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做得十分软烂。
用勺子在碗中搅拌几下,那肉沫、米粒、茄子便很快混为一体。原本洁白无瑕的米饭摇身一变,成了亮油油的红棕色,还黏黏糊糊的。
将饭碗转了个边,推到宋家二姐跟前。
“二姐尝尝。”
随着饭碗的移动,宋渊的目光也从唐锦翊身上移到了二姐那,脖子几乎要探进人家碗里。
二姐抬头看看,发现全家人都盯着她的碗。
“那、那我就吃了啊。”
她把孩子交给姐夫抱着,舔了舔嘴唇。崴起一大勺被汤汁裹得满满的米饭,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慢慢咀嚼、吞咽......
“味道如何?”
看着她咽下一口,宋渊忙问道。
其实在他的观念中,菜是菜、饭是饭、汤是汤,每一口都要吃得精致。拌成这样黏糊不清的状态,好像是猪才吃的。可是看唐锦翊拌出来的米饭,那是颗颗油亮饱满、香气腾腾。独特的甜辣香一直冲击他的味蕾。可以说长这么大,他就从未像现在这样饥饿过。
只是卖相实在是太不讲究,若不做足了心理准备,恐怕是难以入口。
可转念一想,把饭菜拌成这样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最看好的“汴京名厨”的唐锦翊。所以,虽然看着膈应,心中却比谁都想尝尝。
二姐吃过一口之后,拿勺子的手便定在半空,一动不动。
“二姐?”
宋渊在她跟前挥挥手,“二姐!你怎么了?这鱼香茄子煲拌饭,是好吃还是难吃?快跟我说说。”
宋二姐夫也担心地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了?”
他一手紧抱怀中小儿,另一只手碰了碰二姐的额头。
这一碰,才把宋二姐从不可置信的状态中拉回神来,慢悠悠地看向他们。
姐夫还以为她吃坏了脑子,一脸焦虑,不停问着:“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二姐张了张嘴却一时失声,皱着眉摇摇头。
就在姐夫又要说话时,她突然夸张地崴了一勺米饭,迅速伸到姐夫面前。
“郎君快尝尝!快尝尝!”
不管是语气中的惊叹还是眼中闪烁的泪光,都十分真诚。
姐夫的嘴还没来得及完全张开,那一大勺子米饭就已经被塞了进去。
他微微向后仰头,口中慌乱咀嚼着。一只手忙不迭地兜着下巴,生怕掉出个饭粒来。
宋渊可管不了那么多,光是闻着那股香味,他的口水早已暗暗流了二尺远。现下得了二姐的反馈,再不吃,过一会儿估计都抢不上了。
拿了父母二位的碗,一人舀了两大勺。
带着汤汁的茄子肉沫还冒着热气,拌在饭中越拌越香,再夹上几根绿色小素菜,那味道,别提多美了!
为父母盛好饭后,宋渊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巨大的碗。
大姐瞪大眼睛惊讶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咱们家里不让你吃饭么?”
渊儿何时这样没有食相过?!
宋渊顾不上理,直接往碗里崴了两大勺米,用力压了压之后又填上了一点,一只大碗被他装的满满当当实实着着。
“饭跟饭能一样么?在咱家你何时吃过这样好吃的?”
宋渊说着,又浇了一大勺茄子上去,汤汁儿渗进米粒当中,茄子在顶端堆成了一座小山。
大姐撇着脸给了他一巴掌,上手抢了他的碗。
“快拿来,像是半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咱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还给我。”
宋渊日日跟唐锦翊在一起,早就把百味楼当成了自己家。尽管在外面总是一副温柔大气的模样,但在唐锦翊面前,他从不端着掖着,完全能够做回自己。
想吃,那就吃!不给吃就抢!
于是,餐桌上上演了一出抢夺米饭的大戏。
大姐非要宋渊拨出点米饭,省的像个没吃过东西的饿鬼一样让人耻笑。
宋渊却说大姐眼馋桌上的饭,自己却不好意思多吃,是个装模作样的假淑女......
两人便抢边吵,一人一个大红脸。
你推我就之中,一只大碗在唐锦翊跟前移过来挪过去,眼看着上面的菜就要撒出来。
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再抢不光菜撒了,连碗都烂了!谁都别想吃!
“别抢了,别抢了。”
唐锦翊的头跟着他们的碗一块扭动,险些晕了。可姐弟俩谁也不让谁,餐桌上几乎要冒出火星子。
没有办法,唐锦翊只能把求助的眼神望向宋父。
然而,宋父和宋母大概见惯了孩子吵架,默契地瞅了他一眼,低头默默吃饭,谁都不出声。
......
就在这时,宋家二姐的声音,突然将他们从抢夺的纷争中拉了出来。
“茄子还剩一块。”
“郎君,我再帮你添碗米,你多吃些。”
说完,那双玉筷精准地夹起煲中最后一根茄条,放进宋二姐夫已经吃空了的碗中。
“啊?”
几人闻声看向餐桌中央。
茄子没了就没了,只见宋二姐夫已经把装着鱼香茄子煲的小饭煲一只手提了起来。
当二姐盛得米饭放好之后,那只小饭煲便被斜着翻转过来,粘稠的汤汁儿透着油光,顺着煲壁缓缓流进了碗里。
“你们怎么吃完了!”
趁着大姐放松,宋渊大叫着紧紧抱住了自己的饭碗。
“我还没吃呢!”
“我、我也没吃呢。”
大姐的嘴巴也鼓了起来。
她幽怨地看着二姐夫道:“吃就吃了,还连汤都不给别人剩,真是个抠搜搜的饭桶。”
二姐夫不知听没听到她的话,反正是不理会。
汤汁儿多了,米饭几乎都泡在了里面,竟比之前有茄子和肉沫的时候还要好吃。
他一口一个好,一口一个香。吃到最后,连沾在碗壁上的一粒米都挖了个干净。
唐锦翊在一旁看着,心跳有些不正常。
他居然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骄傲。
像宋渊这样平日优雅精致的一家人,竟会为了一道菜、一碗饭吵架!可见这道菜得有多好吃!
他在情绪上得到了非常大的满足,心中突然想到,唐九吃了这道鱼香茄子煲会发出怎样的感慨呢?会不会也像这样,不顾形象地称赞我?
……
宋父叹了口气,撂下筷子。
“渊儿,别闹了。把你的饭分给大姐一半。”
“凭什么?”
宋渊搂得更紧了,时不时往嘴里送上一口,生怕父亲一声令下让姐姐过来吃了他的。
“你日日跟唐贤侄待在一块,跟姐姐争什么!”
宋父说着直接站了起来,对唐锦翊的称呼也从最初的一声“小郎君”变成了“贤侄”。
他慢慢走到宋渊身边,从手里抠出那只大碗,拨了一般饭菜到大姐碗里。
“原以为你在跟姐姐玩笑,才不管你,怎的现在却问起‘凭什么’来了!!”
“小时候夫子是怎样教导你的?好东西,一家人当该一起分享才对。你堂堂男儿,什么没吃过、没见过,如今不护着姐姐就罢了,倒为了个吃食跟她吵起来,太不像话!太不像话!”
宋渊被骂地耷拉了脑袋。
“我这不是跟姐姐逗着玩么......”
嘟囔着往唐锦翊身边凑了凑,“谁让唐兄做得这样好,他平日里藏着手艺,我竟没吃过!”
“啊......”
唐锦翊脸上一烫。
这一屋子,好像就自己一个外人。
那一大家子当着这个外人的面,又吵又闹又抢都没觉得尴尬,他倒先尴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