”陈明宁随意晃着手里的烧火棍,“说就这几天还得开火不值当。”
陈明安这就算是明白了,这么一来,他们便算是分了家了。
入了夜,陈明安擦过手,坐在她娘身边,问她娘,“爹咋想通了?”
宋慧娟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事儿,不由得笑道,“他不想通还能咋办?人真不回来他也没办法。”
这说法也不是过不去,但陈明安听了却知道不对,她爹那性子她还不知道吗?能教他一下子痛痛快快的起了这么两座房子,指定是她娘开了口。
想是这么想,陈明安心里有了数,也不再追问了。
这一年,宋慧娟等着陈明守带着妻儿从练集回来,才带着人回了大宋庄,也教老宋头又见了一面家里的下一代。
一代又一代,时间总是过得快,教人不知不自觉中就长了辈分,喊得人也老了,脚下迈出去的步子也小了不少,可就是身上的担子还不轻。
同张氏在一座院子里过得久了,宋慧娟似乎也渐渐快要适应了,她自有法子应对,开了春儿地里就有活儿,拿着铲子不停闲,到点儿再回来做饭,大宋庄便照常一个月回去一趟。
老宋头头晕的毛病最开始吃了药还有些用,这半年越来越不顶用了,年关时兄弟几个商量着想带着人去城里看看,可老宋头直摆手,他还是不愿意去,没人能说得动他,宋慧娟只能每每回来多问问他。
前半年到还好些,不到十月一,宋慧娟回去了一趟,推门没见着人,一问才知道宋浦生刚带着人出门,说是又换了个地儿去瞧病了。
宋慧娟好容易来一趟却没见着人,也没立即就走,扯了根绳子,搭上被子晒晒,翻出那柜子上堆得衣裳,打了水,坐在井边一件件揉搓着。
忙完这些,时间就不早了,宋慧娟抬头看了看太阳,进了灶屋,舀出几瓢面,添了水又忙活起来。
过了饭点,也没见人回来,宋慧娟吃了个刚蒸好的馒头,又把屋里屋外扫扫洗洗,才坐下就听见人回来了。
院门开着,宋浦生将人拉进院子里,抬头就见他大姐从里屋出来,问,“还没吃饭罢?”
“没哩,”宋浦生点头,停下车,跟他大姐将人扶下了车,将人安顿在门檐下的椅子上晒会儿太阳,盖上个薄被子,姐弟俩才有空说说话儿。
宋慧娟从后头摘了棵白菜,拌着她带来的猪肉,极快的炒了道菜,又给老宋头蒸了碗鸡蛋羹,刚蒸好的馒头稍稍一热就成。
“先生咋说?”宋慧娟在灶前忙着,问坐在灶下烧锅的宋浦生。
宋浦生没瞒她,“咱这儿治不了,要治还得去大医院。”
闻言,宋慧娟的手顿了顿,缓缓说,“给老二老三打电话罢。”
这样的事儿不小,还得他们兄弟仨都商量着拿个主意。
第 244 章
待锅里的菜做好, 没再使老宋头走动,宋慧娟端着碗送到了他身边,给他盛了半碗菜, 他手里的空碗接过,宋慧娟便随意先放到了旁边, 自拉个凳子坐下。
老宋头那端着碗的手见不到多少肉,似乎那层枯皮直接连着骨头,使着筷子夹菜的手上有些淤青, 这是挂水留下的痕迹。
他吃了几口饭, 才问坐在旁边守着他的闺女,“来的早了罢?”
宋慧娟的目光从他那双手上移开, 抬头看了看挂在院子里的被褥,轻声说, “也不早。”
只一句, 两人便不再作声了, 宋慧娟亲眼看着他吃完了一个馒头,才放了心。
宋浦生吃过饭, 便被宋慧娟先赶回去了, “回去歇歇去。”
宋浦生没有拒绝, 点了头,回身问还坐在门檐下的老宋头, “进屋不进?”
闭着眼休憩的老宋头闻言便睁开了眼,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 坐起身寻见站在灶屋门前的闺女, 问, “啥时候了?”
宋浦生两步走进屋内,瞧了眼时间, 快步走到他身边,“快三点了,进屋罢?”
老宋头这才点了头,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握住宋浦生的胳膊就要起来。
宋慧娟见了忙去收还搭在绳子上的被褥,抱着就往屋里走,身后的宋浦生将人扶住了,便问,“这会儿能不能站住?”
老宋头不出声,点了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生便走到那几棵树间,抬手取了两床被子。
宋慧娟正在屋内铺床,回身取床单时看见慢悠悠空手走进来的老宋头,心里一颤,抬脚就要去扶人。
老宋头见她这般,却是露了个笑,“这几步路还走不了了?”
说着,摆摆手,制止住要来扶他的闺女,自己几步走到了床尾的那个椅子旁,缓缓坐下。
宋慧娟见他脚步虽慢些,但瞧着人还是能有力气走动,才停住脚,回身展开了床单,俯着身子掖好了边边角角。
宋浦生将院子里的被褥都扛了进来,连那几身衣裳也一并收了进来,挂在了窗前的那根绳子上。
宋慧娟多铺了两床褥子,晒好的被子也没再收进箱子里,铺开两床,里头又放了一床,也交代给老宋头,“冷了就盖上,袄也都晒了,冷了热了自己得记住添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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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头看着她把这床给他铺好,便起身坐到了床沿上,等她说完,才问,“能上床不能?”
宋慧娟听他这么问,忍不住笑了,“我还不让你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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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就把被子给他拉开了。
宋浦生还没走,给老宋头解了衣裳,见他好好躺进被子里,等她大姐又细细给他们这个爹交代了一遍,俩人才走出屋。
“赶紧回去罢,”宋浦生看着太阳越来越向西,不免要催促。
宋慧娟点头,放下挽起的袖子,“今儿就给他们去个电话罢,看看去哪边?”
宋浦生点头,既然是去大医院,那必定是要去城里的,两边既然都有人,那就看哪边更方便了。
今儿他们姐弟俩没什么别的话了,除了老宋头眼下这个紧急的事儿,临走前宋慧娟又进屋看了看老宋头,还是忍不住交代他,“睡会儿就起来动动,馍都蒸好了,不想折腾,就蒸个鸡蛋羹也成,自己一个人别对付……”
老宋头躺在床上,看着站在他身前的闺女耳边生出的白发,还是点头应了她,“知了,赶紧回去罢。”
宋慧娟又给他掖了掖被子,仔细看了一遍这屋子,确认没什么遗漏,才跟着浦生出了门。
宋浦生照例将人送到村口,还是宽了宽他大姐的心,“你也别着急,先生说不是啥大事儿,人老了都这样,等我和老二老三商量了,就去给你送信儿。”
宋慧娟明白他的意思,即使心里仍有忧虑,面上还是应道,“回去罢,这点儿还早哩。”
宋浦生便停下了步子,看着他大姐慢慢走远,渐渐消失在前面的小路上,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就不似方才那边劝慰他大姐时的那般轻松了。
这边的宋慧娟回了家心里也是悬着块儿石头的,往锅里添了水,盖上锅盖,便坐在了灶下烧锅,老大说的那话不过是为着宽她的心,既然要去大医院,想也知道不是小事儿,可他们都不跟她提,定是老宋头嘱咐了的。
她只能等着信儿了,就看他们弟兄仨咋个商量了。
推门进来的陈庚望见到从烟囱口冒出来的白烟儿,低头进到灶屋,冲鼻的糊味就飘了过来。
陈庚望当即就看向了灶下心不在焉的妇人,边快步走向灶台边喊道,“迷了?”
还抓着枯树叶的宋慧娟听到他这震天的声响才回过神来,还未起身,人已经走近,一掌掀了那锅盖,弯腰舀了水倒进去,冷水碰热锅,滋滋的响声持续了好一会儿。
看着站在灶台前的男人,站起身的宋慧娟不由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忙走了过去,将人拉开,看着锅底见了黑的米,拿起勺子就舀了出来,余下的再添点儿水,够三个人喝就成。
退后一步的陈庚望看着灶前回过神的妇人来回忙着,却还记得她方才坐在灶下失神的模样。
糊了的米虽然已经舀了出来,可剩下的汤还是有股子糊味,宋慧娟便去拿了俩鸡蛋,给他们娘俩一人冲了碗鸡蛋茶。
至于这汤,稠的捞出来还能喝,稀的就得倒了喂牲口。
炒了一碗土豆,馍馍还没问题,宋慧娟喊了人来吃饭,自己端着汤坐到了灶下。
扶着张氏进来的陈庚望看见案桌上的那两碗鸡蛋茶,一眼瞥到了妇人手里的碗,那糊了的米都在里面。
陈庚望看见那碗里的土豆,转头对她说,“这么些吃不完。”
可那妇人只道,“能吃多少吃多少。”
陈庚望见她低头只顾着碗里的那些米,便也不再多说,从那柜子里拿了个碗,直接拨了小半碗放在灶台上。
眼前一黑,再抬头,人影离去,灶上的碗就露了出来,宋慧娟喝着碗里的汤,时不时夹上一筷子。
陈庚望吃完饭,将张氏扶进了屋,回来再看那妇人还低头喝着汤,那碗里的汤还有大半,似乎是喝不完了,那菜也没吃完。
看着那妇人没甚兴致的模样,端着碗还走神,陈庚望便皱了眉头,“喝不了就不喝。”
宋慧娟回过神,看着手里的碗,也终于放在了灶上,双手按着腿慢慢站起了身,拿起晒干的丝瓜瓤直接就把手往锅里放。
站在门边的陈庚望看着那妇人连袖子也不挽直接把胳膊就放了进去,两步并作一步,不等她的手放进水里,就一把抓住了那胳膊拉了出来。
宋慧娟看着蓦然出现在身边的人,不禁问,“咋了?”
对上偏过头还问他的妇人,陈庚望被憋得说不上,指了指她那袖子,转身便走。
被他这么一提醒,宋慧娟才注意到自己的袖子,使着腰上系的围裙擦了擦,又继续埋头忙活起来。
等陈庚望再进来,那妇人还是坐在灶下,手里撑着那根烧火棍拄在地面上,两眼仍是散着神儿,不知看着哪儿。
听着锅里的响声,抬脚进屋,拎着暖瓶出来进去,放到灶台上,掀开锅
盖,拔下木塞,手里的瓢还未舀出锅里烧开的水,那妇人已经回过了神,起身便伸手,“我起。”
陈庚望没有松手,仍是将瓢里的水缓缓倒进了暖瓶里,一瓢接着一瓢,连那妇人提来的案桌下的暖瓶也一并灌满,一手一个提进屋内。
再端着盆进来时,妇人已经手拿着瓢站在灶前等他了,脚下放着两个空盆。
宋慧娟伸手接过,将张氏的盆也添了大半盆的热水,弯腰又舀了一瓢冷水添进去,重新递给陈庚望,拿起脚下的空盆,也舀了小半瓢热水,盖上锅盖,趁着热坐在灶前给自己洗了洗脸,也泡了会儿手,最后又添了些才褪了鞋袜。
陈庚望伺候好张氏洗过,出门便见对面的屋子已经亮了灯,他挡开帘子,便见那妇人已然坐在了床沿上,手上捏着的被子还没展开。
陈庚望坐到那冒着热气儿的盆前,弯腰洗了洗脸,使着布巾擦过,起身坐下,将脚放进去,才问道,“今儿咋了?”
正低头铺床的宋慧娟闻言一怔,但她也没想着要瞒陈庚望,便如实跟他说了引得她这般失魂落魄的缘由,说罢人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远远的望着那扇被关了的窗户,叹了口气,不等他说什么便主动道,“等信儿罢。”
这话似乎是在打消陈庚望的疑虑,可两人都知道,更多的是给她自己鼓点儿劲儿。
可这股劲儿还是没什么大作用,宋慧娟只是撑着自己起了身,下了床尾的床帐子,缓缓解了衣裳,掀了被子躺在了床上。
这一贯的动作都被坐在长桌前的陈庚望看在眼里,她那心里明明挂念的很,还是装作无碍,可她这面子功夫做的不好,让人一眼就能看透,更何况她这一顿饭的工夫还不算明显?
陈庚望瞧着侧过身的妇人,不知她闭没闭眼,可能确定的是她这几日是要睡不好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人瞧着失了精气神一般,做什么都丢三落四的。
更甚的是夜里人不仅睡不下,可好容易睡下了又总做梦惊醒,陈庚望瞧着妇人等三天的消息,终于赶着她还能撑得住时,他骑了洋车子就去了大宋庄。
不过一上午的工夫,信儿就定下了。
他们弟兄仨商量了,由着宋浦生带着人直接去广海寻宋浦为,宋浦华和宋慧娟先等信儿,尤其是宋慧娟,他们弟兄仨不愿意让她跟着来回折腾,这意思便也说给了陈庚望。
陈庚望点了头,消息也如实说给了枕边的妇人,“你在家等着,有啥事儿浦生给你来电话。”
第 245 章
宋慧娟即便是打陈庚望这儿得了信儿, 心里还是放不下,她想回去看看,便问, “啥时候走哩?”
陈庚望看着身旁满身疲惫的妇人,还是没瞒她, “明儿清早走。”
说罢,身旁的妇人便不作声了,瞧着人还是垂着头, 陈庚望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 便道,“早些睡, 明儿收拾收拾回去看看。”
宋慧娟点了点头,躺下却仍是睡不下。
这一夜, 枕边的妇人还是没睡下。
第二天一早, 不待天亮, 便听见身旁妇人摸着黑起了床,陈庚望也睁开了眼, 对放低了声音摸索着穿衣的妇人道, “拉开灯罢。”
宋慧娟听见他醒了, 便探出胳膊抓住那细绳子,往下一拉, 头顶的灯就亮了,照得屋子里同白天一样, 但屋外还是一层灰蒙蒙瞧不分明的天儿。
两人都加劲时间下了床, 宋慧娟也赶不上收拾什么东西, 掀开箱子,从那布巾里拿了几张明安明实给的票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幕被刚去给张氏交代一声回来的陈庚望撞见, 他径直走到长桌前,拉开抽屉,从里头拿了几张,伸手就道,“那些别动,拿这钱。”
宋慧娟没拒绝,伸手接过,便把孩子们给的那钱重新放了进去。
她那些钱都是孩子们和她那娘家弟兄仨贴补的,陈庚望都知道,连这几年她那大儿和浦生俩人的钱没要,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从不问。
宋慧娟也的确没想过瞒他,她手里拿了钱回来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何必去瞒他?
这几年明守成了家又有了孩子,手里难免紧张,浦生也是,家里俩孩子都正是成家立业得花钱的时候,哪还能要他们的?
剩下这几个人年年回来也还是给她塞钱,宋慧娟平日里哪有用得着钱的时候?就是最小的明宁,上大学的那钱也是陈庚望给拿的,无非是买几块料子,这也是卖了牲畜陈庚望放在那抽屉里的,够她用上几年也不成问题。
但既然陈庚望这么说了,宋慧娟就不用孩子们的钱了,她想着要去那大医院,手里总得是多拿点钱的。
见陈庚望推出了洋车子,宋慧娟捂好了口袋,带上门,没等两人走到村口,只等人扶住了车,她便坐上了。
冬天本就是寒凛凛的,身下的洋车子一动,就卷袭了一股寒风,这风中带着一股寒意,吹得人手脸冰凉。
灰蒙蒙的天儿,瞧不见颜色的土路,唯有那手电筒照到的前方才有一丝光明,橘黄色的灯光犹如屋子里的白炽灯一样,在这个黑乎乎的地方给人莫名带了些希望。
宋慧娟紧紧抓着身下的铁座子,感受着脸上的寒风,身下崎岖不平的小路,看着眼前呼啸而过的景象,渐渐就看见了熟悉的村落。
未进到村里,陈庚望就停下了车,道,“正等车哩。”
宋慧娟下了车,顾不得被她落在身后的人,快步走到那站在路旁等车的两人面前。
老宋头听见脚步声,抬头就看见了他那闺女,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咋来了?净瞎跑!”
宋慧娟一点儿也不在意他说的话,反而问道,“吃饭了没?”
“吃了,”宋浦生接过一同来的陈庚望,走到他大姐身边,“早起正芬来熬的汤。”
宋慧娟点头,将一直捂着的布巾掏了出来,塞给宋浦生,“这钱你拿着,也不知道那边啥样。”
宋浦生如何肯要,“这几年给你拿钱你都不要,这回去也不是就我自己,还有老二哩。”
陈庚望却是拦住了,开口道,“这算是我跟你大姐的心意,家里走不开,她也不跟着去,这钱得收下。”
不教他们大姐跟着去虽说是他们弟兄仨自己商量着拿的主意,可眼下听陈庚望这样说,宋浦生也明白他不收下不行的,便先贴身放下了。
宋慧娟心里百般苦,面上还是要多嘱咐几句,临上车前还是重复着,“去了有啥事给我来电话……”
直到那车卷起一股子土,只留下站在原地的两人,陈庚望调转车头,道,“回去罢。”
宋慧娟远远的往里看了眼他们那个家的方向,分明是看不见屋的,可就是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陈庚望看着人盯着那边,便问,“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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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却道,“走罢。”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头顶的太阳露出了头,可并没因此温暖多少,坐在后头的宋慧娟虽有人挡着些风,可身上的那股寒意进了院子还没散。
进了家门,人也是不得闲的,添水做饭,日子还得往下过。
等了一整天,晚间正做饭的时候,电话就来了。
宋慧娟忙去接,老贾只说是她兄弟,她接过,一听,才知道是老二。
“大姐,”宋浦为听了他大哥说的事儿,就知道他大姐一定等着消息的,当即就打了电话,“爹跟大哥都到了,正吃饭哩,家里吃了没?”
宋慧娟原本还紧张的心,听他这么一打岔,也松下了不少,“正做哩。”
“做啥好吃的?我都想大姐做的烙馍卷菜了,”宋浦为还笑眯眯的问。
宋慧娟也笑了,“等你回来就给你做。”
那边传来了个小姑娘的声音,“大姑,啥是烙馍卷菜?”
宋慧娟认出是菲菲,便跟她说起来,“和了面擀成饼放在锅里烤的,炒点土豆丝……”
宋菲菲听过还不停的问,直到她爸爸来扯了电话,“大姑,下次回去我也要吃——”
话没说完,手里的电话就被宋浦为夺了过去,“下次再跟你大姑说,我还没跟你大姑说完哩。”
宋菲菲被挤走了,接着的宋浦为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宋慧娟听他说了好一通,挂之前还是嘱咐他,“有啥事就来电话,爹在那儿得你带着去看,你大哥也不熟那边。”
提起正事儿,宋浦为便严肃了许多,“我知,你在家别操心,这边有我跟大哥。”
“成,”宋慧娟点了点头,话别后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里,汤已经煮好了,宋慧娟便提着劲儿坐下切起了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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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再如何,家里的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宋慧娟数着盼着,熬了三天,等来了宋浦生的电话。
“咋样?”宋慧娟的心还悬着,那边迟迟不开口,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只能主动问。
“先生说爹得做个手术,”宋浦生不是一个人来打的电话,宋浦为也站在一旁,头一句张开了口,后面的就好说了,“老二问了,也不是啥大事儿……”
听见手术二字宋慧娟便有些站不住,她上辈子是经历过一回的,那里头的苦楚是旁人无法体会的,余下的话宋慧娟再听不进去,她只是问,“非得做手术不成?”
宋浦生明白他大姐初闻这个消息的震惊,他上午刚从先生嘴里听见的时候也是一样,他也同样认为但凡牵扯到开刀做手术的就不是小事儿了。
事实上,自从他们决定来大医院的那天,就应该做好了心里准备的。
宋浦生干巴巴的张了张嘴,一旁的宋浦为将电话接了过来,“先生说爹脑子里长了个东西压着哩,取了就没事了,个把小时就能出来。”
宋慧娟听得云里雾里,可她知道先生的话是比她这个妇人见识强的,宋慧娟便问,“跟老三讲了没?”
“讲了,”宋浦为看着他身边熬了几天极度憔悴的大哥,听着他大姐颤抖的声音,定了定心,抬手看了看手表,“老三这会儿该坐上车来了,不让他来他不愿意,你就别跑了,有我跟大哥,还有老三,你在家等着。”
宋慧娟也知道这样大的事儿不能瞒,听见宋浦华赶过去也并不意外,她只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等着消息难免心慌。
宋浦为没听见他大姐的声音,便继续安着她的心,“这不是啥大手术,先生见过的也多,有把握,你在家好好顾着自己,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宋慧娟等他说完,缓缓应了声,“成。”
挂掉电话,宋慧娟起身便要走,跨出门槛时被旁边的老贾叫住,“嫂子,你咋了?”
宋慧娟回过神,朝她笑了笑,从口袋里掏了钱塞给她,抬脚便走。
站在路口同人说话的陈庚望时不时看着那院子里的人,这会儿见人走了出来,却似听不见身后老贾唤她,还低着头自顾自的往院子里走。
陈庚望还未随着她转身,便听见有人惊呼一声,“咋摔着了?”
他转身看去,那妇人已经被人拉住了胳膊,正站在这附近说话的人都听见动静回了头去看,陈庚望快步走上前,此时那妇人拍了拍裤腿上沾的土,说,“一眼没瞧见,不是你拉住了,真是得摔着了。”
随手拉住宋慧娟的妇人笑了笑,“天黑了,再出来可得提个灯。”
“是哩,”宋慧娟也笑了笑,“眼也不中用了。”
陈庚望的脚步便停下了,等那妇人进了院子有一会儿他才跟了进去。
没见院子里亮灯,屋里也是黑乎乎一片,陈庚望掀开帘子,进了里屋,隐约看见那床沿上做了个人影儿。
走到床边,顺手拉开灯,陈庚望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问,“那边咋说的?”
