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璃在两天后回到宛禾街的老宅。
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两人仿佛如从前一般温存,却又有什么掩盖在这风平浪静的假象之下。
江倚青记着蒋老师的叮嘱,没有将她们的会面和交谈透露出半个字,也记着自己说会离开温璃,并劝她出国的承诺。
而温璃抑是如此,对于母亲逼迫自己出国的强硬态度只字不提,关于江倚青和许铭模棱不清的联系,也是十分缄默,不作声,没去追问,
一个问题,选择不问,要么是信任,要么是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答案。
温璃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哪一种。
只是某些时刻,看着江倚青怔愣失神的眼睛,她也有些怕,也有些不知名的焦虑。
可她在怕什么呢?
怕江倚青会离开,还是怕她再次受伤害。
她只知道江倚青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借着照顾宋慈的理由,说从医院赶回家,路程太远,只得在医院睡下。
病房空间大,她在宋慈的床边添了一张小床。
江倚青也明知自己在逃避。
可哪有母亲不体怜孩子,宋慈不知道其中实情,也不知道女儿心中的波澜,只当是自己给她添了麻烦,看着江倚青操劳疲惫的模样,宋慈也心疼,忍不住把女儿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在她耳边哄着,像是小时候梦里的呓语,说有护工照顾着呢,你工作这样忙,不用日夜守着我。
江倚青应着,心里却泛起一阵阵的痛。
无论是爱情,还是家庭?
她做不成一个好的爱人。
也不是一个好的女儿。
于是她只能将时间耗在工作上,主动找魏晋申请加班,期盼忙碌和不停歇的工作能压制住心中的苦痛,有时回了家也不上楼,而是站在道边的树下吸烟。
月夜温凉如水,斑驳的树影如波光一般婆娑,江倚青踏进其中,像是将自己困溺在月色的湖泊里。
她想起以前的事。
想起老巷子里的海鲜粥,想起那个带着烟味的吻,起从前种种在一起的不易。
那时她们还没戳破那一层窗户纸,彼此的感情都是朦朦胧胧的。
她和温璃,到底是谁先动情的。
江倚青自诩不是一个痛快勇敢的人,她甚至说不出诀别的话,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现实。
进了秋天,晚风已经有些凉了,这是一个祥和的夜晚,江倚青微瑟缩的拢起手臂,任凭烟雾模糊了自己的面容,萧瑟的凉风穿绕过发丝。
她不知道,在身后二楼的窗子。
温璃正出神的、安静的望着她的背影。
离霜降还有三天的时候,江倚青因为搬画的时候重心失衡,崴到了脚踝。
她是强撑到了工作收尾才进的医院,拒绝了魏晋和小何的陪同,检查时,关节已经红肿发紫,拍过片子,医生说是轻微骨裂,打完石膏出来已经是傍晚。
出了医院大厅,坐在门口的一张石凳上,绚烂的晚霞铺了大半张天空。
这会,温璃应该正从培训班下课,她报了考研的学习班,大半日都在那呆着。
这样也好。
江倚青叹了口气。
省的自己还要耗费心思躲她。
江倚青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伪善恶心的人,耗费着温璃的真切情意,却又拉扯着舍不得松手。
手探进包,手机震动几下,屏幕上有几通温璃的未接电话,她看着这名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索性不去理会。又意外摸到画廊的车钥匙,江倚青依稀记得,明天小何是要用车的,她是不愿麻烦别人也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性子,也有做些事来转移自己对于温璃愧疚心思的目的,让自己分些心,憋一口气,撑着起身,倔强的拖着伤腿打车回了画廊。
出乎意料的,温璃也在。
她和魏晋并肩站在一起。
魏晋的面色里带着几分严峻的意思,两人似乎刚碰上面,魏晋从店里出来时,递一杯水给她,温璃正跨步上台阶,摆摆手拒绝,于是魏晋探手拍了拍她的肩侧。
这情景让江倚青有些怔。
从前温璃不是没来过画廊,也见过魏晋几次,但从始至终都是打个照面,没什么言语交流。
他们竟是这样相熟的关系。
江倚青心里萌了个疑惑的新芽。
而温璃正一副焦急又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们隔着一棵高大的悬铃木,风哗哗摇响了树叶,彼此的视线都被挡住了。
“别着急,我送她打车去医院了。”
魏晋喝了口水,接着说:“你把人托付给我,让我多照顾她,我都记着呢,这不第一时间就跟你说了,师兄够意思吧。”
温璃听着,却没回话,眼神落在台阶上。
而江倚青心头却难以自抑的震动起来,疑虑的新芽,此刻更加蓬勃的滋长起来。
