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四周热气缭绕, 微弱的烛光晃了晃,除了金色鹿头流出来的水声外,再无别的声响。
姜姒目光扫过泛起水波的温泉, 有些不太敢下。
她再次看向看不清的远处, 小声喊道:“有人吗?”
未央宫是天子平日处理政务和休憩的场所,宫内应当没有人敢随意来此,心里如此想,便也没那么紧张。
为防万一,姜姒谨慎的蹲下身,将外衫褪下, 扶着凸出来的白玉栏, 快速钻进了池子,她没敢到中央, 只倚靠着边缘处的矮壁往下滑。
之前如月曾说过需要将衣衫尽褪,如此浸泡对身子才好,但她心里总觉得方才的动静有些怪异。
温泉水暖热,初始有些不太适应, 片刻便觉得舒适极了。
姜姒将将把心落下,突然温泉中央水波翻涌,好似有什么精怪要从那里钻出来一样。
她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位置, 不敢有丝毫动静, 水声越来越大,她的呼吸一滞,吓得脚软腿酸, 动都动不了。
等回过神来, 连忙伸手扶着白玉栏往上爬,动作太过慌乱, 无意间扯到了里衣的衣带,导致里衣被扯了下来,露出了最里侧梅红色的心衣,消瘦的肩膀和盈盈一握的细腰也一览无遗,而此时她的腰间莫名落了个宽大的手掌。
冰凉的拇指在腰间蹭了蹭,姜姒被激的打个寒颤,她的声音颤抖着,不敢扭头看:“……谁?”
那只冰凉的手掌顺着她的腰线缓缓往上走,每落在一处,姜姒的心也跟着颤抖一分,她紧张的咽下口水:“……可是王上?”
没人敢胆大包天私闯未央宫,除了王上,她想不到任何人。
背后之人没有作答,反而另外一只手也加入了进来,一手看似轻轻握住她的腰却蛮横的将她圈在自己怀内,另外一只手落在她的脖颈间,像是把/玩珍宝一般,轻轻摩挲着,而那道骇人的目光仿佛能将她的后背烫个大洞。
姜姒脑子嗡嗡作响,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这般旖旎的场景只在梦中见过,纵使来大齐前也学过上不得台面的房/中/术,事到临头属实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姜姒缓缓的睁开双眸,睫毛上沾染了水珠,轻喘着气:“王上,妾今日身子不适……”
话还未说完,一条柔软的月白色绸带便将她的眼睛围了起来,并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眼前趋于黑暗,听觉更加明显,那个人往前走了一步,离她
的背仅有一拳之隔。
距离如此之近,姜姒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顿时惶惶不安:“妾……”
“嘘!莫要多言。”
商阙隐晦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颊,最后落在微张的红唇上,他唇角含了一丝恶劣的笑,拇指按了上去。
怀里的女子传来一声闷哼,明明怕的要死,却故作镇定。
她的唇色本就比别人红艳许多,轻轻一碰,便比方才又潋滟了几分。
商阙呼吸重了起来,恶劣的将拇指塞在她的口中,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看会出现什么表情。
果然,方才还怯懦的女子动作一僵,试图用舌头将拇指顶出去。
可她不知道,越是这般,越是令人生出无限遐想。
商阙没忍住,俯身含住了她的耳垂。
“放开妾!”
她知道商阙的动作是什么意思,正是知道才不愿。
姜姒挣扎着试图脱身,可她的身体都被青筋盘虬的手臂禁锢着,如此这般,只是无用功而已。
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胸口也随之急促的上下起伏。
商阙终于将视线落在那处,他舔了舔唇,将挣扎中之人的双手禁锢在头顶之上,身体随之欺压而来。
“别动。”
他的声音哑的可怕,姜姒心中更是惧怕,她抽噎着挣扎道:“王上!妾还未做好准备,明日可否……”
尽管知晓进宫会有此一遭,可如妓子般被这样对待,她根本接受不了。
商阙的另外一只手撑着身体,伏在她的身上,静静看豆大的泪将缠绕在眼上的绸带浸湿,不知为何以往总不想看她哭,她一哭他便会想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这会儿却想着再哭的凶一些才好。
如此想便如此做。
他凶狠的吻着她的唇,不知疲倦的横/冲/直/撞,那道孱弱的哭声也变得零/碎/不/堪,最后只剩下可怜的呜/咽声。
一股舒爽之感从心口向四处蔓延,到最后,只想再要得彻底一些。
姜姒只觉得身子被牢牢禁锢住,呼吸越发的不顺畅,她或许快要死了吧。
正这样想,面前的人忽然放开她,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又吻了上来。
口齿间的那句“王上”也被吞没的一干二净。
身下的人变得柔软不堪,变成了随他摆/弄的模样,就连呼吸也放缓了不少,商阙松开她的唇,又轻轻啄了几下,声音沙哑着呢喃:“姒姒……”
姜姒双颊微红,红唇红肿,静静的躺在地上,没有了半分动静。
旖旎瞬间消散,商阙眉心微动,松开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着她的下巴,焦急喊道:“姒姒……”
她的呼吸微弱,只是晕了过去。
商阙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暗自懊恼自己的荒唐。
他原本只想与姜姒共浴,此处温泉池大,热气弥漫,姜姒自然看不到他,哪曾想见到她后,理智全无。
再回过神,身下的她孱弱的仿佛一捏就碎。
商阙毫不费力的搂着姜姒往外走了几步,端坐在矮塌之上,先用细葛布将她黑发包裹,而后目光落在她的心衣之上,心衣上的丝带在背后打了个小结,手指一拉便将小结解开,心衣摇摇欲坠的挂在白皙的脖颈之上,半遮半掩间,眼前便出现了令人血脉喷张的一幕。
商阙喉结微颤,等平复好情绪,才不动声色的将心衣扯下,拿起细葛布擦拭脖颈和身上的水渍。
他细致的擦干每一处,又为她换上新的衣衫。
从始至终姜姒都没醒。
夜半,姜姒从梦中惊醒,睁开第一眼便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如月。
想到晕倒之前的经历,姜姒忍不住落下泪。
本想着王上是个光明磊落的大英雄,不曾想竟做出如此龌龊之事,若今日之事被传得人尽皆知,她怕是……会落得和司徒钰一般下场。
“王姬醒了,身子可好受些?”
姜姒擦掉眼泪,难以启齿:“宫内如何传言?”
如月怔愣了片刻,诧异道:“王姬此言何意?”
难道商阙临幸她的事,如月并不知晓?
这么说……宫内其他人也并不知晓此事?
姜姒垂着眸子问:“吾……如何回到朝华宫?”
当然是被王上蹂/躏了许久,结果晕了过去,而后亲自将人抱到朝华宫,可此等隐蔽之事,如月哪里敢直言,便说起了早就被商阙告知的理由:“王姬晕倒在温泉之内,是奴婢和未央宫的姐姐们一起将王姬从水中捞了出来,若非去的快,恐怕王姬已经……”
她什么时候晕倒在泉中,分明是被天子亵/玩,想到那些下流的低喃和动作,姜姒的脸色并不好看:“王上可在未央宫偏殿内?”
“殿内只有王姬一人。”
怎么会!
如月又补充了一句:“奴婢和姐姐们一直守在宫门,只王姬进入外,再无旁人。”
姜姒再三确认,得到的答案便是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进过未央宫偏殿,王上则一直在未央宫忙政务。
忽而想到常做的那个梦,难道说她泡温泉过久,昏迷后做了个旖旎的梦,梦中的主角便是王上强迫她。
姜姒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既无事,你便下去歇息吧。”
如月立在她左右,并未移步半分:“王姬晕倒后,医师前来诊断过说是身子并无异常,奴婢担忧王姬,还是彻夜守着为好。”
望着床幔,姜姒没有半分睡意,她干脆坐起身让如月拿来话本子看了起来。
翌日卯时未到,姜姒便早早到了庖屋,马厨是庖屋的主厨,平日的饭菜都是他来准备。
今日做的汤不麻烦,只需熬好浓汤,撒上枸杞便可。
前往未央宫去的路上,姜姒忽想到被她忽略的一事:“差几人贴身照顾周内官,另送些补品。”
王上哪里有事,不过是引得王姬心疼的手段罢了。
心中如此想,如月却恭敬回答:“奴婢昨日就吩咐了,王姬莫要担忧。”
还如前两次一样的昏暗房间,姜姒将羹汤放在桌案之上,便被商阙叫了去。
商阙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划过她的唇,那里用了许久消肿的药,昨夜覆盖的痕迹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听闻昨夜赵姬在温泉中晕了过去,可是泡太久所致?”
想到那个旖旎的梦,姜姒便忍不住一阵口干舌燥:“正是。”
商阙轻呵了一声:“忘嘱咐赵姬,是孤的错,温泉就在那里,赵姬何时想去无需通报,不必再泡那么久。”
他每说一句,姜姒脑袋便低一分。
天子肯让她去温泉已是恩赐,哪里敢挑他的错处,她是嫌命长了吗。
见她双手又紧张的攥着手帕,商阙眉眼间沾染了几分笑意:“那些混账写的折子看的孤头疼,赵姬手法不错,再为孤按按吧。”
也只有天子能如此谩骂那些大臣,姜姒只当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和昨日一样,按了许久商阙才叫停。
姜姒怯怯的向后退了一步,试图避开那道摄人的视线,可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她避无可避,只得缩了缩肩膀,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商阙刻意放缓了脚步,到她面前才出声:“赵姬为孤操劳多日,可要什么奖赏?”
“……妾不敢。”
商阙盯着她的脸,轻笑一声,随后将她按在那张紫檀木座椅之上。
第三十二章
姜姒吓傻了。
无数人踏着血海尸骨想登上高位就是为了无上的权利, 而这把紫檀木椅子正是权利的象征,几百年来,还从未有一个女子如她这般轻而易举的坐在上面。
姜姒身体僵硬如石, 直直的坐在紫檀木椅子上, 面前摊在桌案之上的正是大臣们呈上来的奏折,已经被朱色批注过,朱色字体凌冽,能观其人便是这种性子,她只扫了一眼,便匆忙的垂下眼帘。
方才碰过腰的那双手此刻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的肩膀上, 耳边也传来熟悉的声音。
“赵姬辛苦几日
, 无论如何,孤也该表示一番。”
对她来说, 能在季春之时跟着王上出宫,已是幸事,万不能骄横跋扈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姜姒心口砰砰直跳,仍强装镇定道:“妾不敢。”
商阙两世所求, 一为天下,二为姜姒。
若非前世因果,商阙去岁秋收登顶之时便会封姜姒为后, 可惜前世种种需得谋划, 他不能将姜姒置身危险之中,这才拐弯抹角安排了许多。
商阙望着她的侧颜,沉声道:“孤应允之事, 何人敢非议。”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似在安抚,而后食指落在她的太阳穴处, 姜姒身子猛地一僵,声音楚楚可怜:“王上……”
落在太阳穴的食指动作轻柔,姜姒却没有半分享乐之意,实在是想不出王上究竟是在卖什么关子。
愣神的片刻,那双手掌将她的身子按靠在椅背上,头顶又响起了一道低哑的声音:“闭上眼睛,莫要多想。”
男人身上的冷香萦绕在她的身边,姜姒也从一开始的不安慢慢放松了下来。
长乐进殿后便看到这一幕,脑袋不禁疼起来,若朝中大臣们知道,手握长剑上阵杀敌的王上私下竟为一个小小的王姬按太阳穴,不知能流出什么骇人的言论。
商阙淡淡扫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何事?”