方才老贾喊她去接电话时,他也站在路口。
“老二说先生要开刀做手术,”宋慧娟两手无意识的抓在了一起,他一问也就说了,她的心一刻都转不动了。
陈庚望明白了她失魂落魄至此的缘由,看着她一身的疲累无力,还是问道,“动哪儿?”
“动头,”宋慧娟长叹了口气,身上还是没缓过劲儿。
陈庚望看着她的模样,起身出了院子。
第 246 章
陈庚望推门进来, 将他方才给陈明实去了电话问的情况说给还坐在床沿上不安的妇人,“浦为寻得先生专做这样的手术,明实也在那儿守着哩。”
宋慧娟倒是忘了给明实去电话问问, 一听见这个消息人就慌了神了,听得身旁的人说起明实给来的信儿, 她的心里并没有因此安定多少,毕竟这不是感冒发烧吃几帖药的事儿。
陈庚望明白家中老人出了这种事儿儿女心里难免要挂念,尤其是她这最是操心的性子, 说这几句无非是尽量宽宽她的心, 作用不大他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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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两人的身影映在围着床的一层床帐子, 一前一后躺下,却是一点儿也睡不下。
早间天快亮时, 陈庚望才听得从枕边的妇人处缓缓传来一道绵长的声音, 他却是没再睡下, 只静静听着熟悉的呼吸声睁开了眼,轻轻偏过头看向了面朝他的这张已然满是皱纹的面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使睡下了, 她那两个眉头还是紧紧蹙着, 眼下的乌青也布满了细纹, 渐渐绵延到鼻子两侧的沟壑中,几十年前还是饱满的面颊如今已经松减的似乎只剩一层皮了。
这几年, 她老的有些快,额上不知何时又生出了几缕白发, 掺杂在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里太过显眼, 这些变化他竟也是不知。
陈庚望眨了眨眼睛, 将目光从枕边的妇人面上收回来,坐起身披上衣裳下了床, 掀开床帐子迈出一只脚,又回过身来看了眼那蜷缩在被子里的瘦弱身形,伸手拉住被子遮住了她的脖颈。
待宋慧娟醒来时,天已是大亮了。
她穿好衣裳出了屋,对面的门已经打开了,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钟,听着屋外张氏同人说话的声音,走进了灶屋。
空无一人。
再进一步,掀开锅盖子,里面赫然放着一个馍馍,一碗红薯稀饭,还有一个圆滚滚的鸡蛋。
这样的饭,不用问,一看就知道是陈庚望做的。
宋慧娟打了水稍稍洗漱,才坐在灶下端着还有余温的碗吃了饭。
饭后,舀点面,拌着水,和上个巴掌大小的面团子,面盆上盖上一层布,将其放在太阳底下醒着。
忙完这些,宋慧娟便进了屋,搅着纺车咯吱咯吱纺起了线,不找点儿事做,她心里就慌得很。
陈庚望扛着铁锹还没进院时,就听见了那纺车咯吱着转动的声音,进了院,一眼就瞧见那妇人正坐在门檐下,一手搅着纺车,一手扯着线。
那妇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也抬头朝他看过来,问,“晌午做汤面条罢?”
陈庚望点了头,将肩上扛着的铁锹随意靠着墙边放下,瞧着起身进了灶屋的妇人,仿佛昨日那般模样的人只是他的错觉,此时人还是好好的,与往常无异。
抱了捆柴火放在灶下,陈庚望从身后抓起一把干树叶,划着一根洋火,两者相遇,一灭一着。
放进灶内,几把干树叶接连送进去,灶里的火生起来,锅里的水渐渐被烧开。
宋慧娟这边听见锅里的水一沸腾,起身走近,掀开锅盖,将锅排上的面条一把把撒入其中,使着勺子背推动几下,早起洗干净的干菜趁机也倒进去,再磕上几个鸡蛋,透明的蛋清逐渐变白,锅盖一盖,便等上几分钟就成了。
饭做好,陈庚望的还是那个大碗,给他盛上满满一碗,张氏用的是同她一样的小碗,大半碗足以。
至于她,大半碗是吃不下了,早起本就吃的晚,随意挑上两筷子就够了。
宋慧娟坐在灶下,勉强吃完,也是食之无味。
忙完也没回屋睡会儿,她没再去动纺车,只抓了几把的棉花,放在靠窗的那张小圆木床上,一层一层的铺开,低着头慢慢忙着。
好容易天儿黑了,宋慧娟是一点也做不动了,伺候着那娘俩吃完饭,便坐在灶下烧着水一心等着他们的电话。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老贾便来喊她了。
宋慧娟一听见她的声音,顾不得灶下的火,起身立刻快步走出了院门,赶到那红色的电话旁,一把拿起那话柄,便问,“老大不是?”
“大姐,”宋浦为开口,跟他那等了一天的大姐说,“没啥事了,人这会儿还睡着哩,麻药劲儿还没过完,等过两天好了,教爹跟你说话儿。”
宋慧娟盼了一整天,听见他这几句话,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她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点头。
身后跟过来的陈庚望却是听见了那边的声音,见妇人眼睛泛了红,他伸手拿过了那红色的话柄,问,“浦为啊,我是你大哥,这会儿才做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为没有把观察了近一天的消息告诉他们,更没有透露接下来还得继续观察的消息,只是捡着好的说,“上午就做好了,下午人还睡着,轮着看咱爹,一忙起来就忘了给大哥大姐来电话了。”
陈庚望点头,又问,“这会儿都吃饭了没?”
宋浦为同样是秉着报喜不报忧的想法,给他这大哥说了,就怕他大姐也要跟着操心,“都吃了,就这会儿忙完了才想起来报个信儿哩。”
“忙完了就成,明实在那儿,你跟浦生浦华也得歇歇,教明实跟着去跑,他年轻能熬,”陈庚望早先既是将人交付给了他,这会儿他这个作外甥的跟着去跑也是正常的,就算是替他们这没到场的长辈尽孝也是说得过去的。
“从爹入院明实就跟着来了,”宋浦为抬头正看见端着盆从屋里出来的他这个小外甥,“这会儿人还跟着忙哩,这几天教他也累得不轻。”
“年轻人忙点不算啥,”陈庚望跟宋浦为多说了几句,便见身旁的妇人已经侧过头擦了泪,此时正等着,他便收了个尾,“你大姐还等着哩,教她再说几句就赶紧回去歇着。”
说罢,这话柄又重新交到了宋慧娟的手里,她也收拾好了情绪,能多问上几句。
出了门的陈庚望站在路口等着人说完,踏着月色从里面出来,跟身旁的人摆摆手,走在那妇人的身后,一道影子落在身前,与后头的影子交叠相映。
得了个好消息,宋慧娟夜里躺在床上就没那么难睡下了。
可人好容易睡下了,却不知怎的晕晕乎乎的回了大宋庄。
宋慧娟瞧着院子里的人朝她招手,她便不由自主的缓缓走近,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面前的人脸,可她不知怎么,一眼就知道这是她爹。
人仿佛对她笑了笑,拉了个凳子给她,“坐这儿歇歇。”
宋慧娟闻言,也随着坐下,又听他神秘兮兮的说,“我梦给你见个人儿。”
宋慧娟不解,可还是扶着人起了身,两人刚迈进堂屋,就见从里屋露出一双小脚,宋慧娟抬头向上看,尽而见到了人。
姚氏,去了四十多年的她娘。
宋慧娟忙喊道,“娘!”
可年轻的妇人没应她,只缓缓走到她爹身边,俩人坐到一起,便听她爹对她说,“我想着家里也不操心了,你们姐弟几个都长大了,也成家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就是你我放心不下,想着走之前还得来看看你,见你一面就放心了,往后好好保重自己。”
宋慧娟听得心惊肉跳,摇着头立刻就要去抓住他,可她哪里能抓得住,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陈庚望听得枕边的妇人不住地喊爹,他立刻坐起身喊人,可妇人仿佛被困住了一般,他一个探身,拉开头顶的灯,俯着身子一把揽住,又使着手去拍面前紧闭双眼却泪流满面的妇人,“慧娟!慧娟!”
直到人终于睁开了眼,口中也停住了梦话,可也仅仅是一瞬,她又闭上了眼睛,那泪水不住地从那紧闭的眼睛中缓缓流下。
不需问,陈庚望便明白她这般悲痛难忍的缘由,此时他只能静静看着她默默地落泪却无能为力。
半晌,等臂膀上的身子渐渐停止了抽动,陈庚望开了口,“明儿买票过去看看罢。”
已经平缓许多的宋慧娟从那臂膀上坐了起来,伸手拽出枕下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还尽力保持着理智,“明儿先去个电话问问。”
陈庚望便不再说了,静静看着妇人披了衣裳挡开床帐子下了床,下了门闩出了屋。
等了近一刻钟,院子里的水声停下,那脚步声停在门前,陈庚望披了衣裳也下了床,道,“别关。”
说罢,人拉开门走出屋去了茅房。
等陈庚望再进到屋内时,头顶的白炽灯还亮着,那妇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只是眼睛还没闭上,盯着床帐子眨也不眨。
陈庚望拉灭了灯上了床,又是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宋慧娟进了灶屋,陈庚望便去了对面的院子里,拿着张纸条拨下了上面的数字。
等得一分钟,电话便通了。
“喂?”
“你姥爷这两天咋样?”陈庚望直接问,“别瞒我,你娘这会儿不在。”
陈明实犹豫了下,他被三个舅舅特意嘱咐过的,这边的事儿只能是报喜不报忧,但对着他爹刚才的那话,他没办法再瞒下去了。
“您别跟娘说,”陈明实提前嘱咐一声。
陈庚望对这小辈儿是一点也不耐烦,直接催,“你说。”
陈明实长吸了口气,才说,“昨儿做了手术就不大好,夜里起了烧,先生说到底咋样说不准儿,还得观察。”
陈庚望听完心里就有了数,挂之前又交代两句,“你在那边多守着,有事儿别往这儿打电话,往队里打,在那儿听你舅他们的,这事儿再等几天罢。”
陈明实知道轻重,他和他那三个舅舅是一样的想法,这事儿现在还不能让他娘知道。
第 247 章
宋慧娟不知陈庚望给明实去了电话的事儿, 等用过饭收拾好灶屋,才去对面拨了电话。
电话接通,宋慧娟想了想, 问,“夜里咋样?”
夜里做的那个梦, 让她心里很不安。
“没事儿,”宋浦华接到电话,对半夜老宋头起了烧的事儿只字不提, 他们弟兄仨不想他们大姐隔这么远还不得安生, “刚人醒了会儿,大哥喂了点汤, 这会儿才睡下。”
宋慧娟听了点点头,似乎是安心了, 可到底心里还是不安稳, 她一刻见不着人就放不了心。
这几日接电话的次数太多, 旁人也已经晓得宋慧娟娘家爹生了病的事儿,见她从那院子里出来也不惊讶, 毕竟于旁人来讲不过是随意听过就忘在脑后罢了。
宋慧娟进了院子, 仍是心神不宁。
陈庚望瞧着人慢慢的抬着步子进来, 便问,“咋样?”
宋慧娟回过神儿, 拉开凳子坐在门檐下,轻声道, “说是醒了会儿, 吃了点饭又睡了。”
说罢, 又搅起了纺车。
陈庚望知道那弟兄仨是拿定了主意要瞒着她的,他从那小儿嘴里得到的消息更是不能在此时透给她, 否则不知她还能不能撑得住?
每日早晚,陈庚望都得出门去一趟大队,拨了那电话问问情况,又过了三日,终于算是熬了过来。
当天夜里,宋慧娟又接到了宋浦为的电话,那边说,“爹这会儿醒了,正念着你哩。”
宋慧娟不知道那几天老宋头的情况危急,只当是他还没缓过来,如今听老二这么说,便对着手里的话柄说,“爹,我是慧娟啊,能听见不能?”
“能,”老宋头躺在病床上,对着老二手里的话柄使着气力才说出,“能听见。”
可就这三个字,宋慧娟就听出了不对劲,就这一句话人说完就已经喘的不成样儿,她的眼里瞬时间便盈满了泪,强抿着嘴,逼着自己咬住了牙,问,“吃饭了没有?”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那边喘着出气儿急促的说,“吃了。”
紧接着,就是几声闷闷的咳嗽,那边似乎一瞬间又陷入了慌乱之中。
宋慧娟静静听着,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就掉到了手上。
“爹没事儿,这几天有点咳嗽,先生说也不是啥大事儿,”宋浦为拿着电话便往出走,屋子里的人又忙作一团,拍背的拍背,顺气儿的顺气儿,原本让人说两句就是为了消他大姐的担心,但没料到又闹出了岔子。
宋浦为说完都没听到那边的声音,静默了下,原本准备好应对的话此时却被噎在了嘴里,不上不下,没办法再对他大姐说下去。
片刻,宋慧娟擦去了眼中的泪,勉强使着变了调的嗓子说,“我知……”
余下的话她再没办法说了,一开口那声音就暴露了她方才落了泪的事实。
“你别挂念,我跟大哥老三都守着哩,”宋浦为自然也听出了他大姐的异样,他便不似方才那边了,人也沉了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对他大姐说,“先生说要是快能赶回去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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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等着,”宋慧娟抽了下鼻子,点了头。
这时,已经进了十月底,仔细一算,离着过年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又过了几天,宋慧娟再接电话时老宋头终于能平缓的说上几句话了,这时宋慧娟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才算是稳当了些。
宋慧娟日日数着盼着,等人出了院,又被留在宋浦为那儿又休整了半个多月,直到进了腊月,人才终于回来。
早一晚得到消息的宋慧娟,一夜没睡下,早间一吃了饭,陈庚望就带着她回了大宋庄。
屋里屋外都清扫一遍,多日未盖的被子抱出来晒晒,连陈庚望也被她念叨着上了一趟乡里,该给老宋头买些东西补补身子。
电话里说三点才下车,晌午这顿饭宋慧娟照着随意和了点面,两人吃上一碗面条就成。
从陈家沟带来的鱼和鸡一并挂在了房梁上的篮子里,陈庚望打乡里买回来的糕点也放到了柜子里。
宋慧娟收拾好屋里屋外,抬头一看,已是过了三点了。
陈庚望见人坐着不住地抬头往外看,便道,“从火车下来坐汽车还得半个钟头哩。”
经他这么一提醒,宋慧娟才想起来,抬头看向头顶的太阳,起身抱下了绳子上的被褥,抱进屋里开始收拾。
已经入了冬,天儿冷得很,宋慧娟将身下的褥子都多铺了几层,箱子里的那几床被子今儿都翻出来晒了一遍,老二老三昨晚说也都跟着回来,回了家总得有个用的。
宋慧娟在屋里铺好床,把那桌子上放的暖瓶也起了水,眼看着天儿有了寒意,便将绳子上晒的衣裳也取下来抱进了里屋。
院门大敞着,宋浦华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门檐下劈柴的陈庚望,推开门便喊道,“大哥!”
陈庚望抬头,回过身只看见他一个,不免问道,“咱爹哩?”
宋浦华背着身上的包袱进了院子,将东西交给走来的陈庚望,直奔西间的草棚子,“在村口哩,我教架子车拉过去。”
在里屋的宋慧娟听见声音,顾不得手里的衣裳,忙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瞧着低头擦拭架子车的人,犹豫道,“老三?”
“大姐!”宋浦华看见陈庚望就知道他大姐定是来了,他抬头冲他大姐一笑,手里还继续擦拭着。
宋慧娟快步走到他身边,问,“人哩?”
“在村口等着哩,”宋浦华随意扔下手里的布巾,对面一起擦拭的陈庚望也直起了身,“我这就去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却道,“抱床被子。”
说着,忙进了里屋,宋浦华也跟了进去,随着他大家打床上抱了床被子,一床铺在下面,另一床只展开放在一侧。
宋浦华等他大姐铺好,拉上架子车就往外走,宋慧娟自然再也等不得,略过车便先走一步,后头的陈庚望带上门,一并跟了上去。
走出路口,远远的就能看见在村口等着的人,旁边也围着些人,都是出来晒太阳正好碰见的。
宋慧娟还未走近,便有人注意到了她,“慧怪不得慧娟今儿一早就来了……”
众人说了几句,宋慧娟便走到了人群前,看见不知瘦了多少的老宋头坐在台子上还抬头笑,她的眼里就泛酸。
“大姐,”宋浦为瞧见后面来的架子车,便同宋浦生将老宋头扶起了身。
众人见到那来到面前的架子车,纷纷让开地方,宋浦华将车停到老宋头面前,双手压着车,由陈庚望与宋浦生弟兄俩将人扶着胳膊或是挡着背,总算是将人安置到了架子车上。
留在旁边的都是往日相熟的人,看着那一家人缓缓离去,并没有跟上去再多问。
宋慧娟缓缓跟在架子车旁,一言未发,直到将人扶进了里屋,安顿好后,等着老宋头缓缓睡了过去,宋慧娟下了床帐子,才撑着胳膊起身走到了堂屋。
那身后的弟兄俩也跟着她一并走了出来,宋慧娟随意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给俩人倒了缸子茶,放到他们手里,才缓缓问,“先生咋说?”
宋浦为握着手里的茶缸子,仍是那一句,“没啥事儿——”
不等他把剩下的话没说完,宋慧娟就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坐在她身边的俩弟弟,“你们想瞒我到啥时候哩?”
一句话,俩人的头就都低下了,宋慧娟看着面前的俩弟弟,也看向了站在院子里同陈庚望说话的宋浦生,不由得轻声问,“真像你们说的,人咋是这个样儿哩?都怕我挂念就瞒着不说不是?我倒想真不挂念,就是制不住自己的心……”
话未说完,眼中的泪就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这兄弟俩往日在外头再是能言会道,此刻面对他们的大姐也是说不上一句。
还是最小的宋浦华掏出口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就是怕你跟着挂念,先生这回真是说没啥事了,不然也不敢教爹回来。”
“是,”宋浦为见他大姐拿了帕子拭泪,也只能跟着劝慰,“先生说回来好好养些日子就成,我跟老三这回都不走了,前些日子在那儿先生交代过了。”
宋慧娟听他们要留在家这么久,又摇了头,“该回去还回去,这些日子我就不走了,你们跟着跑这么久,外头不知道耽误了多少。”
“教老三回去,”宋浦为喝了口水,“我再回去也没事儿了,有美琼看着,那边也没啥事,老三请这么长时间的假得回去,还有个把月哩,家里我跟大哥看着就成。”
宋慧娟听完也是认同,“你在那边总不是自己干,耽误的事儿咋也得补回来,那边就希媛自己看着,你还是回去。”
这么说着,便是要宋浦华回去,毕竟他那边不比宋浦为自己做生意,少干一个月,工资就得受影响,他还是养家糊口哩。
宋浦华算了算,离年关放假也不到一个月,他便点了头。
宋慧娟看了出来老宋头这回的艰险,再问他们弟兄仨,也便不再瞒她了。
也就是直到这时,宋慧娟才知道这一个多月老宋头在那边是怎么熬到现在的,想起她那夜里做的梦,她还是心有余悸。
念着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宋慧娟早早做了晚饭,陈庚望吃完饭就得趁着天还亮往回赶,宋慧娟却是对他说,“夜里我留这儿。”
陈庚望还未开口,正被宋浦生喂饭的老宋头却摆了手,“先回去,明儿再来。”
宋浦生也道,“跟大哥回去罢,明儿再来,夜里我跟老二老三守着。”
人刚回来,宋慧娟哪里愿意立刻就走,陈庚望明白她即使回去了,心也是留在这儿的,便道,“教她留这儿罢,要带啥我明儿一块儿送过来。”
陈庚望这么开了口,宋浦生便不再婉拒了,这么说无非是念着他大姐,舍了家中的婆母回娘家本就要落人口舌,何况还要留下过夜。
宋慧娟把人送到院门口,跟他一一交代了家中的东西,给她带两身替换衣裳就成,本就是冬天,也不是那夏天见天儿的得换洗。
陈庚望记下,抬着洋车子跨过门槛,回身对妇人道,“回去罢。”
眼见人关了门,陈庚望上了洋车子,映着身后橘黄的太阳向东走。
宋慧娟进了屋,老宋头还喝着汤,她接过宋浦生手里的碗,“赶紧回去罢,好好睡一觉去。”
“在哪儿睡不一样,”宋浦生让开位置,站到旁边,“这不是都是被子?”
“回去罢,畹兰他娘指定在家等着哩,”宋慧娟摇头,“这儿有老二老三哩,好好歇歇去。”
宋浦生看了眼他爹,又看了眼他大姐,才掀开帘子出了屋。
宋浦华烧好水进来,便见他大姐正拿了个毛线帽子拆边,“咋拆了?”
“头上大,”宋慧娟未抬头,方才刚给老宋头试了下,“就这一个边儿,一会儿就能勾好了,夜里带着头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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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浦华将盆放下,拧了个布巾给他爹擦着脸,问他,“这会儿还困不困了?”
