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李行桥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再拒绝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只是乐归真的不知道想要什么,思索半天无奈道:“该送什么礼物, 难道不是该你这个送礼的人想吗?”
“是哦!”李行桥恍然, 冒失的样子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两人一直闲聊到快子时, 李行桥才提出告辞, 走的时候还一再保证,绝对会送一个她喜欢的礼物, 乐归失笑, 只好配合地点了点头。
李行桥走后,寝殿里便只剩她一个人了,她独自在桌前静坐良久,最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色沉静,一轮悬月挂在半空,散发着清浅的光辉。乐归独自一人在月光下慢慢地走着, 走出一段路后,才转身看向寝殿的屋顶。
帝江一袭红衣靠坐在上面, 正静静地盯着她看。
乐归笑了一声, 朝他招招手:“尊上, 我也想上……啊!”
‘上’字的音节刚发出来, 一股怪力便将她扽走了, 乐归尖叫一声, 落在屋顶上时仍有些惊魂未定。
【……我新婚丈夫没有直接薅着我的头发把我薅上来, 还真是善良呢。】
“骂我?”帝江斜睨。
乐归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右手手腕,确定戴着那个黑漆漆的镯子后才松一口气。
“做贼心虚。”帝江轻嗤。
乐归只当没听到, 小狗一样凑过去:“尊上,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行桥进屋时。”帝江悠悠开口, 见她一直往自己身上挤,索性将人拖到腿上。
乐归故作惊讶:“什么?你在偷听我们俩说话?”
“不然呢?”帝江似笑非笑,“深更半夜,让你们单独相处?”
“我还以为尊上不在意这个呢。”乐归笑道。
帝江眉头微挑:“看来你还不太了解本尊。”
乐归顿了顿,刚想问什么意思,他便突然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本尊小气得很,刚才看到你扶他,想把你们都杀了。”
乐归:“……”
“怕了?”帝江看向她的眼睛。
乐归斟酌:“倒不是怕……”
“那是什么?”帝江又问。
乐归:“就是觉得在这个世界待久了,我的脑子好像也变得不正常了,竟然觉得你都动杀心了,却为了让我开心强行克制,还挺……体贴?”
她本来想说浪漫的,但从小受的优良教育不允许她在这么变态的情况下说出那两个字,只能换一个更委婉点的词。
帝江闻言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慵懒地往后躺去,乐归顺势趴在他的怀里,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突然开始赏月。
乐归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仔细地盯着月亮研究,看得久了才发现,魔界的月亮比她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大、都明亮,像是现实世界的一些数字画,月亮和景物之间的距离可以忽略不计。
乐归举手抓了一下,抓到空气后愣了愣,又有些想笑。
【真是疯了,我刚才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以抓到月亮。】
那可是月亮,即便看起来再近,也不该是她伸手就能触碰的。乐归略微摇了摇头,正要将手放下,一只更为宽大修长的手突然抚上她的手背,握住了她举起的手。
“尊上?”乐归扭头看他,却只看到他锋利的下颌。
帝江没有言语,另一只手食指一勾,便有一道月光从月亮上流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到了他的指尖。
乐归好奇地睁大眼睛,只见这一团月光好像水一般围着他的指尖流动,散发着幽幽的光。她正想问他要做什么,他便手指倒扣在她的掌心,不多会儿月光也随之掉落,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团。
像一个小月亮。
“吹一下。”帝江握着她的手,将小月亮托举到她眼圈。
乐归:“呼。”
月亮散开,化作万千光点,乐归惊艳地睁大眼睛,下意识要撑起身体仔细去看,只是还没起身,就听到帝江闷哼一声。
……差点忘了,她现在还在帝江身上躺着,刚才那一手肘,就算是三界第一强者也会疼。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乐归连忙去扒他的衣领,想看看是不是被自己捣青了。
帝江突然握住她的手,乐归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伤心这么久,也该恢复正常了吧?”他缓缓开口。
乐归短促地笑了一下,低着头从他身上爬下去,无精打采地在他旁边坐定。
帝江也坐起身,扫了她一眼又重新看向夜空:“看来李行桥也没什么用。”
说罢,他停顿一瞬,突然不满:“一群废物。”
刚回敝犴台的李行桥、镜子里睡觉的阿花、来做客的狸君和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橘子,这一刻同时打了个喷嚏。
听到他说别人,乐归哭笑不得:“他们安慰人的技术再差,也比你强点吧。”
最起码没逼着她去杀人。
帝江神色淡淡:“是你太软弱。”
明明杀戮是最适合纾解情绪的方式,她偏偏不要。
“是是是,是我太软弱,”乐归叹了声气,也不想和他争辩,“尊上,其实你不用管我的,让我一个人待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再待下去就死了。”帝江想起她独自一人在房中时了无生气的样子,眼神微微泛冷。
乐归不以为然:“哪那么容易死,尊上你不要小看凡人,凡人没有灵力,也不会修炼,却依然可以繁衍这么多后代,让凡间与仙界和魔界并称三界,靠的就是一股韧劲,哪像那些修者,一场考试输给了学渣,就直接崩溃了。”
帝江低垂眼眸,看向指尖的一点星光。
小月亮变成的万千光点,绝大多数都回到了悬月上,只有这一点还在晕乎乎地绕着他的指尖转动。
一阵风吹过,乐归有些冷了,拢紧衣服道:“尊上,我想回屋睡觉了。”
帝江没有应声,只是盯着那点星光看。
“……你不会是要我自己下去吧?”乐归见他一直不理自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帝江还是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乐归咬了咬牙,在心里把他骂了几百遍,然后一脸憋屈地顺着屋顶的瓦片往前挪,想看看能不能走到尽头再顺着旁边那棵树爬下去。
寝殿虽只有一层,但层高接近七米,乐归往下瞄一眼就觉得摇摇欲坠,正艰难爬行时,身后突然传来帝江的声音:“我不会安慰人。”
乐归一顿,扭头便对上他清冷的视线,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这么记仇,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你不如他们,你就不带我下……”
“我活了上万年,从不安慰人,也未曾被人安慰,所以并不知该如何对你。我没有父母,有记忆起便是独自一人,所以也并不明白你为何如此伤心。”帝江不紧不慢地打断她,“我不懂,也不明白,所以这几日一筹莫展,倒是第一次知晓,这世上有比打赢河西老鬼更难的事。”
河西老鬼,是帝江出了魔界之后第三个对手,修为比那时的帝江高出三五倍,帝江用了三百年时间挑战十余次,每次都九死一生,最后以一口气的微妙差距赢了,却也养了上千年的伤。
听到他拿跟河西老鬼打架的事跟安慰自己比,乐归忍不住笑了一声,可笑完眼圈又有点红。
“这几日为了让你尽快恢复正常,我还特意找了几个蠢货帮忙,”帝江停顿一瞬,看得出对那几个蠢货非常不满,“但方才你与李行桥闲聊时,我又突然想通了,觉得没必要在此事上过多思量。”
见乐归还低着头,他抬手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眸与自己对视。
“不是想回家吗?”帝江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便打起精神,不要轻易放弃,刚才是谁说的,凡人最有韧劲、叫我不要小看的?”
乐归莫名有些委屈:“可是无量渡没有用……”
“那便找别的法子,”帝江再次打断她,“世间之事玄妙不可言,连先知镜都不敢说自己无所不知,你又怎知无量渡才是世上唯一可以穿越时空的东西?”
乐归被他问得心跳一快。
帝江唇角勾起一点看不见的弧度:“你有大把时间去找回家的办法,但你若一直待在房中,便什么都做不了。”
乐归心跳越来越快,嗓子也隐隐发干:“我、我可以吗?”
帝江沉默片刻,抬手点在她的眉心。
乐归抬眼去看:“干什么?”
“既然你觉得自己不可以,那就长痛不如短痛,我帮你把关于现实世界的记忆都清空……”
“你想都别想!”乐归动作激烈地推开他,差点从屋顶上跌下去。
帝江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直接一跃而下,转身消失于长廊之中。
“再给你一日时间,若还是觉得自己不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乐归:“……”
【帝江走了。】
乐归还沉浸在帝江刚才说的那些话里,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离开了。她舔了一下发干的下唇,手脚无力地倒在瓦片上,直到休息够了要回屋睡觉时,才意识到帝江走了。
……走了,但没把她带下去。
乐归深吸一口气。
从屋顶到地面需要多久,帝江的答案是一瞬间,而乐归就不一样了,先是艰难地顺着房脊爬到最边上,再冒着随时会掉下去的风险去抓侧墙上的梯子,等好不容易下到地面时,已经是满身大汗两股战战。
这种体力和勇气都透支的情况下,她没有力气再悲伤,但很有力气骂人,于是一直到入睡前一秒都在骂骂咧咧。
前殿,帝江淡定地看着镜子里的人怒骂自己,直到她入睡才将画面抹去,阿花在旁边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最后只等到他闭上眼睛休息。
……就这样睡了?被骂成这样都不反击?阿花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默默捏诀对准帝江。
帝江倏然睁开眼:“干什么?”
