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栩文往里面挪了挪,给沈郁白腾出一个位置来,他来的时候就帮沈郁白点好餐了,老婆婆还在后台煮,店里就他们四个人。
王栩文从桌子上抽了四副筷子,给每个人都递了一副,还碎碎念说:“都是熟人,不用觉得尴尬。”
白柠皱了皱眉,缓缓地重复:“都?”
她看了眼林杳,林杳回望她,表情有点凝滞。
桌上除她以外有三个人,两个都知道她什么脾性了,应该就王栩文一个人还以为她是性格温软的乖乖女。
她开始斟酌,不知道该不该装一下。
林杳扬了扬眼,沈郁白也在看她,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总有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少年的下颌线出落得漂亮,整张脸的弧度优越流畅,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脸上,明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说话,仿佛在等着林杳说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熟,还是不熟?
好像两边都不沾。
林杳抬手撕开了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眼睛低了下去,还在思考着怎么回答最好,刚说了个"我们——",王栩文已经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了:“他俩不是也认识吗?小白之前还找她借钱,很熟吧?”
沈郁白嘴角往下压了压,他情绪淡,平时不太爱骂人,但这个时候显然心情算不上佳。
少年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他语气平直,咬字慢:
“小文,你的话真的很多。”
王栩文被叫得一懵,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突然叫我小文,怪恶心的。”
沈郁白幽幽瞥他一眼,扯了扯唇角,“小白就不恶心?”
这时候老婆婆恰好把煮好的馄饨端了上来,笑吟吟地说可以自己加醋和辣椒。
王栩文郁闷地撇了撇嘴,往自己那碗里倒了半瓶醋,然后晃了晃瓶子,下意识递给白柠:“还有点儿,给你吧。”
碗里的馄饨还冒着热气,大家都没动筷子,白柠看了看林杳,又看了看沈郁白,两个人都若无其事,一副谁也不想理的冷淡模样。
林杳准备伸手去拿辣椒油,猝不及防跟沈郁白的手碰在一起,他手指匀称而长,冷白色的皮肤仿佛能透出血管,少年的手温有点低,林杳感觉自己像是摸到了一块将要融化的冰。
她指尖蜷了蜷,往回缩了一下,然后又把瓶子往前推了推,“你先吧。”
沈郁白也没跟她客气,淡淡“嗯”了一声。
店外雨声将停,老婆婆坐在前台后面,戴上老花镜看手机,声音放得大,连他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王栩文瞅了眼桌上的纸巾盒,看见里面是空的,就侧着头问沈郁白:“带纸了没?”
少年眼也不抬,“在兜里,自己拿。”
他刚把手伸进去,沈郁白像是想起来什么,身子突然往另一边侧了侧,但是王栩文已经把东西拿出来了。
王栩文低头看了一眼,奇怪地咕哝着:“你之前不是说这种糖很难吃吗?怎么还在兜里装了那么多?”
闻言,林杳抬眼往那边看了看,几颗小小的水果糖就摊在王栩文手心,玻璃糖纸反射出斑斓的色彩。
沈郁白觑了他一眼,眉目沉沉,眼尾渐渐被压低,他掀了掀单薄的眼皮,两指一捻,直接把王栩文手心的糖给夹走,只给他留了一颗。
“别人送的,揣兜里给忘了。”
想了想,沈郁白又给每个人分了一个,边分边说:“不是很好吃,别介意。”
林杳微微蹙了眉,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拿她买的糖送人,还那么歉疚地告诉别人说不好吃?
做人也不要这样吧。
一顿饭吃到一半,王栩文突然想起来什么,他问沈郁白:“你明天是不是有比赛?”
沈郁白点了下头,“友谊赛。”
林杳记得王栩文之前在车上提过,沈郁白其实从小就在欧洲那边训练,今年才回国,之前在初级方程式比赛拿了冠军,今年本应该准备f3的赛事的,他却突然回了国。
无他,这位小少爷从小做什么都轻而易举,仿佛世界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最开始选择玩赛车也是因为要是想把这个爱好做出成绩来,很难。
烧钱、危险,还鲜为人知。
但是沈郁白家里不缺钱,他在这方面又有十足的天赋,拿了几个冠军以后,他觉得无聊,就又回国了。
王栩文跟她们说的时候还咂舌过,他说:“本来我挺为他可惜的,后来我转念一想,哦,他是沈郁白啊,那就正常了。”
因为沈郁白是有点神性在身上的,性子懒,冷淡,做什么事都一副毫不上心的欠揍模样,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里仿佛什么也看不进去,偶尔施予你一个眼神,简直能叫人感恩戴德。
林杳听完他一大串话以后,觉得有点夸大其词,哪有那么夸张的人。
馄饨没那么烫了,王栩文吃了几口,转而随口问林杳和白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叽叽喳喳地碎碎念:“你俩都去吧,咱们三个人正好能给小白拉个横幅。”
林杳想到那个场景,眉梢一跳。
沈郁白也停了筷子,掀了张纸擦嘴,低敛着眼睫平静道:“人可以去,横幅就算了。”
“为什么啊?”