老宋头摇摇头,又把手伸出来。
宋浦华把布巾重新浸在盆里打湿,拧去水分,一根根指头给他擦。
过一会儿,屋外的锯木头声停下,宋浦为拎着被他锯了个洞的椅子走进来,忙屋打量了下,道,“教这箱子移了,放这儿罢。”
“成,”宋浦华回头看了眼,继续给老宋头擦着脚。
宋慧娟抬头去看,也没寻个好地方,等宋浦华给老宋头掖好被子,兄弟俩一前一后将箱子挪去了西屋。
宋慧娟将手里的帽子收好边,轻轻给他戴在了头上,见他闭了眼,便下了一边的床帐子。
夜里,宋浦为弟兄俩守在了里屋,坚持要宋慧娟去了西屋。
第 248 章
宋慧娟本就觉轻, 心里又压着事儿,东屋有了什么动静,她立刻便睁开了眼睛, 披着衣裳便进了屋。
屋里亮着灯,宋浦为扶着老宋头, 床下的宋浦华弯着腰将刚才套在老宋头脚上的鞋褪下,听见脚步声,宋浦华抬了头, 对他大姐说, “回去睡罢。”
宋慧娟没听,走到床边, 扶住了老宋头按着床沿的胳膊,等宋浦华将那双腿抬进了被褥里, 这边宋慧娟和宋浦为就借着力将人放到了床上。
经此一遭, 宋慧娟已然看得出老宋头的不便了, 虽然还能走动,但身子明显不大受控了。
宋浦为掖好了被子, 才从床上下来, 对仍站在床头的他大姐说, “这些日子起夜也不多,有时候晚上要是汤喝多了才起哩。”
宋慧娟眼看着老宋头闭着双眼转过脑袋, 避开了房梁上悬着的电灯,转身拉了下床头的那根绳子。
啪的一声, 灯就灭了。
好在, 旁边的桌子上还点着那盏老旧的煤油灯, 不刺眼,但还能照个亮。
宋浦华提着桶出了屋, 外头的水声在万籁俱寂的夜中格外突出。
夜间无话,宋浦为上了旁边的小床,宋慧娟便挡着帘子回到了西屋,却也一时半会儿睡不下。
照顾老人不比照顾个小娃娃轻松,甚至是更累些,照着老宋头眼下的情况,没个三五个月瞧着是不成的。
宋慧娟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宋浦华的动静,闭着眼睛,想着往后的这些日子要如何伺候老宋头,才能把人慢慢养回来。
脑子里想着事儿,心里也不安静,人轻易就睡不下。
等天快亮时人醒来,只觉得浑身的疲累,腰也伸展不开,但瞧着屋外的天儿,宋慧娟也睡不下了,便起了身,披着衣裳去了东屋。
那兄弟俩还挤在一张床上,宋浦为不知何时也醒了,打了个哈欠,低声问,“咋起这么早?他还得再睡会儿哩。”
宋慧娟知道他话中的人,便对他点点头,弯下身子给他们兄弟俩拉了拉被子,又轻着脚步走到大床边,看了看还睡着的老宋头。
见人睡得沉,宋慧娟便没再停留,抬起步子便要走,旁边的宋浦为开口将人拦下,“先别忙,得睡到七八点哩。”
宋慧娟听到这儿才觉出些不对,但眼下她也没问,只道,“知了,快睡罢。”
说罢,才缓缓挪着步子出了屋。
宋慧娟醒了再睡不下,只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解老宋头会如何嗜睡,思来想去也只能隐约猜想料是动了刀做手术的缘故。
静待着天亮,宋慧娟估着时间出了屋,瞧了瞧墙上的挂钟,才取下房梁上的篮子进了灶屋。
没一会儿,宋浦为就进来了,打了水洗漱后,自己就坐在了灶下,“做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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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不停搅着手里的面,笑着说,“摊鸡蛋饼罢?烙饼卷菜晌午给你做。”
宋浦为在他大姐看不到的地方点了下头,将手里的柴火塞进灶里,他偶尔提一句,他大姐还记在心里。
鸡蛋饼如今瞧着不是什么稀罕的了,可几十年前他们还小的时候,能吃上一口便能欢喜大半天。
那时候家里人还养活不了,何况是只鸡?
老三那时生的病弱,一年到头都不大好,尤其到了秋冬换季时,秋收后他大姐挣了工分拿着分来的粮食,从前头胡婆婆那儿换了几只小鸡崽养,对这几只小鸡崽不比看顾老三时的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养死了。
那时原本他们都跟着大姐去上工,大哥就跟在大姐身后一起做活,队里瞧着两个孩子可怜,勉强给他们一个大人的工分,他被大姐安排着带着老三就坐在树下等他们上完工一起回家。
但家中养了小鸡崽,他的任务就多了一个,带着老三在家看着小鸡崽,照胡婆婆说的等太阳移到前头那棵杨树边时抓一把麸子放到笼子里。
等晌午他大姐回来,再抓一把,一天要喂上四五次,好在他时时盯着,抓的几只小鸡崽大多都活了下来。
养了几个月,鸡终于下了蛋,一天能捡三四个,除了每天给老三煮上一个,其余的也都舍不得吃。
隔上十来天,他大姐就会从那鸡蛋篮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四个鸡蛋,拌着玉米面,再添一把好面,混在一起,和上小半盆的面。
其实那好面说是抓了一把,可那十来岁的小女娃,手又能有多大?
好面进了那玉米面堆儿里,瞬间就瞧不见影儿了。
但即使如此,摊出来的鸡蛋饼,也足以让他们欢喜的了。
如今,日子好了,反倒没怎么吃过了。
宋浦为使着小火儿,等他大姐添了油,一勺面糊均匀的摊在锅里,面糊很快被灶里的火烤成饼,使着筷子夹起一角,上头那面就翻到了锅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一两分钟,瞧着那饼渐渐鼓了泡,使着筷子夹起来,看见两面的焦点儿,就知道成了。
宋浦为见他大姐把盛了饼的碗推到他面前,还像小时候对围着灶台转的他们一样,把碗放到案桌上,笑着说,“先吃。”
宋浦为也同小时候一样,连筷子也不拿,等饼凉了会儿,伸手就要去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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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姐也还是那样,拦着他,两手使着筷子撕开,转身给他拿了双筷子,“拿着筷子吃,烫手。”
宋浦为起身接过,夹起一块儿,送到他大姐面前,“你先尝尝。”
宋慧娟避开,忙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面糊浇到锅里,“你先吃,这不是还做哩?”
但宋浦为在他大姐面前还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小娃娃,举着筷子不收,仍是说,“你尝尝。”
宋慧娟瞧他坚持,便张开了嘴巴,把那碗又推到了他面前,“快吃罢,等会儿就凉了。”
宋浦为这才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吃了一张,听见屋里有了动静,便放下筷子进了屋。
宋慧娟这边一张接一张的
摊着,等再听见声音,却是宋浦华进来了,“今儿摊鸡蛋饼?”
宋慧娟笑笑,夹起一块儿喂到探过来的脑袋面前,“尝尝。”
宋浦华也顾不得自己还没刷牙,张口就吃了。
等三碗饼摊满,宋浦华已经吃饱了,喝了口熬好的红薯汤,端了半碗进了里屋,换了宋浦为来吃。
宋慧娟给他也盛了汤,才问,“这会儿醒了?”
“醒了,”宋浦为点点头,先喝了口汤。
宋慧娟也坐下端起了碗,吃了几口才问,“这些日子都睡得晚不晚?”
“也不是多晚,”宋浦为知道他大姐还是不放心,“夜里起了夜就睡不着了,白天睡得也多,睡颠倒了,不教他也睡不成。”
宋慧娟这才明白,便不再问了。
等吃过饭,宋浦华还要走,没赶上早起的汽车,就得去坐火车。
这边宋慧娟正给他收拾着,宋浦生也来了。
“这就成,”宋浦华见他大姐还给他收拾,只得把人拦下,“再不去该晚了。”
听他这么说,宋慧娟便停住了手,喊着院子里的人,“老二去送他。”
宋浦生却道,“我去罢,教老二再歇歇。”
说着,把刚停下的洋车子又握在了手上。
宋浦华跟着他大哥上了洋车子,对着身后还远远望着他的大姐摆了摆手。
宋慧娟见人走远了,才重新跨进院内,把院子里拿着铲子除草的人撵回去,“回去再睡会儿。”
“就这点儿了,”宋浦为还弯着腰继续做。
院子里一旦没了人,野草就生长得格外快,尤其是墙边井边。
宋慧娟没再拦他,掀了帘子进屋,瞧着老宋头刚吃了饭半倚着又闭了眼,她轻轻拍了拍,问,“还困?”
老宋头缓缓睁了眼,一时还没醒过神儿,宋慧娟又问了一遍,人才反应过来,对她点了点头。
宋慧娟瞧他话也不愿意多说,只能喊了宋浦为来,“被子撤了,教他睡罢。”
宋浦为两条胳膊紧紧揽住老宋头,宋慧娟便趁机将他背后倚靠的那两床被子挪出来,宋浦为再将人缓缓放下。
宋慧娟瞧着人立时便闭了双眼,便明白宋浦为的无奈,这真是不让睡也不成,人一犯了困坐着也能睡着。
给他掖了被子,下了床帐子,遮了点光儿,宋慧娟才对一旁的宋浦为说,“去西屋睡会儿,夜里看着他熬人的紧。”
宋浦为便没再拒绝,起身进了西屋。
宋慧娟这会儿也不忙了,便随手坐在了窗边的原本堆放杂物的小圆木床上,昨夜才刚腾出来的,这张床最开始她也是躺过的。
陈庚望来时,只见院门敞着,进了院子,堂屋也开着门,他停下车子,寻见那窗边的人,拎着给妇人收拾的包袱进了里屋。
进到如此安静的屋内,陈庚望不免放低了声音,问,“还没醒?”
宋慧娟瞧见人,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包袱,“吃了饭才睡下。”
陈庚望没见着那弟兄仨,又问,“浦华走了?”
宋慧娟将包袱放到床上展开,低头将东西一一拿了出来,“老大才去送。”
等她理完,才看向坐在一旁的男人,说,“我在这儿待几天……”
余下的话不需她说,陈庚望也明白,这不是不合情理的事儿,他也不会不答应。
待了会儿,夫妻两人坐在屋里却是无言以对,陈庚望便要起身,却听得屋外有人喊,“志贤大哥在家不?”
宋慧娟忙起身,走到院内瞧见人,身旁的陈庚望也认得此人,正是给两人介绍姻缘的兰芝婶子的男人论辈分他们还得喊上一声志远叔。
两家本就是同村,又因这陈兰芝介绍的姻缘,两边都还是来往的。
陈庚望将人迎进屋内,瞧了瞧老宋头,又坐在堂屋说起了话,这么一打岔,等送走人,陈庚望便被宋浦为留了下来。
第 249 章
原本晌午宋慧娟是要给宋浦为和面做烙饼的, 但陈庚望被留下了,宋浦生也赶了回来,连谷正芬也过来了, 昨日提过来的那只鸡就下了锅。
三个男人坐在堂屋虽没开酒,可也是吃着饭不耽误说话, 宋慧娟赶着饭前给老宋头炖的鸡蛋羹喂他吃了,等鸡肉炖好,又给他盛了几块肉, 也吃了几筷子鸡汤面条。
这饭量比着走前是小些, 但听宋浦为说已经比着在那边好多了,宋慧娟心里才算好受了点儿。
喂过老宋头, 宋慧娟端着碗坐在小床上同谷正芬说上几句家常话,也时时抬头看看老宋头, 这会儿刚吃了饭, 早上又睡了那么久, 人还算精神,倚靠着身后摞在一起的被子不言语, 倒像是在听他们说话。
等碗里的饭吃完, 宋慧娟没动手, 谷正芬就去收拾了,她给老宋头捏了捏胳膊, 累得手发酸,才坐下问他, “外头这会儿太阳好, 出去晒晒暖成不?”
老宋头没说话, 先是伸着头往外看了眼,才点了头。
宋慧娟忙唤外头还说话的人, “老二,来。”
外头的人一听见她唤人,忙跟着都起了身,纷纷掀了帘子进到屋内,宋浦为走到床边,问,“咋了?想小解?”
宋慧娟回头一看,直摆手,“不是,我瞧着外头太阳好,教他出去晒晒暖,走走路,还去吃饭罢,有老二照顾着就成。”
话是这样说,但人都没出去,宋浦生同宋浦为都上前搀住了老宋头,陈庚望也上前掀开了被子,三个男人伺候着给老宋头穿好了衣裳,将人扶下床,宋慧娟将宋浦为在那边给买的拐杖送到老宋头手边,人撑着也能自己走几步。
宋慧娟看着人慢腾腾挪着步子,对这几个男人说,“去吃饭罢,我看着。”
说着,人便搀住了老宋头的胳膊,扶着他跨了门槛,慢慢走到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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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宋浦为搬了个椅子放在门檐下,瞧着人绕着院子走才端着碗坐下。
宋慧娟扶着人走上一圈就不得了,额上冒了汗,掏了帕子给他擦过,问,“累不累?坐下歇歇罢。”
老宋头站着喘了几口气,胸口缓过来,才由着身边一直跟着的闺女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
坐在堂屋的人吃完饭,还没起身的意思,过了三点,陈庚望才起身,宋浦生跟着送,宋浦为推着洋车子一并送到了村口。
宋慧娟没再交代,她留在这儿他是知道的,也不用再同他说,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自己动手做几天的饭也是无碍,再不行去后头老二家里吃几天也成,总归她是不能撇下病中的老父亲跟他回去的。
半下午,仍是有人得了消息来探望老宋头,男人们宋浦为陪着,若是来了妇人,宋慧娟便同人坐下说几句话,宋浦生被她撵了回去,离家这么久,总得先把家里收拾了,何况老二老三连同老宋头的地这多少年都是交给他种的,那地里的活儿也是少不了的。
到了晚间,天还亮着,宋慧娟就开始做饭了,原本晌午要做的烙饼没做成,便放到了这会儿。
和好的面擀成一张张薄饼,放在锅里,也不用添油,只使灶里的火烤一会儿,等着饼上烤出几个焦黄的小黑点,使着锅铲子再翻过面儿烤上几分钟,等这一面也见了焦黄的点儿,饼就算是做好了。
擀好的饼宋浦为站在灶前看着一张张烤熟,宋慧娟腾出手切了个土豆,再炒上个胡萝卜,最后再炒几个小葱鸡蛋。
刚出锅的菜趁热各夹一筷子,卷在刚烙好的饼里,塞在嘴里吃得最香。
宋慧娟等菜一出锅,立刻就卷了个递给站在灶前好烤着饼的宋浦为,问他,“熬点花生粥罢?”
宋浦为接到手里,也不拒绝了,满满咬了一大口,还不忘冲他大姐点头,“我真是想好些日子了。”
宋慧娟笑着洗着碗里的花生,问他,“你也不是会做?想吃了自己和点面儿,炒点菜,还是得听美琼的,多在家吃饭,少在外头喝酒。”
宋浦为自动忽视了后头这些唠叨的话,只道,“自己也做了,就是做不出这个味儿,是不是有啥方子我不知道?”
宋慧娟将淘好的花生倒进锅里,添了两瓢水,碗里打两个鸡蛋,拿了一个白面馒头一并放在篦子上,盖上锅盖子等着水烧开。
宋浦为等最后一张饼烙好,铲到碗里,走到案桌前又卷了一个,递给坐在灶旁的他大姐,“先吃罢,汤还得等会儿哩。”
宋慧娟摆手,“你吃,我自己卷。”
说着,便要起身。
但宋浦为还是塞给了她,自己又卷了一个,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说,“我想着明儿去趟乡里看看。”
宋慧娟嚼着嘴里的饼,对他这个想法也没说什么,人好容易回来了,成天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出去看看也无妨,只是交代他,“别在外头瞎买,家里啥都有。”
宋浦为点头应下,心里早打好了盘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锅里水一开,宋慧娟便将上面那碗蒸好的鸡蛋羹端了出来,热好的馒头一起捡出来,宋浦为便端着饭进了里屋去喂老宋头。
宋慧娟将搅好的面糊沿着锅边倒进去,再使小火儿煮上一刻钟,那粥煮的稠稠的,花生也煮烂了,使勺子一压,就变成了个面团团,宋慧娟一人盛了一碗,连老宋头也给他盛了大半碗。
顾不上自己先喝汤,宋慧娟一直拿着筷子搅动着手边的汤碗,等宋浦为喂过饭,汤也正好被搅得温乎乎的,不烫嘴了。
宋浦为上了手,就不让他大姐跟着忙了,“你先吃,这汤我喂了再吃。”
宋慧娟却把人拦下,“我都吃饱了,汤还得晾会儿,你赶紧吃,饼等会儿就凉了。”
说着,端着碗就进了屋,不给身后宋浦为再抢着做的机会。
晚间,宋慧娟没敢喂老宋头喝太多汤,怕他不肯浪费粮食再撑着自己,喝上几口就问问他,“喝饱了就不喝了,明儿再喝。”
老宋头抬起眼皮看看她,终于不再张嘴了。
宋慧娟便把碗放回灶屋,打了盆温水,给他擦了脸,又擦了手脚,又使着缸子漱漱嘴,也没让人立刻睡下,瞧着外头见了黑的天儿,拉亮了灯,对他说,“我去喝汤,有事就叫我。”
老宋头点点头,总算是开了口,“去罢。”
见人坐在床上也不困,宋慧娟便转身带上门,进了灶屋。
这时宋浦为已经站在灶前添了水开始刷锅了,宋慧娟将盆里的水倒在外头,给自己洗了洗手,而后便端起已经摸不着热的碗喝了汤。
余下的不用她动手,宋浦为已经收拾干净了,又提着桶去了井边,打了两桶水,烧水起了锅茶不说,还烧了两盆热水。
宋慧娟被他撵进了里屋,等人端着盆进来,她才知道他忙活这么久连洗脚水也烧了。
宋浦为将盆放到他大姐脚边,“泡泡脚罢。”
宋慧娟却是不想他做到这个样子,笑道,“你自己洗,我还不老哩,有啥不能自己干?”
宋浦为坚持,“端盆水能有啥?小时候不都是你端着盆给我洗脸洗手,我这才给你端一盆就不愿意?”
宋慧娟明白他心里是记挂着那些事儿的,更是记挂着这个家的,从前有多少事儿她都记不清了,只一条,那时做什么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老宋头这时还没睡下,看着那姐弟俩坐了一排,也有些恍惚。
姐弟俩好容易做在一起闲来无事,说起从前的事儿也都是笑着的,苦日子熬过去了,再想起来似乎就不觉着苦了。
宋浦生推门进来时,正看见俩人说着话儿,他推门的动静惊到了两人,纷纷回过头看过来,宋浦生低声问,“睡了没?”
宋慧娟抬头去看,人已经闭了眼,不知何时睡下的。
忙拿起布巾擦了脚,宋浦为也赶紧擦了两下,趿拉着鞋走到床边,兄弟俩协力将人放平躺下。
等宋慧娟倒了水进来,便问,“吃了饭没有?刚烙的饼,还吃不吃了?”
宋浦生摆摆手,便听宋浦为转身走来对他说,“烙饼卷菜,还有哩,转给你留的。”
宋浦生还是进了灶屋,宋慧娟从锅里拿出一张已经算不得热的饼,给他卷了一张,“夜里少吃点儿,明儿早起还能再吃哩。”
宋浦生点点头,接到手里咬下一大口。
宋慧娟看着人吃完,没让他再留下守夜,“回去罢,有老二在这儿,你回去好好歇歇。”
宋浦生却不肯走,本来昨夜他就不在,今儿怎么还能让老二守着,“我看着,叫老二去歇歇。”
两人争执间,宋浦为出来,听见声音便说,“白天补过觉了,你回去睡,正好那小床我自己睡。”
宋慧娟也是这么劝,“别是人还好好的,先教你俩熬坏了,轮流替换着。”
宋浦生被劝了回去,宋慧娟关了门却是拍了拍刚铺开被子躺下的宋浦为,“去西屋睡去。”
宋浦为睁眼看见还披着衣裳就要坐下的他大姐,“你白天就够忙了,我在这儿看着,他就是起夜我也能扶住,你回去睡。”
宋慧娟却坚持坐了下来,把那小袄递给他,“去西屋睡去,就是起夜我拉了灯,扶着他也能下来,不是教他慢慢锻炼哩?以后也不能就这么夜夜守着,得教他慢慢好起来哩,去西屋睡。”
宋慧娟坚持,宋浦为只得披上衣裳坐了起来,关门前还是对她说,“你该睡就睡,有事他就喊你了。”
“知了,去睡罢,”宋慧娟等人带上门,又走到大床边看了看睡着的老宋头,才挨着床沿慢慢坐下。
望着大床上有些起伏的被褥,听着那沉沉的呼吸声,时不时咳几声,映着橘黄色的煤油灯只能瞧见半张未侧过去的脸,那面容上带着老人独有的斑点,一直绵延到身上,似乎比着走之前更多了,看着这些宋慧娟的心里就沉甸甸的。
挨着床沿坐的久了,腿脚就发麻,宋慧娟缓缓站起身,从床头走到床尾,边边角角都仔细看了一遍,才端着煤油灯坐到了旁边的小床上。
冬天的夜里是很冷的,外头的风不停地呼啸着,拍打得门窗咯吱作响,陈家的那座院子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陈庚望闭着眼听着外头不停发出声响的门窗,百无聊赖的翻了个身,拉了拉身上的被子也觉着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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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骤然少了那妇人,便觉着哪里都不对了,饭是凉的,床也是冷的,就是喝口茶,含在嘴里也咽不下去。
陈庚望打这一夜起便睡不好了。
第 250 章
一早, 宋浦生就来了老宅,同宋浦为伺候着老宋头起床,那边宋慧娟已经在灶屋点着火开始摊鸡蛋饼了。
昨夜还剩下几张烙饼, 宋慧娟放在锅里热了热,同刚煎好的两碗饼放到案桌上, 端着给老宋头蒸的鸡蛋羹进了屋,对这俩兄弟说,“去洗洗吃饭罢。”
说着, 便拉了个椅子到床边坐下, 使着勺子剜一勺鸡蛋羹送到老宋头嘴边,等他吃了再掰一块白面馍馍。
人老了, 牙口也难免不好,一碗鸡蛋羹, 一块白面馍馍, 少也要上一刻钟。
这些还没喂完, 宋浦为已端着汤碗进了屋,对坐在床边的他大姐说, “我去乡里看看, 家里有啥捎的没?”