若不是有急事,长乐也不愿意扰了王上的兴致,只好硬/着头皮,压低声音:“丞相求见。”
商阙暗自思忖一番,已然猜到张随来此所谓何事,此次探讨大约需要耗些时间,避免吓到姜姒便道:“去取屏风。”
长乐行了一礼,叫上几个宫人将远处的屏风移了过来。
能在未央宫当值的宫人早就被敲打过,任凭谁用金银玉石收买都不会动心,更不敢将宫内之事往外传,守口如瓶的很。
商阙挥了挥手,淡淡道:“宣。”
方才张随便有猜测,对于国事王上一向雷厉风行,从不为宫妃们牵肠挂肚,只一人……就是诸侯赵国的十一王姬姜姒,见到遮挡的屏风,便彻底做实猜测,一向严肃的脸多了几分笑意:“王上。”
既被看穿,商阙也不再隐瞒:“她胆子小。”
张随面容慈祥而和蔼:“王上如今也二十有三,早早生下子嗣,省的那些不安分的天天想着法子往宫里塞人。”
从去岁秋季到如今,宫内已被塞进了不少王工贵女,无一人得王上临幸,不少人怀疑王上不喜,便送来更多貌美的女子,甚至还有男子,只有张随知晓他心中一直记挂着那个女子。
文武百官,也只有张随和御史大夫王申敢对商阙说这样的话。
商阙背着手轻笑:“丞相莫要打趣孤,可是出了问题?”
不然,张随也不会如此行色匆匆来宫见他。
张随正了正神色:“正是。”
六国统一后,大齐国土越发辽阔,可人心不齐,国策难施,其中最难的便是诸侯韩国,韩王室形同虚设,公孙墨势力盘踞于此,错综复杂,一时根拔不下,监御史写信向他求救,关于公孙墨之事张随无法决策,只好入宫面见王上,请他定夺。
高大的身型立在窗前,眸子里冷意如冰:“呵!孤确实放纵他太久了。”
他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转而看向长乐:“宣刘颇。”
张随心中一紧:“王上可是要……”
刘颇为大齐左将军,王上此刻宣他,莫不是要用武力镇压公孙墨?
可公孙墨那个老狐狸门客众多,今日若是动武,明日便会将此事传遍天下,那些人杀也杀不尽,王上丰功伟业,何须背上此等骂名。
“非也。”
此言一出,张随思忖是自己多想了,随后淡定的坐着饮茶。
商阙执笔很快写了一封诏书:“丞相来看。”
张随放下茶盏,快步走去,双眼横扫过诏书,而后长笑:“王上妙计,公孙墨那个老匹夫若敢不从,便是违抗王令,届时王上派兵镇压,即便公孙墨有再多门客也是无用。”
商阙随手又写了一封诏书,张随见后,接连直呼“妙计”。
因着不是朝会相见,刘颇只穿了身常服,远远便能嗅到一股子脂粉味。
张随打趣道:“刘将军又纳了几房小妾?”
刘颇一向快人快语:“刚得了个貌美的小妾,改日请王上和丞相吃酒。”
刘颇本是一介布衣,得先王恩施,得以入军杀敌,十余年来战功赫赫,而后更是被商阙重用,统一六国后,封其为左将军。
他生平只有两大爱好,一是上阵杀敌,二是妻妾成群。
若是一般的王公贵族能有这么多妻妾,后院早就闹得乌烟瘴气,可刘颇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对妻妾好的不像话,只要得了奖赏,便送给她们并不偏颇,也因此,这些年妻妾和睦,子孙满堂,一度成为朝中人人羡慕的对象。
“王上,召臣来所谓何事?”
商阙将诏书扔给他:“三日后领八千精兵去韩宣告第一封诏书,公孙墨若敢不从,直宣第二封诏书,再不从,只留公孙墨一人活口,其他亲眷与门客就地格杀。”
闻言刘颇大喜,他早就看不惯公孙墨老儿,在家休闲数月,早就蠢蠢欲动,当下便咧开大嘴笑了起来:“臣遵命。”
见他扭头就走,商阙喝止道:“慢。”
刘颇疑惑不解:“王上还有何事?”
刘颇一介武夫,向来直来直去,用他对上公孙墨那个老狐狸再合适不过,可他必定耐不住性子与公孙墨耗。
想了想,商阙道:“孤派十五少府给你,此去韩国,无论如何都要建好城墙,防御外敌。先带少府们查勘地形,画出图纸,至于后续事宜,待事成后再讲。可能办到?”
“臣若办不到,提头来见。”
商阙定定的看着他:“刘卿乃大齐功臣,孤何故要你的脑袋,孤要的是……公孙墨!”
刘颇正了正神色,恭敬行礼:“臣定不辱使命。”
商阙转而望向张随:“丞相可安心了?”
有此等妙计,张随自然安心,笑呵呵道:“臣不叨扰王上了。”
风平浪静后,殿内只余冉冉茶香。
商阙缓步走到屏风,见姜姒的双睫颤抖个不停,故意走过去,勾起她的下巴,作势要吻上去。
近在咫尺时,那双错乱的眸子总算睁开,消瘦的肩膀往后一侧,怯怯道:“王上……”
商阙不以为意的直起身子,似笑非笑:“何时醒来?”
昨夜生了那档子事,早上起的早,而商阙揉的太阳穴又太过舒适,姜姒醒来后差点尖叫出声,她不仅在王上的座椅上睡熟,还听到了王上和丞相、将军们谈论的朝政秘事。
故此只敢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他们。
然她不过弱女子,能在王上的注视下强装镇定那么久已是极限,直到王上的鼻息落在她的脸上……
姜姒心中慌乱如麻,垂下眼眸,认真道:“王上,妾什么都没有听到。”
后宫之人能活的长久,一是找对靠山二是学会充耳不闻。
商阙起了逗弄之心:“孤今年二十有三,旁人到了孤这般年纪早已儿女双全,方才丞相也曾谏言,赵姬以为如何?”
姜姒懵了。
后宫如此多莺莺燕燕,只要商阙肯,有的是宫妃为他生子。
入齐前赵王和赵后也说过此事,让她借着学到的房/中/术,多与王上云/雨一番,待日后母凭子贵,在王上面前为赵讨要些好处。
可姜姒出生后过得如此之苦,怎会为了自己快活,生下一儿半女受罪。
眼下王上如此问,是为何意?
姜姒斟酌着话语:“后宫姐妹颇多,王上若喜欢……”
越说面前之人的眼神越冷,姜姒吓的赶紧住了嘴,大气都不敢喘。
分明是他让说的,怎地突然就生气了?
商阙冷呵一声,目光掠过她的脸颊,一字一句:“赵姬如此着急将孤推给旁人?”
他身材本就高大,压迫式的凌于姜姒之上,如此质问,姜姒眼前一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此躲开骇人的目光。
“妾……妾……”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隐隐还带着哭意。
商阙却不放过她,紧紧的盯着她的眸子,继续质问:“赵姬想看孤与旁人生儿育女吗?”
上一世的姜姒爱他,却不敢恃宠而骄,是他的错,是他没有给姜姒绝对的安全感,这一世他改了,他将所有碍眼的东西清除的一干二净,无人能伤她,无人敢质疑她。
他将一切美好的奉上,只为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她却退缩了。
姜姒双眸好似含了一层雾气,不敢点头更不敢摇头,她紧张的舔了舔下唇,刚想开口,下一刻,那张脸突然靠了过来,含住了她的唇瓣。
“唔……”
细碎的呜咽声流转于唇舌之间。
姜姒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强势如他,单手禁锢着姜姒的腰肢,另一只手遮盖住她的双眼,喉间传来一声低笑:“呼气。”
姜姒得了命令,大口的喘着气。
还没缓过神,商阙又俯身亲了过来。
第三十三章
唇齿之间, 那股子冷香也越来越烈,姜姒犹如一个提线木偶,任凭他摆弄。
许久之后, 商阙终于抬起头, 唇上也拉出来一条晶莹剔透的银丝,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拇指缓慢的抹开唇上的那道水痕。
姜姒只敢扫一眼他的唇,便胆怯的低下脑袋,察觉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他的衣袖,又慌张的松开。
“赵姬可喜欢孤如此对待?”
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姜姒还是头一次与人如此亲密, 被他亲的须臾之间, 脑子里一片空白外再也想不到别的什么,眼下双唇还隐隐泛着酥麻之感。
她不习惯, 更不喜欢。
然而当着他的面,不能如此直白。
她斟酌了一下言语:“王上给的,妾都喜欢。”
明明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他。
商阙沉吟了一声, 故意道:“既如此,每日孤亲上赵姬一回,如何?”
那双氤氲的眸子怔愣了许久, 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再等下去,怕是要哭起来。
商阙很快收敛起笑意:“孤很喜欢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天子每每与宫妃亲近完都会说这种情话?
她要如何回答才不会出错?
赵后只命人教她房/中/术,并未教她如何回应天子的甜言蜜语。
若她答错, 天子会不会赐她磔刑, 想到会被生生折磨个三日三夜,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妾……”
商阙话锋一转:“……煮的汤。”
原来如此!
姜姒猛然松了一口气。
自小母亲就叮嘱过她, 天下男子皆薄幸,有权势的更是如此,这些话她始终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若非姜玥不愿入宫,她哪有什么面见天子的机会。
她是想得到天子的宠爱,但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心搭进去。
商阙低头勾着她颈间的长发,缓声道:“赵姬入宫后起早贪黑,明日起酉时将羹汤送来便可。”
入宫几日费心劳力为他炖汤,神色都憔悴了几分,商阙想让她睡个好觉,将养好精神。
姜姒想起身谢恩,却发现商阙双手紧握着椅子两边的扶手,想了许久,才怯怯的拉着他的衣袖,轻轻的晃了晃:“谢过王上,马厨还准备了几种羹汤,妾想回去先试做一二,待明日为王上奉上更好喝的羹汤。”
她的声音本就悦耳,如此刻意放缓声音,更是动听,商阙不禁想多亲近她几分,可今日做的已经够多,若太急,她会怕。
商阙恋恋不舍的放下她的长发,立直身子。
一眨眼的功夫,姜姒已经恢复了往日端庄的模样,朝他福了福身:“妾告退。”
听他应了一声,才脚步匆忙的往殿外走。
未央宫又变成了往日的冰冷模样,商阙的指尖划过方才她坐的地方,轻叹了一口气。
午时来此,出殿时已然夜落星空。
如月将狐裘披在她的身上,目光隐晦的扫过她的唇,暗道王上又禽兽了:“王姬,奴婢方才听长乐内官说燕国的两位王姬明日要进宫。”
姜姒自然记得那两位,一位温柔怯懦,一位嚣张跋扈:“二王姬不是需修养几月,怎会如此之快进宫?”
“奴婢不知。齐宫本就这么多莺莺燕燕,再来两个怕是更热闹。”如月暗暗观察她的神情,见她无动于衷,又道,“王姬今日在未央宫待了那么久,可见王上对王姬真心喜爱,即便来了再多人,都无人能超越王姬,所以王姬不用忧心。”
闻言,姜姒的脚步顿了顿,很快道:“吾为何来齐宫,以往在赵宫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如月知晓,吾心之愿,想必如月也知晓,对于王上……吾不敢奢求更多。”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不好,可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若可以,谁不愿意做个自由而洒脱的人。
正是知道走到今日这一步有多不易,才会更加珍惜,更加不敢轻易出错。
夜里入眠,姜姒睁着眼睛呆愣的望着床幔,手抚上唇,这里已经没了酥麻之感,一想到与当今天子唇舌交合过,脸颊便忍不住燥热。
转念又想到他也会对别的宫妃如此,燥热的脸颊迅速冷却了下去,方才的那些旖旎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还是未央宫,还是那张紫檀木椅子。
原本在她身上的朱色外袍凌乱的堆积在地上,月白色的里衫也松松垮垮的散落下来层层叠叠的堆在腰间,她双眼被红色的绸带覆盖,脸上似羞似恼。
“王上,妾什么都看不到。”
耳边传来一道轻声的低喃:“再等等。”
“等什么……啊!”
突然而来的一击,将姜姒原本的话语硬生生堵在喉间,白皙的脖颈高高的扬起来,而后缓缓落在一只宽大的手掌中。
“赵姬,可喜欢孤如此?”
如此熟悉的红绸,如此熟悉的话,还有那个“孤”字,姜姒已经把梦中的人彻底当成当今天子商阙。
现实里她无法说商阙什么,梦里只想为所欲为。
姜姒忍着身体的异样,轻嗤了一声:“不喜欢。”
男子停下来,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转片刻,似有疑惑:“何处不喜?”