“不管你是谁,快从我主人身上下去。”阿花一脸严肃。
帝江:“……”
一瞬之后,阿花连人带镜子都被扔出了前殿。
帝江说给乐归一天时间,这一天里便没再出现,不止他没出现,那些蠢货想去看她也被阻止了,他把这一天完整地留给乐归,想让她能独立思考。
但乐归却一直在睡觉。
辰时其实醒过,但醒了之后就又睡了,到晌午睁开眼睛发了会儿呆,然后又一次进入睡眠。帝江人虽然没在寝殿,但神识却看得一清二楚,当看到她非但没有思考,还像一开始那样试图把自己睡死过去时,他的耐心逐渐耗尽,到底还是没忍住在十二时辰结束前出现在寝殿门口,并一脚踹飞了门板。
正在半梦半醒间挣扎的乐归突然听到一声巨响,顿时吓得坐起身来,当看到帝江神色冷沉地站在门口时,她立刻拉开被子,跳下床朝他跑去。
“尊上!”
她赤着脚跑得飞快,在只剩两三步距离时直接往他身上扑。
帝江冷嗤一声,却还是伸手接住了她。
“尊上,”她抱紧他的脖颈,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两下,眼睛亮晶晶的,“尊上,就算我过了一千年、一万年才找到可以回家的方法,但只要我在回去时选择我穿越过来之后的那一瞬间,对于我的家人、我的室友来说,就等于乐归这个人没有消失过,对吗?”
帝江本来还在不高兴她半死不活睡一整天的事,但此刻还是被她充满期待的语气感染:“这是自然。”
“那这样的话,就算我离开现实世界一千年、一万年,但只要我回去时选对了时间,他们就不会因为失去我而伤心,对吗?”
帝江眉头微挑:“想通了?”
“嗯,想通了!”乐归一改前几日的消沉,“凡人是最有韧劲的生命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尊上你会陪我一起找吗?”
帝江唇角勾起,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腰上:“闲着也是闲着。”
乐归感激地笑了笑,捧着他的脸亲了亲:“谢谢尊上。”
“就这样?”帝江眉头微挑。
乐归对上他的视线,脸颊突然泛起热意,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帝江不是急色之人,但听到她的话眼神还是暗了下来,抱着她往屋里走。乐归只听得他脚下咔嚓一声,下意识看了过去。
“尊上,门怎么在地上?”她面露不解。
帝江一脸淡定:“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门都在地上了,我们还怎么关门?”
乐归话音刚落,帝江长袖一挥,原本躺在地上的门又重新回到了门框里。
乐归:“……”会法术了不起哦。
月光摇晃,重新燃起回家希望的乐归也随着一起摇晃,潮湿与闷热之中,她恍惚间看到帝江紧实的胸膛,突然想起他刚从灭魂阵回来时,曾经晕倒在橘子的地盘,她一个没忍住见色起意,就……
“嘶……”
头顶传来抽气声,乐归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故作淡定地松开嘴,正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时,下颌被他强行抬起。
“你的喜好还真特别。”帝江情热染红的眼睛,正来者不善地盯着她。
乐归早已经被他钉在床上,察觉到什么后身体一颤,默默从旁边拉过被子隔在两人之间。
“我、我想一个人静静……”她别开脸,泫然欲泣。
帝江冷笑一声,将被子直接扔到了地上。
一夜荒唐,翌日醒来时已经是晌午。
渣男帝江一如既往地在每个事后清晨都消失不见,徒留乐归一个人凄凉地躺在床上。
好在这种凄凉没有维持太久,帝江便回来了,看到她还躺着,便随口问一句:“为什么不起来?”
【因为合不上了。】
帝江一顿,抬眸看向她:“嗯?”
乐归木着脸:“累,懒,不想起。”
帝江眯起长眸:“你近来似乎愈发嚣张了啊。”
“不然呢?”乐归学着他的语气反问,“你现在可不是我老板了,你是我老公,我丈夫,我才不怕你。”
帝江斜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反驳。
“后厨煮了粥,起来吃一些。”帝江见她还躺在床上不打算起,于是又提醒一声。
乐归皱眉:“不想起。”
“为何?”帝江问。
【因为合不上啊合不上!大哥你什么尺寸不知道吗?昨天晚上折腾成那样,不得给我一点时间恢复啊!】
乐归在心里咆哮,面上只是烦闷。
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往她眉心注入一些灵力。
灵力很快席卷她的全身,将大多数疲惫尽数带走,原本僵硬发痛的双腿也恢复了力气,总算可以并在一起了。
身体舒服了,乐归的脸色也好了许多,总算有力气坐起来质问:“你刚才去哪了?”
听出她语气不好,帝江反问:“你不高兴?”
【大清早的不见人影,连个早安吻都没有,难道不该不高兴?】
乐归假笑:“怎么会呢。”
话音未落,帝江便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乐归愣了愣,心动之后突然警惕:【他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早安吻?】
“因为你镯子没戴。”帝江总算悠悠提醒。
乐归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当看到上面空空荡荡后,赶紧四下翻找,最后在枕头下找到了镯子,一边戴一边生气:“是不是你偷偷给我摘了?”
“是你自己昨晚嫌硌才摘的。”帝江拒绝她的黑锅。
乐归一想还真是,心气刚一平复,蓦地想起自己刚才一直在心里说合不上……
帝江眼睁睁看着她的脸红透了,眼角眉梢顿时挂着愉悦。
乐归:“……你还没说你大早上出门干嘛去了。”
“找狸君和阿花。”帝江顺着她的意思转移话题。
乐归突然警惕:“……我已经好了,你别再让他们来劝我。”
“没打算让他们来劝你,”见她还是不打算起床,帝江索性慵懒地靠在床边,“只是找他们问问,这世上有无除了无量渡以外的穿越法器。”
乐归一愣:“你一大早出去,就是为了此事?”
“既然答应要陪你去找,自然不能食言而肥。”帝江随口道。
乐归心里突然冒出一股酸涩,等他察觉到空气过于安静扭头看她时,便看到她的眼角都红了。
“怎么又哭。”他眉头微蹙。
乐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张开双臂:“尊上,你不是不会安慰人吗?我教你啊。”
帝江睨了她一眼,想说他不需要学这些,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那几个一筹莫展的日夜,便佯装不在意地直起身。
乐归笑着扑进他怀里,帝江眉眼清浅了些:“就这样?”
“这样就够了,”乐归在他怀里蹭了蹭,“下次我不高兴的时候,你就抱抱我,不管多不高兴,我都高兴了。”
“哦。”帝江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两人抱了一会儿,乐归便起床了,她梳洗的功夫里,桌子上凭空出现四菜一汤,每一样都冒着热气。乐归一边感慨法术比外卖还方便,一边坐下认真吃饭。
她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认真吃饭了,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重燃希望后,乐归只觉得很饿,于是在将近一刻钟的时间里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专注于眼前的饭菜。
帝江就靠在桌旁看着她吃,直到她放下碗筷,才继续刚才的话题:“阿花和狸君也不知道除了无量渡,还有什么可以穿越时空,所以我打算带你去仙界看看,仙界那群人好东西多,说不定会有私藏。”
“……听起来你打算硬抢啊。”乐归无语。
帝江甚为困惑:“只是借来一用,怎会是抢?”
“那你用完还打算还吗?”乐归反问。
帝江:“凭本事借的,为什么要还?”
乐归:“……”果然。^
“你若没有意见,那我们两日后出发。”帝江做了决定。
乐归:“为什么要两日后,现在走不行吗?”
“你走得动?”帝江反问。
乐归动了动虽然恢复了力气但仍有异物感的双腿,脸又红了。
帝江勾起唇角,正欲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敌军入侵了?”乐归突然紧张。
帝江倒是淡定:“孽徒又在折腾。”
乐归:“?”
“他说亲手做一个礼物送你,从回去之后就开始了。”
乐归:“……”都伤成那样了,还有力气折腾呢?
相隔两千多座魔山的敝犴台,被合欢宗一众人从深坑里拖出来的李行桥咳了一声,咳出一嘴的黑灰,丽师姐顿时嫌弃地松手,任由他摔在地上。
“唔……”他痛哼一声,眼睛却亮晶晶,“成了,我做成了!”