宋慧娟顾着老宋头, 也喂回头,只嘱咐他, “家里啥都不缺,别乱买, 你就瞧着自己用啥买点就成。”
宋浦为点头应下, 放下汤碗, 起身推着洋车子出了门。
待到半晌午十来点时,宋慧娟正将老宋头扶坐在院子里晒会儿暖, 手里的衣裳刚打湿,就听见外头乱糟糟的吵嚷起来。
她抬头去看,几个小娃娃们可是先跑了进来,随后露面的宋浦为正招呼着两个抬着大箱子的外乡人往院子里走,身后跟着原是在外头说话的大人们也进了来。
宋慧娟放下手里的衣裳,忙擦了手,问还要招呼着人进里屋的宋浦为,“这是买的啥?”
宋浦为看了看他大姐,也知糊弄不过去了,便道,“电视。”
那一同跟进来的小娃娃们也立刻眼巴弋㦊
巴的看向了那个大箱子,恨不得还要跟着人一起进屋,却被身后的大人们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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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挤了这么多人,宋慧娟也不好真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说宋浦为,只得眼睁睁看着人把那堪比个灶台大小的电视抱出来放到了里屋的桌子上。
“这电视大啊!”
“是个啥电视哩?”
“这是最新的松下电视哩……”
安装师傅低头忙着手里的活儿也能同人讨论,一点不耽误事儿。
宋慧娟给娃娃们抓了把糖,搬来几个凳子给那年岁大些的叔伯坐下同老宋头说说话儿,便去了井边继续揉搓着给老宋头换下的衣裳。
等她将衣裳搭到绳子上,人家师傅也安好了,还特意转着锅子给调了台,这会儿正开着放节目哩,屋里的小娃娃们挨着那张小床坐的下不去脚。
电视早十来年便有人买了,这算是跟的形势紧,谁家能买来一台电视机可得了不得的事儿但大人们白天似乎都不怎么看,都是等七点看会儿新闻,最多再看个天气预报,也就是年轻人还有这些个小娃娃们最爱黏糊了,陈明宁那时还在家上学时放了小假也爱凑着去看,因此陈庚望还给她定了条规矩,入了夜人就得回来,不能让大人去三催四请的。
多是那时候宋慧娟做了饭没寻见人,就得跑过去喊她。
宋浦为将师傅们送出院门,回来同同村的叔伯们说会儿话,大到外头天南海北的大事儿,小到家中打粮种地,这些都是他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话题。
宋慧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起身进了灶屋开始和面,至于他们这些男人们谈论的东西她许多都是听不明白的。
到了饭点,娃娃们便被家中的妇人或是大些的哥姐喊了回去,虽说这年月电视比不着前几年稀罕了,可人们天生爱跑着来凑热闹的心理是改不了的,连小娃娃们也不能免去。
宋浦为待人都离去,将老宋头扶进屋内,才进了灶屋。
宋慧娟瞧见人几步走到灶前坐下,搅着锅中的面条,便问,“那电视多少钱?”
“千把,”宋浦为一点没犹豫。
“千把?”宋慧娟不信他这话,此刻就在屋里放着,她不是没瞧见,那少也有二十寸,又是彩色儿的,咋也得几千块钱。
宋浦为也知道他大姐不信,他也没想真瞒过她,但他还是不想说出来让她操心,只道,“多少都不要紧,就是买了教爹有个滋味儿。”
闻言,宋慧娟便不再多说了,她并非是对老宋头不孝敬,只是心疼他这钱花得不便宜。
但也真如宋浦为所说,日子多少有了滋味儿,老宋头看着对面电视机里灵动的人物儿,醇美的唱腔,倒不同前几日那么坐着就犯困了,还是有了些精神。
入了夜,刚吃过饭,人就眯了眼,宋慧娟便没再折腾他,同宋浦生将人放平,便拉了灯。
年前,宋慧娟在这儿待到了腊月里,期间陈庚望倒也来了一回,她却是一直没回去,直到二十三祭灶王前一天,宋浦生早起照常来老宅伺候老宋头,才对他大姐说,“该回去了,过些日子小的都该回来了,该备东西了。”
“知了,”宋慧娟盛汤的手顿也未顿,点头应了,这也不是由着她的性子就能成的事儿,孩子们回来她得早几天洗洗扫扫,连明守那儿也得去收拾收拾,仔细算着时间也是紧张的。
等伺候着老宋头慢慢吃过了饭,宋慧娟同往日一般没起身进灶屋,倒留下来对他说,“我回去几天收拾收拾,等初二我再来成不成?”
老宋头听了,那原本盯着电视机的眼睛就转了过来,一旁的宋浦为见他还没言语,便开口劝道,“今儿都二十三了,大姐还没回去一趟哩,这几天明守该带着孩子回来了,教大姐回去收拾收拾好过年……”
话未说完,老宋头便点了头,宋慧娟起身给他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跟他慢慢说,“这几天老大住这儿守着你,等初二我就来了,你想吃啥就说,他俩也都会做,有啥事儿你就说……”
明明只回去几天,也不是多远,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宋浦生弟兄俩伺候着,可宋慧娟心里就是打鼓,强压着心里的异样,宋慧娟拎着篮子被送出了院门,一步步往东走去。
到陈家沟时刚半晌午,沿着小路站了好些人,多是男人们和小娃娃,妇人们此时多在家中忙着操办过年的物什。
多日不见,瞧见了宋慧娟,也都招呼一声,“回来了?”
宋慧娟笑笑,“该过年了,回来收拾收拾。”
从村口那棵大槐树下走到路东他们那座院子前,遇见了人都要说句话,若是碰见妇人,便要停下说几句。
那正对院子的南树林也站着几个男人,宋慧娟一打眼就瞧见了其中的陈庚望,他正侧身站着,旁人说了一句,他便也回过头来。
陈庚强先是摆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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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未走近,只道,“是,家里该收拾了。”
只两句话,与这些男人们都是一样,宋慧娟便提着篮子往门前走,门上没上锁,一推便开,院子里打眼一看还与她走前没什么两样,但经不起仔细看,那井边落的枯叶子成了片,门檐下的土灰成了堆。
随手推开灶门,案桌上的狼藉可见一斑,碗筷随意扔在上头,馍筐子也没盖,立刻只剩下半个馍馍,就那么赤晾晾的放着,走近灶台再看,许是早间做饭的锅还没刷,里面只教人添了几瓢水干放着。
宋慧娟摇了摇头,提着篮子走到堂屋前,这门上倒是上了锁,从窗台前的小板子下拿出一片小钥匙,插在锁孔里转一下,那锁就弹开了。
钥匙仍旧还压在老地方,宋慧娟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方桌上放着的茶缸子,盖子随意扔在一旁,桌面上许是放了暖瓶,还留有暖瓶底儿的印记。
宋慧娟手里提着的篮子还是没放下,进到里屋,更是不得了了。
那床前的长桌上不知堆了几天的报纸,她那个茶缸子也是敞着口,盖子都瞧不见在哪儿了,床下的鞋都乱了套,有一只没一只的,更不提床上乱糟糟堆着的被褥了,许是早没叠过了,上头还扔着身棉袄,也不知是干净的还是该洗的。
宋慧娟来回看了看,只得将手里的篮子重新挂在了堂屋的房梁上,再耽误不得,使着布巾擦了擦院子里的绳子,抱起床上的被子便搭了上去。
从里屋忙到堂屋,该叠的叠,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连同脚下踩着的地面也得扫一遍,推开窗户,好歹透了点光,一直萦绕在屋里的那股子阴霾才算了出去。
西屋倒还是她走前的模样,张氏还在陈庚良那儿住着,也因此这屋子没变什么样儿,只等她年后再来住时清扫一遍就成。
宋慧娟忙了近一个钟头,提起桌上的暖瓶一晃,只倒出了点水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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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解不了渴,宋慧娟只喝了一口,干巴巴的,提着暖瓶便进了灶屋。
那锅里还有水没舀出来,宋慧娟只得拿着瓢一瓢一瓢的往出舀,继而刷锅。
刚添了水,点着火儿,端着盆里的刷锅水踏过门槛,一直在外面的陈庚望此时才抬着脚进了院子。
宋慧娟余光也看得清楚,只将盆端到草棚子下,一并倒进了食槽,洗了盆又进了灶屋。
此时男人已然坐在了灶下,宋慧娟舀了面,添着水开始着手准备晌午的面条。
“咋样了?”
宋慧娟猛然听得他出声,手里压着的擀面杖顿了下,随即又款着面展开,“好多了,自己能慢慢走了。”
两人这么些日子没见,也没什么话要讲,宋慧娟坐在案桌前擀面切面,陈庚望如往常一样坐在灶下烧着锅。
饭后,宋慧娟便去了东边明守那座院子,却是忘了拿绳子,回去寻了半天,也没找见个合适的。
转了一圈,宋慧娟才问,“那个粗麻绳子哩?”
陈庚望不答却道,“这时候还晒啥?明儿再晒。”
说着,起身从西头那间屋子里扯了麻线来,俩人一人一头,扯着线头开始揉搓。
第 251 章
腊月二十三, 也是小年,按着风俗,这天要祭灶王爷。
早起吃过饭, 宋慧娟将竹篓子递到陈庚望手里,看着他推着洋车子出了院门, 便回过身收拾起灶屋了。
这一天要把家里都仔仔细细清扫一遍,等陈庚望把麻糖和肉买回来,包上顿饺子, 便能祭灶王了。
若是家里还有些小娃娃的, 还得再称上一包糖,宋慧娟特意同陈庚望说了, 要他带点小娃娃爱吃的糖,许是没几天毛毛就要回来了。
收拾好灶屋, 宋慧娟便提着昨儿刚搓好的麻绳去了东边, 把那柜子里的被褥都翻出来晒晒太阳, 去去味儿,屋内屋外洒扫一遍, 这偌大的院子教人忙得人直不起腰, 也忘记了时候。
陈庚望去得早, 回来却不早了,太阳已经正对着堂屋了。
这次去算是把那妇人交代的都买了回来, 一个竹篓子装得满满的,这怕是还不够, 等再过几天还要再去一趟, 再买些迎来送往的烟酒糕点。
陈庚望将竹篓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提了出来, 一并放在了桌面上,喝完茶缸子里的茶, 却还是没等见那妇人。
陈庚望侧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然过了十二点,他起身出了院门,直奔那东边的红砖瓦房。
两处宅子离得不远,三五分钟便能走到,靠路的房子还没住人,红木门上的锁还同去年一样,再走几步,便能瞧见里头的那扇红木大门敞着,院子里长久的不住人,枯黄的野草生的足有半人高,院内晾晒的被子挡住了视线,一眼看不到屋内。
陈庚望避开被褥,走进堂屋,那妇人此时正使着手里的湿布巾低头擦着旁边的黄木沙发,展开便是一张矮床,屋内的桌子也不是他们那的老式方桌,是一张与沙发高矮一致的茶几。
这屋内的摆设也是去年打的,去年他不只是给那俩小子盖了房,连这屋里的摆设也寻人给打了,若不是那妇人拦,就是那小儿屋里的,他也一并教人打好了。
对着这事儿,他心里始终是有怨气的,小辈敢摆姿态给他看,若不是看着那妇人的面儿上,照他的性子是决计不肯低头的。
宋慧娟感受到身后的异样,抬了头见到人,“咋了?”
话刚说完,她也当即便意识到了他来此的缘故,忙停住了手里的活儿,放下布巾,端着盆便往出走。
陈庚望见她倒了盆里的污水,回过头问他,“回去包饺子罢?”
陈庚望点点头,将脚抬了出来,眼看那妇人已然先他一步离去,他只得回身带上了门。
宋慧娟回到家时,推门一眼便看到被陈庚望堆放在桌面上的物什,走近一看,那白里带红的猪肉被草绳串着正挂在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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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下猪肉,宋慧娟提着进了灶屋,舀着水给自己先洗过手,紧接着便开始清洗猪肉准备馅儿了。
宋慧娟手中使着筷子将剁好的猪肉伴着白菜大葱混在一起,放上点盐调个味儿,拿出早间出门时已经和好的面,揉成长条,再切成一个个圆剂子,使手心一按,撒上一层面粉,拿起擀面杖就开始擀皮儿。
这时陈庚望也洗了手,坐在案桌前使着筷子夹起点猪肉馅儿,放在擀好的饺子皮儿里,两手配合着,捏得几下,一个滚圆的饺子就被放在了锅排上。
这饺子,他还是会包的。
两人坐在案桌前,一人赶着皮儿,一人包着饺子,六七十个饺子便足矣。
等锅里的水烧开,宋慧娟端着锅排走到灶台前,掀了锅盖,将这上头的饺子一个个放进水中,再使着勺子背儿来回推几下,省的沾了锅。
煮到那肉香从锅中飘散出,充满整个灶屋,这时再掀开锅盖便能看见一个个滚圆的饺子已经从锅底飘了上来。
使着勺子舀出一个饺子放到碗里,递给灶前坐在烧锅的陈庚望,等他尝过点了头,宋慧娟便再次接过他递来的碗,给盛的满满一碗。
最要紧的还要给灶王爷盛上一碗,同陈庚望早间一并买来的麻糖,还有昨夜里刚蒸好的白面馒头一同放在灶王爷面前,小声念叨着几句话,也无非是祈祷灶王爷上天言好事,落地保平安一类的。
祭过灶王爷,宋慧娟才坐到案桌前终于端起了饭碗,折腾了个把小时才做好的饺子也终于吃到了嘴里。
吃过饭,宋慧娟仍不停歇,收拾过灶屋,急忙忙又去了东边,那屋里的活儿还没做完。
未想到,人还没坐下歇会儿,就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娘!”
宋慧娟回头去看,人已经掀着被子露了面来,是在北原上着大学的她那小闺女回来了。
宋慧娟见到她也是欢喜,一年没见她了,今年伏假人没回来,来电话说是在外头跟着明安做啥勤工俭学,“啥时候回来哩?”
“才到家,”陈明宁虽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看着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可见了她娘还是那个没长大的老来女,拉着她娘的胳膊就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家里都没人,我想着你指定是来这儿了,爹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那双眼睛就开始在屋里来回寻找着。
宋慧娟满眼的慈爱,看着她这个最小的孩子,“谁知道?晌午我来这儿人还在家哩,这会儿不定下地了?你大姐哩?”
陈明宁闻言便不再找了,还拉着她娘的胳膊彻底的放松身子瘫软在沙发上,慢慢说道,“大姐在家上个茅房哩,我等不及先来了。”
陈明宁也去的北原,同陈明安在一个地方,姐妹俩算是有个照顾,去年俩人就是一起回来的,宋慧娟见了这个,难免要问另一个。
这会儿才是半下午,宋慧娟不由得问,“吃饭了没有?”
“吃了,”陈明宁躺了会儿硬板子,觉得硌人,又坐了起来,眨着眼看着她娘,“晚上煎馅饼罢?”
看着她这副模样,宋慧娟哪里会不应,一年里俩孩子好容易回来这么几天,她也急着回去给他们做点饭吃,忙起身重新拿起了盆沿上搭的布巾,“成,这点儿忙完咱就回去。”
陈明宁也跟着起身,从盆里捞出块布巾,便问,“还有啥没擦哩?”
宋慧娟摆手,“就这点儿,你别上手了。”
“咱俩一块儿干,不是快点吗?我还等着吃馅饼哩,”陈明宁笑嘻嘻的拿着布巾就蹲下擦了起来。
陈明安进来时,便碰见端着盆出来换水的陈明宁,问她,“娘哩?”
“西屋哩,”陈明宁将污水倒出,压着井把子一上一下,没一会儿盆就满了。
陈明安进到屋内,未曾打量这屋里的摆设,先是寻到了她娘,“还没擦完?”
宋慧娟举着布巾擦窗户的手放了下来,回头看见站在门边的她那大闺女,“快了,那桌子擦完就没了。”
这时,陈明宁也端着盛满水的盆进来了,陈明安两步走到她娘身边,“剩下的我跟明宁擦,你去歇歇。”
“就这点了,”宋慧娟没松手,也知道她的孝心,只得看向外头搭的满院子的被子,“教那被子收了,咱就回去。”
陈明安便不再勉强,出门抱起了绳上的被子,照着她娘的交代,都放进了箱子里。
等这娘仨带上门往回走,宋慧娟便问了,“只吃馅饼?晌午你爹去乡里剁的猪肉还没包完哩,煮丸子汤还是再包点饺子?”
“我想喝丸子汤,也想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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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成,这会儿和面也赶得及,等会儿去西头割把韭菜。弋㦊”
“成,我跟你去。”
……
说的好,进了灶屋,宋慧娟没动手,俩孩子自己就忙了起来,陈明安和面的手艺还没忘,陈明宁却是做得更少,只能打个下手。
娘仨坐在灶屋里关上了门,算是有点热乎气儿,宋慧娟站在灶前估着时候,便使着锅铲子给馅饼翻个面儿,一锅也就几分钟,十来个煎的金黄的馅饼就能出锅。
馅饼最是趁着热乎乎的吃最好,家里就他们俩孩子,宋慧娟也不拘着,时不时咬上一口他们递过来的馅饼。
娘仨正吃的热闹时,灶屋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随着人进来的还有一股子冷风,冻得人冷不丁能打个寒颤。
“爹!”陈明宁一眼就看到了人,坐在灶下的陈明安闻言立刻站起来,把身下的凳子让开,“先烤会儿火罢。”
陈庚望摆手,只就近坐在了他往日坐的那张凳子上。
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人,说是碰见他们娘仨去了西地,这会儿看着碗里的馅饼,也知道了缘故了。
“熬汤没有?”
宋慧娟还没开口,陈明宁却主动答道,“等会儿熬丸子汤哩。”
陈庚望便不再说了,宋慧娟却知道他不是多愿意喝,放下手里的锅铲子,问,“给你沏个鸡蛋茶罢?”
“算了,”陈庚望摆摆手,拿起了一块馅饼。
晚间喝了丸子汤最后便没再包饺子,巴掌大的馅饼都能吃上三四个,唯有陈明安注意到了她娘只吃了一个,便把手里的馅饼掰开递过去,说道,“我吃不完了。”
“明儿再吃,”宋慧娟接过就要放那碗里,陈明宁也说,“都掰开了,不吃明儿就不好吃了。”
宋慧娟便要递给她,“那明宁吃了?”
陈明宁摇摇头,“我吃饱了。”
“你吃了罢,”陈明安最后说道,“你就吃一个等会儿该饿了。”
“煎饼的时候可吃不少了,还有汤哩,”宋慧娟也是吃饱了,还是把这半块放进了碗里。
临了,这半块儿馅饼教陈庚望吃了,他的饭量比着年轻时少了些,可要是比着宋慧娟,还是只多不少。
夜间烧了热水洗脚时,陈明安问出了她这一天都没问出的话,“姥爷咋样了?”
这次回来,肉眼可见的她娘又苍老了不少,面容的憔悴,新增的白发,无一不是她娘的挂念与操劳。
话一问出口,躺在里侧的陈明宁也趴了起来。
“好多了,”老宋头生病的事儿除了在南边跟着老二的明实没瞒,这三个孩子她都没说,看着一直盯着她的俩闺女,宋慧娟浅笑了下,“啥时候知道哩?”
“有半个月了,”陈明安如实说,“明宁放了假,想留我那儿晚几天回来,想着给你打电话说一声……”
余下的不需再说,宋慧娟便明白了。
那些日子她正在大宋庄伺候老宋头,来了电话便只能是陈庚望去接,他没瞒几个孩子,一个知道,两个就都知道了。
“好多了,自己能慢慢走了。”
这样的话宋慧娟又说了一遍,只是不知她到底是在安自己的心还是真的安了别人的心。
第 252 章
待到陈明守同陈明实回来, 宋慧娟仍是这么说,直到了初二,宋慧娟回去亲眼见了老宋头心里才算安定些。
这天陈明守也带着妻儿一并去了, 他想着等过了初十再回练集,届时直接从练集回南定, 这个想法两口子商量过,回来也同他爹娘说了。
宋慧娟无有不应的,陈庚望更是不插手了, 早已成家立业的人自己拿主意何须还来问他?
是以, 早间陈明守便同俞咏秋带着毛毛先回了这边院子,摆好饭食, 一家老小围着方桌坐定便吃起了饭食。
原是照着他们这年岁,是该留在家里等着陈如英回来走亲戚的, 可这二年她都没回来, 今年亦是如此, 早几天已经来了电话,他们便也不需留在家里等着她, 旁的表亲怎么也得过了初二再来, 宋慧娟便也能腾出空来回去看看。
那辆洋车子被陈明宁骑了, 欢欢喜喜的瞧不见人影儿,宋慧娟抱着毛毛一会儿也不愿松手, 陈明安也逗这个虎头虎脑的小侄子。
陈庚望走在前头,脚程比着拉着架子车的陈明守兄弟俩要快些。
虽然已过了这么些年, 可这每年初二回大宋庄还是靠着身下的两条腿的, 也有人家年轻人买辆摩托车的, 或是骑着辆红色的三轮车,这些也都是近两年时兴起来的。
毛毛被抱的久了, 闹着不愿意,非要下来自己走,小腿儿直蹬,小手指着地面,奶声奶气道,“自己走。”
宋慧娟哄他,“还远哩,奶抱着罢?”
小毛毛不愿意,朝旁边一直跟着的俞咏秋伸出了小胳膊,“走!毛毛走!”