许经理塞给她招聘启事时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帽姐对许经理给她介绍工作的疑惑。
以及更早,温璃曾对她说过的话。
——体面。
不是没有怀疑过。
原来是这种答案。
脚腕还刺痛,挪动些许,只能倚靠着树干勉强站立,此刻心中的波涛却比这痛感深刻,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偏偏嘴角却扯出了一个凄冷勉强的笑容。
她在这段感情中,原来扮演了一个如此卑劣狠心的角色。
魏晋看温璃的脸色,别过脸叹口气,知道温璃现在担心的不行,却也不知道江倚青具体的伤势,有点心虚,踱着步,筹措着说:“应该只是崴脚了,看着不严重,你也别太紧张。”
短暂的静默后。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温璃忽然轻声说。
这份感情是何时走上了拐点,她疑惑也痛苦,偏偏又无可奈何,明明经历了那么多事,明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为何江倚青的心思开始游离了。
晚风夹杂着凄薄的凉意。
这个秋天的冷,似乎来的比平常更早一些。
“出了事也瞒着我,受了伤还是闭口不言,我算什么呢。”她如此自言自语道。
而树后,江倚青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温璃回到宛禾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暗蓝的天幕,昏黄的街灯,有车轮碾过砖石的声音,江倚青在店门口坐着,眼睛看着对面的雨棚出神,手里捏着烟,没吸,烟灰攒了长长一节,那一点火苗几乎要燃到指尖。
温璃从车上下来,额角有汗,风一吹,皮肤显得更为冷白,映衬的眼睛很红,她没说话,只是走近了,居高临下的看着走神的江倚青,似乎在责怪她,又或者只是委屈。
“姐姐。”温璃弯下腰,摘去她指尖的烟,又扶着江倚青的小腿,声音很低,似乎藏着说不清的愁,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腿怎么了?怎么伤的,还疼不疼,给你打电话怎么一直不接。”
江倚青摇摇头,目光上仰,看着眼前的女孩,看着她忧愁的面容和深不见底的目光,感受着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指尖。
风停树止。
江倚青答:“手机关机了,我就摔了一跤,别担心,医生说没事儿了,派过片子,修养两天就好了。”
“都打石膏还没事。”温璃目光垂着,咕哝了一句。
江倚青这时问她:“下午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那么急着回来。”
温璃自然不能说是知道她受伤了,这样势必会透露出自己和魏晋的关系,于是说:“今天下课早,想去接你。”
江倚青便点点头不再问了。
两人都各怀心事,你瞒我瞒,各有各的愁,却又无法消解。
深夜的时候,江倚青从梦里醒来,温璃竟也没睡,倚坐在床头。
温璃手里翻着一本她曾读过的文摘,却又久久不曾翻页,目光也不移动。
江倚青这才发现她是看着自己的伤腿出神。
微小的动作被发现了,温璃拂顺了她凌乱的发丝,看她唇干,又去倒了杯温水来。
她坐在床边,看着江倚青喉头微动,唇角又晶莹的水光。
江倚青递回水杯,温璃接过来又喝了一口。
“早些睡吧。”江倚青说。
短暂的指尖触碰里,温璃却牵住了江倚青的小指,力度很轻,不施加任何束缚,微微用些力气便能抽手而去。
“怎么了?”江倚青任凭她牵着。
“刚才我做了噩梦。”
不待江倚青回话,温璃微微向前,靠在她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梦里有人在追我们,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头,漫无边际,什么路都没有,我们只能向前跑,可是跑着跑着,却走散了,我找不到你。”
江倚青的心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装作几分镇定的安慰她:“我还在这呢,梦都是假的。”
“姐姐。”温璃用微弱的声音问:“真的是假的吗?”
江倚青不说话了,她无法安抚她的小孩,自知离别在即,也给不了她什么许诺。
只有沉默。
亘长的夜晚里,只有彼此的叹息。
“我们逃跑吧,去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谁也不能打扰到我们,去海底,去雪山顶,去哪里都好。”温璃攀附着她的肩膀,用气声在江倚青耳边说。
江倚青微仰头,天窗有月色洒下来。
她没有可以允诺的身份,也没有去爱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