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褚航是个成绩很好的学生。
同学们称他是“学神”。
他隔三差五会因台球比赛缺课,平日还因练球缺席晚自习,即便如此,竟能在各种大小考试中稳定在全校前五的成绩。
同学们把这归功于天赋,如同他天生就比别人擅长打台球一样,属于天才型选手。
但尤恩静清楚,这份成绩单,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般轻松。
没有见过他吃苦的人,才会觉得他事事都得来容易。
褚航的生活单纯又枯燥,被学业和台球填满。
他听不懂班上同学讨论的新剧集,不在乎偶像明星出的新八卦。
每天下学后,花五个小时练球,作业却一天也没落下过,连比赛的日子也不例外。
尤恩静时常在快要睡觉时收到褚航的消息,询问同桌漏记的作业。
次数多了,她干脆不等他问,直接在记完作业后拍照发给他一份。
有次一起在食堂吃饭。
同桌问褚航:“你出去比赛还写什么作业啊?!我这儿想躲都躲不过。”
“为了能一直打台球。“褚航顶着黑眼圈,回答地云淡风轻,“我爸妈让我学台球的前提是不能影响学业,所以在打出成绩前,我必须得继续上学。”
“怎么才叫打出成绩?”
褚航笑,双眸亮起来,“先成为全国第一,再成为世界第一!”
抱着这样的梦想,当时的褚航吃再多苦也心甘情愿。
但现在……
他像个毫无进取心的问题学生。
正式开始复健,尤恩静才真正了解这个在安捷医疗出名的“不配合患者”到底多难伺候。
他表面上答应了配合复健,心底却不相信生活能有真的改变,所以态度敷衍。
训练次数要讨价还价,从尤恩静安排的一周四次,砍到一周三次。
最基本的连接蓝牙步骤,完全不按说明书走,自以为是反复长按义肢激活按钮,差点又切换到运动模式。
第一次训练就因为要不要换短裤,跟尤恩静僵持不下。
他习惯了用厚重长裤掩饰残缺。
尤恩静穿着安捷医疗的工作白大褂,专业严谨的工作状态。
她微笑看着褚航,说:“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不用掩饰的。”
褚航保持高冷姿态,“既然都了解了,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把义肢露出来我才能看到你走路时的发力习惯,再帮你矫正姿势。”
“不是可以看后台数据吗?”
“数据也要结合实际情况看才有价值。”
褚航“哦”了一声,表示认同,但身体无动于衷。
尤恩静继续劝导,“我是专业的医疗人员,你的义肢都是我研发的,截肢患者我也见的多了,你在我心中和其他人无异,不会因为你当过我同学,就对你有什么异样眼光。”
褚航仍是没动静。
尤恩静在心中翻个白眼,终于耐心耗尽。
“这么和你说吧。你现在的遮掩都是徒劳。你晕倒那天,我都把你看遍了。不然你以为急救人员把你那么挪来挪去,你的义肢是怎么还完好戴在腿上的?”
“……?”
把他看遍了什么意思?
褚航眼中闪过一丝不淡定,一时语塞。
尤恩静从头到脚扫了他一遍,甚至挑了挑眉,说:“需要我具体说说,那天帮你做了什么吗?”
……
终于说服褚航换了条短裤出来。
尤恩静弯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义肢一圈。
褚航双手抱臂,努力掩饰着不自在。
见她突然将手伸向他两腿中央方向,褚航下意识浑身一紧,向后错了一步。
尤恩静皱皱眉,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检测流程吗……有什么可害羞的?
“躲什么?我需要摸一下接触仓的佩戴位置,确保你戴着合适。”
接触仓是连接残肢与机械义肢的保护仓,包裹整个残肢,仓的边缘紧贴大腿根部。
这意味着,尤恩静要沿着接触仓摸一圈,包括他大腿内侧的那部分……
褚航态度坚决:“不用摸,很合适。”
“是吗?”尤恩静眯了眯眼睛,像个狡猾的小狐狸,“那看来,你右侧胯骨部位的伤是之前义肢磨的?”
“……”
胯骨……
她那天到底都看了些什么!