俞咏秋只得把人接过来,放到地面上,任由他自己折腾着小脚来回跑跑跳跳。
一个看不住,人就吭哧吭哧跑到了前头,拦住了那个高大的人,仰着头说,“骑大马!”
这是这几天陈明实带着他最常玩儿的游戏了,可对陈庚望来说,却是为难的,他哪里给小辈骑过大马?
看着站在面前的小人儿,陈庚望一点不惯着,方才这小子折腾着要自己下来走的动静他听的一清二楚,他只淡淡道,“自己走。”
小毛毛没得逞,只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人儿,朝他展开了自己的胳膊,“那抱抱毛毛?”
陈庚望低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小人儿,这股子机灵劲儿不像她那大儿,反像她那从小就闹人的小儿,短短几天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宋慧娟将那爷孙俩一个走一个跟着跑的情形看得清楚,不是小孙子缠着,陈庚望是不会带他的。
小娃娃精神,跑了一路都没犯困,刚进宋家,就窝在陈庚望怀里睡着了。
宋慧娟仔细瞧了瞧老宋头,人还算精神,自己拄着拐杖能绕着院子稳稳当当走一圈了。
孩子们都回来了,聚在这个院子里挪不开身,连最小的宋菲菲也上了中学,众人难免要问起这几个大的,陈明安被自动跳了过去,直问陈明实。
陈明实一问就红了脸,还没应声,宋菲菲就跳了出来,凑到宋慧娟身边说,“二哥没给大姑说吗?”
宋慧娟摇摇头,看着她这个看似乖觉的小儿,“啥都没说哩。”
“那,二哥,”宋菲菲眨着眼睛看了看周围,见她爸爸脸上不笑了,撇着嘴忍住了自己的快要跳出来的话。
“还没来得及,”陈明实拍了下菲菲的脑袋,同大人们解释,“原来想着等她跟家里说了我再说哩……”
宋慧娟直到这时才知道他原来也有了中意的姑娘,家里有了明安这个不愿意成家的前车之鉴,对底下这些小的倒也不催的很,她那一套道理是教他们这些白长她几十岁的大人也反驳不了的,何况还有罗美琼明着给撑腰,宋慧娟这个作娘的暗里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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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是干生气,到底也奈何不了这翅膀硬了的闺女,对这几个孩子的大事是一句都不多问,只作那撒手掌柜的了。
一个接一个,明实问过,畹兰也逃不过,到底好在有明安这个先例,只是口头上催催,也不为难几个孩子。
宋慧娟心里有了数,便有了计较。
一大家子一年也就聚这么一回,吃过饭,说说闲话,还是要走的。
宋慧娟晌午见老宋头都能自己端着碗吃了,心里的石头更是轻了不少。
临走前,同他说,“破了五我就来,成不?”
“等送了明守走再来罢,”谷正芬劝道,“孩子一年到头才回来几天,夜里有浦生他弟兄仨看着,白天孩子都在这儿陪着哩。”
“对,”提着暖瓶出来的宋浦华也说,“今年回来的晚,就能晚走几天。”
宋慧娟瞧着院子里的孩子们问,“过了十五显恒不得上学?”
“教希媛先带他回去,”宋浦华今年也是想在家多留几天,“这都有人守着,你等家里忙完了再来,这几天正是亲戚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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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终是点了头,对老宋头说,“你好好吃饭,出了太阳就出来走走,过几天忙完了我再来。”
老宋头点点头,没说话。
宋慧娟临走前看了眼坐在门檐下的老宋头,旁边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踏出门槛,便不让多送了,家里还有老宋头,只留他自己一个人,她不放心。
路上,小毛毛爬上了空架子车,原本缠着人非要坐在陈明宁骑的洋车子后面,被宋慧娟拦住了,“等你下回再回来,奶给你买辆三轮车成不?”
小毛毛回来这几天也坐过陈明荣买的那辆红色的三轮车,比他大几岁的陈培青站着就能骑,胆子大的很。
小毛毛一听,立刻就点了头。
宋慧娟回了家,䧇璍
寻个空闲,才问起他那小儿,“人家姑娘咋样说的?今年家里备不备礼儿?”
“还早哩,”陈明实面对他娘还是坦诚的,“等她给我来了电话再说。”
陈明安也走过来凑热闹,“咋认识的?”
“同学,”陈明实不带意思。
“具体点!”陈明安不满这个回答。
陈明实不好意思细说,“就之前在北关一块上过学。”
“都多长时间了?”陈明安继续问,“咋会突然联系哩?”
“一个大学,”陈明实这才说道。
“瞒的够久的啊!”陈明安一听就知道了,她虽然不愿意成家,可恋爱又不是没谈过,“家离得远不远?”
“不远,就是北关那边的。”
“之前她跟家里提过没?”
“还没罢。”
“那你等会儿打电话问问。”
“知了,知了。”
……
宋慧娟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姐弟俩说,也算是迷迷糊糊的听懂了点,余下的还是等着,明实不说,她也不催。
这事儿便暂时搁置了下来,还得准备着接下来几天亲戚们的迎来送往。
过了初五,亲戚们差不多就走完了,人刚闲了下来,几个孩子就给宋慧娟找了个大难题。
夜间,正吃饭时,明安便道,“家里安个电话罢?”
“对,该安一个了,”陈明宁放下手里的筷子也说,“每回打电话都得打给老贾婶子那儿。”
宋慧娟一听就拦,“那电话用不了多少,就你们几个打,哪值当的?这手里都有,家里还安啥?”
她这四个孩子,人手一个,前头这仨都是自己工作了拿工资买的,连陈明宁也不落形势,伏假在外头做了勤工俭学,自己也买了一个。
陈明实也道,“安一个罢,也不贵,这钱我掏就成。”
“那不用,”陈明安没想着让他们出钱,她自己在外头工作了这几年,手里还是有点积蓄的,何况这二年安装个电话也不似前几年那么贵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就能搞定的事儿。
“就安一个罢,”陈明宁转头看向她爹,“家里没有电话可不方便了,有啥事都找不着人,往外打电话还得跑出去打,咱自己安一个多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不等他应便拦下了,“安一个电话得几千,够打多少回了?有啥事往你老贾婶子那儿一打,几步就过去了,安啥电话哩?”
说着,给她那挑头的大闺女夹了筷子鸡蛋,还不忘看她两眼。
陈明安收到她娘的警示,夹起碗里的鸡蛋堵住了自己的嘴,没再言语。
入了夜,送走毛毛,陈明安进到灶屋便挨着灶下的她娘坐下,还继续劝道,“安一个电话多好,你想给姥爷打电话说打就打了。”
娘俩进了里屋,宋慧娟才问她,“那安一个电话可不便宜罢?”
“不贵,”陈明安安着她的心,“外头大城市安一个才千把,咱这儿许是会贵点,那也没啥,最多也就一个月的工资,我又不是掏不起。”
宋慧娟去年听她说起过她的工资,当时还特意算了一笔账证明她自己能好好的养活住自己,不教她跟着操心,她在外面忙成那样赚的也是辛苦钱,没料到这会儿就不当回事了,只当是轻飘飘的,她不赞同的摇头,“这还不贵?家里种一年地,连西头那几头牲畜都卖了,也落不下多少钱哩。”
“那是你没问过爹,”陈明安笑了,拉着她娘坐下,“就不说那牛,家里这几头羊和猪,一年少说也得几千,再加上一年两茬的庄稼,咋不落下万把哩?最多算上明宁,她一个月也花不了多少钱,再说她自己也勤工俭学挣着钱哩,这半年她都没让爹给她寄过钱了。”
若不是明安说起来,宋慧娟还真是蒙在鼓里,她倒不是不知道家里这些活儿一年能落多少钱,而是她被他们父女合起伙来给骗了,这半年回回明宁来电话都说钱收到了,不教她担心。
陈明安见她娘看向自己,也不好再说,只能赶紧往回圆,“明宁自己勤工俭学不耽误学习,我都知道,不够她说一声我就给她了。”
“那咋是教你给她哩?”宋慧娟虽然一直盼着他们兄妹几个有啥难处的时候能互相帮衬把,可不该是这时候,她跟陈庚望又不是老的做不了活儿了,也不是遇见啥难事了,该他们当老的给的就不能让他们贴补,要都是这样,以后成了家还不闹气?
“我没给她多少,我就是给她她也不要,勤工俭学的钱够她顾住自己哩,”陈明安没办法了,只能就这么往回圆,还得给她娘下个保证,“以后我不给她了成不?下回爹再寄钱你跟着去看着。”
宋慧娟知道她这是给自己说滑话哩,她又怎么会真的跟着陈庚望去乡里盯着他给明宁寄钱哩?
陈明安自然也知道,她这么说无非就是逗逗她娘,事实上他们兄妹几个,哪个没自己在外头做过勤工俭学,那伏假没回来都是在外头寻了活儿做的,打他们大哥那时候就起了头了,从始至终也就她娘被瞒住了,但这事儿陈明安也只能憋在嘴里,再不能说漏嘴了。
第 253 章
宋慧娟被陈明安看似糊弄了过去, 可等明宁一进来,还是又问了她一遍,“这半年你爹给你打了多少钱了?”
陈明宁一听话头就知道不对, 悄悄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她大姐,静静等她娘说完, 立刻就认了错,也把她的想法跟她娘说了,“我想着我在外头勤工俭学够花, 就不让爹给我寄钱了, 大哥二哥去年给的我都还没花完哩,大姐也给的有, 让爹再寄钱还得花钱,我想着就不让爹寄了。”
“你大哥大姐他们给你的那钱不该要, 往后缺钱了就往家里打电话, ”宋慧娟虽然知道这几个大的年年回来给她塞点钱, 却也一直交代给她个零花够买点小东西就成,这会儿听明宁这么说想来都给的不少。
陈明安听到她娘这样说心里也不好受, 见明宁垂了脑袋, 起身把人拉开, 有点破罐子破摔,“给你你不要, 这钱就是给明宁了,又没贴到外人身上。”
宋慧娟见她生了赖, 摇了摇头, 对她这两个闺女笑着说, “我跟你爹又不是做不了活儿,眼下还能给, 咋教你们往里贴哩?以后要真是手里没有了,不还是得你们自己帮衬着?”
说着,对被明安挡在后头的明宁摆了摆手,待她走到自己面前,拉着她们姐俩的手,认认真真的同他们说,“你们兄弟姊妹好,都想着家里,娘咋会不愿意哩?现在还不到那时候,等过几年明宁也参加工作了,再说这事儿也不晚……”
这娘仨坐在屋内说话的模样照到了窗户纸上,从茅房出来的陈庚望隐约听见那妇人的话,瞧着她低头对俩闺女讲着她那套道理,恍然生出一种错觉来,好似还是他们小时候犯了错她不舍得打骂,只得耐着性子一遍遍同他们讲道理一样。
这安电话的事儿到底被宋慧娟拦了下来,这东西不是个缺了就过不了日子的,个把月才用一回,哪里值当花上千把块钱呢?
眨眼间就过了初十,送走了陈明守几口子,陈明安也得赶回去上班了,陈明宁便也一起走,陈明实倒不急,他等过了十五,同宋浦为一起走也来得及。
宋慧娟耐着性子等着过了十五,第二天一早就被陈明实骑着洋车子送到了大宋庄,陈明实这次也是跟着宋浦为要走,家里便剩下了陈庚望一个。
宋浦为从年前送老宋头回来就没走,满打满算也有两个月了,宋浦华也被她趁机撵了回去,“家里没啥事了,都赶紧回去。”
宋慧娟看着给他们收拾的东西都被放到宋浦为的那辆车里,等人都上了车,也不忘对着那一小扇窗口嘱咐她那小儿,“路上开车可慢点。”
陈明实点点头,对他娘说,“回去罢。”
宋慧娟也点了头,只是往后退了一步,还是站在路口,眼看着那辆白色轿车一眨眼的工夫就瞧不见了。
这一次,算是走干净了。
宋慧娟抬起脚,进了院门,对身后的宋浦生说,“扯根绳子,教被子都晒晒。”
院子里这姐弟俩忙活的身影,从正月里忙到了三月底,北地种的那几亩大蒜转眼便到了要剜出来的时候,宋浦生今年这几亩地种的也有三亩大蒜,抽过蒜薹不过五六天就要剜蒜,这几天宋浦生两口子正忙的紧,没黑没白的忙活着,剜出来的蒜当天就能卖,一天一个价,赶早不赶晚。
至于陈家种的那三亩,还不到时候,半个月前宋慧娟回去了一趟,那时蒜薹还只冒出个个尖儿,但眼下是差不多了。
早间宋慧娟这边刚做好饭,宋浦生两口子卖了最后一车蒜就来了这边,这几天忙得很,宋慧娟还得看顾老宋头脱不开身,便只能给他们做顿饭稍稍减轻些他们忙了一日的疲累。
宋慧娟将饭盛到碗里,听得身后的动静,回身问道,“收完了?”
“收完了,”宋浦生低头进到灶屋,把手里提着的猪肉放到盆里,又问,“醒了没?”
“醒了一会儿了,”宋慧娟将饭端到案桌上,“不一定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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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宋浦生就出了屋,道,“我去看看。”
外头洗了手的谷正芬进到灶屋,不免对她感慨道,“这蒜真是一天一个价,昨儿还落了,今儿又起来了。”
宋慧娟每天也是从这最是平常的几句话中得知的外头的消息,听谷正芬说完,也不禁吃了一惊,“今儿咋这么贵了?”
“还没听说啥信儿哩,”宋浦生看了老宋头,伺候着穿了小袄,便进来端起了老宋头的碗,只一句又走了出去。
他刚过去,宋慧娟便把汤碗也端了进去,对他说,“你先去吃,我看着。”
宋浦生却是直接接到了手里,对他大姐说,“我算着这几天该抽蒜薹了,大哥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等会儿我过去看看顺便看看那边啥价儿。”
“你还跑啥?”宋慧娟卷着帕子擦了下老宋头嘴角落的汤,“等会儿我先回去看看,你忙了几天了,先歇歇,有信儿了再说。”
宋浦生的意思宋慧娟是明白的,他是打算鼓着劲儿直奔陈家沟去帮着剜蒜的,但眼看着他们俩口子忙活了这么些天,她是不想他再跑过去折腾了。
“我先回去看看,”宋慧娟还是坚持,“过几天还得上肥翻地哩,都是活了,我就是回去几天也不耽误,他自己也能走,不出屋都没啥事。”
宋慧娟拿定了主意,等宋浦生把老宋头扶出屋,看了眼院子里还绕着走的老宋头,对谷正芬交代了几句,“面都和好了,晌午你看着擀点面条就成。”
“成,这块肉你带回去也给大哥包顿饺子,”这是宋浦生方才上街卖蒜时割的猪肉,谷正芬拿着刀将这一大块猪肉一分为二,穿上绳子放在了篮子里。
宋慧娟见他们也是忙完了,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同老宋头交代了几句,才顶着头上的太阳往回走。
宋慧娟的脚程也不算慢,自己一个人抄近路半个多钟头就能到,进了院子,一看挂钟,才过十点。
家里没人,宋慧娟也没去寻,只洗了洗手,就开始忙着和面,洗菜,剁馅。
陈庚望提着装满蒜薹的篮子还没进院子,远远的就听见院子有了动静,越走越近,才分辨出来是刀剁案桌的声音。
院门虚掩着,随手推开,走得几步,便透得石台子前的小窗隐约看得出她低头剁馅的模样,动作干净利落。
“回来了?”
那妇人抬了头,看他,“蒜薹抽完没?”
“下晌再抽一回就差不多了,”陈庚望走进来,将手里的篮子放在案桌沿上,也没略过她手上正剁的馅儿。
宋慧娟将注意力重新挪到案桌上,“收蒜还得几天罢?”
“再有个三五天,”陈庚望舀了水倒在门外石台子前的盆里。
宋慧娟便不再问了,专心剁了馅,继而切了面剂子,快速擀着,他坐在一旁也下手包着。
等包了一锅排,锅里添上水,灶里点着柴,只待水烧开,就能下饺子了。
陈庚望吃了一大碗才停,这妇人不在家,平日吃顿饭也是冷的,也只有这会儿吃着圆乎乎的饺子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热乎气儿的。
下晌等太阳稍好些,不那么晒人了,宋慧娟便同陈庚望一前一后去了北地。
到了季节,一眼望去,那不是黄就是绿的地里满是弯着腰做活儿的人,锄草的,抽蒜薹的,浇水的,快到了收获的时候,一天下一趟地都是少的。
宋慧娟也弯着腰,从地东头走到地西头,一趟子穿过,原本的那空篮子就见了绿。
有些蒜薹出的早,陈庚望早前已经抽过了,宋慧娟还是得一个个仔细顺一遍,毕竟这蒜薹收了也能换着法子吃上好些日子。
三亩地的蒜不算多,长出来的蒜薹也还成,等太阳落了山,宋慧娟手里提着的篮子就装满了,这三亩地的蒜薹也挨个抽了一遍,接下来只等着剜蒜了。
宋慧娟提着篮子先回,到了南树林正巧碰上抱着小孙女出来的孟春燕,小孙女还认得她,跟着一起进了院子。
孟春燕把小孙女放下,问,“啥时候回来的?”
“晌午才回来,”宋慧娟放下篮子,洗了洗手。
孟春燕指着绕着院子跑的小孙女说,“晌午书玉还说听见前头有动静哩,我只当她睡迷糊了,看来还是这小娃娃耳朵尖。”
“老了耳朵可不就背了?”宋慧娟笑着说过,把那篮子推到她面前,“才去抽的,等会儿抓把给书玉回去炒鸡蛋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不要了,”孟春燕摆手,“前儿他爹下地碰见大哥,拿了一大把回来,我当是他抽完了,这几天还没吃完哩,也就这牙口好的吃点,我是一点吃不了。”
“多炒一会儿的事儿,”宋慧娟说着就抓了一大把,“给明茂家里也送过去点,咱自己种的有,吃不完都老了。”
到底,孟春燕走前还是被宋慧娟塞了一大把才出了门。
眼看着蒜价是一天一变,陈庚望当机立断,也不再往后拖了,在宋慧娟回来的第三天就下了地开始剜蒜。
陈庚望今年倒没种蒜,一听说这边忙了起来,他们这老两口也拿着铲子去地里帮起了忙,连这几岁的小书玉也跟在大人后头,提着她的小篮子拾蒜。
四个人总比他们俩人干的快些,仍是当天剜隔天卖,这几亩地的蒜放在往年少也能卖千把,更何况今年收的价可不便宜,卖上万把也说不定哩。
最后一天晌午卖了蒜,陈庚望特意买了些大肉回来,宋慧娟也腾出了手,给好好做了顿饭,他们兄弟俩坐在堂屋难得喝口酒,宋慧娟同孟春燕坐在灶屋里也闲话起来。
可这样的好心情只过了一夜,第二天就传来了噩耗。
第 254 章
宋慧娟回来的第七天, 宋浦生打了电话来,老宋头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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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宋慧娟正在灶屋里刷着锅, 远远的就听见老贾来喊,“嫂子, 有电话寻你哩。”
“成,我这就去,”宋慧娟忙擦了手, 出了灶屋。
电话是宋浦生打来的, 开口便让宋慧娟心里又压了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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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摔着了。”
宋慧娟静了静心神,问, “厉害不?”
问完又反应过来,若不是到了要紧的地步, 只怕他也不会来电话了。
“昨儿瞧着还好好的, 刚早起我一看, 尿床了,也叫不醒了……”
宋慧娟脑子里嗡的一声, 只呆怔着听宋浦生说,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说完, 宋慧娟才说,“先送医院罢。”
“成, ”话柄里传来宋浦生的声音,“去西边老医院罢?”
“成, 我这就过去, ”宋慧娟不再多说, 此刻她恨不得立刻就奔到老宋头面前。
挂了电话,宋慧娟快步回了家, 一推门便直奔里屋,坐在门檐下剥蒜的陈庚望一眼就知道定是出了事儿了。
听着里屋的动静,陈庚望起身进了里屋,瞧见那妇人翻箱倒柜收拾东西的模样,心里了然,便问,“浦生来的电话?”
“说人摔着了,这会儿就去老医院,”宋慧娟这会儿冷静过了头,强撑着自己收拾了两身衣裳,将这些年几个兄弟给的钱一并都放在了身上。
老人最怕摔,陈庚望也知道,他转头就去收了蒜篮子,推出了洋车子。
这老医院,在大宋庄西边三十多里地,不是离家最近的,却是南丘数得上的。
陈庚望带着妇人直奔大宋庄,刚到村口远远的就见那医院来拉人的车已然停在了院门前,宋慧娟提着篮子快步走进院内,正碰见先生们抬着担子往外走,她一眼就看到了紧闭着双眼躺在上头的老宋头,这一刻宋慧娟脑子里真乱了。
她浑浑噩噩的伸出手去拨村里围观的人群,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恰在此时,谷正芬看到了她,喊了声,“大姐。”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便纷纷让开了位置,许宋慧娟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了老宋头身边,宋浦生一把扶住他大姐,姐弟俩眼看着人被抬进了车里。
“我跟着去,你在家——”
宋浦生的话没说完,宋慧娟就坚决的摇了头,“我跟着去。”
一同前去的还有陈庚望,他没上车,仍是骑着那辆洋车子,家中便只留了谷正芬守着。
坐在车上的宋慧娟看着此刻面前躺着的人被先生们拿着冷冰冰的物什来回摆弄,心里懊悔不已,她若不是撇下他回去了,眼下也落不会到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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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浦生电话中没多说是怕他大姐太过着急,可此时看着他大姐这么难受,他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两人静默至此,车上跟着的先生初步做了措施却是要问的,“说说啥情况。”
宋浦生顿了下,开口道,“昨儿半下午走路没抬起脚,绊住门槛了,当时摔着就扶起来了,人看着还好,夜里也吃了一块儿馍馍,汤也喝了大半碗,瞧着都好的很,夜里没起夜,我也没叫他,等今儿早起五六点我一看,人就叫不醒了,不知道啥时候尿了床。”
这番话不仅是对先生说的,也是对他大姐说的。
先生听着,往手上的本子上不知写了什么,又问,“之前有啥病史没有?”