第 52 章
李行桥高喊三声‘我做成了’之后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不仅炸出来的伤口好了,就连之前的绷带也拆了。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他挣扎着要坐起来。
丽师姐恰好进来送药,看到后赶紧去扶一把:“李道友, 你已经睡十天了。”
“十天?”李行桥倒抽一口冷气, 当即就要下床, “都十天了, 我得赶紧把礼物给乐归送去。”
丽师姐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直接把人戳了回去。
李行桥:“……”
“别给我们添乱了行吗?”她露出微笑, “好好养伤, 养好了再送也不迟。”
李行桥默默躺好。
丽师姐的微笑更假了:“多谢李道友配合。”
李行桥:“……”魔界的人都好凶,比他以前的宗门师兄还凶。
在合欢宗一众人的‘关心爱护’下,李行桥硬生生又躺了两天,直到丽师姐亲口说他可以下地走路了,他才赶紧去了低云峰。
帝江不是一板一眼守规矩的人,收徒弟也是随便收收, 从未想过昭告天下什么的,即便是无忧宫里, 知道李行桥是他徒弟的人也不超过五个, 所以没等他靠近苍穹宫, 便理所当然地被拦了下来。
“我是尊上的徒弟, 是来给乐……给王后献礼的。”李行桥只好耐心解释。
拦他的人冷嗤一声:“我怎么不知尊上还有徒弟,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行桥无奈:“我真是……”
“他真是你们尊上的徒弟。”
树梢上传来轻悦的声音, 几人齐刷刷看过去, 便看到狸君轻飘飘从树上落了下来。
“狸君尊者。”李行桥之前卧床不能动的时候,帝江领着他去敝犴台看过自己, 此刻认出他是谁后赶紧行礼。
低云峰的人或许不认识李行桥,但绝没有不认识狸君的, 见状也连忙问候。
狸君摆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这才微笑打量李行桥。
“……尊者。”李行桥被他看得不太自在。
狸君笑眯眯:“魔界的防护结界有万钧之力,寻常修者就是靠近几步都可能万劫不复,你直接撞了上去,如今竟然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同我说话,看来帝江说得没错,你真是天生修魔的好材料。”
“尊者谬赞,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李行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弟子伤重时全身溃烂,尊者不仅不嫌弃,还亲自前去看弟子,弟子还未向尊者道谢。”
……你想多了,我去看你纯粹是因为帝江想炫耀新玩具,强行把我拉过去的。
看着毕恭毕敬的青年,狸君为了保住自己和帝江的形象,识趣地绕开这个话题:“你刚才说,要给王后献礼?”
“是,”李行桥恭敬回答。
狸君扬眉:“不给你师父,给王后?”
“……我与王后百年前相识,是多年未见的旧友,这次她大婚我没能参加,便想着补个礼物,”李行桥怕他误会,还特意补充一句,“其实我也给师父准备了礼物,但、但他说他用不着,让我自己留着。”
狸君顿时好奇:“你给你师父什么?”
“我的本命玉佩。”李行桥回答。
狸君:“……”
那块玉佩,他之前也听帝江说过,好像是什么上古时期留下的东西,里面全是宝贝,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大机缘,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要把它当成新婚礼物送给帝江……该说他大方吗?
狸君无言良久,更好奇了:“那你给乐归准备了什么?”
李行桥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颗拳头大的珠子。
狸君接过来打量片刻,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于是询问地看向他。
“尊者可以集中精神,想一种吃食的名字。”李行桥笑道。
狸君顿了顿,脑海浮现只有在秘境才能吃到的某种美味,下一瞬嘴里便浮现那种味道。他愣了一下,惊讶地看向李行桥。
“是幻象,”李行桥解释,“但可以精准复刻曾经吃东西时的味觉,配合辟谷丹使用,便可有万千美食吃到饱腹的感觉。”
“还真是……适合她。”狸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李行桥得到夸奖,顿时高兴了。
“可惜乐归随帝江出门去了,你今日扑了个空,还是过些时日再来吧。”狸君给他泼了盆冷水。
李行桥:“那我先送到苍穹宫好了,等他们一回来便能看到。”
“不当面送?”狸君反问。帝江如今色令智昏,这玩意儿虽说是送给乐归的,却也是向他邀功的好东西。
李行桥想了想:“我在敝犴台,消息没那么灵通,也不知他们几时回来,今日既然来了,还是将东西留下吧,这样一来乐……王后一回来,便能把玩了。”
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狸君觉得还挺有意思:“行,那你去吧。”
“弟子告辞,”李行桥朝他一拜,便径直往苍穹宫去了。
乐归在五日前便跟着帝江离开了魔界,偌大的苍穹宫少了她,哪哪都透着无聊。阿花百无聊赖地靠在镜子上,正要指挥几只幽泞给她唱歌时,李行桥突然出现。
“主人的徒弟?”阿花是为数不多知道他身份的人之一,看到他也懒洋洋的不想动,“你来干什么?”
“拜见尊者,弟子来送新婚贺礼。”李行桥朝她行礼。
阿花显然也听说了他在敝犴台鸡飞狗跳的事,闻言笑了一声:“折腾这么多天,弄出个什么样的贺礼?”
李行桥也不忸怩,进门后再次展示了那颗大珠子,阿花接过来试了试,顿时眼睛都亮了:“可以啊你,这么精巧的幻境法器都做得出来,难怪主人会收你为徒。”
“我也是沾了玉佩的光,里面有不少上古的宝贝可以用来二次锻造。”李行桥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昔日在仙门时辛辛苦苦隐藏着,仍然遭到围追堵截,如今到了魔界三不五时就会挂在嘴边,却反而没有人觊觎了。
阿花捧着珠子把玩,闻言随意地摆摆手:“行了,东西留下吧,等他们回来了,我会亲自交到乐归手上。”
“多谢尊者。”
李行桥目的达成,转身便要离开,却突然瞥见地上躺着的罗盘。
在所有东西都整齐摆放在架子上的前提下,罗盘就这么被随意地丢在地上,他很难不注意。
“那个啊,”阿花抽空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一直盯着罗盘,便随口道,“那是无量渡。”
“就是那个可以撕破虚空回到任一时间任一地点的精妙法器?”李行桥眼睛一亮,随即又生出不解,“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像垃圾一样丢在地上?”
“自然是因为乐归想去的时间地点,它去不了呗,”阿花一分神,莫名想到了醋,下一瞬嘴里便充斥着浓厚的酸味,呛得她直咳嗽,“呸呸呸……它害得乐归如此伤心,主人瞧它不顺眼,便丢在了这里……”
他虽然曾被帝江提过来安慰乐归,却并不知道乐归为什么伤心,闻言顿了一下:“乐归想去哪?”按理说三界之内,无量渡应该哪都能去。
阿花看他一眼,没说。
李行桥意识到这个问题涉及乐归的隐私,便识趣没有再追问,只是又一次看向地上的东西。
阿花很快玩腻了,把珠子往桌子上一放,一回头发现李行桥竟然还在,且一直在盯着无量渡发呆。她扯了一下嘴角,道:“你要是感兴趣,就拿走玩几天。”
“可以吗?”李行桥眼睛一亮。
阿花无所谓:“反正丢在那也没人管,你拿去玩就是。”
“多谢尊者,那我就先拿走了,尊者若是需要,我随时送回来。”李行桥赶紧将无量渡捡起来,还不忘保证,“尊者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阿花乐了:“行,你拿走吧。”
李行桥拿着无量渡走了,前殿又一次安静下来,阿花伸了伸懒腰,突然叹气:“也不知道乐归现在在哪,找到可以回家的办法没有。”
远在仙界的乐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警惕地看着四周:“谁?谁骂我?”
无人回答。
她叹了声气,继续蹲在柱子后面装蘑菇。
两天了,她已经在这个破柱子后面待两天了,两天前帝江在这里设了一个结界,让她在结界里等他回来,结果这一等就是两天。
【他再不回来,我真要走了!】
乐归从乾坤袋里掏出几颗梅子,一边吃一边愤愤地想,结果梅子还没吃完,一只冰凉的手便揽上了她的腰。
乐归下意识要尖叫,结果嘴也被捂住了,熟悉的气息迅速将她裹住,她默默放松了身子。
“你怎么才回来?!”她压低声音,却也难掩愤怒。
帝江:“要不是某人不许我强攻,也不至于耽搁这么久。”
想他帝江从出生起就不知道什么叫偷袭,如今却因为她几句话,便只能做偷偷摸摸的贼,她如今还抱怨上了。
“……早跟你说了,你现在只剩两千年的修为,跟全盛时期已经没法比了,更别说你现在来的是别人家地盘,脑子有病才会强攻!”乐归皱眉。
帝江睨她:“骂我?”
“是呀,骂你,”乐归倾身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理直气壮,“不行吗?”
帝江轻嗤一声,将人往怀里一搂,乐归熟练地将双腿盘在他腰上,尽职尽责当一个挂件。
两人大摇大摆往外走的时候,仙气飘飘的水榭楼阁里突然传出惊慌失措的铃声,一个小仙童从楼阁里冲出来:“不好了!仙阁失窃,快去抓贼!”
场面瞬间混乱,乐归挂在帝江身上伸长了脑袋看热闹,正看得专注时一队仙兵突然凭空出现,她吓得一颤,赶紧将脸埋进帝江怀里。
“嘁。”
帝江毫不留情地嘲笑她,乐归只当没听见,确定那些人走远后才问:“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他们为什么看不见我们?”
“寻常隐匿术罢了,”帝江稳稳地托着她的腰,“说起来还要托你的福,当年在三界试炼大会大放异彩,逼得仙界那群老头子只能闭关养伤,如今剩下这些,不值一提。”
乐归:“……”你把人打伤的,别赖在我身上啊。
两人闲聊的功夫,方才的水榭已经挤满了人,不少仙兵也开始布阵严查,乐归默默抱紧帝江的脖子:“……尊上,你确定在仙阁只是查了时空穿越的资料?”