“什么都不喜欢。”反正是在梦里,姜姒越发大胆了起来:“每次都是你快活,一点都不顾忌我的感受,我只感觉到痛、累、腰又酸,每次过后,我都要在床上修养许久。”
及笄后做的梦,不是他提着刀杀人,就是把她按在各种地方为所欲为,丝毫不顾忌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男女之事,说来说去也就那点事。
有人喜欢温柔,有人喜欢霸道。
姜姒也只有过一个他,实在被他弄怕了。
感觉到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越来越冷,姜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强装镇定哼了一声,嘟嘟囔囔道:“难道你还能控制住我的梦不成。”
说完,便挣脱他的束缚,扯下红绸,直直的看向他,却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
姜姒奇怪的揉了揉眼睛,又看过去,还是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
她也不再纠结,伸出纤细的食指点了点他的胸口:“让开。”
某个地方还连在一起,她没敢看,只能看着别处。
男人沉默了片刻,往旁边挪了一步。
姜姒不小心扫到她那处,心口漏了几拍,快速别开眼,小声嘟囔:“怎生得如此吓人。”
今日批过奏折后,商阙隐隐有了困意,再醒来便是姜姒衣衫半遮半掩,困在白日坐的桌椅之上,昏暗的烛光印在她的皮肤上,犹如无暇的美玉。
许是白日与她太过
亲近,梦里生了魔怔。
恍然间,椅子上的姜姒嘴巴微张,舌尖半露。
商阙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或许梦中之人是他心中所爱,就连触感都那样真实,他的指尖落在她的唇上,缓缓往下滑动。
姜姒没忍住痒意笑了起来:“王上,莫要捉弄妾。”
仿佛是真的姜姒在自己身边一样。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商阙情迷意乱了几分,正恍惚间,姜姒的舌尖碰到了他的食指。
脑子里的那根紧绷着的弦彻底断开,等回过神,他已经□□了上去。
他想起了白日交谈的话,便问了一句,得到的却是“不喜”。
商阙垂着眸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前世今生,他只有过姜姒一个女人,所有的经验也皆与她一起积攒下来。
上一世,明明她也曾意乱情迷过,也曾与他共度巫山,更没说过这些般冷漠的话。
那时他以为姜姒也喜欢,故此做的更加卖力。
原来……她一直不喜。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已经退了出来,而她也扯上里衫。
“等等。”
商阙按住她的柔夷。
姜姒奇怪的扫了他一眼:“还有何事?”
白日炖汤不说,还在未央宫胆战心惊了那么久,梦里自然不想再看他的脸色,便恢复了真实的性子。
反正是梦,他根本没法子知道。
商阙从袖间取出手帕,低垂着眸子,擦拭她的身子。
姜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立马推开他,双眸带着恼意:“登徒子!”
竟然直接擦她那里。
再看到那张手帕上沾染的痕迹,姜姒耳尖如滴血,羞愤的夺走,在地上踩了踩,气冲冲的对他言:“不许碰我。”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衫,嫌弃的皱着鼻子嗅了片刻,见上面没什么奇怪的味道,才往身上穿,还未打结,腰上便落了一双宽大的手掌。
如此生气勃勃的姜姒,也只有上一世的后来才见过几次。
商阙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身上带,声音低喃:“真的不喜欢我如此对你?”
以往私下相处时,二人也是你呀我呀的,没什么敬语,他不觉得有什么。
姜姒十分不满,挣扎着双手掰他的双臂,可那是带兵打过仗,上阵杀过敌的双臂,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撼动了的。
姜姒心口如同燃了一把火,望着那双带着老茧的手,磨磨牙咬了上去。
她的力气小的可怜,商阙眉眼含笑,把手往她嘴里送了一寸:“姒姒若喜欢,日日咬我便是。”
姜姒呸了一声,松开他的手:“下次咬的就是你的脖子。”
这可是在她的梦里,她想做什么,自然就做什么。
咬他脖子那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商阙轻笑了一声,一把将她扛起。
姜姒拍打着他的肩膀:“放我下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得不承认,她就是胆小如鼠。
不仅怕现实里的他,也怕梦里的他。
姜姒的双腿不断地晃动着。
“啪!”
臀部落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如此屈辱!
姜姒眸子里蓄满水意,声音带着几丝颤抖:“为何如此待我。”
她的身体被放在桌案之上,高大的男人将脸凑到她面前:“给你打。”
第三十四章
姜姒不敢置信看着他:“你是王上……”
王公贵族家的女眷对主君都不敢如此放肆, 妄论王上。
即便是在梦里,面对他,她还是有几分胆怯。
商阙的双手撑在她身体左右, 定定的注视着她的双眸:“你可以任意对我。”
别说打一巴掌, 就是割下他身上的肉,他都不会多言半句。
姜姒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不看他,只小声道:“放我下去。”
他身上的气势太过凌人,姜姒不愿意多待。
商阙没动,握着她的右手, 在她的注视下, 将手甩向他的脸。
用的力气不小,她的手已经红了。
她看不出他的脸色, 总觉得也该红了。
姜姒呆愣的望着他:“你……”
“我说过,你可以任意对我。”
一时间姜姒不知该如何作答,踌躇道:“这是你自己打的,和我无关。”
冤有头债有主, 就算要找事也不要找她的事。
商阙眉宇间舒展开来,随即点头:“嗯,是我打的。”
见他态度松软, 姜姒也放软了声音求饶:“既如此, 放我离开吧。”
“不可。”
姜姒眸子里挂着恼意,恨恨的瞪着他:“你到底要什么?后宫有那么多宫妃,何不去找她们?”
何苦逮着她一人发泄。
闻言, 商阙身上多了一股冷意, 望着她一字一顿:“我只有过你一人,你也必须只有我一人。”
如此蛮横霸道的言论, 更是在姜姒的心里烧了一把无名火。
姜姒冷冷的看着他:“我不要你。”
话音刚落,细白的后颈就被那只蛮横的手握住,片刻,他的唇舌便覆了上来。
姜姒挣扎了几分,心一横,直接咬上他的舌。
然而商阙并未躲开,反而愈演愈烈,越加放肆。
血腥味在口齿间散开。
许久之后,商阙终于松开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将她按在桌上。
姜姒本就不满被他胡乱亲了一通,这会儿也忘记怕他,手脚并用的踢着,嘴里骂道:“放开我,登徒子!你是不是又想强迫我!放开我!”
商阙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她的外衫上,两手一用力,便顺利撕开,将姜姒绑在桌上。
姜姒眼眶里含着泪,满脸控诉:“我不想要,放过我吧。”
她太怕眼下的王上,仿佛要将她生吃活剥一般。
“别怕。”
红绸再次覆在她的眸子上。
商阙伸手剥掉她的衣衫,殿内有地龙,不着衣衫也察觉不到凉意。
姜姒身体却瑟缩了一下,战战兢兢问:“你……你要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温热的吻。
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闭上眼睛去感受我给的一切。”
正羞恼间,他的唇落在了意想不到的位置上。
姜姒身子一颤,低声喊:“别……”
商阙没有给她时间反应,动作也从一开始的青涩慢慢熟练起来。
“唔……”
姜姒觉得今日做的梦太过荒诞,王上竟伏低做小,对她如此。
眼前犹如白昼突显,姜姒偶然得了几分清醒,便苦苦哀求着:“不要了。”
商阙抬头,红唇潋滟:“可有快活过?”
“有!我不要了!放开我!”
姜姒胡乱的挣扎着,可四肢被禁锢的太死,她根本无法逃离。
商阙轻笑了一声:“既如此,自然要多快活几次。”
一声细长的叫声自她喉间响起。
烛火晃晃悠悠了许久,终于快要燃到底。
商阙也终于放开她,拿起手帕将她擦拭干净,又抬手将她鬓角旁汗湿的碎发挽到耳后:“姒姒可喜欢?”
姜姒身体犹如一叶扁舟,浮浮沉沉间终于归于现实,浑身酥软没有一丝力气。
商阙叹了一口气,捡起掉在地上的衣衫,刚为她穿好,脖颈上便传来一阵刺痛。
他嘴角含着笑,像是哄孩子般拍着她的背:“牙可痛了?”
闻言,姜姒又加重了两分力气。
再松开时,脖颈已经鲜血淋淋。
“可消气?”
姜姒不愿和他再多说什么,从桌案上蹦下来,还未走两步,又被他抱起来放在桌上。
“姒姒不告诉我喜不喜欢,我便会做到你满意为止。”
听他的话并不想弄虚作假,姜姒又惧又怕,不情不愿道:“……喜欢。”
“这样啊。”商阙勾着唇角,紧紧盯着她的脸:“我也喜欢姒姒的味道。”
还舔了舔唇,似乎在回味什么。
姜姒隐隐想到方才其一举一动,羞愤异常:“别说了……”
商阙轻笑了一声:“姒姒害羞,那便不说了。”
“我……我要回去!”
以后最好再也梦不到他。
商阙有些遗憾的拥着她的肩膀:“好想和姒姒一直待下去。”
平日无法对近在咫尺的她做什么,能在梦里做也不错。
上一世他也为姜姒做过此事,只可惜几十年未碰过她,动作有些生涩,不过她的表情动作还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趁他遐想间,姜姒灵活的从桌案的另一侧跳下去,疾步往殿门跑,还不忘挑衅道:“做梦吧,我才不会一直和你一起。”
商阙气醒了。
望着湿热的裤子,面无表情的喊了声长乐。
长乐一到跟前便嗅到了那股子味道,一言难尽的望着商阙:“王上,赵王姬已在宫内,何不临幸……”
那双冰冷的眸子横了过来,长乐立刻垂着脑袋不敢多言。
“备衣衫。”
“诺。”
商阙折身去了偏殿,将身上的味道洗了去。
天色未亮,他已然没了睡意。
梦里太过真实,真实到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
长乐为其倒了一盏茶,拿细葛布为其擦拭湿发:“王上可还在想王姬?”
手指轻敲桌面的动作一顿:“话多。”
长乐与他相识数十年,能与他说旁人无法说的话:“哎,是奴才多嘴。季春之赛已有条不紊在准备,届时天下练武之人皆会涌入商都城,如此盛况,还是天下头一次,王上此时带王姬游玩一二,待回宫之时,定然对王上死心塌地。”
届时王上定然身穿玄衣纁裳接受万民跪拜,姜姒随其左右,自然也能接受万民跪拜。
试问天下何人能拒绝得了如此无上的敬仰。
商阙睁开眼睛转而看向长乐,见他还在喋喋不休,夺过他手中的细葛布,喉间传来一阵冷笑:“如此胡思乱想,便罚你今日写出话本子送与姒姒。”
他?
话本子?
九岁那年,父母双亡的长乐万念俱灰,听闻临近的山上常有狼群出没,一心寻死,便进了山,何曾想见到狼的一刹那,他退缩了。
自幼家贫,他生得比同龄人小了不少,与眼前凶悍的狼群相比,他更显太过渺小,当场便吓尿了裤子。
就在狼冲向他的那一刻,有人从天而降,一拳将狼打出数尺之远,而后将他护在身后。
狼群凶狠异常,那个小少年却兴致盎然。
不过须臾,便将狼群打死,并快到斩乱麻将狼头割下,路过他的时候,冷声说了一句:“苍茫大地,处处生机,何故寻死。”
长乐头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早就吓得不知如何言语。
走到半路的少年折返回来,将狼皮剥下,并用藤蔓包好,扔到他脚下:“拿这个去城里换钱,能安稳度些时日。”
那时的长乐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吃食,早已筋疲力尽,更妄论拿走这么重的狼皮,但他还是一点点的将狼皮往外拉。
走走停停间,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又在溪边相遇,长乐这才注意到少年双脚鲜血淋漓。
少年衣衫皆名贵,却有如此胆识,还救了他一命。
长乐心神不安,快速跑走,又折返到溪边,将绿油油的草药递到少年身边:“此药轻敷可止血。”
少年淡淡瞥了他一眼:“只一点血,死不了。”
鞋履已然被鲜血浸湿,而他却这般言语。
长乐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于是蹲下身摘掉鞋履,看到被咬的伤口深可见骨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少年却不惊不惧。
“你不疼吗?”