宋浦生继而一一答道,若是问起这些日子的情形,便得一直贴身照看的宋慧娟补充,等先生问完,车也终于到了医院。
宋慧娟姐弟俩随着被推走的老宋头一直跟到了手术室前,看着那大字下的灯亮起,心中也莫名的随着这一道红愈发紧张不安。
没一会儿,就来了人喊,“家属先跟着我办手续交钱。”
这句话把宋慧娟的魂儿暂时拉了回来,她立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内口袋,拉住要起身走的宋浦生,把钱掏了出来递给他。
看着他大姐这一沓新旧半掺的票子,宋浦生不敢接,也不能接,一股子心酸这时也涌上了心头,他只道,“我带的有,你在这儿等着,我等会儿就回来了。”
交代好,见他大姐点了头,宋浦生才跟着护士离开。
这种地方,他下意识的以为他大姐是头一次来,会摸不明白地方,可他并不知曾经他大姐也是来过的,只不过是被推进去的那一个,但这么交代也算是误打误撞,宋慧娟也的确是摸不明白这个大地方的。
宋慧娟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那道时时亮着的红灯,心里的无措和不安在这一刻占据了她整颗心。
待陈庚望问了护士,赶上来时,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那蓝色椅子上的妇人,她双手紧握,撑着下巴,整个人都蜷在了一起,唯有一直盯着那门的头微微往外探着,比着她脚下的那个提包,她的身子愈显瘦弱。
他快步走近,停在妇人身旁,她也毫无察觉,仍是紧紧盯着那门。
陈庚望未出声扰她,只轻轻坐了下去。
人的重量落到椅子上,像是坐到刚晒过的褥子上一样压住了软和的棉花,同坐的宋慧娟一下子就回过了神儿,问,“办好了?”
这话一出,陈庚望便知道她认错了人,但也应了她,“浦生去交钱了?”
听见声音,宋慧娟才回过头来,看着身旁的人,点点头,又重新看向了那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生交过钱,拿着条子回来时,便见坐在椅子上等着的俩人,他几步走上前,说道,“办好了,病房也领我去了,我先教东西放过去。”
宋慧娟回过神时,便见他提起了脚下的提包,陈庚望起身不知同他说了什么,她只看了眼,便又看向了那关着的门。
又过得个把钟头,老宋头终于被重新推了出来,可只见了一眼,又被推走了。
宋慧娟迷迷糊糊的只听见几个字,“病危、重症。”
原也是从没听过的词儿,可这时一下子就理解了,她眼睁睁看着人被推到另一个地方,想要跟着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我们这里有专人看护,等过了危险期再转到普通病房……”
交代完,人就呼呼啦啦的都走了,宋慧娟的心这时已经沉到了底儿。
“大姐,”宋浦生去年在老二那边也是经历过的,可他大姐不知道,他只能劝道,“咱在这儿也看不见,先去病房吃了饭再来。”
宋慧娟哪里还能放得下心离开,她看着他摇了头,“你们先去吃,我不饿。”
宋浦生知道他劝不动,便看向了陈庚望,“大哥先跟我去吃罢。”
陈庚望也摆手,“随便买点啥就成,这儿总得守着,离不了人。”
他们都知道,宋慧娟此时是乱了心神的,先生来了也是不成的,怎么也得留个人一并看着。
宋浦生自然也明白,便不再劝,自己离开了。
等他回来时,提了几样饭,面前没有桌子,只能勉强放在椅子上,他把那碗面条端到了他大姐面前,“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先吃了垫垫。”
宋慧娟没拒绝,可一接过来,便挑起来要拨给他们,“太多了,吃不完。”
陈庚望看了看自己满当当的碗,加快吃了几口,才能容纳妇人拨来的大半碗面条,她那碗里没剩几筷子。
食不下咽在这样的地方最是正常不过,心里的煎熬折磨着他们,几人等到了天快黑也没见上老宋头一面,宋浦生便对陈庚望道,“天快黑了,大哥带大姐回去罢,我在这儿守着就成。”
这话说完,宋慧娟直接就摇了头,“我在这儿罢,回去也睡不下。”
宋浦生明知道在这儿的意义也不大,可听了他大姐这样说,劝她回去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宋慧娟对陈庚望继续说,“你回去罢,在这儿也没啥事了。”
事实虽然如此,但头一夜陈庚望还是坚持留了下来,仨人坐在门前守到了天黑。
“回病房歇歇,”宋浦生看着外头的天由蓝变黑,看向了一直坐着没起身的他大姐,“我在这儿守着。”
陈庚望也看着她的模样发了话,“回去罢。”
宋慧娟跟着宋浦生不知绕过多少路,见了多少人,经过多少房间,才终于跟着他进了其中一间。
人满为患的大医院,病房只勉强病人能住的下,家属却并不在医院的考虑范围中。
眼下老宋头不在这边,腾出的这张床被让给了宋慧娟,能在病房里对付一夜已算得上好的了。
宋浦生寻护士借了两床被子抱着回了那边,这郎舅俩铺了一床,改了一床,倚靠着墙将就了一夜。
隔天,宋慧娟便对陈庚望说,“你回去罢,在这儿也没啥事儿了,家里该忙的你先忙。”
家里刚收了蒜的地还空着,眼下这个境况他这个女婿留在这儿也不是要轮着伺候的,倒不如回去。
宋浦生也是这样的意见,陈庚望这天就离开了医院。
当晚,先生就让宋慧娟姐弟俩选一个跟着他们去见见人,俩人都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宋慧娟便说,“你去见罢。”
要真是最后一面,怎么还是要让宋浦生家里这个男娃去见的。
宋浦生出来后,算是给宋慧娟安了安心,“人醒了,还认人哩,跟我说想吃你炖的鸡蛋羹了。”
宋慧娟听得直落泪,点着头就应,“成,成……”
当晚宋浦生便给老二老三去了电话,人虽然暂时不用回来,可这样大的事儿得跟他们说一声。
宋慧娟这边便开始想着法子给老宋头蒸鸡蛋羹,为此专门跑到外头的饭店,给人拿了钱,只为每天那一小碗鸡蛋羹。
第 255 章
宋慧娟往里送了六天的鸡蛋羹, 老宋头便被送了出来,人的精神虽比不上先前在家,身上瘦了不少, 可最少人是清醒的。
老宋头这次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日日夜夜都戴着那氧气管, 咳嗽一声都要喘上好一会儿,恢复明显比不上上次在南边,话也说不清楚, 脸颊两侧的肉始终养不起来, 更不提能下床走动了。
在外的宋浦为和宋浦华日日都来电话问问老宋头的情况,宋慧娟原想着不轻易教他们折腾, 可终有一天,还是对电话那头的两人说, “回来罢。”
眼看着老宋头养不起来, 日渐消弭, 连看病的先生同宋浦生说该让老人回家了,宋慧娟红着眼不得不对他们说出了这样剜心般的话。
当天, 宋浦生就办了手续, 他们便将昏睡的老宋头带回了家。
这一次, 他们都知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外头接到电话的宋浦为弟兄俩当天就往回赶,连跟着宋浦为的陈明实也一起上了车, 家中的宋浦生同宋慧娟日夜都守在老宋头身边,片刻不离人。
等这兄弟俩进了家, 看到出气多进气少的老宋头, 心里也都有了数。
寻个时间, 他们姐弟四个围坐在这间小屋子里,守着大床上昏睡的老宋头, 当着他的面儿,就商量起了他的身后事。
唢呐,酒席,这一系列的大事儿都得提前备着,连走时的那身孝衣,宋慧娟也早在老宋头六十六那年给他备下了,至于那棺材,也是宋浦生弟兄仨那年给他定的,这些无一不是念着冲寿的意头备的。
提起来这些东西,兄弟几个都表示只有备最好的,不能在这上头寒酸。
宋慧娟等他们商量好,只点了头,其间都没做声。
余下的日子,他们姐弟四个就守在了老宋头床前,眼看着人是一天比一天糊涂,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没几天,人就一口饭都喂不进去了,连嘴也不知道张了。
宋浦华揽着瞪大了眼睛的老宋头,宋慧娟给他沏了碗鸡蛋茶,使着勺子舀了点,送到他面前,可人就是绷着劲儿不肯张嘴。
宋慧娟着急,却也只能苦口婆心劝他,“爹,喝点水罢。”
面颊上只挂着层皮的老宋头眼眶深凹,一双眼睛显得极大,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呼吸带着声带发出隆隆的响声,连摇头都没有气力,只能用尽气力眨了两下眼。
一直揽在他的宋浦华看得难受,对他大姐说,“给他擦擦嘴罢,别喂他了。”
宋慧娟只能作罢,使着布巾浸了水,轻轻给他按在嘴唇上,以防干裂。
但这些举措也只是权宜之计,无法改变老宋头正在一步步走向消逝的事实。
宋慧娟同宋浦华将老宋头重新放平,给他盖好被子,才端着碗出了屋。
在灶屋忙着的谷正芬见那碗原模原样的端回来,便不禁问,“没喝?”
宋慧娟摇了摇头,无力的坐下,也没心再吃饭了,只道,“不喂了。”
人一旦吃不下饭,到最后连水也喝不下,就真是没多少日子了,他们姐弟四个只有眼睁睁看着人愈发昏沉,直至死亡。
从出院到家里,老宋头又坚持了半个多月。
五月初三夜里,宋慧娟同宋浦华坐在屋内守着,这时已进了夏天,屋内闷热不已,宋慧娟坐在大床边缓缓打着蒲扇,桌面上那台不停的电风扇没敢直接对着人吹,只教它对着空地儿。
陈明实也是怕热,躺了会儿睡不下,起身趿拉着鞋走到桌前,按了下转头的按钮,问,“娘,转着冷不冷?”
宋慧娟身后猛然吹来的感受到凉意,回头看了眼,“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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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还是起身走到床尾,放下了一侧的床帐子,摸了摸床上的褥子,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却见他这会儿睁开了眼,其中也不似前几日的混沌了,反倒像病前的精神。
宋慧娟便靠近,喊了声,“醒了?渴不渴?”
床上的人竟也有了气力,对着她眨了眨眼,宋慧娟忙拿了枕头往他身下垫,同时对陈明实道,“去给你姥爷的茶缸子端来,我给他喂口水。”
陈明实闻言便出了屋,没一会儿就使勺子搅着水进来了,递给已然坐在床沿上的他娘,也随之一并坐下。
宋慧娟接过,倒在手心里试了试温度,才舀出一小勺送到老宋头嘴边,哄着他,“喝罢。”
老宋头也难得配合,张开了嘴,只喝了一小口。
一勺没喂完,宋浦生弟兄仨也回来了,这天本家有个侄子成家,他们赶着好容易在家,便去帮了忙,进来瞧着人还算精神,便都拉了椅子坐下了,同宋慧娟说起外头今儿发生的那些事来,不免提起陈明实这个正当岁数的年轻人。
今年陈明实算是拿定了,同人家女方商量好了,今年中秋下礼儿,陈庚望也是办过一回的人了,这时候正在家寻人打家具的。
宋慧娟只当是听他们说个热闹,目光还落在老宋头身上,他难得精神会儿,这会儿睁着眼也像是听进了他们的话一般,不由得笑道,“你听见了没?”
可下一秒,老宋头竟真朝她点了头,宋慧娟对今儿他这样一连串的反应有些吃惊,更有些欣喜,对她这几个兄弟也说,“今儿精神见好。”
有些喝晕的宋浦为也凑上来看,咧着嘴就对老宋头笑,可笑着笑着就落了滴泪,“你好了?”
他虽背着身子,可这般模样还是落在了老宋头和宋慧娟眼里,不由得教老宋头一时也红了眼,宋慧娟低了头使着帕子拭去了顺着流到面上的泪。
站在一旁的陈明实注意到他姥爷的异常,一时没有接上他大舅舅的话,宋浦生兄弟俩便也都看到了老宋头通红的眼睛,一家人面面相对,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彼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宋头难得精神,却也没坚持太久,宋浦华兄弟几个合力将人放平,在这间屋子里各自寻了个地方守着,那小床一贯是给他们大姐留的。
每日夜里总要醒上几回看看老宋头,宋慧娟踩着鞋轻声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睁着眼睛,不时往外伸手,这几天入了夜人总是这样。
“爹,”宋慧娟握住他已然瘦得只剩骨头的手,凑到他耳边问,“咋了?这会儿不困了?”
可人如同被梦魇了一般,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盯着空荡荡的床顶。
宋慧娟心里也有数,这是老话儿说的循衣摸床撮空理线。
人一旦见了这般,便是撑不久了。
宋浦华醒来看见他大姐已不知在床前站了多久,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昏昏沉沉不知念叨些什么,便对他大姐说,“你去歇歇,我看着。”
宋慧娟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我看着就成,去睡罢。”
宋浦华抬起的脚还没落下,就听得身后一声,“瑞芝!”
这是走了四十多年的姚氏,这一声把守在屋子里的人都惊醒了,他们都没想到昏沉了这么久的老宋头还能说出话来,可他们更没想到,老宋头竟还继续说,“娟儿。”
这下,人都围在了老宋头身前,宋慧娟看着此时难得清醒还喊她一声的老父亲,心里既是欣喜的,眼中的泪扑簌簌的就往下落。
老宋头用尽了气力,举起手给他这个闺女擦了最后一回泪,喘着粗气儿缓缓对围在他面前的几个儿子说,“你大姐为了你们弟兄仨,一辈子没享过福,六七岁就踩着凳子爬灶台给你们做饭,冬天手上的冻疮就没好过,我撑不了了,如今你们的日子都好过了,往后就得你弟兄们……”
话未说完,人就咳了起来,已经瘦得露出肋骨条的胸腔仿佛就要震了出来,姐弟几人忙为他顺气儿。
折腾了好一会儿,等气儿慢慢喘顺了,人已经闭上了眼。
宋慧娟从床尾的那口箱子上拿起了白底儿的寿衣里,对她这三个兄弟说,“先穿上罢。”
宋浦生点了头,弟兄仨将人扶好,相互帮衬着,好歹是把这件里衣给人穿上了。
寿衣是不能等人走了再穿的,提前穿上也有冲寿的意头。
几人或是坐在床沿上,或是坐在小床上,无一离开这间屋子的,他们都知道老宋头今天的反应极有可能是回光返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到天将亮未亮时,宋慧娟起身走到床边,拍了拍靠着床梆子犯迷糊的人,“去睡罢,我看看。”
宋浦华下意识的起身,还没睁开眼,就听他大姐喊道,“爹!”
老宋头走了,这个操持了四个儿女的老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众人强压着心中的悲痛,为老宋头穿好了寿衣,将人抬到了堂屋的小床上,余下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宋浦生当即去通知了本门本院的长者,宋浦为便给在外头的人去了电话,连陈明实也挨个给陈明守他们说了信儿。
当天,宋浦生就去了姚氏娘家请人,夏日炎炎,至多在家中停放三天,因此收到信儿的人不能有丝毫拖延,头一天家里的这些人齐了。
宋慧娟在那黑漆漆的棺材旁守了三日,除了亲戚来时她跟着落了几滴泪,旁时看着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还能同明安如常一般交代着周全院子里的方方面面。
直到第三天,宋浦生摔了盆,棺材落了地,周围的土落在了棺材上,陈明安才见到她娘此生最失控的一面,只见她娘跪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来,还断断续续的念道,“娘走了,爹也没了,家没了,往后我回来都见不着了……”
跪在她娘身边的舅舅们亦是泪流满面,搀住她娘的胳膊,“大姐……”
陈明安看着这一幕心痛不已,其中有对老宋头逝去的悲痛,但更多的是被她娘的话而触动了。
双亲健在,年纪多大都是孩子,双亲故去,从此便寻不见回家的路了,或许也不愿回了。
第 256 章
丧事办完, 送走亲戚,不到头七,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这几家人, 老宋头的离去也只对家中的儿女有些影响,于旁人不过是抽出空来走一趟的事儿。
宋慧娟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站在床尾姚氏带来的那嫁妆箱子前将里头老宋头的衣裳一件件都抱了出来,陈明守他们这些个年轻人帮着收拾起搭在院子里的架子。
放下打好结的包袱,细细看着屋内的一切, 乱糟糟的桌子, 堆满孝布的床,宋慧娟扶着床梆子缓缓坐下, 满心的苦涩止不住的泛出来。
“大姐,”宋浦华走了进来, 刚开口就看见他大姐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落寞的身影, 他勉强压住自己的情绪, 仍是走上前问道,“灶屋里的东西……”
宋慧娟听见他的声音就背过身子抬手擦了下脸, 强壮镇定起身对他说, “你跟老二啥时候走?要是不急就先留着用。”
“等爹过了头七我再走, ”宋浦华跟着他大姐出了屋,走到堂屋便听他大姐问他二哥, “你跟美琼啥时候回去哩?”
“我不急,”宋浦为放下手里的梯子, 拍了拍手, “菲菲跟着美琼先走。”
宋慧娟点了头, 又进到灶屋,对忙着收拾的弟媳妇们说, “这物什看看有用的没有,等过了头七再收拾也不晚。”
“对,浦为浦华这几天留家里总得用,”谷正芬重新使着布巾盖了上去。
说着话,几人都出了屋,聚在了院子里,宋慧娟看了看被门墙挡住只露得出的半个太阳,回头看得明守他们收好了棚子,才对坐在堂屋同菲菲说话的明宁说,“教你的包拿上——”
话未说完,正使着布巾擦手的宋浦为忙扔下布巾,对他那两个外甥说,“明守,明实,教里屋的电视搬走。”
“搬这作甚?”宋慧娟一听就摆手。
“放这儿干啥哩?成天不用都坏了,”宋浦为却是已经抬起了脚,抬手便要招呼着俩外甥进里屋,“搬回去你也能看看。”
“我不热乎看这,”宋慧娟仍旧是不愿意,抬头拦下了陈明守兄弟俩,“等年关了,菲菲回来也能看。”
“她一年回来几天?”宋浦为也是坚持,见他这俩外甥被他大姐拦住,便也不再喊人,把目光从桌上的那台笨重的大电视机上收回来,走到他大姐身旁,道,“算了,明儿我开车给你送过去。”
宋慧娟见他如何都说不动,不由得虚拍了下他伸过来的胳膊,“净折腾!”
“大姑再打一下!”宋菲菲跳起来,对宋浦为被打表示了极大的幸灾乐祸。
“回去!”宋浦为头大,立刻扭过头警告道。
宋菲菲早早就给自己找到了靠山,“大姑!”
宋慧娟这下可是用了劲儿,啪的一声,抬头瞪她这个都四五十了的兄弟,“你还想咋?”
宋浦为战败,被他大姐松开了手,跟着后头,看着她往外走,几个外甥也都慢慢跟在了她身后。
送到门口,宋慧娟便停住了脚步,回过身问宋浦生,“定下人儿没?”
落后一步同陈庚望说话的宋浦生闻言便道,“定了,浦远兄弟俩,还有浦山他们,再有个浦新,六个就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听罢也点了头,“成。”
宋菲菲却是不舍,拉着她大姑的胳膊不肯松开,宋慧娟还未开口,一直跟在后头没说话的宋浦为严肃起来,“别闹你大姑。”
宋菲菲还是知道轻重的,宋慧娟朝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小手,“回头放伏假了,有空再回来。”
宋菲菲懂事的点了头,看着她爸爸重新跟在她大姑身旁,低着头不知对她大姑说些什么,但面色却不是方才对她的那般轻快,似乎他们还被亲人离去的乌云笼罩着。
宋浦生弟兄仨将人送到村口,见他们大姐坐在外甥拉的架子车上,朝他们缓缓摆着那双粗糙干瘦的手,远远的还张着嘴对他们说,“回去罢,回去罢……”
这一刻,宋浦生弟兄仨望着那半颓着腰与他们渐行渐远的人,才恍然发觉从小护着他们的大姐竟也露出了老相。
一路行到陈家沟,骑着洋车子先到家中的陈明安带着明宁洒扫了院子,待明实拉着车站在门前,几步走近,才见熬了这几日的她娘这会儿竟坐着阖上了眼。
“别叫了,”跟在车后推着的陈明守对走来的小妹妹摆手,抬脚便往过走,“教门槛去了。”
人还没蹲下,坐在架子车上的宋慧娟就睁开了眼,“别去了。”
说着,人便握住车沿儿落了脚。
陈明安上前一步,挽住了她娘的胳膊,随着她娘的步子慢慢往里走,“先回屋歇歇,等会儿嫂子该带毛毛来了……”
宋慧娟被大闺女扶到屋内,躺在床上却没了困意,闭着眼竟听不到一丝声音,静得人心里也空荡荡的。
院内几人都心照不宣放轻了手脚,陈明安打了水,低声对石台子旁的陈明守说,“嫂子带毛毛才回去,你也趁着时候回去歇歇。”
这日,宋慧娟曾特意嘱咐过陈明守别让毛毛他们娘俩去,他们这儿的说法是这么小的孩子过去奔丧容易受惊,故而家中留了他们娘俩。
陈明守点点头,抬头看了眼东屋,才转身离去。
待绊在外头的陈庚望走到墙边,已然听到那妇人哄着小孙子的声音,又几步走近门前,便瞧得那不大点的小孙子正举着手里的糖果子给她,此刻笑吟吟搂着小孙子的人与方才路上低着头弯着背两眼空空的模样截然不同。
“毛毛吃罢,奶不吃了,”看着那妇人摇头,陈庚望抬脚进了院子,此时灶屋内忙碌的身影换成了陈明安和俞咏秋,俩人端着蒸好的馒头放到了堂屋的方桌上。
陈明安捡了个焦边馍馍问,“吃焦边不吃?”