【看这阵仗,我怎么觉得像是把人家的宝贝都搬空了呢?】
“嗯,搬空了。”帝江无缝回答。第一次做贼,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乐归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镯子还戴着。
“……要不是你发了心誓,证明这镯子的确可以屏蔽心声,我真以为你在骗我。”乐归无奈道。
帝江勾起唇角:“你那点心思,浅得就像忘还池,即便以镯子遮掩又如何?”
乐归撇了撇嘴,正要说什么,他却突然箍紧了她的腰:“抱稳了。”
话音未落,一股精纯灵力直直朝着前面守仙门的仙兵们杀去,只见原本整齐划一的人阵顿时被狂风掀翻,不等其他仙兵杀来,帝江便抱着乐归从仙门一跃而下。
彻底甩开仙兵已是两天后,两人出现在凡间一座繁华城镇里,乐归坐在最好客栈的最好厢房的地上,将满地的天材地宝整理分类装进自己的乾坤袋。
像个财迷。
帝江随意靠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盯着她看,看了半天发现她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便慢悠悠提醒:“我先前给你那些,随便挑一样都比这里的好。”
乐归头也不抬:“哦。”
帝江眯起眼眸,还没等把这些破烂玩意扔出去,某人就已经发动直觉跳起来,亲了亲他的唇道:“尊上,等整理完我们出去走走呀。”
帝江收起指尖灵力,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乐归嘿嘿一笑,塞给他一个乾坤袋:“你自己找点玩具打发一下时间,我很快就整理好了。”
帝江轻嗤一声,却还是将乾坤袋接过来翻看。
乐归见人已经被哄好了,便又回到地上:“尊上,你这次在仙阁里,找到有用的信息了吗?”
“嗯,”帝江翻看乾坤袋,发现里面除了吃的喝的,就只有两件从狸君那里顺来的软甲,“仙阁里有几块玉简,记述了一种叫做‘壤’的东西,说是无量渡之所以可以穿越时空,便是因为它里面有一小块‘壤’,所以我在想,若是有足够多的‘壤’,是不是就可以增强无量渡的力量,助我们去往你的世界。”
“壤?”乐归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回忆一下小说内容,并没有想到有关这东西的片段。
【……早知道会穿越,当初就该全文背诵,而不是一目十行地看,看到一半还没耐心了突然弃文。】
乐归正忧愁,两件本该藏在乾坤袋里的软甲突然怼到她面前。
帝江:“你带着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逃命用,”乐归把东西抢回来,仔细装进乾坤袋
,“必要时候,这两件软甲可以帮我们逃命。”
“有我在,需要逃命?”帝江眉头微扬。
乐归停顿三秒,微笑:“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要时刻备着。”
某人作死的功力可非比寻常,她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帝江:“杞人忧天。”
“我这叫先见之明。”
两人斗着嘴,乐归已经将所有法器都收好了,掂了掂沉重的乾坤袋,她心情愉悦地扑进帝江怀里。
“尊上,我们出去约会吧!”她开心道。
帝江的回答是手指递在她的眉心,然后不客气地把人戳开。
乐归顺着惯性坐回地上,便看到他慢悠悠起身往外走,正以为他是拒绝时,帝江突然停下,扭头看向还傻坐在地上的人。
“不是要出去约会?”他问。
乐归又开心了。
穿越这么久,乐归也来过凡间三两次,但真正融入市井,这还是第一次。看着热闹的大街和神色匆匆的行人,乐归恍惚间以为自己在现实世界汉服文化浓郁的城市,正觉得失落时,手被旁边的人牵住了。
“……尊上,这里好像很注意男女有别,我们这么牵手不合适吧?”她察觉到周围增多的目光,委婉地提醒帝江。
帝江:“你在乎?”
乐归违心:“我其实内心还是很保守的。”
帝江笑了:“保守的人会痴迷男人的……”
“谨言慎行!”乐归一把捂住他的嘴。
身高差距摆在那里,帝江只能被迫低着头,等她把自己拖到街角后,才点了点她的手,乐归这才把人放开。
帝江:“男女授受不亲。”
乐归:“……”
帝江:“下不为例。”
乐归:“……”
虽然在仙界查到了新的线索,但具体该怎么做,还得等回魔界后找阿花和狸君商议。两人在客栈住了一晚,帝江便要带乐归回魔界,乐归却摇了摇头。
“尊上,我们度个蜜月再回去吧。”乐归摘下手上的镯子,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
从成亲后的第二天开始,她就一直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没有顾及过帝江,虽然帝江从未表现出不悦,可她却始终愧疚,总觉得别人该有的,帝江也该有才对。
仔细想想他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好像还不错,至少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只要摘下镯子,他便一样能听得到。
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两人结结实实地在凡间玩了一个多月才打道回府,帝江回到低云峰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狸君,乐归打个哈欠就要跟上,却被他拦住。
“你回寝殿,”他说,“我一个人去便够了。”
乐归昨晚被他翻来覆去的折腾,这会儿也没跟他客气,目送他离开后便一脸疲惫地回了前殿。
“哟,眼下黑青这么重,不会是精气亏空吧?”无聊了许久的阿花一看到她就嘲讽。
乐归疲惫地看她一眼:“下午好……你拿的什么?”
“李行桥送你的礼物。”阿花把珠子扔给她,告诉她怎么玩。
乐归握紧珠子,脑子里想到杨枝甘露,嘴里立刻涌出甜蜜的味道,她眼睛一亮,困意顿时散个七七八八。
“要说你这个朋友啊,还真有点东西,竟然能想到从记忆里提取讯息,再转化为幻境任人品尝,”阿花啧啧道,“手艺精妙,想法也精妙,最重要的是运气似乎也不错,连玉佩那样的大机缘都能落他手里,未来不容小觑啊。”
【废话,人家可是小说里的主宰,男主光环闪瞎眼……等一下,李行桥一比一复刻了无量渡,而原本的无量渡里面有壤,那是不是意味着他那里也有?】
乐归心跳一快,思绪突然活跃。
是啊!李行桥是《至尊》的男主,他那玉佩里的宝贝大多都是上古遗物,说不定就有她要找的壤!
乐归眼睛一亮,当即就想找帝江说说这件事,只是跑了几步又停下。
【还没确定李行桥那里有没有呢,而且就算有,他会不会借也未可知,现在就告诉帝江,万一他直接动手抢玉佩怎么办。】
虽然见面不多,但乐归是真心拿李行桥当朋友的,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自己先去一趟敝犴台。
阿花就看着她脸色一会儿一变地发呆,发着发着突然盯上了自己。
阿花:“……”
一刻钟后,两人凭空出现在敝犴台后山。
“我这段时间修来的灵力,全都浪费在你身上了,”阿花满脸不高兴,“你找李行桥干嘛啊,想亲自道谢不能直接把他叫过去?”
乐归只当没听到,径直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后突然遇到一位师姐,于是请她把自己带到了李行桥的住处。
“好像没人,王后您先等着,我去寻他。”
师姐说着话便离开了,乐归正要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等着,阿花就一把推开了门。
“看我干嘛?我是鬼诶,哪能在大太阳底下晒着。”阿花恶声恶气。
乐归嘴角抽了抽,怕她去人家屋里捣乱,只好跟过去。
“咦?怎么在桌子上?”已经进屋的阿花看到什么,直奔着桌子去了,“亏得某人还说要好好保管,就这么大喇喇地放在桌子上也叫保管?”
乐归闻声看去,便看到了她手里巴掌大的无量渡。
第 53 章
“无量渡怎么在李行桥这里?”乐归不解。
阿花又扔回桌上, 结果一个用力过猛,无量渡直接滚到了桌子下,阿花一脸无辜, 完全没有要捡的意思。
“……你不捡起来?”乐归无语。
阿花歪头:“一个废物, 捡它干嘛?”
“它只是不能带我回家, 但不代表就是个废物, 再说它还是王后身份的象征呢,跟凡间的凤印一样贵重, 哪能就这么扔在地上。”乐归一边吐槽一边弯腰去捡, 结果桌子下面空空荡荡,没有无量渡的痕迹。
李行桥进来时,恰好看到她趴在地上,赶紧去扶她:“这是怎么了?”
“没事,无量渡被她不小心扔地上了,我弯腰捡一下, ”乐归被迫站直了,眉头蹙得很紧, “奇怪了, 我明明看见它滚到桌子下面, 桌子下怎么没有呢?”
李行桥闻言哭笑不得, 正要开口解释, 阿花已经抢先问罪:“李行桥, 是谁跟我说会好好保管的, 就这么丢在桌子上,便是你保管的方式?”
“尊者误会了, 我的确有好好保管,”李行桥连忙解释, “桌子上放的这个是我制作的仿制品,真的那个在我的贴身玉佩了。”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辞,他从怀里掏出玉佩注入灵力,下一瞬无量渡便出现在他的掌心。
阿花:“刚才那个是仿制品?”