褚航只觉得一股羞恼冲上头,脸上不自觉地发热。
他扭头不去看她,声音已经不那么淡定,“到底还要不要做训练?不做的话请回吧。”
尤恩静像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一板一眼回答:“这些都是复健训练必要的流程,请你配合,我们也好尽快进入下一步。”
“……”
接触仓果然还是有些向内侧偏,是褚航平时佩戴习惯的问题。
尤恩静蹲在他身前,神情专注,一手扶在褚航大腿内侧的接触仓上,另一手握住他的机械小腿,边观察边做调整。
这片狭小的空间,突然静得出奇,他们的呼吸声都显得清晰。
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近到褚航一垂眸就能清晰看到尤恩静轻轻颤动的睫毛。
他的身体僵得像块木头,目光无处安放,最后盯着发白的墙壁发呆。
“好了。”尤恩静终于站起身,满意说:“这下才是完全戴正了。”
“……”
褚航一言不发转过身,欲走出复健室,又被尤恩静一把抓住。
“去哪儿?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改变习惯是会有些难受的,但这对你的长短脚和腰痛都有非常大的好处。”
“喝水。”
以前都是躲回家,今天破天荒头一次,他想从这间公寓逃走。
……
周五晚,「没事吧」照常冷清。
临近公司的联谊party,蒋西西最近下班常去「没事吧」,与经理刘启聊一些活动安排。
要是赶上尤恩静加班晚回,她就点份简餐,在酒吧解决晚饭。
蒋西西性格活泼,样貌也可爱讨喜,跟谁都聊得来。
她在时,店里总显得热闹几分,所以刘启很欢迎她。
一来二去,她跟刘启熟络了起来,也从小鬼刘昊轩口中得知了他家庭的情况。
于是出于私心,蒋西西想借着这次公司联谊,帮「没事吧」多做宣传。
参加联谊的都是年轻人,拍拍照,发发朋友圈,自然就有了广告效果。
“启哥,报名人数定了。联谊那天,两家公司一共会来63个人,酒要备足哦。音乐就按我说的,越躁越好,气氛搞起来!”
60多人,赶上「没事吧」一周的上客量了。
刘启平日总穿着店里统一的白衬衫与黑马甲,带着黑框眼镜,有些古板但沉稳可靠的模样。
“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你丢面子的。”
蒋西西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可爱小梨涡:“倒不是为了面子啦,主要是听说隔壁公司的男生质量不错。到时候我得把静静也叫上!”
刘启语气真诚:“你们都这么优秀,一定会遇上好男人的。”
“这话我爱听!借你吉言喽。”
……
当天晚些时候,小鬼头刘昊轩写完了作业,到店里练台球。
见蒋西西在店里,神神秘秘将她叫到二楼斯诺克专区。
蒋西西:“干嘛,小鬼,是不是又想喝可乐?”
刘昊轩:“不是,西西姐,你能不能开车带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宏愿小区!”
刘昊轩凑到蒋西西耳边,压低声音说:“我那天偷偷用我爸的手机打游戏,然后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
第二日,宏愿小区顶层公寓。
门铃声响的时候,褚航还在健身。
他今天和尤恩静约了复健训练,所以提前和保安打过招呼,不需要打门禁电话就可以放行。
可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她记错时间了吗?
褚航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即擦了擦汗,起身去应门。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运动短裤,犹豫一瞬,没有去换。
反正,该看的她都看过了,不该看的……不清楚她看了多少。
他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
以宏愿小区的安保,不至于有恶意骚扰或闹事的人进入。
褚航皱皱眉,心里琢磨:「难不成是尤恩静又去电梯那边搬东西了?她需不需要帮忙?」
等待片刻,仍不见人影,于是他狐疑地开门探出身子,仔细分辨,也没听见电梯那边有动静。
就在褚航觉得莫名其妙,准备关门给保安打个电话问问时,走廊出现了一个兴奋声音……
“师傅——!”
刘昊轩从拐角处窜了出来,他摸不准这里到底是不是褚航的住址,所以按了门铃就一溜烟跑走躲了起来,暗中观察。
三年多未见,褚航没怎么变模样,但刘昊轩长高了不少。
褚航恍惚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小少年就已经飞窜到了他面前。
不管不顾地鲁莽钻进门里,一把抱住褚航,生怕他逃走似的。
“师傅!我爸说你搬走了,不在北港了,这三年你去哪儿了?”
“你是刚搬回来吗?”
“你之前说,我期末各科都考80,就教我打台球!我现在都上初中了,你什么时候能教我?”
“师傅,我现在也可厉害了,都能打出斯诺克了!那天店里来了一个黄头发哥哥……”
刘昊轩仰着头,激动地滔滔不绝,边说边比划,完全不给褚航插话的机会。
终于,在某个垂眸瞬间,他注意到了褚航的露在短裤外的机械义肢……
刘昊轩的一双眼睁得老大,话头猛然一转,惊奇道:“咦,师傅,你的腿怎么了?!”
褚航眸色一暗,下意识想躲避、遮掩,怎料刘昊轩反而弓下身子,将脸凑得更近。
“这腿好酷啊——!好像钢铁侠!”
“师傅。”刘昊轩再次仰起脸来,双眸清亮掩盖不住期待,“我能摸摸吗?”
沉默半晌,褚航从鼻腔轻轻叹气,随即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刘昊轩的头。
“小子,你怎么还这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