这是小娃娃最爱的了,曾经他们兄妹几个最是爱抢她娘蒸出来的焦边馍馍了,嚼在嘴里嘎巴嘎巴脆,吃着最香。
“吃!”小毛毛当即就松开了手里的糖果子,伸手接来,还不忘掰下一块儿塞到搂着他的奶奶嘴里。
宋慧娟对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孙子不比对陈明守他们兄弟俩,只有百般的的疼爱,从没不依他的,嚼着干硬的焦边也欢喜。
晚间吃过饭,昏昏欲睡的小毛毛就趴在他爹怀里对他奶奶挥了小手,“我明天再来看你……”
“成,”宋慧娟把人送到门外,直见人拐了弯,看了眼仍在路口的陈庚望,才返身回到院内。
“娘,”陈明宁端着盆从里屋出来,“擦擦身子罢?”
宋慧娟点了点头,等俩闺女端了水来,透着窗边的点点星光,于屋内简单擦洗了几下,算是透个凉。
屋内还是闷热,宋慧娟便坐在了门檐下的那张圆木床上,明安擦着头发走近,看着趴在里头的明宁,对只顾着给明宁摇扇子的她娘说,“你也躺那歇歇。”
“还不困哩,”宋慧娟看了看她那还滴水的头发,“好好擦擦,夜里吹了风又头疼。”
陈明安猛然想起来,便道,“明儿我去街上买个电吹风,再洗头吹几分钟就干了。”
“又花钱,”宋慧娟不赞同,“白天日头大的时候洗就成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多少钱,”陈明安想起下午在大宋庄她二舅舅要把那电视机给她娘的事儿,心里只打定了主意。
陈庚望关了门,仍是睡在了屋内,陈明安也不是太怕热,只宋慧娟同明宁睡在了那张圆木床上。
凌晨三四点,天儿见了白,却是愈发冷,宋慧娟堪堪睡下,明宁却是被冻醒了,拍了拍她娘,“降霜了,回屋睡罢?”
宋慧娟起身,进到屋内却是再睡不下了。
早间刚吃了饭,宋浦为就开着车把电视机给送来了,几个孩子也都聚在了院内,话未多说,只陈庚望与人寒暄几句,便赶着时间还要去姚氏娘家。
连这几个孩子也是,事儿办完,人就都得回去了。
回得突然,走得也急,宋慧娟没来得及给他们收拾东西,没过夜便将人都送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宋慧娟再洗手做饭时,便只是他们仨的量了。
原是早先就轮到这边了,只因着宋慧娟不在家,张氏便暂时留在了后头老二那边,现下既腾出了手,陈庚望当天便将人接了回来。
宋慧娟坐在案桌前切着茄子,舀了面裹上一层,锅中倒油,煎成金黄,出锅撒上一把荆芥叶。
昨日还挤满了人的院子到这时便真是清静了下来,坐在门边的陈庚望无需转头,只一个余光便能瞧得见端着汤碗坐在门檐下失神的那妇人,早间孩子们还在,小孙子倒是被嘱咐着哄着她吃了半个馍馍,这会儿却是连手里的汤碗也没动一下。
收回目光,放下筷子,陈庚望说,“西地那几亩地还没收拾哩,今年种上花生,还留地不留?”
盯着面前香椿树失神的宋慧娟听他问,才恍然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汤碗,继而恢复了神智,却还是给了个模糊不定的答案,“留不留都成。”
说罢,端着碗缓缓喝了一口。
陈庚望没从这妇人的口里得到答案,头微微一动,便将那妇人端着碗只顾埋头喝汤的模样看在了眼里,他深知老宋头离世对她还是打击太过。
这几日不论是在大宋庄她那几个兄弟面前还是在家中几个孩子面前,她都是收着的,也唯有下葬那日,她心中一直收着的苦痛有了正当名义,不顾一切身份角色,只是一个没了爹娘的闺女,也只有那时才全然化作眼泪涌了出来。
过了那一日,眼看着她又作起了孩子们的娘,兄弟们的大姐,笑吟吟的逗弄着小孙子。
可不知为何,陈庚望见到她那笑模样,心里没觉着松快些,反倒更是沉闷。
第 257 章
次日, 宋慧娟不待天亮便醒了过来,瞧了瞧天色,便起身推门进了灶屋, 等天色泛了白,陈庚望起身下了床, 早早喂过牲畜,待吃过饭,便拉着犁耙赶着牛出了门。
宋慧娟跟在后头, 手中提着篮子, 途中遇见个妇人,仍是笑吟吟的同人说上几句话。
“种花生不是?”
“是哩, 种旁的也晚了……”
寒暄几句,宋慧娟也并不落陈庚望几步, 赶到地头, 卸下物什, 埋头敲土,把那一个个土坷垃都犁作粉状。
原是使着铁锹翻过一的, 也晒了这么几日, 湿土晒干, 如今再犁起来便轻易不少。
这道的敲土犁地是个细磨的活儿,两人埋头苦干一上午, 抬头一扫,这几亩地也没作太多, 少也要再费上个两三天。
只这两三天忙完, 便到了老宋头的头七。
一早, 从地里忙完扛着锄头回来的陈庚望远远瞧见升起的白烟,心中安定不少, 这几日忙起来未见那妇人再有异样,只念着这一天脚下的步子还是不免快了些。
进到院内,院子空空,也不似月前,还是有些人气儿的。
陈庚望随意将锄头靠在墙边,站在石台子前洗着手,对灶前的妇人说,“东西备好了?”
“都放篮子里了,”宋慧娟早听见了他的动静,此时还是低头捡着馍馍,连炒的菜也一并端了出来。
两人再无话,唤了张氏吃过饭,宋慧娟收好尾,又特意去同孟春燕说一声,“今儿我得回去一趟,晌午还得你给他奶送碗饭。”
“知了知了,”孟春燕摆摆手,“赶紧去罢。”
宋慧娟朝她笑了笑,才匆匆回去赶上了推着车出来的陈庚望。
两人赶到大宋庄时还早,家中无人,门倒是没锁,一推便开。
院内空空,不见一把椅子,短短几日,墙边已生出了几株杂草,几扇门都关着,宋慧娟推门扫过,灶屋内的摆设还同那日她走前别无二致,堂屋倒更显杂乱,方桌上的物什随意摆放着,里屋更甚,伸手一探,指尖便沾了一层灰。
直到此时,看着周遭的一切,宋慧娟红了眼,心中压了几日的悲痛,竟是一刻也压不住了。
避了几日,原以为瞧不见不去想,慢慢也就淡了心思,可此时此刻看着这太过熟悉的屋子,却遍寻不见屋主人,那刻意压在心底的苦涩又涌了过来,逼得人竟是喘不过气来。
慢几步的陈庚望同人寒暄后便进了院子,一眼没看到那妇人,便抬脚往大敞着门的堂屋走去。
避开人悄悄落泪的宋慧娟还是很警觉,一听得那屋外的脚步声,立刻便抬手擦去了面上的泪,顾不得眼是不是红,忙眨了眨眼,转身问道,“回来了?”
不待人回她,一眼认出走近的人,她又不禁转头避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不是没瞧见她那通红的眼睛,却也是默默无声,他不是家中的那老来女,更不是那个毛头小孙子,说不出什么话来宽慰她,更何况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他几句话便能劝解的了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着低头避开他的妇人,陈庚望没再往里进,抬脚又跨过了门槛。
屋内的宋慧娟再一次控住了眼中的泪,缓着呼了几口气,才重新恢复如常,从那箱子里拿出几身老宋头的衣裳,叠放整齐,只待晌午一并拿去坟前烧了。
“大姐!”
远远便听见了宋浦华的声音,宋慧娟忙从屋内出来,看见他手里的鞭炮篮子,便问,“去西头了?”
“大嫂备好的,”宋浦华一并放到桌上,看到屋内的杂乱不免开口解释,“这几天我跟二哥没开火,都是大嫂忙的。”
宋慧娟也明白,问起了那日去姚氏娘家的情形,姐弟俩坐在门前东说西问,总归是说不到老宋头身上。
宋浦华百般的配合,他一进门就瞧见了他大姐那眼里的红,如何还忍心再说其他。
头七来的也都是本家人,等院内聚的人愈多,寒暄过,才有人开口,“差不多了。”
众人这才提着东西往坟地走去。
刚露了玉米苗苗的土地里,赫然立着一座新坟,纸扎的花伞扎在侧面,坟前还有前几日下葬时烧尽的纸灰,不远处零散落着鞭炮炸开的红纸。
妇人们提着篮子一步步走到了坟前,将其中的祭品一一摆放在坟前,划着火柴点燃纸钱,鞭炮一响,跪在地上的妇人们便都声泪俱下,远远听着不知多少悲痛。
由得妇人们哭喊几声,宋浦生便道,“劝劝大姐别哭了。”
这话是对谷正芬说的,她便也抹了泪,同身旁的弟媳妇们一起劝道,“人走了也好,以后再不受罪了,你还得保重身子……”
待妇人们移开,男人们按序齿站好行过礼,众人便沿着来时的小路回返到那座老院,晌午由妇人们做顿饭,男人们坐在堂屋内天南海北的扯几句。
席间宋慧娟也是闲不住,待到三四点人散尽,才掏出了老宋头的那张折子,展开放在桌上,对坐在桌前的几个兄弟同老大家里说,“这是咱爹手里的折子,打这回从医院回来搁我手里了,现在事儿办完了,除去这半年看病的,还剩两千三百一十五——”
不待宋慧娟再说,宋浦为已经开了口,“这钱你拿着就成。”
宋慧娟听了直摇头,“给咱爹看病都是你们弟兄仨凑的,我没拿钱,就是不论这,照老礼儿这个钱也得你们仨分,今儿就是问问看咋个分法?”
话说完,宋慧娟看向了坐在她身旁的几个兄弟,只一个比一个的安静,都不肯开口,她轻叹口气开了口,“要是不说啥,我就说说我的法子,这些年爹跟着老大过得多,这钱也不多,分作两份,老大占一份,剩下那份你弟兄俩分,这样成不?”
其中还没说的话便是这弟兄三个相较起来日子最不算得好的便是宋浦生了,他挑着这个作大哥的担子没少为他们弟兄俩减负担。
宋浦为弟兄俩无有不应的,宋慧娟便将桌上的折子推到了宋浦生面前,“你先拿着,等过了五七百天,剩下的钱再分。”
宋浦生从始至终都没开口,这时他也不愿意伸手去接。
宋慧娟看着他那张绷着的脸笑了声,拿起那折子放到了他的手里,“拿着吧,算是给畹兰他俩的。”
说罢,不等他再开口,便站起了身,问那俩弟兄,“啥时候走哩?”
“我不急,再等几天,”宋浦为也跟着站了起来。
宋慧娟点点头,又看向她那个最小的兄弟,“你哩?”
宋浦华答道,“明早上罢。”
“成,”宋慧娟抬脚往里屋走,不知对身后的哪个说,“衣裳都收拾好了,箱子上这几身还没穿过,你几个看看能用不能,要是不成等三七我回来就都带走扔了。”
逝者的衣裳是不能留的,这是他们这儿的习俗,但若是留几件没穿过的也不妨事。
交代好,由着他们各人都拿了身衣裳,宋慧娟才重新合上这老旧的箱子,随着人一并出了屋。
“回去罢,”宋慧娟在院门前停住步子,对身旁的这三个兄弟说,“该忙啥忙啥,回去都好好的。”
见他们点了头,宋慧娟才提着篮子往前踏出了步子,世道就是这般,人只道没有过不去的坎,可真是遇见了,不论多难,也得屏住一口气硬着头往前走。
小路两旁绿油油的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乱响,坐在洋车子上还能时不时吹到些凉风,宋慧娟试图从那斑驳的树影中寻见那座房院的檐角,奈何身下的车子不停歇,她隐约看着那个方向,任由不断出现在的树遮掩住自己的眼睛。
回到陈家沟,人也未得闲,既是明实问了人家女方那边,今年中秋就得走礼,还要专去讨个日子,说起来也都是事儿。
转眼就到了三七,宋慧娟从大宋庄回来的途中将老宋头的那些衣裳都扔了,若是有人要的也都给了,余下的都没留下。
人走了,不去回想日子还能勉强过得下去,可每每回了去,看着那些物什她心里就不免发涩,常常压得她半天喘不上一口气。
望着头顶漆黑的天儿,眼角泛出的泪滑进发间,染湿了鬓边生出的白发。
眨了几下,反倒愈发酸涩,满是不经意间抬手抹去,再忍不得,抽了声鼻子,旁人还是能听得出的。
从茅房出来的陈庚望将那妇人的哑腔听进了耳中,打堂屋映出来的灯光照到门檐下,隐约能看到那张圆木床上平躺着的妇人,却是瞧不清楚面容。
他深知这妇人心里还是没过去,但他更明白这样的事儿是没人能过得去的。
抬脚走近,听着呼呼的风声,开口说道,“夜里该是下雨了,挪堂屋去。”
说着,便见那妇人已然坐了起来,两人无话,只一人站到一头,合力将床暂时抬到了堂屋。
虽然知晓夜里要落雨,可人进到里屋,还是伸手将南边的那扇窗户拉开了,缓缓摇着蒲扇躺在了那张小圆木床上。
陈庚望闭着眼听得那蒲扇震动的声音,直到生出了困意,也没等到停下。
夜间,豆大的雨落在墙面上,陈庚望醒来,没从对面的床上看见人,回身拉开灯,定晴一看,果真不在。
趿拉了鞋,走到门前,才见人竟然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门边,手中还握着那个破蒲扇,却不知往哪看。
“回去睡去,”陈庚望不知她这一夜到底睡没睡,可也知道她这么熬是不成样的。
妇人头都未动,仍是盯着空荡荡的院子,轻声说,“屋里热得很,我坐会儿,你去睡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晓得她最是怕热,却不知这么大的雨落在地上,她如何还是嫌屋内闷热,但人也是不能同她坐这儿熬的,转了个圈又进到了里去。
次日,陈庚望上了乡里,回来时便带了个电风扇。
第 258 章
过了百天, 老宋头的事儿明面上总算是告了一段落,陈庚望备了礼儿,等明实赶着八月十五回来, 去了北关。
两边主事的人儿见了面,算是将这一场大事定了下来, 没过月余,明实就来了电话,“那边算好日子了, 定明年五月十六。”
好日子定下, 宋慧娟似乎转头又忙了起来,照着明守成家时该办的都得办, 虽说是有了经验,可这么些大大小小真忙起来, 也是停不下歇上一歇的。
这样的日子没捱到新年, 家中就生了意外。
半下午, 宋慧娟正同孟春燕坐在南边树林子里晒暖,就听有人喊道, “庚望, 大娘摔着了。”
这句话一出口, 站在路口的陈庚望抬脚就往西走,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同孟春燕相视一眼, 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腊月初七,老三家里的红云成了家, 他们这边娘家长辈也得随了礼儿, 因着这个日子, 陈庚兴两口子并明宝都早早赶了回来,便将张氏接了过去。
可谁都没料到, 还不满一个月,张氏就出了意外。
待宋慧娟同孟春燕赶到时,陈庚兴正拉着车要带张氏出去寻大夫,打里屋出来的陈庚望摆手拦下,“先去前头把邢大夫请来看看再说。”
一锤定音,陈庚兴将大夫请了回来,仔细看过,只道,“婶子年岁大了,没法动刀,只能慢慢养着。”
话中的意思众人都明白,人老了难免都要有这么一遭的。
话虽如此,但众人却都没料到张氏走得那么急,当日人还好好的,晌午陈庚望还喂了半碗饺子,没撑到夜里,人就没了。
事发突然,赶忙通知了在外的子孙回来奔丧,只陈如英这个小闺女,没赶得上见上一面。
丧事仍在老宅办了,该分的早在老陈头还在的时候就分好了,大的不需计较,只因这丧事礼钱来往闹了气。
“咱这三家大哥不跟你计较,可说到底也就你那边人少,他爷办事我都没说啥,这他奶这一回咋说也不能那么分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春燕当着晚辈的面儿这么摊开了说,算是没再顾及几家人的面子,年轻时候这两家不是没闹过,到现在这么说也不是啥不得了的大事,只是怕俩家就这么当着晚辈的面儿真闹了起来,以后这些小辈间生了隔阂,便不好走动了。
灶屋里收拾东西的宋慧娟听见动静,摆手唤来了明宁,“喊着你大姐,都跟着你嫂子先回家,毛毛等会儿该醒了。”
宋慧娟把人支走,自己便继续在灶屋里忙,院内的动静她不是听不见,只她没那个心思去争,更何况她又不是不知道陈庚望那个性子,即使去争也争不来,又何必白费工夫?
院内,陈庚望拍了板做主,“这老二家里说的有理,照着单子,该是他那边的他拿走,剩下老三的老三拿走——”
曹桂琴不愿意了,忙出声喊道,“大哥,这照理说钱是咱三家出的,咋往回收的礼儿不平分了?”
陈庚兴瞪了眼身旁的妇人,可依着曹桂琴的性子是不肯罢休的,她直愣愣的顶了回去,“咋?你还跟我不愿意哩?你这个兄弟是咋当的?没一个愿意护着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胡说啥!”陈庚兴眼看她攀扯起了旧账,更注意到了他大哥的脸色,厉声斥道,“回家去!”
纵使曹桂琴还是百般不愿,可到底还是揣着一肚子气出了这院子,待这院子安静下来,陈庚望才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兄弟,继续往下说道,“按着单子,谁的礼儿谁拿走,办事这钱我出。”
说完,从那椅子上站起了身,拿起那黑蓝帽子,往头上一戴,背着手便往出走。
走得两步,又喊道,“他娘,回去!”
这下,谁都看得出陈庚望的脾气了。
宋慧娟跟几人摆了摆手,来不及说话,解了围裙便跟了上去。
回到他们那边的院子,孩子们都还在,见了冷着脸的陈庚望没问,等后头的宋慧娟进来,才算是知道后来的情况。
但宋慧娟说完,还得嘱咐他们,“这是他们弟兄们的事儿,你几个可不许插手。”
至于这钱后来到底怎么分的,宋慧娟都没再问了。
过了年,宋慧娟忙着给明实办事儿,里里外外她都操心,也唯有这么忙起来,分不出心思想别的,夜间睡得才能安稳些。
不知是人老了,又或者是什么缘故,不分冬夏,老宋头走了近一年,宋慧娟每每夜间都三四点总得醒,一旦醒了人就睡不下。
陈庚望想着是她还没缓过来,可过了百天,瞧着人忙起来又见好,便稍稍宽了心,只他不知内里那妇人背着他醒来没动静,只闭着眼熬着等天亮。
虽然张氏走得急,可到底明实定下的日子还算宽裕,三月里过了百天,到五月已然不违什么老礼儿了。
到了好日子,宋慧娟端坐在桌前,眉眼带笑,亲眼见得她那小儿迎来了他的妇人,心中多日的苦涩终是掺进了些许欢喜。
办完喜事,送走亲戚,回到他们那座院子,宋慧娟才终于能坐下,解了那新衣,倚着床梆子缓缓坐下。
待陈明宁领着毛毛进院时,一眼没瞧见人,便低声对手边的小侄子说,“小声点,咱去吓吓你奶。”
嘻嘻哈哈的毛毛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轻手轻脚随着他小姑姑进了屋。
屋内正闭眼使手揉着肚子的宋慧娟又怎么会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她使着劲儿狠狠按了两下,才重新直起身子坐好。
毛毛个子小,头顶的帘子挡不住他,他一下跳到了床前,卯足了劲儿喊,“哈!”
“你太快了!”陈明宁晚他一步。
宋慧娟听见他们这姑侄的声音,便睁开了眼,对刚能够着床的小孙子伸开了手,“上来歇会儿不歇?”
毛毛刚点了头,便被他小姑姑一把抱了起来,一上了床,人就撒了欢似的。
陈明宁也是个孩子性子,姑侄俩绕着床闹不停,只宋慧娟撑着胳膊坐在床边看着这俩孩子,桌下的手却还紧紧按在肚子上。
日子靠得中间,办完喜事隔天便都得回去。
夜间,俩闺女仍同宋慧娟睡在东屋的那张大床上,西屋自张氏走后虽说也腾了出来,可长久的没人住,便也没挪了床去。
桌上的风扇摇晃着脑袋,咯吱咯吱,陈明宁凑在她娘身边,猛吸了一口气,满脸享受,“娘,明儿你跟我走罢?”
宋慧娟瞧着她的举动不禁得笑出声,“真是长不大了!”
陈明宁直起身子,猛嗅了下睡在外侧的她大姐,失望的倒下,挽住她娘的胳膊,“大姐身上也没这味儿,就你身上才有哩。”
这话不是她头一次说,当日她从北原头一次回来时便说了,那时宋慧娟听时还被吓了一跳,原以为是她沾了什么东西,可抬起胳膊自己仔细闻了闻,才不大确定的问,“啥味儿?是不是沾了啥?”