乐归:“你做出了无量渡?”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后又齐刷刷看向李行桥,李行桥有些心虚:“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事?”
“你又没把真的无量渡拆了,算什么错事,”阿花仍不相信他可以做出仿制品,当即将他手里的无量渡拿走,掂了掂后惊讶发现李行桥没有撒谎,她现在手里这个才是真的,“难怪我刚才突然觉得无量渡有些重了,若非我这段时间经常把玩,只怕也分辨不出。”
乐归知道李行桥的能力,倒没有太惊讶,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么突然想做无量渡?”
她记得原文里,李行桥流落魔界后灵府受损,修为恢复到三分之一便无法再精进,所以便想着用无量渡回到灵府受损前一日,救下当时没得到及时医治的自己,只是帝江死后无忧宫落败,无量渡也彻底自锁,他暂时无法启用,只好用玉佩里的各种宝贝先仿制一个。
那么问题来了,这一次的他被帝江及时救下,灵府并未受什么伤,他没有了用无量渡的理由……就算有,阿花已经将帝江的无量渡借给他了,他想用就用,何必再费神仿制一个?
面对乐归的疑问,李行桥倒也坦诚:“无量渡是世上唯一能无视时间和空间阻碍的神器,可以带人去任意想去的地方,可阿花尊者却说你没能去成,我便想着可能是哪里坏了,就向阿花尊者借了回来,想看看能不能帮你修好。”
“你?修无量渡?真是好大的口气。”阿花无情嘲讽。
乐归斜了她一眼,笑道:“你费心了,但没能去成我想去的地方,是我的问题,不是无量渡的问题。”
李行桥有点不好意思:“我检查了许久,确实没发现无量渡有破损的地方。”
“所以你就想再造一个更厉害的无量渡给我用?”乐归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花睁大了眼睛,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李行桥被她看得脸都快红了:“我、我就是想试试……”
“疯了不成?无量渡精妙天成,哪是你想造就能造的,”阿花终于忍不住开口,丝毫不在意他此刻的羞窘,“不过怎么说呢,无量渡每一条花纹都极为繁复,你虽然只仿了一个外壳,却也要强过炼器宗那些庸才千倍万倍了。”
李行桥连忙解释:“我不止仿了个外壳……”
“那还仿了个啥?”阿花打断他,“总不能说连内里也仿出来了吧,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夸海口,真是不害臊。”
“我没有夸海口,我的这个无量渡……”
“你什么你,你就是见过的世面太少,才会觉得自己什么都行。”阿花抱臂。
“我……”
李行桥显然不善与人争辩,最后只能红着脸求助地看向乐归,阿花乐了:“怎么,你觉得她能帮你?”
一瞬之后,阿花蹲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抱着镜子骂骂咧咧:“混蛋狗蛋王八蛋,吵不过就把我扔出来,真是卑鄙无耻肮脏……”
乐归淡定把房门关上,将她的声音彻底隔绝。
李行桥试探:“你相信我能造出第二个无量渡吗?”
“当然。”乐归答得毫不犹豫。
“我就知道你信我!”李行桥高兴了,一边示意她坐下一边侃侃而谈,“我确定无量渡没坏后,便猜想你要去的地方可能跳出三界外,苍穹宫的无量渡力量不够,便无法助你前往,其实想想也是正常,天道有衡,此起彼伏,无量渡有跨越时间空间的能力,便必然有其他的致命缺点,我研究了许久,终于窥探到其内里有一块类似混沌的东西……”
“是‘壤’。”乐归解释。
李行桥一愣:“你知道?”
“嗯,我跟尊上这次去了仙界,查到了这东西,”乐归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次来对了,“我来找你,也是为了问问你,是不是有这东西。”
“我我我有,就在玉佩里!”李行桥忙道。
乐归听到他的回答,虽然觉得毫不意外,但心跳突然急促起来:“真的吗?”
“真的,”李行桥点头,“能支撑无量渡横跨时空的也是这东西,只是无量渡每用一次,那东西便减损一些,无量渡被师父拿到前,曾有上万年都流落各处,期间应该被用过多次,如今里头只剩下小小一块,虽然还能在三界内用上几次,但三界外却是一次也去不了。”
“……你往无量渡里加了壤?”乐归隐约觉得自己逐渐找到了回家的路,几个深呼吸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行桥抿了抿唇:“我尝试过,只是无量渡太过精妙,我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
“所以你就重做了一个无量渡。”乐归语气透出几分急切。
李行桥点了点头:“也是我运气好,玉佩里刚好有一些,我便用上了大半。”
听到他的答案,乐归一直绷紧的后脊倏然放松,靠在桌上有一种脱力感。
“……我是不是不该自作主张?”李行桥看到她的反应,语气透出些小心,“我不知道你们要找壤,如果知道的话,我肯定全都给你们留着。”
乐归失笑:“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怎么用都是应该的,反倒是我,应该好好谢你这般念着我才对。”
李行桥见她没有生气,默默松了一口气。
两人突然都不再言语,屋子里静了良久,乐归突然惊醒:“无量渡……对,无量渡!”
她当即跳下凳子去找,李行桥吓一跳,也赶紧陪她找,只是两人将桌子下面找了好几遍,都没见到那个新造出的无量渡。
“怎么会呢,我明明看到它滚到桌子下面了……”乐归眉头越皱越紧。
“……我技艺不精,造出的无量渡也不够稳定,时常会消失再出现,兴许待会儿就回来了,”李行桥说罢,见她还不肯起身,便只能妥协,“你先起来,我来找吧。”
乐归摆摆手:“不行,我必须找到了才会安心。”
可怎么就找不到呢?明明是她亲眼看着滚到桌子下面的,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乐归眉头紧皱,正思考要不要重找一遍时,方才还空空荡荡的地面上,突然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罗盘。
“在这里!”李行桥显然也看到了,当即眼疾手快地捡起来。
两人从桌下爬出来,没等乐归站直,沉甸甸的罗盘就落在了她的掌心,她脑海里下意识冒出四个字——
这次对了。
几乎是拿到的瞬间,她便料定这个就是当初带自己穿到小说世界的无量渡,也是她第一次接触的那个无量渡。
“……无量渡的外壳是万年玄铁,万年玄铁看似沉重,实则很轻,我这儿没有,便用了别的东西代替,所以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其实要重一些,”李行桥越说越觉得自己做的这东西全是漏洞,又赶紧自卖自夸一下,“但我的这个有一点特别厉害,就是可以留下使用之人的气息,还能凭借气息看到使用之人、以及使用之人血亲一个时辰内的画面。”
乐归对这些功能不感兴趣,只是抱着新无量渡不舍得放:“能借给我用吗?”
“当、当然,本来就是做给你的。”李行桥忙道。
乐归虽然知道他一定会借,但看到他点头后还是快乐得要飞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回家了!”
她都已经做好了不能回家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又一次峰回路转,竟然这么快就迎来了转机,看来尊上说得对,人只要不放弃,便什么都可能发生……对,尊上!乐归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帝江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又被李行桥叫住。
“对了,我刚才跟你说过吧,我造的这个远没有真的那个稳定,像刚才那样消失又出现,已经是第三次了,”李行桥也很苦恼这件事,“为了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建议你先让它认主。”
“认主?”乐归不解。
“毕竟是壤的承载体,它现在很容易落入时空的缝隙,只有认了主,让它和你产生羁绊,它才不会再随便消失,你也能以凡人之身操纵它了。”李行桥解释。
乐归忙问:“那要怎么认主?”
“你怕疼吗?”李行桥反问。
乐归顿了顿,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就眼疾手快地掏出一根针,在她拿着无量渡的手上扎了一下。
乐归:“……”
鲜血随着刺痛感涌出,血滴在无量渡上,无量渡顿时泛起一层幽光。
和她当初穿到这个世界时看到的光几乎一模一样。
乐归呼吸一慢,定定看着无量渡将血液全部吸入,隐约间有种和它建立了什么关系的感觉。
“总算不用担心它又消失了。”李行桥长舒一口气,显然这几天一直在提心吊胆。
乐归忍不住想笑:“你这么怕它消失,为什么不让它认你为主?”
“我也想过,但我怕它万一生出灵智,会对主人以外的使用者不利。”李行桥认
真道。
乐归心神一动,郑重对他行了一个弟子礼:“多谢你为我做这么多事。”
“你千万别跟我客气,”李行桥连忙还了个礼,随即又意识到不对,于是匆匆扶她起身,“当年我在宗门受人欺辱时,是你处处为我考虑,还不惜泄露天机来帮我,你是我李行桥人生第一个朋友,也是我至今为止唯一的朋友,相比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他虽然从来没有问过乐归,当初她一个凡人为什么能预知他一百年后的人生,但也知道世上之事从来都是多说多错,她窥探到天机还不作隐瞒,一定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乐归:“……”
她当初帮他,纯粹是觉得自己活不到一百年后,没想到随便几句话,竟然换来一次回家的机会。
乐归看着李行桥过于明亮的眼睛,突然有点惭愧。
“乐归,乐归?”李行桥唤她。
乐归猛然回神:“嗯?”
