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撩着枫叶,温柔又多情。
宁渡换好衣服,正在等蓝辞冲澡。
刚刚七点半的时间,还来得及去吃晚饭。宁渡侧头,落地窗外枫叶火红,沉睡在夜的山林,远处楚天清秋,雾霭沉沉,可却是良辰美景虚设。
浴室里哗哗响着水声,宁渡的心却异常的平静。或者说,他本就这样平静。
游戏有始有终,始于对一个人的好奇,也终于对一个人的了解。火焰熄灭的太快,以至于结束也感觉不到留恋。
他不喜欢一眼望到底的人生,也不喜欢一眼就看穿的人。接近有目的,达到目的,新鲜感就会消失殆尽。
合约、美甲、图书馆的约会,都是在测试蓝辞的服从,试探蓝辞的内心。
蓝辞外表冷,内里压抑,性格要强,拥有强烈的自尊心,同时,也会在极端的压抑之下,做出放荡的行为,以表发泄。
这些来源于蓝辞的家庭,父母早年身亡,一个人承担生活,较强的自尊心和贫穷的家庭造就了蓝辞骨子里的傲气和不卑不亢。
蓝辞不是任人宰割的人,那天晚上,蓝辞答应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他单方面威胁造成就,蓝辞也有其中一份。
他一直在想这一份是什么,而现在,他知道了。
宁渡转着酒店的水笔,目光浅淡地看着上面的装饰。
蓝辞执着于抚摸,对欲望坦诚,喜欢和他的亲密接触。每一次他们面对面抱在一起,蓝辞像入瘾一般眼睫颤着,呼吸绵长。
而每当他抚摸蓝辞的腰,蓝辞给出的反应,不止是欲望的唤醒,更多的是满足。
欲望是一种急不可待,情到深处的表露,而满足则是心灵上的谓叹。这种满足让蓝辞在和他接触时能够抛却一切大脑最真实的想法,比如高自尊心带来的对他威胁的厌恶,全身心沉浸在和他的互动游戏中。
蓝辞看似表露出的是欲望,其实真正渴求的是他枯竭的心灵,那一块贫瘠之地。
手中的笔蓦然停顿,宁渡漆黑的眼睛如同外面的夜色,汇聚着浓墨的星河。
宁渡是一个结果为导向的人,想知道,如何知道,知道的结果。三部完成,那么一个事物,或是一个人就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和蓝辞的游戏,他以为蓝辞是一张黑桃,却没想到只是一张红心。
那么游戏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水流适时停止,宁渡从倚靠的桌子上起身。
蓝辞洗过澡,吹完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正看见宁渡在望山。
山外青山,千里烟波。从这个视角看过去,东湖景色尽收眼底。
宁渡从他们回房间开始,话就很少,蓝辞隐约觉得,话少安静,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事情的宁渡,才是真正的宁渡。
而那个总是带着惹眼温柔的笑的宁渡,只是一层伪装的表象。
“我好了。”蓝辞看着宁渡立在落地窗前的侧影道。
-
宁渡选的餐厅离东湖会所不远,挨着东湖购物中心。
吃完饭九点多,东湖购物中心如镶嵌在东湖旁的一颗璀璨明珠,熠熠生辉。
湖风阵阵,从湖面吹来,购物中心的石板大道都是人。
“您好,这个怎么卖。”
跛脚女人个子不高,不到一米六,脸上有皱纹,大概三十岁左右。带着一副方块眼镜,穿着很朴素,手里提着自作的小灯笼。
她明显没料到竟然会有人主动询问,来买她的东西。被喊住的时候,她明显一顿。
“十块一个。”
“你喜欢?”宁渡站在蓝辞旁,说话间拿出了手机付款。连他自己也没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个动作。
蓝辞嗯了声。
“这么晚还在卖灯笼吗。”
女人看着面前穿着体面干净,气质不凡的人,笑了下。
“没办法,要赚今天的生活费。”
蓝辞没说话,他拿出手机,给身旁的人发了条微信。
-帮我买杯奶茶,再换一张现金好吗?-
宁渡看向自己的手机,没有多问,只是照做。
东湖购物中心多的是奶茶店,等宁渡从他身边离开,蓝辞才把目光和注意力重新投到面前的人身上。
“您——”
“你是想和我聊聊吧。”女人看出蓝辞的欲言又止,主动开口,没有什么遮掩。
蓝辞垂在腿侧的手蜷曲了下,嗯了声。
“您卖这个多久了。”
“三个多月吧。”女人说。
“生意,还好吗。”
“勉强温饱。”
女人左手手臂挂着一个黑色的袋子,里面还装着没卖完的灯笼。蓝辞听着来自外地的口音,问道:“您不是这里人。”
女人一笑,看着蓝辞摇头。隐隐约约,蓝辞觉得那双眼睛有泪光。
蓝辞感同深受的沉默了几秒。
“出来讨生活,谁不是这样。”女人看蓝辞沉默的面孔,虽是笑着,却是哽咽。
接下来的几秒谁也没有说话,无言在两个陌生人中间传递,这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我之前,和您一样,也卖过这些东西。”
蓝辞主动开口,“一个月卖不了多少钱,也付不起房租。”
女人一愣,显然意外。
“那时候房间是20块一晚,我只能按天付,因为再多的,拿不出来。”
蓝辞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看着眼前的人倾诉,女人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她来这里漂泊很久了,不为别人,只为了活着。
眼前的人看起来年龄也不大,二十多岁出头的样子,眉清目秀,纵然五官精致,但总觉得笼了层淡淡的、说不清的沉默心事。
“那也还好,这么多年c城还没怎么涨价,现在也才25块一晚。”幽默风趣是苦中作乐最好的方式,蓝辞听了也轻轻一笑。
“除去房费,您一个月应该也剩不了多少钱吧。”
女人点头:“房费一天二十五,吃饭十五,我一天的目标也就是五十块。”
“怎么不回家。”蓝辞问。
女人嗨了声。
“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妈妈有负担的。”
女人看着蓝辞,“你这么小,以前怎么出来做这些?”