可她这小闺女只摇了摇头,“说不出来啥味儿,就是闻着安心。”
宋慧娟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把她养那么大从没同她分开过,猛然离了那么些日子不见,没料到愈发缠人了。
歪在外侧的陈明安也凑着热闹挤了过来,“我闻闻。”
宋慧娟无奈,俩胳膊教俩闺女搂了个严实,不由得笑道,“越大越缠人哩。”
“成不成?”陈明宁还没放弃,望着她娘的面庞继续劝道,“正好我该毕业了,你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对,”陈明安也在一旁加油,“正好去那儿玩几天,家里也没事了。”
宋慧娟见她也跟着凑热闹,便舒了口气,同他们说起来,“净是折腾哩,这么热的天儿,我最是怕在外头跑了,在家歇着,比啥都强。”
这也的确是个好借口,陈明安听了也劝不下去了,她娘最怕热他们都知道,哪年要是热的太厉害,连口饭都吃不下,今年瞧着样子,只怕也得苦瘦几斤。
陈明安搂着她娘细条条的胳膊,只觉得又软又瘦,软塌塌的皮下便是那硌人的骨头,“你跟爹在家别光吃馍馍喝汤,养的鸡不吃等啥哩?回头教爹再买点鱼苗子下河里,不能我们不在家就这么对付……”
“知了,知了,”宋慧娟听着俩贴心的小棉袄一句接一句,莫名感慨,到底又活这一辈子还是不后悔的,只看着这几个孩子一天比一天好,她心里就还是欢喜的。
次日,孩子们就都离了家,各奔东西,这座院子便又剩下了他们老两口。
不出所料,这一年的夏天还是热的厉害,宋慧娟每每在灶屋忙完,端着饭碗坐在电风扇下,半天还吃不下一口。
时日短些
还无碍,可眼看着人愈发消瘦,比着去年还厉害,陈庚望便带着人去了前头瞧了大夫。
大夫把了脉,又问,“嫂子除了吃不下饭,还没有别的不对劲?”
陈庚望闻言看向了坐在身旁的妇人,只见伸手她捂着肚子说,“这块儿也有点疼。”
只这一句,便教陈庚望心里咯噔一下。
“咋个疼法?”
“绞着疼,也不是见天疼,不定啥时候吃了饭疼一会儿,揉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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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长时间了?”
陈庚望盯着妇人,见她想了想,又道,“差不多有半年了……”
半年——
陈庚望的脑子轰的一声,那时他正忙着操办张氏的后事,后来又同那俩兄弟分了账,又去了乡里忙着寻人铺砖修桥,此时回想起来,忙的桩桩件件都是外头的事儿。
至于家中的事儿,除了给那小儿办礼请的人,旁的事儿他未曾过问。
第 259 章
灰白色的烟雾从一顶小灶里缓缓散出, 飘在眼前挡住了门檐前的面容,摇着手中的蒲扇,陈庚望只隐约看得出妇人的轮廓。
“南林的先生咋说哩?”
南林, 是上辈子孩子们带她去瞧病的地方。
烟雾散去,陈庚望看清了面前转过来的妇人, 眼中清明,仿佛这不过是件几日前的寻常事。
可他的嗓子哑了一般,怎么也张不开嘴。
宋慧娟瞧着仅一步之隔的人, 没等来他的回复, 只见他转了头继续扇着灶里的火,黑色的陶罐里煮的是从前头拿回来的中药。
这药到底有没有用, 宋慧娟心里知道,问陈庚望倒也不是要如何, 只她上辈子就不知道, 不过想这一回做个明白人。
可他既然不肯说, 她便不再问了。
过得片刻,散发着苦味的碗被陈庚望递到了她手里, 宋慧娟也接过, 皱着鼻子几口喝净。
自打那日从邢大夫那儿回来后, 这药就被陈庚望煎上了,一天三次, 饭吃不得一碗,汤药却是得一滴不剩。
宋慧娟喝了几日, 陈庚望便在门檐下守了这个小灶几日, 几帖药喝完, 又过了个把月,算不得当即见好, 但夜里的确睡得安稳了许多。
晌午擀了面条,宋慧娟的饭量本就不大,每每还得喝上那么一大碗的苦汤药,面条就只盛了半碗。
从屋外洗了手进来的陈庚望见得她那半碗面,便皱紧了眉头,“锅里剩那么些咋吃的完?”
已然坐在案桌前的宋慧娟晓得他这话的意思,便也顿了顿,只道,“黑了煎煎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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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陈庚望却是不肯,提着勺子就往案桌前移,宋慧娟瞧着面前被添了一勺的碗,只使着筷子挑起来放进了嘴里。
一勺本不算多,添进碗中也还没满,只宋慧娟吃得慢,等陈庚望那一大碗吃完出了屋,她手里这大半碗才堪堪吃了一半。
陈庚望起身,见她端着碗吃一口缓三缓,不免又皱了眉头,“吃不下就不吃了。”
宋慧娟却没放下手里的碗,缓声说,“没剩多少了。”
说着,又夹了一筷子。
陈庚望见她还能吃,便抬脚进了屋。
大半碗的面条,宋慧娟吃了半个多钟头,弯身刷洗碗筷时,还是撑着胳膊捂住了肚子。
闷热的天儿,使人燥得平不下心中无端生出的烦闷,陈庚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闭着眼睛却管不住自己胡乱的心。
起身下床,趿拉着鞋出了屋,门檐下不见那妇人,便看向了那道小门。
灶台前的妇人虽弯着腰,却不似往日刷洗一般人还站着,仿佛整个人都要蜷着蹲下了,只那只露出来的细胳膊还紧紧抓住了灶沿。
陈庚望看得心一颤,两步并作一步,将人一把揽了起来,直奔里屋。
宋慧娟被他放在床上,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来,蜷缩着身体,双手还紧紧按住肚子。
陈庚望见她痛得这般难耐,站在床前却是束手无策。
“咱这就去看大夫。”
敌上自己的妇人,面对他解决不了的事儿,便只能低头求人。
陈庚望顾不得去寻架子车拉她,将她扶起,靠在床梆子上,站在床前弯了腰,对她说,“上来。”
宋慧娟仍是清醒的,她瞧着弯在面前的身子,伸出了胳膊,挂在了那处脖颈上。
这日午间,虽少有人还在路上,可陈庚望背着妇人出门的事儿还是被人瞧见了。
陈庚望急匆匆带着人到了诊所里,大夫把了脉,问了几句,给出个答复,“照理说就是吃不下也不该疼这么厉害,要不你带着嫂子去城里教人家拍个片子看看?”
陈庚望等了个这样的答复,也知道他这里是没法子了,便点了头,“成。”
说罢,陈庚望扶着人站起了身,这时宋慧娟已经好了很多,瞧着他伸过来的胳膊也还是搭了上去。
两人朝着那座院子的方向慢慢走着,新铺的砖路晒得烫人,路旁两侧的杨树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不停的蝉鸣声掺杂其中。
“明儿咱去市里。”
宋慧娟没应声。
陈庚望偏头看了眼还搭在胳膊上的那只手,又说,“教城里的大夫看了,咋说先止住疼。”
妇人仍是没应他,陈庚望多少明白她的顾虑,去年老宋头进那几趟医院就把人折腾怕了,他也晓得那地方的厉害,可回想起她方才在灶屋的那一幕,他心里还是舍不下。
进了家门,宋慧娟已经没了力气,躺在床上也难得睡了一觉。
陈庚望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直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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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个鸡蛋罢?”
一句话唤回了失神的陈庚望,头顶的灯被妇人拉开,她边挽着袖子边往出走,似乎晌午那场事没有发生一般。
“成,”他点着头,站起身,同妇人一起进了灶屋。
一个立在灶前,一个坐在灶下,暖黄的灯光落在中央,不对案桌,也不对灶台,旁处便都是泛着黑的。
盛饭时,陈庚望看了眼她那小半碗豌豆粥没说话,见她只掰了半块馍馍也没说话。
直到两人重新躺在床上,陈庚望才开了口问,“这会儿还疼不疼了?”
“不疼,”身旁的妇人应道,“也不是见天疼,不定啥时候哩。”
陈庚望望着头顶的床帐子,又说,“明儿咱去市里教大夫看看——”
“我怕。”
她一开口,陈庚望的话就停住了。
“去了就回不来了。”
这时,陈庚望的心仿佛都被她攥住了,他顿了顿,硬着头还紧紧盯着头顶的床帐子,“咱就教大夫看看咋止住疼,别的咱不看。”
两人再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陈庚望才转过了头,看着背着他的妇人,拉上了滑在胳膊上的被子。
次日,天亮,两人便坐上了去往市里的汽车,过得个把钟头,终于看见了那栋白色的大楼。
再次看见这栋楼,宋慧娟心里却不似送老宋头来时那样慌张,反而是旁边的陈庚望,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这栋楼,拉起身旁妇人的手,对她说,“走罢。”
两人就这么踏了进去。
照着女娃娃们的指引,陈庚望挂了号,交了钱,同身旁的妇人一起进去见了大夫,手里拿着几张单子,满医院的绕着做检查。
抽血,拍片子,一道道于宋慧娟而言已经不陌生了,去年照看老宋头时都见识过了的。
做完检查,结果当天出不来,要等三天才能出来,俩人便顶着大太阳走出了那栋楼。
陈庚望看了一眼身旁的妇人,被折腾的不轻,精神也不大好,指着对面街上的面馆说,“吃了饭咱再去坐车。”
宋慧娟点头跟上,早起怕做检查,俩人都空着肚子出的门,撑了一上午,铁人也受不了。
一间小面馆,大小同他们那间小灶屋一般,但店里的面要价却不低。
一碗面八块。
宋慧娟自知吃不了,便要起身,坐在对面的陈庚望还问,“要一碗这个鸡蛋面成不?”
宋慧娟摆摆手,“我吃不下,要是有汤,喝完汤就成。”
陈庚望转头,盯着旁边的墙看了一遍,站起身,“这儿没,都是面,要个啥汤?”
宋慧娟也站起了身,“我去,你先教人家做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先是往里走了几步,对那店家说了几句,又匆匆折返回来,“店家说西边有,我去看看。”
宋慧娟瞧着他快步出了店,转眼就拐了弯,人坐下几分钟,面还没端上来,他就端着碗黑糊糊的碗回来了。
“尝尝,店家说是啥黑米做的。”
宋慧娟使着白瓷勺子舀了口,软糯的很,甜滋滋的,放了白糖。
大米在南丘是个稀罕物,他们这儿常年种玉米小麦,一年中也只有腊八才能吃上一顿白米饭,至于这啥黑米,连听说都没有。
陈庚望吃了碗鸡蛋面,她喝了碗粥,俩人便去了下车的地方等车。
正是热时候,寻了棵大树乘凉,铺了块帕子,两人便那么坐着慢慢等车。
那汽车两点才发车,两人等了一个多钟头,才把那车等来。
上了车,宋慧娟终于撑不住了,眼皮直往下耷拉,头也歪了,陈庚望却还精神,肩膀往里一靠,那头就自然而然的搭了上去。
快到陈家沟时,陈庚望拍了拍身旁的妇人,“该下车了。”
妇人眨眨眼,眼中又清亮起来,俩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这时,已经快三点了。
进了家门,宋慧娟睡不下,陈庚望却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黑。
晚间宋慧娟照炒了菜,熬了汤,吃过饭孟春燕领着小孙女来串门子,妯娌俩还去南边树林子里坐了坐。
站在路口的陈庚望听得她那时不时传来的声音,心里闷的厉害。
这三天,俩人的日子似乎同往日无异,可真到了第三天晚上,宋慧娟还是先开了口,“大夫教几点到哩?”
“几点到都成,”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视的陈庚望顿了下,又道,“我去就成,这几天不是不疼了?”
宋慧娟倒了缸子茶坐下,“不疼了。”
“先看看大夫开啥药,”陈庚望重新盯住屏幕,只是格外费力。
宋慧娟没再说,喝完缸子里的茶,起身进了里屋,还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听见珠串帘子来回撞击的声音,直起的背蓦然松了下来。
第四天早起,吃过饭,陈庚望一个人坐上了车,留在家里的宋慧娟却是静静的坐在堂屋前等了一上午。
赶着晌午,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坐了一上午的宋慧娟抬头去看,只见得他好似变了个样儿,可等他几步走到面前,又听他对自己说,“吃吃药就好了。”
说着,那包里的几片药被他掏了出来,宋慧娟盯着他掏完,却连个药盒子也没看见。
“吃了药就好了。”
陈庚望还是坚持。
第 260 章
听他这么说, 宋慧娟只点了点头,没追问,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挽起袖子,低头往出走, 还像往日般说,“明茂他娘送的韭菜还有哩,包饺子吃罢?”
身后的人没应, 宋慧娟仍是往前走, 站在石台子前洗了手,推了灶屋的门, 坐在了案桌前。
听着灶屋内那杆小擀面杖一下下的转动,陈庚望看了眼桌上的药, 将那提包挂在墙上的钩子上, 抬脚进了灶屋。
切好的韭菜, 炒好的鸡蛋,搅在一起, 包进了擀好的白面皮儿里, 捏成弯弯的月牙状, 立在锅排上。
等锅中的水滋滋响起,一个个饺子就被推下了水, 使着勺子搅几下,以防粘锅。
两个人, 包满一个锅排就够了。
若是还有馅儿, 再包上一锅排煮了也无事, 晚间锅中倒了油,煎成金黄的煎饺也好吃。
只是煎饺, 还是大肉和的馅好吃。
饺子煮的快,几分钟一漂上来就能出锅,宋慧娟照着往日的分量给陈庚望盛了一碗饺子,又添了半碗面汤放着等凉。
一年到头,不赶着时节哪这么轻易包饺子,宋慧娟便也难得吃了半碗,吃完还添了几个。
直到饭后收拾好灶屋,宋慧娟才重新进到堂屋再次看见那桌面上的药,她这时才问,“这不疼吃不吃?”
“先吃着,”陈庚望掀帘子的手顿了下,转过头同她说起来,“这两个药一回吃俩,剩下这个小的,一回一个,先不急,等歇了起来再吃也成。”
宋慧娟看着被他分作两堆儿的药,点了头,进屋时看了眼被挂在墙边的提包。
躺在床上的两人都闭了眼,却也都没睡下。
过了晌午,陈庚望出了门,宋慧娟起床,照着陈庚望的交代吃了药,却也看向了挂在墙上的那个灰布提包。
屋外的杨树被风吹得呼呼响,宋慧娟看着从提包里掏出的几张纸盯了半天却看不明白,有些字她还认得,但许多都不认识了。
不知什么时候,连字都变了样了。
宋慧娟没看出个什么道道儿来,零星认出的几个字她也拼凑不出来,只是静静看着桌面上的药,她心里早就有了数,不过是瞧着他跑那么远拿了药回来,到底还是没再问。
晚间太阳还没下山,宋慧娟便坐在了案桌前,晌午包饺子剩下的那些韭菜被她掺着粉条包了包子,还揉了些馍馍。
照常吃了饭,宋慧娟收拾好灶屋,出了门。
“明宁啊,吃了饭没有?”
“明安也在?”
“你跟容容忙完没有?”
“毛毛下学了罢?”
……
宋慧娟拿着红色话柄给她的孩子们去了电话,东拉西扯的都说了几句,等挂下时还嘱咐道,“再过半月你爹得六十了,别忘了给他来个电话哩。”
几个孩子都欢欢喜喜的应下,唯有他们最小的孩子,还同小娃娃一般,“知了知了,我就知道你打电话有事……”
宋慧娟浅笑了声,挂断电话,看着纸条上那两个号码,却犹豫起来。
她没什么借口给外头的俩兄弟去电话,前几个月明实成家都特意回来过的,脑子里转了个遍,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话柄。
看完天气预报的陈庚望关了电视,起身走出院门,看见坐在树下的妇人,走到了路口男人堆儿里,还听那妇人说,“明儿是二十二哩,去街上不去?”
“在家也没啥事儿,去走走也成。”
……
次日一早,宋慧娟收拾了灶屋,从里屋提了个篮子出来,对扛着锄头要下地的陈庚望说,“我跟老二家里还有明坤他娘去趟乡里。”
往前走的陈庚望听见,点了点头,踏过了脚下的门槛。
宋慧娟紧随其后,也提着篮子出了门,同人有说有笑的向北走去。
二十二,是个集会,附近十里八村的人家也不农忙,赶着时候便都来凑个热闹,几人走着看着,进到长街里头,便暂时分开,各买各的,等买完再聚在一起回去。
宋慧娟停在了一家布店前。
“嫂子,拿点啥布哩?”
宋慧娟打着柜台看了个遍,没寻见中意的,便同人说,“要老布。”
老布是他们这儿的说法,给老人儿做寿衣单用的料子,寿衣他们这儿多是出了门的闺女给老人买布做的,单卖成衣还是极少的。
老板娘一听便走了出来,引着人往旁边去,“老布在这边哩。”
虽说是老布,可老布也不只那一种,从里到外,连同鞋袜帽子,各式各样的料子都有。
宋慧娟极是仔细,终于挑好了几块料子,赶到路口时杨春丽已经同孟春燕在那儿等着她了。
杨春丽见她那篮子都放满了,不免问道,“咋买这么多的布哩?”
孟春燕倒是还知道,“俺大哥今年不是该六十了。”
这么一说,人便明白了。
六十岁在他们这儿不是个小寿,照着老礼儿许多人在这一年是得提前给自己备下棺材的,连带着那些寿衣也得得一并备下的。
但这也不是个死理儿,也有过了六十六再备的,老宋头当时便是六十六那年备的。
几人回到陈家沟,时候已然不早了,陈庚望正站在路口的树下同人说话,几人走来,他也看得清楚。
眼看着那妇人同人说了几句,才提着手里的篮子进了院门,待他这边回去,妇人已经坐在灶屋里开始忙活晌午的饭了。
下午歇好,宋慧娟就拿出了料子,铺开在圆木床上,估着尺寸开始动手做衣。
陈庚望出门时倒是看了眼那白布料子,看着上头的花样子只觉着熟悉,也没多想,抬起脚出了门,扛着锄头又下了地。
晚间从地里回来,遇见要下地的陈庚良,问他,“搁啥时候哩?”
陈庚望却是没明白,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他又说,“不是快到了?明茂他娘说今儿嫂子去乡里扯布了。”
陈庚望这时才恍然大悟,枉他聪明一世,䧇璍
但他面上还瞧不出什么,只道,“还没定。”
说罢,抬脚便往回赶。
进了院门,锄头一扔,直奔里屋,一眼就认出了那白布料子。
这是单做寿衣使的。
陈庚望心颤了下,注意到了铺在一侧的紫布料子,不自觉的伸出了手,他不知,他竟不知她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洗手没?”
一声把他喊了回来,陈庚望回头看向身后的妇人,她神色如常,甚至看着他带了点不耐烦,对他直摆手,“去洗洗手去。”
陈庚望见她自顾褪了鞋,坐在床上,套上顶针,继续拿起针做着活,好似同往日做衣别无二样。
待他洗了手进来,妇人正在穿线,细眯着眼,对着窗边,却是穿了两遍还没穿进去,陈庚望没出声扰她,只走到床边伸出手摸了下那紫布料子。
好料子,这是陈庚望轻轻摸着这块料子当即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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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挑的蓝布的,在篮子里哩,你看看成不成?要是不成,还能去换。”
陈庚望见她说着这么寻常的话,伸手指了指床尾,也随着她看了过去,起身走到床尾,伸出手摸着,对身后的妇人说,“先做鞋。”
身后原本低头做着活的宋慧娟被他这句没由来的话说得一怔,但也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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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挡住帘子出了屋,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眼就能看见床上低着头做活的妇人,可她身后的那块紫布料子却挡在了眼前。
盯着那块暗紫料子,陈庚望的眼散了神,心也悠悠飘了起来。
六十大寿,儿女们都带着家小来为他庆贺,割了肉,摆了酒。
他那俩闺女赶着小满忙完活早来了几天,给他挑了料子,“娘,料子我选了几块,你先看看。”
宋慧娟上手摸了摸,不免笑道,“要我说都好着哩,教他定了,我就腾出手做。”
俩闺女也晓得她是个软性子,从不拿他们一家之主的主意,便又拿着料子去问了陈庚望,他听完没给话儿,反倒说,“你娘咋说?她定下就成。”
陈明安笑了,“娘教你定哩。”
陈庚望看了眼,随意指了块,便自去忙了。
定了料子,俩闺女赶着六十大寿把料子送到了宋慧娟手里,当年没做,又专等到第二年闰年闰月里才动手做。
做寿衣也是讲究的,闰年多一个月,有着添福添寿的好意头。
她那时身子也好着,可到底那双鞋没做完人就撑不住了。
至于她的寿衣,没到那个年岁,哪里提前备了?
不过是俩闺女现给她买的料子做的,何况颜色料子,便只能去寻了同他一个花样的。
可如今,她心里定是清楚的。
陈庚望回过神来,看着还坐在那床上低着头缝衣的妇人,同那身后暗紫的料子,显然是没一点避讳。
她如此这般埋头做着,一件单衣便费不了太多时候,下午没做完,晚间吃过饭,妇人又坐到了那张圆木床上拿起了针线。
待陈庚望听完天气预报进到里屋时,妇人已经把那件白布料子的上衣做好了,整整齐齐的放在箱子上,人又坐在那儿动也未动,手里的剪刀正裁着下一块料子。
寿衣讲究个五领三腰,这是指五件上衣,三件下衣,不单是里头一身单衣,外面还需一套棉衣棉裤,最外一件才是大件的棉袍。
陈庚望坐在桌前盯着那身垂到床边的那身的单衣看了会儿,转头看了眼开始穿线的妇人,站起了身,“拉灯歇罢,明儿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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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她这一日的淡然处之,陈庚望便只能这般默许了她,只是闷在心里的话说不出口,他难受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