“……其实这个无量渡做出来之后,我只试验了两次,但每次去的地方都是三界之内,所以我也不太确定,能不能帮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所以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别抱太大期望。”李行桥见她这么高兴,反而生出新的担忧。
乐归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放心吧,我确定这玩意儿能送我回家。”
“为什么?”李行桥不懂她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
乐归笑了一声正要解释,突然想到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你先等等,你试验过两次,这玩意儿又消失过三次……里面的壤会不会消耗太多了啊?”
她可记得李行桥刚才说过,无量渡用得越多,效果就越差。
“应该不会吧,我试验那两次也只是用了皮毛而已,至于之前两次消失,也没人用过,无量渡没人使用,即便跑遍三界也不会有任何损耗,啊……”李行桥从她手里拿回无量渡,“这次消失完还没检查,我看看有没有人使用过,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无量渡这东西久未面世,就算有人捡到估计也不知道怎么用……”
他脸色倏然一变:“里面的壤已经消失了一半?!”
乐归猛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后呼吸一停:“什、什么意思?”
“有人用过,”李行桥手忙脚乱地往无量渡里注入灵力,因为无量渡已经认主,他做这件事时相当费力,“可即便有人用过,也不至于消耗一半吧,我之前那两次里,有一次直接去了一万年前的仙界,都只是用了皮毛,这人做了什么竟然会消耗一半……”
话音未落,一缕熟悉的气息从无量渡里钻出来,缠绕上他的手指又转眼消失不见,李行桥呆愣愣地盯着无量渡看了许久,最后抬头看向乐归。
“……什么情况?”乐归嗓音发紧。
“用无量渡的人……是你?”李行桥脑子都快乱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结果。
轰隆隆——
外面突然传来惊雷声,乐归一个激灵,只觉一切都对上了。
新做出的无量渡总是消失。
第三次消失时出现在了现实世界。
出现在现实世界的无量渡,将当时的她带到了这个世界此时此刻的一百年前。
乐归倏然笑了,颇为骄傲地表示:“对,就是我用的!是以前的我用的,既然这东西可以将从前的我带过来,就证明也能把现在的我带回去,那我……”
“所以,你要去的地方,只用一次便要消耗一半的壤?”李行桥面色凝重的打断。
乐归的笑倏然停滞:“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今无量渡里剩的壤,只够你一人再用一次。”李行桥听她口口声声说回家,便知道她要去的地方对她非常重要,但……
“你如果去了,就无法再回来。”
乐归:“……”
只够一个人,用一次。
去了之后,就无法再回来。
这个崭新的无量渡,在不经允许地将她带到这个世界后,又给她留了一条离开的单行道。
一旦踏上去,便不能再回头。
静默良久,她缓缓开口:“你的壤不是没有用完吗?”
“只剩一点,不够再做一个无量渡。”李行桥抿唇。
大喜之后突然迎来转折,就好像独自在山林里不吃不喝走了三天三夜,正绝望时突然看到城市灯光,下一秒又一脚踏进了悬崖。
而这样的欢喜和绝望,她在三个月内就经历了两次。
乐归眼底的笑意渐渐散了,最后只剩下一片沉沉的黑。
“……乐归你别担心,我们再想想,说不定有其他办法。”
李行桥安慰的话语仿佛隔着一道水幕传来,闷闷的叫人听不清,乐归迟缓地对上他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你说要想想办法,却没说再去找一些壤,是不是因为这世上除了你这里,便没有别的壤了?”
李行桥一愣,突然静了下来。
他玉佩里那些东西,每一样都有自己的注解,包括这个叫壤的东西。
传说这东西是开天辟地时留下的,天上升,地下沉,从此世间有了时间的概念,唯独这东西依然混沌,所以可以无视时间空间自由穿梭。可正如他一开始所言,天道有衡,忘还泉尚且会抑制饮用之人的修为和增益,更何况只是一块黑乎乎的混沌。
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三界也曾有上万年的纷争,壤被三界之人滥用,很快消耗殆尽,他玉佩里的确是最后的壤了。
乐归垂眸:“我就知道。”
“乐归……”李行桥唤了她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想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撒谎。
乐归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已经恢复正常:“我没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再想想。”
“你要想什么?”李行桥很是担心。
乐归一愣。
【是啊,我要想什么,现在有机会可以回家还不赶紧回,还有什么好想的……】
乐归沉默片刻,脑海浮现帝江那张总是矜贵冷傲的脸。
“我、我先想想,我要好好想想……”乐归心不在焉地往外走,并没有去拿李行桥手里的无量渡,只是走到一半又停下,“行桥,今日的事……”
“我会替你保密,师父那边……”李行桥大约明白她要想什么了,一时陷入挣扎,但没挣扎太久便重新变得坚定,“我也会瞒着。”
乐归是他最好的朋友,师父是他的救命恩人,两人他都难以取舍,但非要取舍的话……他选先来的那个,至于后面那个,他愿意豁出这条命做补偿。
乐归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难为他了,只是现在满脑子杂事,也顾不上跟他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往外走。
几声惊雷之后,外面已经下起瓢泼大雨,乐归推开门的瞬间,便闻到一股潮湿的土腥味,一直在树下坐着的阿花当即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怎么不等到明天再出来?把我一个人扔在院子里淋雨,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乐归还有些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就走进了雨里。
大雨很快将她淋湿,阿花噎了一下,待她靠近后才抱着镜子走上前:“……我就是装装样子好骂你,你怎么还真淋上了。”
说着话,她指尖一弹,将乐归身上的雨水全部驱走。
乐归仰头往上看,便看到大雨到了距离她头顶五寸的地方便都分开了,像被一个无形的伞完全挡住。
她轻呼一口气,道:“走吧,回去吧。”
“你道完谢了?”阿花追在她后面,“不是我说,一个能尝到美食味道的珠子而已,也值得你亲自来道谢?还有那李行桥,也太狂妄了,做个无量渡的壳出来就敢说自己厉害,也真不嫌害臊,要我说……”
乐归突然停下脚步,阿花猝不及防撞在她身上,正要抱怨,突然瞥见熟悉的红衣。
乐归站在雨中,静静与男人对视许久,突然生出诸多委屈:“尊上。”
第 54 章
雨越下越大, 帝江难得没有用灵力挡雨,而是撑了一把油纸伞,那是前些日子乐归在凡间买的, 一共买了两把, 她和帝江一人一把, 她的那把没两天就坏了, 帝江的却一直收在乾坤袋里,她以为他不喜欢, 便跟他讨要过, 结果他也
没给。
没想到今日刚一下雨,他便用上了。
乐归抿了抿唇,试图遮掩情绪,一对上他的眼睛,汹涌的难过便如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般,将她的睫毛浇得湿透。
帝江眉头微挑:“怎么这副神情?”
“……阿花欺负我。”乐归呜咽一声, 径直扑过去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生怕他看出别的端倪。
【对不起了阿花, 相信你也能理解我吧。】
完全不能理解的阿花:“……乐归你多大的人了, 怎么还玩告状这一套, 再说我怎么欺负你了?我不就是骂了你一个时辰吗?你要不把我扔出来我能骂你一个时辰?而且你不会觉得告状有用吧, 你以为主人会帮……”
一刻钟后, 帝江揽着乐归的腰回到了苍穹宫, 乐归瞄一眼桌案上空空如也的镜子架, 委婉表示:“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矛盾,把她挂在敝犴台示众是不是过分了点?”
一想到被变成巴掌大的镜子挂在敝犴台后院的门梁上, 旁边是一个怨气深重的小女孩鬼,乐归就莫名其妙地想起当初被挂在门楼上的大师姐。
“要不还是把她接回来吧。”乐归皱眉。
帝江盯着她看了片刻, 道:“行,接回来。”
乐归刚要笑着答应,突然又觉得不对:【他有这么好说话?】
刚生出疑问,就听到他心平气和地补充:“你替她挂。”
乐归:“……”
“呵,”帝江凉凉开口,“跟我告状,让我替你报仇,如今又想装好人是吧?”
“……尊上你心思能不能阳光一点,我绝对没有把你当枪使的意思,”乐归一脸严肃,“而且我觉得挂她几天也挺好的,虽然我们俩是朋友,但在职场,我现在也算是她老板娘,和老板娘开玩笑没轻没重,是该让她尝一下社会的毒打。”
远在一千九百多千座魔山外的镜子骂骂咧咧,同为打工人的其他同事忍不住退避三舍,生怕她情绪激动起来连累他们。
对于乐归墙头草一样的表忠心行为,帝江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去王座上坐下了。乐归默默松一口气,又忍不住有一瞬的失神。
好在只有一瞬,等反应过来后,她便故作无事地挪到了帝江膝边。
“去敝犴台做什么?”帝江问。
乐归打起精神:“行桥送了我一个可以尝到美食味道的珠子,我去登门道谢。”
帝江一顿,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行桥?”