“家庭变故吧,家里还有老人。”蓝辞淡淡的陈述,再多的苦和难也好像随着这句云淡风轻的话都轻飘飘起来,可只有当事人和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短短几个字背后,承担了多少苦重的岁月。
“活着是件很累的事吧。”蓝辞蓦然出声问道。
“活着很累,但总有人在活。因为大家始终相信万一有一天生活就会变好。”
“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
女人看着蓝辞笑着说,蓝辞有一瞬的恍惚。
生活真的会变好吗?
随即,他也笑了。
“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会好起来。”蓝辞也朝女人笑。
“拿两个灯笼给我吧。”蓝辞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宁渡也从奶茶店走了出来。
“现金放在纸袋里。”
宁渡的细心和贴心让蓝辞接纸袋的手一顿。
“不知道您的口味,但奶茶是甜的,希望您的生活,也甜起来。”
萍水相逢,却是一样的人。过去的岁月清晰在脑海浮现,心里没什么酸涩,却更多的是一种平静。
女人接过奶茶说了声谢谢。
“看你现在过得好,就证明生活还值得期望。”
离开的脚步一顿。
生活究竟值不值得期望,蓝辞不知道。但活着是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活着很多事情才能解决,还有希望。可至于生活会怎么样,蓝辞不知道,因为他从未想过,生活会好起来。
活,活的好。
和生活幸不幸福,值不值得期待是两回事。
但“希望”终究是一个美好的词汇。
“嗯,值得期待的。”蓝辞答。
离开东湖,去停车场的路上。
“你的过去也是这样?”宁渡开口。
他对宁渡毫不了解,宁渡对他,调查的全面。蓝辞提着两个精致发亮的竹灯笼,说:“差不多吧。”
“难过吗。”宁渡问。
难过吗三个字,蓝辞从很多人口中听过,或带怜悯,或带同情,而宁渡这三个字,无关任何情感,只有询问。
难过吗。
最陌生的关系,最贴近心脏的询问。
“难过,但还要活。”
活是一个沉重的字眼,宁渡没有经历过苦难,但涵养让他保持对生命的尊重,对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的敬重。
“为什么喜欢裙子。”
到了心中的倒计时,宁渡也没有再掩盖自己的意图,反而直接起来。夜晚可以是对一个人的狂想曲,也可以是此去经年的离别曲。
“因为.....”蓝辞想起了东湖购物中心那面巨幕墙,上面滚动的伊甸园的广告。
伊甸园是《圣经》里的乐园,是感官的归属,爱欲的集合,那些性感的、隐秘的、耳鬓厮磨的、取悦的、云雨的,都和伊甸园有关,也和他耳濡目染的过去有关。
有些东西无关性别,有关美学。每个人都有对美的定义和向往,只是社会和个人的边界不够清晰,导致喜欢美,欣赏美的权利被剥夺,甚至打上异类的标签,这本质是一个社会不够宽容,过于狭隘,剥夺了个人自由选择的权利。
“因为有自由,该行使追求美的权利。”
宁渡唇角浮现不明显的笑意:“很美。”很让人沉醉忘返。
“穿裙子和我在一起,怕过吗?还是会感到隐秘的刺激。”
“会兴奋。”蓝辞说,“你会觉得我放荡吗。”
“不会。”宁渡道,“只对一个人的放荡,不叫放荡。”
一个人,哪一个人?
不叫放荡,那叫什么?
蓝辞看向宁渡,他想问出口,但终是没开口。
宁渡也停下了脚步。
手被放开,黑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悠悠湖水,不含有任何情愫,静的如同天上月。
“蓝辞,合约结束,从今往后,我们可以不用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