小少年摇头:“此乃吾之勋章,何疼之有。”
长乐默默无言,只是把草药嚼碎贴在他的伤口处,感激之言到了口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小少年沉吟片刻:“你会医术?”
“父亲乃医师,不久前母亲难产,父亲为母亲挖一株草药,从山崖跌落,前不久皆去了。”
小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既有手艺,便好好活着,倘若你父母在世,他们也会有如此期望。”
说完,他便走了。
长乐不知为何一直跟着他。
小少年皱眉:“何故跟随我?”
长乐认真答道:“你救了我一命,从此,我这条命便是你的。我没了家人,想跟着你。”
“哪怕未来刀山火海?”
长乐重重点头。
小少年没说什么,也未将他赶走,直到日暮,看到守卫森严的王宫,他才知道那个小少年竟是齐国公子商阙。
二人朝夕相伴十余载,早已超越了主仆的情分。
这些年他跟着商阙去过学堂,上过战场,若是舞刀弄枪,玩弄心机,他尚可,若是写话本子,他敬谢不敏。
长乐不由得皱起眉头:“王上,此等刑法是否过重?”
商阙眉尾轻挑,语调上扬:“既如此,便为你赐几房姬妾,如何?”
长乐面色变了几变。
入宫时他已经比旁的内侍年长许多,本应净身后才能服侍,可商阙不喜,便免了他。
长乐跟随商阙这么多年,无心情爱,只想为王上尽一份薄力。
“王上何故打趣奴才。”
商阙摆摆手:“罢了,你不愿孤便不强求,有朝一日,若想出宫,知会孤一声。”
多日未曾练武,商阙心痒难耐,换上一身劲装,手持长剑,大步往外走:“与孤过上两招。”
长乐喜上眉梢:“奴才即刻去备马。”
第三十五章
天不亮姜姒便醒了, 想到梦里的经历,双颊如滴血一般,就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绯色。
天子明明看着十分正经, 怎在梦中如此放/浪, 仿佛是久未见过荤腥的狼一般,恨不得将她连皮带肉都吞入腹中。
更奇怪的是,以往她虽能梦到天子对她所作所为,却没有昨夜那般身临其境。
就连现在,她都觉得身上黏腻异常。
她忍着羞意,将亵衣从内到外都换了一遍。
刚吃过早膳, 有侍女来禀报:“王姬, 司娘子来了。”
司宁带了一堆宫外来的小玩意:“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季春的比武大赛,商都城内热闹极了, 妾也是挑些顺眼的送与王姬。”
有栩栩如生陶制的小玩意和精美的花灯,此物着实新奇,姜姒微微颔首:“司娘子好意,吾心领了。”
周遭也就如月一人, 司宁凑近,附耳小声道:“听闻翁孟一直想要天下第一剑,此次比赛彩头便是皓月, 如今比武在即, 翁孟必然参加,王姬若能得王上应允,见到翁孟不过轻而易举之事, 王姬所求也能得之所愿。”
不曾想司月入宫竟是为了告知她此事, 姜姒不由得心生感激:“多谢司娘子长途跋涉,前来告知。王上已经应允带吾出宫。”
以王上的能力, 召见翁孟乃小事一桩,何故如此大费周章。
司宁心中诧异,随即一想便通了,她在曲觞坊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耗费心神只为博美人一笑的大有人才,想必天子也是如此。
此乃二人之间的情趣,她自然不便多言。
司宁口齿伶俐,谈吐得当,寥寥几句,便将近日都城内发生的趣事讲的活灵活现。
只是每每见到王上,总觉得胆战心惊的厉害,不如在曲觞坊待着舒爽,今日入宫确只为说这件事,既然已知晓答案,她并不想在宫内继续待下去,很快找机会溜走。
眼见已过午时,姜姒拾掇了一番,便到了庖屋。
原本的马厨不知何时换成了商阙。
“周内官怎不去休息?”
姜姒知晓他伤势严重,补品一茬接着一茬的送去,还找了几个内侍贴身伺候。
商阙的右脚裹着一层厚厚的棉纱,直直的站立着,身子并无半分摇晃:“恰巧马厨有事,奴才便斗胆继续教王姬。”
姜姒不疑有他,挽起衣袖扫了眼木盆里的食材:“吾大约知道做什么了,内官为吾烧火便可。”
如此,他也不用动脚。
“奴才所幸。”
有了前几日的经验,姜姒手法越发娴熟。
商阙往灶里添了一把柴,扫过她曾被热油烫过的手背,经珍贵异常的药膏涂抹,现在只隐隐能看到一些痕迹。
蓦然想到那个梦,他目光仔细扫过她的侧颜,嘴角亦勾了一抹笑。
姜姒只把心思放在做羹汤上,并未察觉到异样。
“王姬昨日未休息好?眼底怎会如此?”
闻言,姜姒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水盆打翻,眼眸一转:“许是白日睡得多了。”
顿了顿,她小声问道:“吾面容,当真可怖?”
当然不是。
她眉宇间虽挂着疲倦,却别有一番风情,一颦一笑皆无人可比。
商阙如此问,不过想知晓她是否也做了同样旖旎的梦。
“王姬貌美,天下无人可及。”
如此直白夸赞,姜姒不由得生出几分羞涩,方才的紧张也烟消云散:“内官夸赞,吾心盛悦。”
“奴才便每日夸赞一番。”
姜姒眉眼如含苞待放的桃花,仿佛含着春色:“内官莫要打趣。等这些时日修养好身子,季春之赛与吾一同出宫见识剑客们比赛盛况,如何?”
这次轮到商阙手抖,他装伤便是为了躲避季春之赛。
无论是周暮春还是沉赝,都是他一人所扮,平日为了不让她起疑心,总是朝华宫与未央宫来回跑。
他无分身之术,自然无法在季春之赛的当日以两人身份同时出现在她面前。
沉吟一番,商阙便想好说辞:“此等大事,奴才残躯,未能有幸一观。”
天下诸国,每每举办祭祖等大事,极少要净过身的内侍前去服侍,便是以内侍残躯脏了祖宗的眼为由。
“周内官何故如此贬低自己,你乃天子近身内侍,又侍奉天子多年,区区小事,待吾问过天子或有机会出宫。”姜姒侧眸看向他:“吾还记得内官甚是喜爱热闹。”
无论是陵城的望月楼还是戈渊城的温泉亦或者商都城曲觞坊,他都熟悉异常,想必以往定爱此等热闹之地。
内侍和侍女待二十五岁后才有机会出宫,姜姒感念周暮春这一路照顾她颇多,才想带他出宫热闹一番。
商阙微仰着头,一双眸子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声音带着几分试探:“王姬还记得奴才的喜好?”
“自然。”姜姒将调味品放入锅内搅拌一番,又盖上盖子:“你和如月陪伴吾良久,你们对吾好,吾自然感受的到。”
以往在赵宫的日子比内侍都不如,每每想到如月与商阙也曾经历过此等暗黑时刻,便忍不住生起了相惜之意。
“奴才对王姬好,并无所求。”
人心皆是肉长,宫内尔虞我诈,姜姒如今被困在深宫,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们二人,他们二人能依靠的也只有她。
“此话以后莫要再说,待羹汤煮好,吾与如月一同去往未央宫,内官好好歇息便是。”
“诺。”
此汤简单,不过一个时辰便做好了。
刚走出宫门,忽而想到商阙之言,姜姒扭头对上如月的眸子:“吾看着是否有几分憔悴?”
如月也正奇怪。
进宫这些时日,除了王上禽兽般折腾过王姬一次,便再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宫内每日的珍品众多,又有孔梵坐镇,姜姒怎越来越憔悴。
“王姬昨日夜间未睡好?可要奴婢换一种香料?”
姜姒摇摇头:“罢了,走吧。”
正巧让王上知晓,每日为了讨好他,究竟有多费神费力。
今日天气回暖,房檐上的积雪融化,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
刚走出不远,忽听到众多脚步之声,诧异间,只见几位内侍抬着担架,上头躺着的赫然正是燕国二王姬云渺。
不过数日未见,云渺早已不复往日嚣张之姿,面色消瘦蜡黄,见到来人还以为是哪个宫妃来此看她落魄之样,不由得心生胆怯,吓得赶紧闭上眼睛不敢看她。
倒是一旁的大王姬云锦礼貌有加,朝她微微颔首,便跟着宫人而行。
如月不由得叹道:“燕二王姬没有大王姬半分端庄,也不知此时进宫,能得什么封号。”
以她所想,王上不杀燕二王姬已是仁慈,眼下定然只能得最低等的少使封号。
此事不该她们所想,姜姒提醒道:“慎言。”
如月立刻噤声。
又是和以往一样昏暗的未央宫,姜姒轻车熟路的垂着头走到桌案边行了一礼。
只是在注意到桌椅的时候,身子僵的厉害。
商阙注意到此等异样,若有所思道:“赵姬似对这张桌椅很感兴趣?”
“妾不敢。”
“坐过来。”
姜姒目光落在那只腿上,双颊泛着红:“妾为王上按太阳穴可好?”
“孤今日头不疼。”
姜姒一步一挪的走过去,到了跟前却生了退意,眼下可是真正的王上,而非梦中,她若行错一步,哪里还有命在。
“赵姬在犹豫什么?”
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姜姒捏紧衣袖,认命一般闭上眼睛坐了上去。
他的腿坚硬如磐石,刚坐上去,姜姒便清晰的察觉到他的身子骤然绷紧。
于是颤巍巍的睁开双睫,怯怯的看着他:“妾……有错。”
黑暗中,只能看到那双眼睛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商阙抬手落在她的腰间,将头窝在她的脖颈间叹息了一分:“何错之有。”
他凑近轻轻嗅,温热的气息打在白皙的脖颈上,隐隐泛着一丝痒意,她猛地瑟缩将身子挪了一寸。
商阙却没有放过她,呢喃道:“此香孤之最爱。”
上一世,姜姒平日素来无事,跟着古书典籍竟做出了失传已久的玉茗冷香,此香带着冷意却能助眠,香气悠长而不寡淡,还治好了扰烦他多年的多梦之症。
后宫宫妃听闻后,便效仿姜姒如此,可每一种香都无法与玉茗冷香相媲美,于是便有人起了歹心,在姜姒献的香内下毒。
此事败露后,商阙知晓真相,然不得不做出样子,将姜姒打入冷宫。
姜姒竭力自证清白,却不得法,心生委屈,一气之下竟卧榻三月有余,虽得孔梵调养,但已经生了病根,始终无法根治。
此事一直是他心中的刺,日后每每想起,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他抱得太紧,姜姒越发无法呼吸,侧头看到羹汤,小声提醒:“王上,汤凉了。”
他终于松开,却道:“赵姬喂孤。”
姜姒迟疑了片刻,妄图下地,却被他拦住。
“王上……”
商阙下巴一扬:“这般喂便可。”
如此亲密之姿,姜姒不由得面红耳赤,却还是遂了他的心意。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凑到他唇边。
商阙直勾勾的看着她,一饮而尽:“赵姬可喝过?”
“……未曾。”
商阙眼底含了笑,拿过她手中的汤匙,二人俨然换了个立场。
姜姒踌躇道:“王上,不可。”
“孤听闻此乃夫妻间的情/趣,未央宫只有你我二人,赵姬何不放下心中不安。”
此言听得姜姒胆颤心惊。
以往周暮春也曾说过此话,可那是二人私下随口一说,眼下王上此言是为何意?
夫妻?
一王一后乃是夫妻,她刚顶着姜玥的身份进宫几日,又没有名分,谈何夫妻。
第三十六章
姜姒垂眸思索片刻, 轻声道:“王上莫要折煞妾。妾之心愿,一愿大齐万世无疆,二愿王上如日之升。”
“哦?”商阙兴味的看着她:“赵姬别无所愿?”
如此直白的试探, 姜姒自然摇头称是。
商阙直勾勾的看着她, 定定的说:“孤有。”
姜姒此时毫无好奇心,毕竟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垂着脑袋,像只受惊的飞鸟,若有可能真能把身子缩成一起,圆润的滚出未央宫。
“
孤之所愿……”
商阙抬手抚着她的侧脸, 温柔的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
姜姒试图闭上五感, 可那道低沉的声音,还是如鬼魅般钻到她耳朵里。
“……便是与赵姬一起享这盛世。”
姜姒心如擂鼓, 没敢抬头看,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王上竟爱姜玥如斯!