乐归的心瞬间悬了起来。
【我语气挺正常吧,他难道听出什么不对了?】
乐归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手腕上可以屏蔽心声的镯子,确定完好无损后挤出一点笑意,正要再说点什么,就听到他冷淡道:“叫得挺亲热啊。”
“……嗯?”乐归的脑子正飞速运转,乍一听到这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帝江轻嗤一声,松开了她的下颌。
乐归后知后觉地品出一点酸味:“吃醋了?”
她坐在地上,半边身体都靠在王座上,帝江看她时只能垂着眼眸,此刻听到她的问题,垂着的眼眸便动了一下,仿佛在说你做什么梦。
乐归有些想笑,清了清嗓子试探:“帝江?”
“大胆。”帝江懒洋洋的,连语调都有些拖延。
乐归:“阿江?”
帝江:“……”
“江江?帝帝?”乐归直起身,饶有兴致地趴在王座上。
帝江不悦:“占我便宜?”
“你自己的名字就是如此,谁占你便宜了?”乐归一脸无辜。
帝江喉间溢出一声轻哼,起身朝寝殿走去,乐归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只是对着他的背影笑道:“叫名字也忒不习惯了,我还是更想唤你尊上,不过你要非吃邪门歪醋的话,我也只好满足你了,帝帝,帝帝……”
帝帝头也不回地走了,墙上的门很快便消失不见,乐归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扭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外面早已经乌云密布。
无忧宫三千魔山,唯独低云峰的天气与帝江的心情息息相关,此刻外面风雨欲来……帝江心情不好?
乐归顿了顿,下意识想追过去问问他怎么了,可刚一起身便想起自己也是一脑门官司,只好又默默坐回去。
在前殿磋磨了一整个下午,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乐归才磨磨蹭蹭地回寝殿。大概是不太想面对现实,原本漫长无比的走廊,这一次突然变得短暂,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帝江,便已经来到了门口。
乐归做了几个深呼吸,确定情绪都收敛了才推开门进去,坐在桌前饮酒的帝江扫了她一眼,一时没有说话。
乐归眨了眨眼,殷勤地凑了过去:“尊上,你不高兴呀?”
“没有。”帝江否认了。
乐归轻哼:“没有的话,为什么外面全是乌云?”
帝江蹙了蹙眉,显然没想到天气暴露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怎么了嘛,”乐归将他手里的酒拿走,又亲昵地挠了挠他的手心,“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不是,让我分担分担。”
帝江无视她故意耍宝的言语,目光落在被她挠过的手心上,明明她的手已经离开,可痒意却好像一直留在掌心。
他难得静默片刻,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后突然开口:“结契吧。”
“嗯……嗯?”乐归惊讶抬头。
自从大婚后发现无量渡无法带他们回到现实世界,结契的事便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今日,帝江这段时间一直没提,乐归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他今天又突然提起。
“现、现在?”乐归对上他沉静的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腕间的镯子。
帝江神色淡定:“早就该结,但先前一是着急去仙界,二是想带你出门散散心,便一直耽搁到现在,如今既然没事了,自然要尽快结契。”
“可、可是我听说结契是在彼此神魂上烙下痕迹……很疼的。”乐归眸光闪烁。
帝江扫了她一眼:“所以前些日子才没有同你结契。”
乐归:“……”
他用‘今天闲着也是闲着’的语气通知完乐归,抬手便要将她抓过来,乐归急急后退:“等、等一下!”
帝江听出她的抗拒,面露不悦:“你不想与我结契?”
“想!我很想,”乐归忙道,“但我之前不知道结契很疼,现在既然知道了,是不是也该给我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
帝江:“哦,那你现在准备吧。”
乐归:“……”
“一刻钟够不够?”他又问。
乐归:“……”
帝江眯起眼眸:“你想要多久?”
“怎么也得一年半……我觉得一个月就够了,”乐归在他的死亡凝视下极限改换口风,“你觉得呢?”
帝江冷笑一声:“最多给你三天。”
乐归:“会不会太短了?”
帝江:“那就两天。”
乐归:“要不还是三……”
帝江:“再顶嘴就一天。”
乐归立刻闭嘴。
帝江满意了:“那就这么定了。”
【……哪就这么定了啊!】
乐归有点郁闷,正要说点什么,突然被他捞到了腿上。
“哭丧着脸做什么,本尊愿意同你结契,同你平分寿命生死与共,你该感到荣幸才是。”帝江慢悠悠道。
乐归:“是是是,能得尊上青眼,弟子荣幸得很呢。”
帝江不满她的敷衍,抬手捏住她的脸。
“疼疼疼……尊上我错了!”乐归立刻认错。
帝江冷笑:“错哪了?”
“哪都错了,尊上饶命!”乐归一脸真诚。
帝江才不信她装出来的样子,却还是愉悦地放过了她。
乐归揉揉被捏得发疼的脸,小声抱怨:“尊上你下手也太重了,我的脸肯定红了。”
“没有。”
“呸。”
两人不知何时渐渐停止了闲聊,只是安静地对视。他们鲜少有这样的时
刻,即便什么都没做,眼神里仍是缱绻。
许久,乐归艰难移开视线,再看向窗外时,发现天空虽然明亮了些,却依然给人一种要下雨的错觉。
乐归盯着窗外看了许久,忍不住回头问:“尊上,你为什么……”
“那只狸猫说,世间的壤早在几万年前的三界混战中便消耗殆尽,无量渡里那些,或许是仅存的碎片,我们若想去现实世界,只怕还得另想法子。”帝江不急不缓地打断她。
乐归早在李行桥那里,便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此刻听到帝江再提,心情沉重的同时,又有些惊讶:“所以你是因为这事儿才心情不好?”
“一想到某人听了消息后要死要活的德行,我的心情能好?”帝江理所当然地反问。
乐归笑了一声,舌尖又泛起点点苦意。
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将她按进怀里,两条长臂像铁一样将人牢牢桎梏。
“……干嘛呢。”乐归声音闷闷的。
帝江语气淡定:“不是你说的,若是不会安慰人,就多抱你?”
乐归短促地笑了笑,眼眶又有些发热,帝江久久没等到她的回应,蹙着眉头挑起她的下颌,果然看到一双泛红的眼睛。
“有什么可伤心的,”他说话的节奏依然慢慢的,似乎世间万事在他眼中都没什么难度,“今日这条路走不通,就再走别的路,待你我结契之后,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试,今日回不去,那就明日,总会回去的。”
乐归揉了揉眼睛,再开口时鼻音有些重:“难怪你突然说要和我结契。”
“原计划便是从仙界回来之后结契,不算突然。”帝江倒是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大婚之后,结契伴生,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乐归静默片刻,朝他张臂:“抱。”
帝江眉眼和缓了些,又一次将她抱住。
这个拥抱持续了许久,久到乐归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帝江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起身将她抱到了床上。
“唔……”
睡梦中的乐归发出一声轻哼,紧皱的眉头证明她此刻睡得并不安宁,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在她眉心注入一点灵力。
“好好睡吧。”
他的声音仿佛透着蛊惑,乐归眉间的褶皱渐渐趋于平坦。
然而靠灵力换来的宁静始终有限,在天光即亮时,乐归又一次做了梦。
这次的梦里,爸爸妈妈的头发全白了,正失魂落魄地四处张贴寻人启事,看到与她身高体型相似的就冲上去问,吓得好几个小姑娘都惊叫着逃走,有看不惯他们骚扰小姑娘的,拿着扫帚就要赶人。
“我们不是坏人,我、我们就是想找自己的女儿,你们有看到这个女孩吗?二十岁,长头发,大概这么高……”
“我是找女儿的,她半个月前在学校失踪了,你们有看到她吗?”
“她是个很乖的小姑娘,不会不告诉家里一声就逃课跑出去玩,更不会突然不跟父母联系,你们有没有看到她……”
妈妈逢人就问,浑浑噩噩间朝着湖边走,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乐归急忙拦住她:“妈妈,我在这里,你快停……”
妈妈径直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下一秒就失足落水。
水声如尖锐的针刺进乐归的耳朵里,她愣了一下,想也不想地跳下水去救人,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抓住妈妈的手。
“爸!爸爸!”她声嘶力竭地朝着岸上还在发寻人启事的人喊,“快来救妈妈,快救妈妈!”
可爸爸却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朝着另一个路人去了。
眼看着妈妈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乐归都要绝望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有人落水,快救人!”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乐归努力去看,却只隐约看到几个年轻人将妈妈从水里捞了起来,而一向珍爱妈妈的爸爸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一味地询问路人有没有见过他的女儿。
画面一转,又是家里,奶奶因为爷爷弄破了她小学时的书包暴跳如雷,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颤着手想要把书包补好,最南边的房间门紧紧关着,姥姥坐在屋里,双眼无神地盯着天空。
乐归心痛得快要窒息,正要去医院看看妈妈时,姥姥的视线突然投了过来。
“宝宝,你回来啦?”她轻声问。
乐归一愣:“姥姥,你能看见我?”
