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被味道吸引来，吵闹的空间又慢慢恢复平静。
唐锦翊刚要炫耀一番，却突然察觉到他们的脸色好像都不太对，话到嘴边又硬咽了回去。
接下来，整个屋子仿佛跌入了无尽的沉默......
......
“师傅，这菜好闻是好闻，可端上桌......是否有些不雅？”
寂静中，楚青第一个发声。
他看看那盘盛得满满的还冒着热气的黏糊食物，再看看唐锦翊。
真的要用这种东西招待客人么？丢人倒是其次，搞不好会丢命的呀！
“师傅，学生不是质疑你的实力啊，其实我们都看得出，这道菜肯定是非常独特的，也很香，只不过这卖相实在是......”
楚青皱了皱鼻子，小心地回避了唐锦翊的目光。
“......难看。”
！
一个“难看”成了砸入水面的石子，成功在大家心上激起层层涟漪。旁人互相瞅瞅，用眼神表达着内心的赞同，终于在确定各自所想相似之后，纷纷点头附和，紧接着，你一句我一句发出了声。
厨房中的气氛总算又恢复如常。
在楚青的提醒下，唐锦翊穆然惊醒，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幸好没真的端上桌，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古人好雅，咖喱饭的颜色、性状在加上那些细碎的配菜，确实不太美观，容易让人联想到奇怪的东西。给达官显贵们吃，好像真的有些冒昧。
“反正现在离开饭还早，不如我们再做道别的菜吧。”
楚青继续说着，捡了几根细柴坐回灶边，蒙蒙蒸汽从锅盖缝隙中缥缈而出，带出几分稻米的芬芳。
“师傅？”
他提高声音又喊一声。
不知怎的，他觉得今日的师傅十分奇怪，就比如说刚才，师傅的目光总会瞟过来，但那感觉好像又不是看的自己，就好似透过自己去看了身后站着的别人一样，然而，身后那么一大摞柴火堆着，哪有什么人？
被目光穿透的感觉让他浑身发冷、汗毛直立，很不自在。
“哦？”
唐锦翊眨眨眼，“好。”
水池边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正听老管家说着什么，弯腰垂头，手上还提着一条银白的肥鱼，旁人依旧忙碌着、说笑着，清晨的日光洒在院落，照得满地树影斑驳，顺带连那身灰白色的粗布衫都被罩上了一层漂亮的光芒。
心中兀得升出一股异样，抿抿嘴，将目光收回。
“多谢大家的提醒，是我考虑不周了。”
唐锦翊微微点头，当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发出欢呼的决定。
“若是不嫌弃，大家把咖喱饭分着吃了吧，吃饱了才有劲干活。”
虽然口中都说着咖喱难看，但一说吃，谁也不嫌弃了。
据师傅所说，咖喱是一种海外美食，最正宗的吃法是拌着米饭一起吃。可如今米才刚出锅，又是专门为主人家做的食物，他们总不好先吃，于是在楚青的提议下，白知秋和了一块面，烙起了大饼。
“大饼泡咖喱也可以吧师傅？”
对如此吃法不太放心的白知秋问了一句，手中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揉出了一块光滑面团。
“当然可以，咖喱汤汁很多，把饼撕成小块泡软浸透再吃，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唐锦翊得意道，他很乐意大家分享新的吃法。
“师傅，师傅！蛋挞都做好了，我给你送来了！”
正说着，梦章大姐的大嗓门风风火火传了进来。
她气喘吁吁地把手中的大笸箩往桌上一放，抹了把汗，不等别人说话便又问道：“师傅，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苏家总管正给唐九交待活呢，怎么？你把他给卖了么？”
“啊？”
远丰也不知道是从哪蹿过来的，呐喊道：“大姐说的是真的吗？师傅、师傅！你把唐九卖了？！！”
唐锦翊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摇散架了，晕头转向地说道：“没......没......yue~”
“啊，那我得去看看，那老头是不是欺负我们唐九呢！”
得到回复的远丰眼睛突然就亮了，松开唐锦翊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唐锦翊拍了拍胸口，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暗骂一句，也不知道这孩子哪来那么大的邪劲儿，刚才差点给摇死了。
只是看着看着，眼神又瞄上了那个漂亮身影。
兴是听到了动静，被看的人也懵懂地看过来，一眼便迎上了他的目光。
唐锦翊猛地一抖，继而握紧了拳头。
“看什么看，真没出息，他就是个大骗子！”
心中愤愤想着，然后假装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
“大姐辛苦了，我刚做了奶油咖喱鸡肉，尝尝吧。”
心口通通通的跳，极不自然，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了包一样。
他挖起一大勺黄灿灿的咖喱填进口中。软嫩的鸡肉块和着洋葱粒，三两下就嚼咽下肚，浓郁的香味过后，淡淡的奶香余留于口腔之中，令人回味。
“啥？”
梦章亲眼看他吃下那勺黏黏糊糊的东西，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差点呕出来。
“咖喱鸡肉？我......”