若有朝一日身份被戳穿……姜姒将头压的更低。
“赵姬何不看孤?”
“妾……”姜姒额头上沾满细汗,急的说不出话,最后才匆匆落下一句, “妾不敢。”
商阙在她耳边轻叹一声,幽幽道:“赵姬不必惊慌。”
上一世未完成的承诺,这一世一定如愿。
他以性命与天赌。
沉默间, 商阙又端起了那碗羹汤, 轻轻吹了吹,喂到她唇边。
姜姒食不下咽,若不知晓羹汤是自己所为, 真担心汤内藏有剧毒。
一碗汤尽, 商阙拿起手帕擦拭掉她唇边的残留,而后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上蹭了蹭, 察觉到其身体僵硬,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果然急不得。
商阙铺开桌上的竹简,扫过她的侧颜,语气舒缓:“季春之赛,赛况盛大,届时文武百官也会亲临,此乃大齐盛事,孤必然与万民同乐。赵姬与孤同乘一骑,一同看尽大齐繁华。”
“妾惶恐。”
商阙眉眼舒展,把/玩着她的手:“孤给得,赵姬便要得。”
他姿态亲昵,丝毫看不出亵/玩之感。
待到夜深人静,商阙才懒懒的放开她:“听闻赵姬与司宁相谈甚欢,孤已命司宁每日去朝华宫,二人尽兴玩闹,无需管其他,这些日子孤政务繁忙,莫要再准备羹汤来未央宫。”
闻言姜姒大惊,司宁本自由自在,哪里想日日夜夜担惊受怕进宫陪她,唯恐自己连累了司宁,开口想解释。
只是还未开口,商阙便说道:“此等小事,赵姬不必惶恐。”
回朝华宫的路上,姜姒脑子里还在想商阙方才所说。
屏退众人后,姜姒紧紧的拉着如月的手:“今日听王上一言,吾心难安。”
如月不知殿内发生何事,还是头一次见姜姒如此不安,只好轻声安抚:“王姬别急,慢慢说。”
姜姒这才将殿内发生的一一道明:“以往在赵宫,你常随赵后左右,可曾听闻三姐姐与王上的往事?”
姜玥和王上?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也难怪姜姒会如此想,从始至终她都被蒙在鼓里,自然怀疑王上的所作所为,可如月也不能直白告知她,王上早就知晓她不是明珠王姬,否则这么多年的筹算都落了空,届时王上不杀她泄愤已是仁慈。
如月收敛好神色,缓缓道:“奴婢在赵后身边多年,时常见到明珠王姬。具奴婢所知,明珠王姬常年身居所赐府邸,整日与所养面首、乐人寻欢作乐,或与王宫贵女们策马奔腾。
奴婢曾听周内官说过,王上登基前一直跟随师傅们学武,后偷偷上了战场,只率领十余人便烧了韩国粮草,还斩杀了韩国主将,此战大捷,王上也一战成名,而后王上便带领将士们出生入死,征战多年。
按理来说,明珠王姬与王上并无见面的可能。依奴婢之见,或许是王姬多想了。”
姜姒始终想不明白王上为何待自己如此特别,只要她的身份未被发现一日,头顶上的那把刀便高悬一日,她两手无措的揪着袖口:“如今司娘子也被吾牵连进来,吾之罪过,大了。”
她本无心入局,偏偏被卷入其中,如月是,司宁亦是。
“司娘子乃六国第一舞姬,名扬四海,王上深明大义,即便发现事情始末,也不会怪罪司娘子。”如月握着她的手,沉声道:“况王上乃明君,定然不会重蹈赵王覆辙。”
赵王生性好美色,时常游历民间,美名其曰体验百姓疾苦,实则四处搜刮貌美女子。
一次,赵王偶然见到有一貌美女子在河边挽纱,魂牵梦萦后,便下令寻人,数月后有一女子主动承认,入宫不过短短半月,赵后便查出河边挽纱另有其人,正是入宫女子的亲妹妹。
赵王大怒,将入宫女子全家数余口赐腰斩。
自从赵王命姜姒代替姜玥入齐宫后,她脑海中便时常闪过那名女子的音容笑貌。
那女子是个命苦的,和姜姒差不多的年岁,父兄曾上过战场立过战功,功名却被人顶替,只得种田为生,她知晓赵王实非良人,为了妹妹只得铤而走险入赵宫,哪知真相还是被赵后可以戳破。
前一日女子还来找过她,翌日便听闻噩耗。
赵王尚且如此,何况天子。
姜姒明白赵王和赵后的心思,知晓他们从未盼过她活着回去,若她死了,此事便再无人知晓,姜玥也能以她的身份在赵国逍遥度日。
他们派如月和孙媪随她来大齐,也是担心她说错话,做错事。
姜姒脑子乱糟糟一片,哀叹道:“或许吧。”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正是朝华宫内服侍的侍女,她朝姜姒福了福身,“王姬,魏八子身边的曼香正在殿外候着,邀您前往承明宫。”
见姜姒神色疲倦,如月主动搭了话:“王姬身子不适,拒了去。”
“诺。”
侍女出去片刻又折了回来:“曼香言明,八子有急事相邀,其他几个宫里的也去了。”
姜姒捏了捏眉心,问道:“可说是何事?”
“没有言明。”
“罢了,吾走一遭便是。”
去往承明宫的路上,正巧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未央宫。
见姜姒连看几眼,如月捂嘴偷笑:“天子夜勉于政,多亏了王姬每日炖的羹汤。”
未央宫的灯彻夜常亮,乃蛊惑宫内之人,实则王上彻夜栖息在王姬身边,此等秘事只有少数人知晓。
“莫要打趣吾了。”
忽而想到一件事,姜姒心口猛地一颤,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说来奇怪,王上赏赐众多,吾又每日送羹汤,怎宫内没有传闻?”
第一日清醒后,长乐就拉了十几车金银玉石,如今还堆在库房内,她又每日进出未央宫,可宫内竟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犹记得司徒钰送汤那日夜里发生之事,第二天整个后宫都知晓了。
姜姒不知道的是,未入宫之前天子便安排好了一切,宫内无人敢妄论她,明上姜姒没有位份,实则乃后宫第一人。
妄论她,嫌命长了不是。
如月笑着解释:“天子赏赐谁敢多言,宫妃们都是聪慧的,自然不会找不痛快。”
此等解释也说的通。
话语间,已经到了承明宫。
承明宫正殿大门紧闭,四周还有重兵把守,偏殿则灯火通明,还未走近便能听见阵阵丝竹之音。
主位之人正是张芷嫣,言笑晏晏间招呼姜姒坐下。
姜姒以袖遮住口鼻,轻咳几声,柔声道:“今日受了风寒,本不想惊扰诸位姐姐……”
“今日私宴,尽兴而归便可。”
姜姒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没敢饮酒,兴味缺缺的吃了几口果子。
果然,张芷嫣将乐人赶走后,殿内便打开话匣子。
其中一个宫妃语气酸酸:“今日燕国的两位王姬一入宫,便住进了蓬莱宫。”
众人皆知,蓬莱宫是距离未央宫最近的宫殿,若能住在其中,也能多些机遇与王上偶遇,燕国的王姬倒是好命。
姜姒随口应了一句:“许是巧合。”
顾醉蓝嗤笑了一声:“巧合?偌大的齐宫,还有无数空置的宫殿,为何偏偏选中了蓬莱宫。
吾听闻燕二王姬入宫前因骑马摔断了腿,人人都道即便恢复,日后也无法纵马,然王上竟派了孔梵神医亲自为
其医治,此等荣耀,难道还不足以说明王上对燕二王姬特殊吗?”
“是呀,如今二王姬的位份还未下来,想必比……”楚筝扬了扬下巴示意,“……的位份还高。”
众人皆知她口中的正是楚良人司徒钰。
见众人忧愁烦闷,张芷嫣含笑道:“今日叫诸位来便是让诸位开怀,何苦愁眉苦脸……”
话音刚落,文心匆忙跑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面色变了几变,见众人目光看来,张芷嫣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方才王上下旨,封燕二王姬为美人,燕大王姬为八子。”
尽管竭力掩饰,藏在桌底的手仍旧死命攥着衣袖。
直到曼香安抚,张芷嫣才恢复笑颜。
众人皆被这条消息击的无精打采。
张芷嫣环顾看了一圈,收回视线,笑道:“诸位,吾等还未见过燕二……燕美人,明日一早不如一同前去拜见?”
众人回过神来,连连称是,而后找借口溜走。
方才还门庭若市,这会儿子已经没了人的踪迹。
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
张芷嫣怒极反笑,将手头能拿到的东西都摔个稀碎,最后累瘫在矮塌上,粗喘着气。
未免其他人发现异样,曼香快速掩上房门。
文心则低声安抚,“奴婢今日匆忙间见过燕美人,貌丑,根本无法与八子相提并论,其位份虽高,如今却和废人无二,终日需躺在床榻之上。”
第三十七章
闻言, 张芷嫣眼底的疯狂之色才缓和了不少。
文心见状继续道:“自王上登基后,各国送来无数美人,可惜哪个都没有得到王上青眼, 唯独燕美人不仅得了这么大的封号, 还有孔梵神医亲自为其医治。
奴婢斗胆猜测……王上如此看重燕美人,大约是其擅骑马射猎、率直真性情有关,否则怎能说的通。”
当初王上统一六国,其他五国为了表明忠心,献来的女子皆个顶个的貌美。
一旁的曼香也附和道:“王上征战多年,性子豪爽, 定然也喜欢豪爽的女子, 前不久还昭告天下,季春将在商都城举行比武切磋之赛。
且齐宫还从未有宫妃诞下子嗣, 娇弱的女子生的孩子必定体弱多病,王上不过二十有三,肯定也喜爱健硕的女子为其生子,以此壮兴大齐。”
是了。
当初不知谁人传言, 王上爱弱柳扶风之姿的貌美女子,故此,入宫的莺莺燕燕们都收敛起锋芒, 扮起了柔弱, 就连一向高傲的司徒钰亦是如此。
然进宫数月却都未得王上召见,有女子耐不住性子,跑到御驾前哭哭啼啼, 却被直接扔到囵圄之中自生自灭;有人趁着王上夜间忙政时, 偷偷潜入未央宫,却被侍卫当场斩杀。
而燕美人不过刚进宫, 便得了这么大的赏赐。
种种迹象表明,王上喜爱燕美人那种类型的女子。
想到此,张芷嫣眼中闪烁着光芒,彻底兴奋起来,抓着文心和曼香的手:“准备好骑装,吾明日一早要穿。”
明早众人一起拜见燕美人,若是能在路上或别的地方偶遇王上,她的这身装扮定能得王上青睐。
二位侍女忙点头:“奴婢们定好好准备,八子不如早早入眠,明日一早打起精神,定能压过众宫妃。”
张芷嫣不住的点头:“说的是。”
她取下头上的对钗,一人给了一个:“待吾得宠,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这厢姜姒和如月也回了朝华宫。
想到方才众人的神色,如月不禁提醒道:“既王上喜爱,奴婢记得箱底还有一身骑装,不如明日穿了去见燕美人。”
如月不知王上何故封燕二王姬为美人,但知道王上自有那么做的道理,她如此问,不过是担忧王姬明日不合群,引人针对。
若非不想成为宫妃们的靶子,像今日这种无趣的聚会,姜姒压根不会参加。
姜姒疲倦的捏着眼角:“无需准备。吾今日甚是疲倦,先睡了。”
明日她只跟着众人前去拜见一番,何故如此大费周章,何况云渺曾见过她,自然越低调越好。
如月服侍她睡下,刚退到殿门,便看到了立在门外的商阙,她惊的跪在地上:“王上。”
商阙闲步走来,声音低沉:“姒姒今日可有异常?”