“丢脸。”
王栩文颇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忿忿不平地吃自己的馄饨,结果被烫了一下,张着嘴跺脚。
来的时候是王栩文的叔叔送的,他们吃饭的时候叔叔有事走了,白柠和王栩文的家住得近,俩人说好一起坐地铁回去,林杳本来打算跟他们一起去地铁站,结果出门看见沈郁白长腿一跨,坐在一辆重摩托上,不紧不慢地套头盔。
林杳瞅了眼他的车牌,还挂的是京a的牌子,摩托车看上去也价值不菲。
只是她记得十八周岁以上才能驾驶机动车来着,这人该不会是无证上路吧。
她多看了几眼,王栩文就跟她解释:"小白之前在国外念高中,回来以后是从高一开始继续读的,他比我们大,成年了,有驾驶证的。"
林杳突然想起来上次她看都没看他的身份证就说他是未成年,还不让他上机。
她的表情有一瞬的别扭。
再抬头的时候,沈郁白偏着头看她,路边的树叶浸透了雨水,柏油路吸饱了水汽,世界变得湿漉漉。
少年两手把持着摩托车的把手,风衣的衣摆懒懒往下垂,又被瑟瑟的风撩开一个角,他言简意赅,嗓音没什么起伏:"住哪儿?"
"盛兴华苑。"
沈郁白抬着眸子思考了两秒,他侧过身去,"顺路,跟我走吧。"
林杳不太想跟他一起,她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干嘛要坐人家的车。
"不了,我——"
拒绝的话刚出口,白柠单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扬了扬下巴,"你以前好像没来过这儿吧,沈郁白送你回去安全一点儿。"
林杳看了看她,白柠就把人往前推了一下。
王栩文和白柠一起步行去了地铁站,林杳抿了抿嘴唇,撑着座位跨上去,执拗地没有牵他的衣服。
沈郁白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弯了弯腰,把摩托车发动。
他似乎刻意没有开得很快,林杳的身子都没晃,稳稳地坐着。
街上还有卖燃香、冥币和元宝什么的,没什么人,因为已经晚上了,清明节已经过完了。
蹭过脸颊的风里还裹着水汽,湿湿的,林杳感觉自己的头发都有些湿了,明明已经停雨了。
驶过江上大桥的时候,她看见桥上的灯没有亮,只有一片月光,送来江上的清风,这种气氛舒缓了焦躁的心情。
前方遇上一个红绿灯,沈郁白减速停了车,他把头盔扯下来,转头往林杳头上戴。
林杳皱眉,身子往后仰了仰,躲开,说话没什么好意:"你做什么?"
沈郁白沉默地睨着她,晚风撩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清冷漂亮的眉眼。
他略一沉吟,长臂一展,强迫林杳把头盔带上,给她扣紧。
"头发,扫在我脖子上了,很痒,影响我骑车。"
林杳扬了扬眼,看看他,又别过头去了。
绿灯亮了,摩托车重新启动,沈郁白的衣摆擦过她的手背,林杳又把手往回收了收,再抬眼,看见少年的短发被夜风吹起,发尾堪堪耷在那截修长的脖颈上沿。
雨后初霁,夜空一片澄明透彻。
夜里回到家,林杳伏在书桌上,开了台灯写下一封信,窗前的晴天娃娃还在慢慢悠悠地晃,小区里留了几盏星星点点的灯,林杳用笔的末端顶了顶下巴,微微沉吟一下,半晌只落笔写了一段话:
「金星鑫,今年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对你说的话。
老生常谈,我感到很抱歉,对金友媛,也对你。
平安顺遂。」
林杳盖上笔帽,把信装进了信封,工工整整地写下他的名字,然后带着打火机和信下了楼。
小区楼后面有一块空地,林杳躲在那里,用打火机把信点燃,失神地注视着地面上的烈烈火光,直至纸页燃尽,剩一地留有热度的余灰。
第二天是个极好的晴日,太阳一大早就出来了,照亮了地面的水洼。
沈郁白参加的友谊赛不是很正规,就是几个学校的学生自己找人组织的,一群玩咖,林杳本来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昨晚已经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也不好爽约,于是就还是去了。
场地是临时租的,开卡丁车,也算不上多专业的车手比赛。
林杳到的时候,王栩文和白柠已经占了座,还抢的是头排。
她没看见沈郁白,估计他正在后场准备。
比赛快开始的时候,林杳觉得很无聊,举着手机用软件背单词,耳机里断断续续地吐着美式单词发音,
有人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林杳摘下一只耳机,看了那人一眼,是个男的,她不认识。
王栩文和白柠正好去买水了,她边上的座位空了出来,男人就十分随意地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搭话:"你也喜欢车?"
林杳心里想着关你什么事,看了眼那人的装扮,觉得他八成是来找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