又是一股恶心，“我、我们乡下都管这叫屎汤子......”
唐锦翊一拍脑门，无语凝噎，放弃解释，直接说道：“我做的东西，可比屎汤子好吃多了，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啊？
这玩意还得趁着新鲜、热乎吃？
呕！
梦章的脸色由白到黄又由黄变黑，实在不想下手。
“能吃的，放心吧，这菜营养非常好，里边还有鸡肉呢。”
唐锦翊一边说着一边舔去唇上的咖喱汁。
梦章咬牙问道：“那那那为何汤汁是黄色的？”
“添了料呗。”
唐锦翊挖了一勺子递到她嘴边。
梦章压着眉头咧咧嘴，连连后退。
“你不吃我可吃咯。”
楚青凑上来，一口抢下了那勺咖喱，一边吃着一边发出满足的声音，满脸享受。
吃完后又追着唐锦翊盛了一小碗，自己端着吃起来。
梦章的脸颊抽动了两下，虽然恶心，但禁不住对食物的好奇，小心问道：“什么味？”
“你尝尝就知道了，别看样子难看，可好吃了。”
楚青抬起头，示意她看看别人是怎么吃的。
梦章瞄了一眼，只见厨房中的小伙伴们居然每人都端着小碗，每人都津津有味的吃着，甚至还有人还把刚出锅的大饼撕成小块泡进了碗中。
真有那么好吃？要不......
我也尝尝？
可是......
就在她犹豫着的时候，楚青盛出了一小碗给她递上。
他一边把碗筷塞进梦章手中，一边小声问道：“大姐，刚才苏管家跟唐九说什么了？”
梦章半推半就接过碗，瞅了瞅外边，顺势挖了一小勺咖喱，看都没看就嚼了。
“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在说让他进了府好好干活，勤快点，主家让干啥就干啥别偷懒。”
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又甜又咸又有些辛辣，口感滑滑的，吃起来......好像真的还不错。
说着话，忍不住又往嘴里填了一口。
“进府？”楚青侧着头问道：“进哪的府？不是一直在百味楼干活么？”
“谁知道，按说他跟着师傅有些日子了，时间比咱们都久，总不会真的把他卖了吧......”她看看正忙着掀锅盖子的唐锦翊，压低声音道：“唐九那么乖巧，师傅定然不舍得，许是我听错了。”
咳咳！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被一声轻咳打断。
“楚青，吃饱了么？”
“啊，师傅，吃饱了！”
楚青放下碗筷，在身上蹭了蹭手。
“火再烧得旺一些。”
唐锦翊从柴火堆里抽出几根细柴，一边说着一边往火里扔，脸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灰。
楚青连忙过去拦住了他。
“师傅你歇着，我来我来。”
......
填了柴的灶火越烧越红火，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灶上的大锅已经掀开了盖子，其中的米饭蒸的颗粒分明、晶莹剔透、香味四溢。
唐锦翊找了个一大一小两个盆把米饭全部盛出，只在锅底铺上薄薄一层，借着猛火继续熥烤。
“师傅，还要继续烧火么？会不会糊掉？”
楚青问道。
“不会，继续烧。”
唐锦翊说着，用筷子戳了戳底部的米饭。
那层米饭在热火的熥烤下变成了淡黄色，筷子一戳便分裂成两半，还伴随着嘎吱嘎吱的脆响。将那层烤得香脆的米用铲子快速翻面，翻过来的一面已然变成了漂亮的焦黄。
趁着熥烤另一面的功夫，唐锦翊剥了几颗咸鸭蛋，挖出蛋黄放在盛有米饭的小盆里，蛋清则另找了个盘子放起来。
经常做饭的人都知道，蒸米时，挨着锅的地方会比中间偏硬偏脆一些，有时还会结出一层透明薄膜，那层膜入口即化，米香之中透着淡淡甜味，孩子们总是抢着要吃。
“师傅是在做零嘴么？”
梦章问道，这种零嘴在民间经常吃到，因为是在锅底熥出来的，所以人们都叫它“锅巴”。
“嗯。”
唐锦翊把咸蛋黄和米饭拌在一起，又加了些香油、盐、糖和芝麻进去，在蛋黄油的浸润下，白米饭变成了油光光的金米饭，“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难免会多说会儿话，做些小零嘴给他们吃，边吃边聊。”
锅中的米差不多烤好了，直接用铲子盛进方盘中，一片片不规则形状的焦黄米块碰撞在一起，发出干燥的摩擦声。
锅中清理干净之后，让楚青继续烧火，唐锦翊又在上面抹了一层黄油。当油和锅的接触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时，才又将拌了咸蛋黄的米饭在锅底布了薄薄一层，用铲子压平压实。
看到这，梦章大概明白了，师傅是在做一种口味不同的锅巴。太神奇了，咸蛋黄竟然还可以和米饭结合在一起！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想到呢？
师傅不愧是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