如月很快一五一十的说出今日之事。
“明日见过燕美人后便待在朝华宫内,勿要外出。”
王上还未下过此等命令,想必事有紧急才会如此。
如月应道:“诺。”
床榻上的女子似乎梦里也有不安,商阙褪去外衣,躺在床榻之上,将她依偎在自己怀内,熟悉的气息令他沉迷。
重生归来后的这些年,他一心谋划,每日睡不过两个时辰,也只有在她身边,才会忘却所有烦扰。
就着昏暗的灯光,商阙坏心摸着她的睫毛,心中却在想若是姜姒现在醒了,会不会怕他,他又如何解释这些行为。
不过他想的这些终究不会出现,因为姜姒所闻的香中有助眠之效。
换言之,她醒不来。
他也只能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每夜宿在她身边。
商阙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叹息了一声:“姒姒,别怕孤。”
一群身着骑装的女子聚集在蓬莱宫,围在中央的便是燕美人云渺,她着实喜欢被众星捧月的感觉,扫了一眼角落中的姜姒,被她的美貌惊到后,便起了坏心思。
片刻,角落便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
侍女丁香愤恨道:“少使何故打翻奴婢为美人煮的羹汤。”
姜姒不过安静立在墙角,哪想到会有人直接撞上来,热汤洒在她的手臂上,这会子正火辣辣的疼。
众人目光皆望过来,姜姒忍着疼痛慌忙解释:“吾没有。”
云渺哼了一声:“不过是一碗羹汤而已,王上昨夜赐了不少好东西,赵少使若要直言便是,何故如此。”
只有她的位份最低,姜姒再解释,旁人也不会信的,索性低声道歉了事。
可惜云渺并不打算放过她,看热闹的宫妃们更不会。
入夜,姜姒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宫。
姜姒回过神来,怎她住的不是朝华宫?
四处破破烂烂,只有主殿看起来还像样,姜姒推门而入,左右看了看,殿内收拾的还算干净。
这是梦?
忽而手臂疼了起来,她捋起衣袖看了眼,白皙的手臂上已经长满了水泡,看起来惨不忍睹。
她唤了几声,让侍女将药拿来却迟迟都没有动静。
无奈只好蹲下身翻箱倒柜寻找,可惜她对眼前的宫殿一无所知,并不知晓药物储存之地。
“在找这个?”
姜姒闻声望去,只见商阙手中拿着小瓶子,一脸玩味的看她。
姜姒恼了,夺过他手里的药:“你来做什么?”
反正是在梦里,她随意说都不会有人怪罪,若早知道这是梦,方才她就不会任由云渺的侍女将汤倒上去,更不会任她们羞辱那么久。
她捋起袖子,眼一横,直接将药粉洒在伤口处。
剧烈的疼痛令她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人正软哒哒趴在商阙的怀里。
她试图起身,却被他的双臂禁锢住,人又倒在他的怀里。
“放开我!”
商阙回过神时,正发现姜姒蹲在地上寻找东西,而他手中正有她想要之物。
本想捉弄一番,却看到她身上的伤口。
商阙忍不住眉头紧锁,冷声问道:“何人所伤?”
姜姒扫了他一眼,奇怪道:“知道又如何?你又不会帮我出气。”
白日见他被吓个半死,夜里还要梦到他,姜姒只觉得身心俱疲。
商阙拧着眉,固执的重复:“何人所伤?”
“你的美人!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等他一放开,姜姒就躲得远远的,仿佛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的美人?
商阙想来想去,记得他只封过姜姒为
美人,怎会还有别的美人……等等,云渺?
燕国的二王姬?
这下商阙彻底想起来了。
上一世,他想坐山观虎斗,便将刚入宫的云渺封了美人,比最受宫妃们追捧的司徒钰位份还高。
宫内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主,热闹极了。
那时云渺并未在戈渊城摔断腿,以为自己一入宫便得他的宠爱,于是愈发放肆,嫉妒姜姒的美貌,便想法子折腾人,此时便是烫伤了她的手臂。
商阙攥紧手指,无措的张了张嘴,千言万语花到唇边只有一句低声道歉:“是我的错。”
反正是梦,姜姒没打算理会他。
手臂疼的厉害,她躺在床上想入睡,疼痛却一阵阵袭来,姜姒没忍住小声抽泣起来。
在梦里还要受这种罪,她怕是人间独一份。
商阙转身走了出去,没多大会又走了进来,捋起她的衣袖,用手帕小心翼翼擦拭干净上头的药粉。
“你做什么!”
姜姒眼眶发红,冷冷的质问。
商阙温声解释:“孔梵配的药,能止疼。”
姜姒大概是疼的厉害,并未拒绝,而是伸出手:“我自己来。”
商阙固执的握着她的手臂,垂着眼眸,轻柔的上药。
此药不愧是神医所配,刚涂上去,清凉之感瞬间遮住疼痛,姜姒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她抬眼扫过他的侧脸,问道:“你怎么不走?”
商阙沉吟片刻:“……守着你。”
姜姒翻了个身,只给他留了个后脑:“不需要。”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动静,见室内似乎没了旁人,扭头看去,然一道黑影直接翻床而上,双臂撑在她的身侧。
四目相对时,商阙俯身吻了上来。
姜姒挣扎不开,一双眼睛好似含了雾气一般,令人沉溺其中。
被她这么盯着,商阙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再扫过她的伤口,心中再三告诫自己莫要失了分寸,终于放开后睡在她身侧,将其揽在怀里:“我不动你。”
嘴都被亲成这样,怎么能叫不动她。
越想姜姒越恼,干脆扭头咬住他作恶的手上。
察觉到他的手臂一僵,姜姒神色不自在起来,又想起方才他的孟浪,终究是没放开他。
商阙低声笑了起来,另一只手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姒姒牙口真好。”
就连在梦中也像逗弄的宠物一般,姜姒呸了一声,神色淡淡:“出去!”
商阙懒懒的撑起脑袋,笑着望她:“姒姒在哪,我就去哪。”
如此行径,和平日里的王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姜姒扫了他一眼,绕到床尾翻身下了床,然走了两步,身子便被人抱了起来。
她头一次厌烦这具身体,怎就不学些拳脚,将他打倒在地再潇洒离去,便不会落得如此这般被他禁锢在怀内,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观她面色不佳,商阙放松了些,却依旧搂着她,将她安置在床上。
“待姒姒伤口好后,我自然会离开。”
姜姒没忍住冷笑出声。
“还是说姒姒想与我行周公之礼?”
姜姒这次彻底老实了,静静的躺在床上,只能从颤抖的眼睫和剧烈的心跳中,察觉她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她的灵魂好似腾空一般。
看到手上满是老茧的帝王,趁她熟睡,用细小的绣花针戳破水泡,拿着棉纱擦拭掉水痕,再涂上药膏。
看到年轻的帝王执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开,眸子里满是哀伤和痛苦。
看到帝王小心吻上她的红唇,嘴里呢喃着:“姒姒,别怕我。”
“王姬……王姬……”
姜姒猛然惊醒,周遭还是熟悉的朝华宫。
如月弯腰凑过来关切问道:“王姬可是又做了噩梦?”
第三十八章
梦里不再是旖旎的画面, 亦或者商阙杀人的模样,反而那么温柔的为她处理伤处,对她如珍宝一般。
真是一场……奇怪的梦。
姜姒拢起被子, 半靠在床头, 双眼惺忪不知看向何处。
如月有些心疼,也不知王上昨夜怎么磋磨王姬,都睡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一点儿精气神,她掖了掖被角:“不过卯时,王姬何不再睡会?”
半响姜姒才回过神,愣怔的望了她一会儿:“左右睡不着, 去取些话本子。”
与张芷嫣等宫妃约定辰时去蓬莱宫, 她只是过去凑热闹,装扮吃早膳加起来不过半个时辰, 无须起那么早。
“诺。”如月脸上挂着笑,问道:“奴婢再备些茶与吃食。”
入宫时,王上赏赐了不少话本子,这几日一直忙着做羹汤, 倒没怎么看过,看到兴味处,姜姒痴痴笑了起来, 偶然间瞥见如月, 见她正在捂嘴偷笑。
姜姒娇嗔道:“想笑便笑,何故遮遮掩掩。”
“奴婢鲜少见到王姬如此,心底高兴罢了。”
以往在赵宫, 如月亲眼见过姜玥等人如何折腾姜姒, 因着表面是赵后身边的贴身侍女,不能做的太明显, 故此只能私下惩治那些人。
在赵宫的姜姒被虎豹环绕,极少笑过。
入齐宫的路上被孙媪磋磨,更少笑过。
姜姒收起竹简,招呼她坐下:“如月,多谢你一直照顾我。”
其实以前她的自称都是“我”,因为她不受宠爱,配不上那个“吾”字,有次威胁欺辱她的宫人,说了声“吾”,被赵后听到后还因此遭到重罚。
那时赵后冷漠说道:“不过是个贱奴生的孩子,何敢称吾。”
入齐宫前,赵后担心她露馅,又三令五申不许自称“我”。
说一个“我”字,便要被打一次手心。
渐渐地,姜姒也就不说了。
如月轻笑,握着她的手:“奴婢会一直陪着王姬,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王姬的事。”
话到最后,有些心虚。
她本就带着目的接近姜姒,虽没有恶意,却目的不单纯。
最初是因为王上的命令,现在哪怕没有王上的命令,她也愿意为了姜姒肝脑涂地。
姜姒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今日司娘子会来,你交代厨子煮上一锅戈渊菇汤,再备些好的吃食,待午时一同享用。”
她捏着竹简的指尖泛白:“我知道此番害了司娘子,如此,不过是愧疚有余的一点补偿罢了。”
“司娘子心胸不是狭小之人,定然明白王姬的苦衷。”
何况戈渊菇是王上命人从戈渊城不远千里送来的珍惜之物,价值千金,便是王公贵族们也无法享用,乃是齐宫独一份。
姜姒左思右想,开口道:“去将库房的单子拿来。”
如月猜到其用意,很快将单子拿来,末了,提醒一句:“王上所赐之物,还请王姬斟酌一二再选。”
实则王上所赐,皆是价值连城之物,若随意赏赐给旁人,旁人亦不敢收。
姜姒扫了单子一眼,觉得她说得在理,可从赵国带来的物件实在没眼看,送给司宁,不过是打人脸罢了,而她手里除了王上赏赐的东西,再无其他。
正犹豫间,如月提议:“司娘子名震四海多年,手头必然不缺金银首饰,不如今日相见后,打探司娘子的喜好,再送她喜爱之物,一则不会显得唐突,二则投其所好更显心意。”
姜姒眼前一亮:“便按你说的来。”
眼瞅着快到辰时,如月不急不慢为姜姒简单装扮一二,姜姒貌美,随意打扮都美的惊人。
姜姒注意到发间瞩目的步摇,伸手拿了下来。
“王姬不戴?”
“不戴。”
她与燕美人云渺、燕八子云锦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多有牵扯,如今云渺身份高贵,性子又跋扈,若是注意到她,不定怎么磋磨。
她并不想成为众人的靶子。
到蓬莱宫时,宫内已经挤满了人,众人更是清一色穿骑装化淡妆,只有姜姒和几个位份低的宫妃穿着常服。
此情此景,令姜姒想到了昨夜的那个梦,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撒汤之事。
等了许久,蓬莱宫的主殿依旧没有打开。
“芷嫣姐姐,燕美人这是何故?”
在殿外等
了半个时辰,大门紧闭不说,侍女们更是像死了一般,不来招呼一声,不过位份比她高一些,便如此高傲,待她得到王上的宠爱,定然将这些人踩在脚下。
张芷嫣心里如是想,面上笑了笑:“许是美人太过操劳,还未起吧。”
顾醉蓝哼了一声,小声嘀咕:“美人架子忒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等见的是王上。”
众人皆是如此想,可谁都没像顾醉蓝这么大胆开口。
又过了大半时辰,众人等的没了脾气,蓬莱宫主殿的门才悠悠打开。
众人屏息凝神,直直的望着殿门。
只见云渺坐在一个奇奇怪怪的椅子上,椅子下方装有车轮,可以推着四处走动,丁香和紫苑立在左右,燕八子则亲自推着云渺。
云渺和云锦都为燕国王姬,尽管云锦的位分低,也不必亲自服侍自家妹妹。
如此这般,看样子是想给众人一个下马威。
仔细一看,云渺衣饰华丽,长相却比宫里的侍女还不如,众人顿时又放下了心。
“那是何物?好生奇怪?”
“难不成是楚国带来的?”
“……会不会是王上所赐?”
王上所赐?
应当不会……吧。
想到最后,众人心中忐忑。
一行人停到中/央时,丁香清了清嗓子,扬声道:“燕美人驾到!”
此等做派,还是宫妃们中头一份,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为。
张芷嫣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却被云渺冷冷扫了一眼:“你就是魏八子?何故发笑?”
如此直白的质问,简直把她当成侍女一般,张芷嫣面色一僵,讪讪笑了笑:“……正是。”
“为何不行礼?”
当着这么多宫妃的面被另一个宫妃质问,张芷嫣面上挂不住,却还是低头掩饰住内心的情绪:“燕美人安。”
见她识相,云渺满意的点点头,而后扫向众人,高高的扬起脖子。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福身行礼。
得了云渺指示,丁香朗声道:“此乃轮椅,王上昨日亲赐。”
此言一出,殿外鸦雀无声,人人面色变了几变。
竟然真是王上所赐。
此等荣耀,燕美人独一份。
云渺扬了扬下巴,高傲如斯:“不久便是季春之赛,王上已经应允带吾出席,吾事务繁忙,今日得空见尔等罢了。”
听到这话,已经有人绷不住了,面上的羡慕和嫉恨,一览无遗。
姜姒藏在人群中又低着头,并不起眼,她眸中闪过一丝迷茫,而后又想通了,看来王上的确与许多人都说过季春之赛出宫的事,那她还能见到翁孟吗?
如若真的见不到,那她怎么打听母亲的下落。
想到此,姜姒不觉担忧起来。
云渺还在炫耀着王上的各种赏赐,姜姒已然没了心情,只期待这场闹剧尽快结束,她好回去再想想对策。
突然,人群一阵喧闹。
“王上来了!”
宫妃们面上挂着笑,抬手整理好仪表,定定的看向来人。
商阙身着玄衣,长剑与玉珏在腰间一左一右悬挂,头戴通天冠,气势凌人,宫妃们不由得屏息凝神,期待他能看自己一眼。
方才还高高在上的云渺这会子面色羞怯,柔柔道:“王上万福。”
“你身子不便,不必行礼。”
众多宫妃们还是头一次近距离见商阙,又见他相貌堂堂,温柔异常,恨不得自个变成燕美人。
商阙背过手,一眼便看到人群末尾的姜姒,大约没想到他会出现,嘴巴惊讶的张了张,眸光微动,而后又胆小的垂着脑袋。
宫妃们以往只远远见过王上,更没见他笑过,如今见他扫向人群一眼,唇角勾着笑,再回想方才望的地方,不正是张芷嫣所在之处。
张芷嫣心口也砰砰直跳,这身骑装果然穿对了,她将背挺的很直,生怕王上看不到她。
季春之赛若能与王上一同出行,将是莫大的荣耀,而今燕美人的腿还无法正常行走,即便孔梵的医术再高明,也无法一月内痊愈。
那么大的赛事,带一个容貌不堪的废人有何用!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云渺显然也看到了,脸上的笑差点崩裂,若不是丁香竭力拉住她的手臂,她怕是忘记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大齐天子。
她克制住心里的不安,小声喊道:“王上……”
商阙微微蹙眉,淡淡扫了她一眼:“见蓬莱宫如此热闹,孤来此看一眼。燕美人身子不便,好生修养。”
政务繁忙关头,还能抽空来看燕美人,如此宠爱,后宫无人能及。
一时间艳羡、嫉妒的目光皆落在云渺身上。
云渺惯享受被人追捧之感,她娇羞道:“多谢王上。”
眼看王上的身影越走越远,张芷嫣按捺不住,囫囵吞枣的给云渺行了一礼,便匆匆朝着王上的方向跑去。
原本以为王上会恼怒,却没想到停驻与张芷嫣闲聊几句才离开。
宫妃们皆后悔不已,若是她们也能主动几分,现在与王上说话的便是自己。
云渺快将手上的帕子绞碎了,若不是王上还未走远,她真想将那个敢在她面前对王上献媚的疯婆子的脸撕烂。
今日日头极大,姜姒晒的头晕眼花,快到午时才听到云渺让众人离去的声音。
如月搀扶着姜姒往朝华宫的方向走,心中愤愤不平,不知道王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王姬身子本就柔弱,夜里折腾人不说,还让那些宫妃白日折腾。
刚到朝华宫,人就无力的往下坠。
如月神色慌乱,连忙搀扶住她的腰身:“王姬!来人!去请医师!”
第三十九章
姜姒一手捂着腹部, 一手拉着她的手臂,脆弱的摇摇头:“大抵是快来葵水,不必叫医师。”
方才在蓬莱宫已然感受到小腹微微下坠之势, 她便知晓葵水将至。
此症还是姜玥将她推进冰冷池塘中导致, 从此后,每每来葵水,腹部都疼痛难耐,只不过这几年情况稍有好转,许是她年岁大了,承受痛苦的能力也强了许多。
可她面色苍白, 不像来了葵水那么简单。
如月应了一声, 将她扶至塌上,取出手炉放在她的腹部:“奴婢去取月事带备着, 再吩咐厨子煮些暖和的汤水。”
姜姒强撑着问:“司娘子可来了?”
“来了,奴婢做主将人请到偏殿,茶水伺候。”
如此安排再合适不过,姜姒略微放了心。
手炉暖和, 姜姒脸上也慢慢恢复了血色:“去将司娘子请来。”
一直以来,都以为王上或许对她不一般,今日之事却给她敲了个警钟, 那便是莫把全部心思都在同一处, 一旦失利,再无回旋余地。
季春之赛她怕是无缘出宫,即便有幸随王上出宫, 怕周遭宫妃耳目众多, 若做出不合时宜之事,容易落人口舌。
而今之计, 还是向司宁打探一番,看看是否有别的法子。
司宁今日穿着桃色外衫,面如桃花,步履轻盈,又有大齐的潇洒风骨,两者相得益彰,看起来美极了。
姜姒忍不住感慨:“司娘子风姿卓越,吾今日可算是饱了眼福。”
二人视线相撞,忽而都笑了起来。
司宁福了福身:“王姬莫要打趣妾。早早便闻到诱人的香气,妾已经迫不及待享用午膳。”
午膳终了,姜姒满含歉意,轻握她手:“让司娘子每日进宫,实非我愿……”
“王姬不必说什么抱歉的话。”司宁笑眼盈盈,声音温柔:“常人想入宫都不得其法,而妾日日可入宫与王姬为伴,实乃幸事。且,妾还有一事相求王姬。”
初始听闻,她心中确实不愿,设身处地想过姜姒的境遇后,便放下了
别样的心思。
何况天子之命,谁敢违抗。
姜姒诧异的看向她:“司娘子有何求?”
“季春之赛盛大,王上命妾为赛事献舞,妾冥思苦想数日,终不得其法,便趁着今日来见王姬,商量一二。”
以往在赵宫的日子清苦,舞艺太过高雅,她未曾有缘见过,来商都城的那日,被商阙领到曲觞坊才得以初次相见。
她不通音律更不懂舞艺,与她商量,无异于对牛弹琴,如此大的盛世,若出了问题,岂不是砸了司宁的招牌。
哪知司宁听后,捂唇笑了起来:“王姬此言差矣。”
司宁为她斟了一碗茶:“六国之内,不过千百人通音律、懂舞艺。妾之舞是献给天下万民,而非极少数人,何况季春之赛乃我大齐盛事,能与百姓同乐,乃妾之心愿。
王姬恰巧属于不懂音律之人,能从别样的角度为妾指点一二。如此,王姬可还愿意?”
“如此……吾恭敬不如从命。”
姜姒没想到自己还有指点司宁的一天,端坐在矮塌上看着她舞蹈,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
一舞终了。
司宁面上多了丝红潮:“王姬,此舞初成,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请王姬指点。”
姜姒觉得每每谈及舞艺,司宁身上总会多出别样的光芒,是她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的那种东西。
她眼带笑意:“在吾看来,此舞已然无暇,吾实在无法指点。”
“王姬谬赞。”
“此舞名为?”
“朝暮。”
姜姒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司宁轻声解释:“季春正是万物复苏,枯木逢春之时,朝暮一曰庆贺季春,二曰大齐如枯木逢春一般越发昌盛,三曰女子觅得良婿,郎君遇得佳人。”
经她解释,姜姒才想明白其中妙处,不禁扶额苦笑:“若非剖析,吾还真是一叶障目。”
司宁来宫内的任务是陪同王姬,并让其身心愉悦,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上次来已经把想好的都说尽了,眼下二人空坐着,颇有些无趣。
姜姒大约也感受到了,提议道:“吾记得宫内有乐师,不如让乐师配合司娘子,如此也知晓何处该调整?”
司宁十分爽快应了下来:“尚好。”
原本以为姜姒口中不过是普通乐师罢了,没想到竟然是清柳乐师。
清柳乐师乃乐理之才,十五岁便以一曲“登高”闻名天下,而后更是每年一曲,一曲赛一曲闻名,但其深居简出,不好与人言,也无人察过他的足迹。
司宁幼年便经常听母亲提及他,也曾想过寻机会见他一面,数余年终不得想,今日竟满了她的心愿。
清柳身穿青衣,长发只用一木钗随意勾着,手拿琵琶,朝着姜姒微微颔首:“王姬想听何曲?”
姜姒不与张芷嫣等宫妃一般喜爱乐人弹奏,故此入住朝华宫后,从未请乐人来此,也是头一次见他:“此乃曲觞坊司宁,刚编了舞,还未有过伴奏,劳烦请乐师配合一二。”
清柳淡淡扫了司宁一眼,点了点头,并未作声,而司宁则面带羞涩,不如往日话多。
姜姒顿时了然,与如月退到矮塌边,留出二人交谈空地。
不过片刻,清柳便弹奏起来,司宁也配合着翩翩起舞。
姜姒不懂乐理却觉得眼前之境既悦耳又悦目。
二人默契十足,直到日暮才不舍散场。
姜姒暗自打量着两人:“不如一同留下用膳?”
清柳拿着琵琶,行了一礼:“明日再来。”
待人走后,司宁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姜姒抿唇笑道:“若喜欢,明日司娘子早些来就是。”
她正巧空闲,多听听看看也是好的。
司宁喜不自胜,连忙谢道:“妾如今才明白流水觅知音是何意境,妾明日定早些来。”
犹豫半响,姜姒才踌躇开口:“司娘子可有别的法子见到翁孟?”
司宁心中诧异:“王姬不与王上一起出宫?”
姜姒垂下眼眸,摇摇头:“大约是去不成了,这才求上司娘子。”
司宁负责在曲觞坊打探消息,并不直接面见王上,这几次入宫,实乃王上亲口下令,她手下关系众多,若要查探一个人的消息,轻而易举,但事关姜姒,她不敢私自轻易下决断。
可今日若非有姜姒,她也见不到清柳。
司宁纠结不已,最后咬了咬唇:“妾想知道王姬所问何事?”
闻言,姜姒心口多了一丝希翼:“吾在赵宫与一位孔七子孔宛秋颇有些渊源,此次入齐前,她为吾祈福,不料生了一场重病,此事无法同父王母后在信中言明,只能私下打听,吾想知晓孔七子的近况。
若无法与翁孟取得联系,只要能自由出入赵宫的剑客也可。司娘子见多识广,朋友良多,可帮我寻找一二,届时必有重谢。”
她话语诚恳,说到最后隐隐有落泪之势。
司宁不明白姜姒身为赵王和赵后最受宠的明珠王姬,怎会纠结此等小事,转念想到王上怪异之处,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难道姜姒并非明珠王姬,而是另有其人?
不然为何费这么大功夫打探赵宫内的孔七子。
而王上神通广大,怎会不知明珠王姬是真是假。
若王上知晓,到现在为止并没有戳穿的意图,朝华宫上上下下守卫森严,一草一木皆名贵,就连孔梵和清柳这种了不起的人物也伺候在她左右。
这便说明,王上是真心待王姬……或者,故意以此惑之,想做更大的事。
她的心中一时间百转千回。
司宁按捺住惶恐,只想往后拖延:“妾只是曲觞坊的舞姬,虽有见到大人物的机会,却无缘结交,还请王姬给妾时间。”
如此便有接下的意思。
姜姒心中雀跃不已:“多谢司娘子,今日之恩,吾改日必报。”
送走了司宁,姜姒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总归是比之前多了一丝希望。
夜半,商阙眉心蹙了起来,不耐道:“还没看出来个所以然?”
孔梵一边把脉,一边悠悠道:“王上别急啊。”
怎么能不急?
姜姒的身子经过多年调理,分明已经好转,今日怎么会突然疼了起来。
难道是气他今日去看了燕美人?
可他并非是去看燕美人,而是担忧她与上一世一样受燕美人欺辱,才走此一遭。
“王姬幼年受寒严重,已然深入骨髓,伤了根本,臣虽救治多年,可也得循序渐进。”孔梵继续道:“臣改一改药方,再让王姬每日去温泉泡上一炷香时间,长此以往,必能根治,只是……”
商阙拧眉,横了他一眼:“直言。”
孔梵这才惶惶不安道:“只怕根治后,日后也无法生子。”
第一次见到姜姒时,她不过十来岁,他不知道如此残缺的身子究竟是如何活到十岁,经过六年医治,小毛病已然治好,可这大毛病确实急不得。
别说他,就连他的师兄班若在此,也得这么治。
商阙贵为天子,纵然再喜欢姜姒,也会选择别的女子生子以继承大统。
遐想间,却听到商阙问:“无法生子可对她身子有碍?”
“……无碍。”
商阙松了一口气,淡淡道:“那便医好她,有无子嗣对孤来说无妨,届时从旁的宗室过继一人到姒姒名下即可,孤的王后只有姒姒一人。”
闻言,孔梵大惊失色,很快恢复好神情:“臣定殚精竭力医好王后。”
听到最后二字,商阙如春风拂面,语气都轻了不少:“如此,孤便谢过医师。”
忽而想到云渺,商阙脸上闪过一片阴霾:“燕美人可曾察觉到异样?”
云渺当日的腿疾有商阙推波助澜,孔梵能医治,但王上早早下了命令,令其此生都无法直立行走:“臣下手蹊跷,便是师兄在此,也无法察觉异样。”
“如此便好。”
第四十章
自昨日被
商阙看了那一眼后, 张芷嫣便夜不能寐,为何王上不看旁人,偏偏看她, 为何不对旁人笑, 偏偏对她笑,定然是她有特别之处。
入齐宫前,张芷嫣便着人打听过王上,只听闻其带兵打仗之时,常佩戴鬼面,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
入宫后, 数次找机会与王上偶遇,却不得其法, 只遥遥见过一面,看的并不真切。
本以为王上面容粗鄙不堪,不曾想竟如此丰神俊朗,犹如天神下凡。
曼香手捧金钗笑道:“八子早早便起身打扮, 若今日再见王上,定然能得王上宠爱。”
张芷嫣少女怀春般羞红了脸,在铜镜中斜斜睨了她一眼:“贫嘴!今日再让人依着吾的身型做几身骑装。”
“诺。”
天蒙蒙亮, 张芷嫣身着特意命人改过骑装, 将其身型显露无疑,墨发高高挽起,只在发髻间插上素雅的金钗外, 再无其他。
一路走来, 格外引人注目。
文心愤愤不平:“八子,她们竟然……穿同您昨日一模一样的衣衫, 就连发饰都无二。”
曼香也愤慨道:“定然是昨日王上与八子说话,引得她们竞相模仿。”
张芷嫣挺直脊背,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那又如何。”
只能模仿衣着,却模仿不了体态,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宫妃们自然不是上杆子给燕美人请安,只是想借此机遇偶遇王上,再见张芷嫣如此装扮,心中已经有了退却之心。
她们再如何做,也是照猫画虎,不得其行。
今日如昨日一般,等了许久,蓬莱宫主殿才缓缓开门。
云渺自然注意到人群中瞩目的张芷嫣,昨日王上来见她,却被这个贱蹄子迎了去,若非如此,该是王上与她共用晚膳,夜里缠绵床榻。
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朝着张芷嫣冷笑一声:“魏八子好大的胆子。”
张芷嫣如今还是八子,地位不及云渺,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便福了福身,不冷不淡的说了句:“燕美人安。”
云渺却懒得看她,直言道:“魏八子穿着如此不得体。来人啊,将其带回承明宫,省的出来丢人现眼。”
张芷嫣笑容一僵,连忙道:“美人何故磋磨吾,吾装扮乃魏风……”
话还未说完便被内侍扭着肩膀,压下身往外走。
当着众多宫妃的面如此对她,此等大辱……张芷嫣勃然大怒,恨恨道:“美人有何权利待我?”
云渺冷笑一声没有开口。
一旁的紫苑得了令,扬声道:“尔等谁有美人位份高?区区一个八子,美人自然处置的了。”
不想被宫人们和侍卫看到如此丑态,张芷嫣只好放低姿态,也放缓了语气:“谢过美人好意,吾自己可以走。”
最后几字说的咬牙切齿。
云渺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她,笑道:“自然……不可!”
不是喜欢招摇吗?
那便让她称心如意。
此等招摇撞市,怕是宫妃里的头一份,她也该知足了吧。
张芷嫣恼羞成怒,恨不得撕烂她的脸,今日之辱,她必然记在心里。
云渺扫向众人,意味深长道:“尔等若想走,吾不留。”
如今后宫她位份最高,又如此得王上宠爱,谁人敢动。
见状,云渺真心笑了起来:“今日吾兴致颇高,尔等不如同吾一起游御花园。”
宫妃们哪敢不从,纷纷称是。
一直未开口的云锦,小声道:“妹妹今日做的太过了,若他日魏八子得宠……”
如此打人脸,终有一日会反噬。
“住嘴!”
云渺横了她一眼,低头笑看指尖染的凤仙色:“姐姐总是这般唯唯诺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是不满妹妹的位份比姐姐高?”
云锦身子一颤,忙道:“你我二人荣辱与共,我何时不满,只是……”
母亲去世后,她便不得父王宠爱,此次若非云渺入宫,她还不知在何处安身。
然今日皆非她所想。
她只想与所爱之人一生一世,可……想到那人,她眸子里闪过一丝悲痛。
云渺撇了撇嘴角,打断她的话:“既如此,姐姐便安心服侍我,或许我哪日高兴,能在王上面前为姐姐美言一二。”
扫过那张哭戚戚的脸,云渺面色一冷:“姐姐若还想着那人,我便与王上说明,不与姐姐共住一殿,省的日后连累我。”
云锦抓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别……我以后再不想他了。”
云渺哼了一声,懒得再理会她。
不过是先王后的女儿,能靠着她的身份入齐宫,已是天大的好事,还敢在她面前期期艾艾。
入宫前,她和母后合计过,若王上暴虐无常,又喜好美人,便将云锦献给他,以此得到面见王上的机缘,而今王上竟然对她如此厚重,云锦便没有了用处。
将她留在身边也好,一则让八子伺候她,撑脸面罢了;二则日后若是犯了错,也可将她推出去顶罪。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御花园,行至池塘处,有人提醒道:“听闻水中有吃人的鱼,还请美人小心为上。”
云渺抬头望去,那人便疾步走到她跟前,福了福身:“吾乃韩八子,美人万安。”
看起来颇小家子气,云渺并不看在眼里,不过云锦说的对,她如今在宫内孤立无援,多几个帮手也是好的,便笑了笑:“八子请起。”
韩八子岳银朱笑道:“锦姐姐怕是累了,不如吾为八子推车?”
“也好。”
见云渺如此说,云锦只好松了手。
一路上被当做侍女侍候云渺左右,每日挽发穿衣,布餐洗脚,多日的磋磨,早就令她疲惫不堪。
她也想过反抗,可母亲氏族被现王后铲除个干净,无金银傍身又无亲生兄弟姐妹,人世间无人可依。
这便是她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
午时,一行人才散场。
云渺开口留住岳银朱:“蓬莱宫午膳已经备好,不如一同享用。”
岳银朱面带惊喜之色,很快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厢张芷嫣被如此侮辱压回承明宫,一路走来,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嘲讽,殿门一关,便将桌案上的东西砸了个干净。
“八子……”
张芷嫣面色铁青,瘫坐在地上粗喘着气:“不过是个美人,竟如此对吾!”
曼香和文心面面相觑,坐在她左右,小声安慰:“八子,奴婢倒觉得天赐良机。”
都被如此侮辱了,还天赐良机。
张芷嫣横了她一眼:“你是讨打吗!”
文心立刻跪在她面前:“奴婢是觉得王上刚统一六国,本就政务繁多,见到燕美人一时新鲜而已,今日事情闹得大,若日后王上想起来此事,定然觉得燕美人粗鄙不堪,而对八子心生怜爱,如此便是八子可遇不可求的良机。”
如此听来,确实是她的良机。
张芷嫣脸上挂着笑,将文心扶起来:“方才一时气恼……”
文心低眉顺眼:“奴婢永远不会怪八子。”
见她如此,张芷嫣已经恢复了往日气势:“命日将吾的骑装再弄的好看些。”
“诺。”
一连几日,蓬莱宫皆鸡飞狗跳。
云渺厌恶张芷嫣抢风头,又不敢直接赐刑,只得令宫人将其压回宫,以正视听。
可张芷嫣屡教不改,云渺索性让其多吃了点苦头。
宫妃们也忙着各自站队。
*
这几日姜姒两耳不听窗外事,一心只看司宁与清柳。
一舞一曲间,皆默契十足。
姜姒不禁感慨如此精妙绝伦,实非凡间之物。
待送走他们,空留一室凄凉:“若能日日夜夜见到他们就好了。”
如月打趣道:“王姬这几日乐不思蜀,吃食都比平日用的多,奴婢瞅着,脸都圆润一圈。”
姜姒笑容一滞:“真的?”
“奴婢看着王姬眼下好看多了。”
以往太瘦,看起来弱不经风,如今多了肉,珠圆玉润似的好看。
姜姒低头摸着腰,咬了咬唇:“听闻王上好细腰……”
商阙脚步一顿,他何时说过好细腰……他喜欢的不过一个姜姒罢了。
无论她如何,他都喜欢。
“周内官怎么来了?”
商阙眸光微颤,拄着拐杖,缓步前行:“奴才日日听闻丝竹之音,便猜想王姬是否忘了奴才。”
姜姒抿唇轻笑:“内官之言,惨惨戚戚如妇人一般。”
可不就是“妇人”吗?
每日只想让她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最好不看旁人半分。
“奴才惶恐。”
看来这几日将司宁和清柳放在此处是对的,如今其他宫妃之间皆有龌龊,恨不得生啖其肉,只有姜姒面色平和。
商阙的确有法子将所有碍眼之人弄死,可如此便落人口舌,也易打草惊蛇,他布局的一切也就毁了。
姜姒目光落在他的伤腿处:“可有好转?”
“已经好了大半,再过不久便可服侍王姬。”
“先将养好身子再说。”
见她脸上挂着愁容,商阙便问道:“王姬可有忧心之事?”
前几日不想打扰其休息,姜姒并未将发生之事告知他,既然他问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
商阙声音温润:“以奴才之见,燕美人刚入宫,腿脚又受了伤,季春之赛这种大事怎会带她前去,定然是听差了。
而王上早早就应了王姬,天子一言九鼎,怎会轻易失言。王姬若不放心,过几日王上想喝王姬做的羹汤时,借此问问便可,何苦找司娘子求救。”
从始至终只与云渺说过几句话,从未说过要在季春之赛将其带出宫这种话。
“可燕美人之言,不像有假。”
谁会拿天子未说过的话,当成炫耀,若是被戳穿,岂不是直接将脸送给旁人打。
商阙冷笑一声:“戈渊城初见奴才便观燕美人嚣张跋扈,就连奴婢也叫嚣的厉害,如此这般,谎言定然信口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