“赶紧吃饭,吃完姥姥带你回老家住几天,”姥姥对着她身侧的空气笑,“别搭理你妈,平时上学已经很辛苦了,好不容易等到暑假,哪还能再去补什么一对一的课,暑假就该好好玩,我们吃完饭就去坐车……”
“姥姥,”乐归心里发慌,“你在跟谁说话?姥姥你看谁呢?”
她想冲过去过去问个明白,可一股大力将她掀翻,再抬头眼前只剩一片灰茫茫。
“姥姥……姥姥!”
她倏然惊醒,偌大的寝殿里只有她一个人。
咚咚……咚咚……
心跳声敲击着耳膜,乐归直愣愣地盯着莹白的被子,许久之后突然从床上跳下去,慌里慌张地从乾坤袋里翻出转移符。
自从昨晚乐归回低云峰后,李行桥就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他几乎一夜未睡,眼看着悬日已经升起,索性从玉佩里找了块记录各宗门功法的玉简看,只是刚看没几行,房门便被急促地敲响了。
“谁?”虽然知道敝犴台很安全,但先前的遭遇还是让他神色一紧。
乐归:“是我!”
李行桥一听是她,连忙穿好衣服去开门:“你怎么这个时辰……”
“你昨日是不是说过,你做的无量渡可以根据使用者的气息,探到血亲之人的画面?”乐归急迫地打断他。
李行桥还有些懵:“对……对,能看到,但只能看到使用者在接触无量渡那一个时辰左右的画面。”
“这就够了,麻烦你打开无量渡让我看看。”乐归恳切地看着他。
李行桥连连答应,赶紧将无量渡取出来注入灵力。当无量渡泛出的光在空气中组成模糊的画面时,乐归双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下一秒便看到了分别在自己房间里安睡的三位老人。
看着奇异的屋子和衣着奇怪的人们,李行桥眼底闪过一瞬不解,再看乐归,眼圈已经红了。
一墙之隔的客厅里,爸爸有气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咳嗽,拿着药朝他走来的妈妈不悦道:“小声点,别把爸妈他们吵醒了。”
“……你这个难道不该先关心我?”爸爸小声抱怨。
妈妈冷笑一声:“好不容易把爸妈们接到家里住两天,你不老老实实在家陪着,反而出去喝酒,我不揍你就够好的了,还关心你?”
“我本来没打算喝酒的,都是宝宝她王叔……”爸爸语气弱了下来。
妈妈白了他一眼:“怎么,他劝你喝你就喝了?”
“那不是为了宝宝考虑么,来年夏天就大三了,大三之后就是大四实习期,时间过得很快的,我不得维护好和她王叔的关系,到时候争取让她王叔给孩子找个好工作啊?”爸爸说着话,突然叹了声气,“也是我没本事,不然哪用指望别人。”
“行了,别装可怜了,我都懒得骂你。”妈妈轻嗤一声,将药拍到他手里。
乐归可太了解她了,一看就知道这是气消了的意思,第二了解她的人就是爸爸,此刻果然已经眉开眼笑。
吃过药,两人就回屋睡下了,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里,都是他们睡着后的画面。画面安静又无聊,乐归却看得认真,直到空气中的画面消失都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乐归,你还好吧?”李行桥担忧地问。
乐归大梦初醒,眉眼突然变得轻松:“我没事。”
确定爸妈他们没有变成梦里那样,她就放心了。
【但如果我不回去的话……】
乐归唇角的笑意又渐渐淡了。
又一次从李行桥这里离开,乐归小心翼翼绕开门梁上挂着的镜子、以及镜子里气到封
闭自己的阿花,走的时候仍旧没有带上新的无量渡。
回到低云峰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乐归漫无目的地闲逛一圈,最后去了橘子那里。
橘子的草地和湖泊不受四季变化的影响,无论她什么时候去,都会觉得心神放松。橘子正在吃今日份水果,看到她来了,当即不客气地叼了个橘子给她,示意她帮自己剥。
“以后我要是不在这里,你还使唤谁?”乐归吐槽一句,突然安静下来。
橘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只是歪着头看她。
“喏,给你。”乐归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它。
橘子思索再三,咬到嘴里用舌头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吐回她手中。
“……我才不要!”乐归炸毛,跳起来冲到湖泊边疯狂洗手。
橘子对她的不领情很不满意,喷了几下鼻息后把她扔到地上的橘子也捡起来吃掉了。
乐归在橘子这里待了大半天,等回到苍穹宫时,顿时被满屋子的玉简和古籍震惊了。
“这、这是干什么呢?”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哟,王后回来了啊,”淹没在上百本古籍里的狸君突然坐起来,似笑非笑道,“麻烦劝劝你家尊上,就算要找去异世的方法,也不急于这一时,若是把我累坏了,可就没人给他出谋划策了。”
“少废话,继续找。”帝江扫了他一眼。
乐归这才反应过来:“你们是为了帮我找回家的路?”
“不然呢?我们一个两个是闲得了,才会把魔界所有能看的书和玉简全都找来?”狸君懒洋洋起身,“要我说他哪是什么铁树开花,分明是老房子着火,就快把自己也给烧了。”
乐归被他说得心情复杂,慢吞吞走到帝江跟前:“尊上……”
“去哪了?”帝江重新拿起一本书。
乐归沉默一瞬:“去找橘子玩了。”
帝江:“哦。”
两人说话间,狸君已经悄悄溜走了,而帝江仍然盯着手里的书看,乐归忍不住把书抽走:“别看了!”
“有事?”帝江反问。
乐归的心火被他平静的语气突然压了下去,静了静后摇头:“没事。”
“那就回屋歇着,我再翻看几本就去寻你。”帝江又拿起一块玉简。
“真的不要再看了。”再看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帝江一停,总算听出她的语气不对,于是抬眸看向她:“怎么,被橘子欺负了?”
乐归失笑:“我是有多蠢,连橘子都能欺负我。”
“都能被一面镜子欺负了,被水羚欺负不是很正常?”帝江见她总算有了笑模样,唇角也跟着扬起。
乐归看着他含笑的眼睛,突然生出一股冲动——
把新无量渡的事告诉他吧。
第 55 章
几乎是刚冒出这个念头, 乐归便开口了:“尊上……”
可刚唤了他的名字,理智就强行将她拉回来。
“有事?”帝江等了半天,却只等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索性直接问了。
乐归挣扎许久, 想说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下, 帝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想看她究竟能说出个什么。
“……我想吃桂花糕。”乐归艰难开口。
她要说的显然不是这个,帝江沉默一瞬, 视线落在她腕间的镯子上。
只要摘掉这个镯子, 无论她如何掩饰,真实心思都会暴露无遗,可是……帝江勾唇,懒倦开口:“那便叫后厨做一些送来。”
可是没有必要,他虽第一次娶妻,也不太擅长与人相处, 但也不至于要次次都靠这种方式让她袒露心声。
又不是多能藏得住的人,她想说时, 自然就愿意说了。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 帝江眉头微挑。
“尊上, 你在想什么?”乐归看到他神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莫名有些紧张。
帝江抬眸看了她一眼, 轻描淡写道:“我在想, 我还真是一个体贴的夫君。”
乐归:“……”
【所以刚才是发生了什么, 才会让他突然对自己做出这么高的评价?】
虽然乐归也觉得他很好,可听到他这样自卖自夸, 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帝江见她神情总算轻松起来, 唇角也跟着上扬。
四目相对,乐归眼底的笑意一浅,难过又一次从心口涌出,只是没等发酵扩散,帝江便突然起身,矜贵地朝她伸出手。
“……做什么?”乐归迟疑。
帝江:“还能做什么,去吃桂花糕。”
乐归:“……”
后厨时隔三个月,又一次迎来了魔界之主的监工,而这一次人家把媳妇儿也带来了。虽然魔界两个主子都在,但后厨的众人明显感觉比上次轻松,毕竟尊上一个人来时,只会用死亡凝视无声催促他们快点干活儿,而王后一来,尊上就只顾着同她闲聊了,不至于时时盯着他们。
桂花糕很快蒸好,厨子熟练地分成两份,一份热气腾腾软糯香甜,另一半用灵力冰得韧劲弹牙,同样的一个东西,因为冷热不同,味道似乎也完全不同了。
“好吃。”乐归一手凉的一手热的,并作出高度评价。
厨子听到夸奖,满足地擦着汗退下了,乐归快速解决掉一个,又去拿第三个。
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不解:“桂花糕而已,有什么好吃的。”
“本来就很好吃嘛,尊上你尝尝?”乐归说着,往他嘴边递了一块。
帝江蹙眉后退:“不要。”
“为什么?”乐归不解。
帝江扫了她一眼:“等你活到我这岁数,便知道为什么了。”
乐归一顿,这才想起他已经一万多岁,估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见识过了,自然不稀罕一块小小的桂花糕。
一想到自己没吃过几次的东西,他都已经吃腻了,乐归的神情逐渐变得微妙:“以前也没觉得你年纪大,现在一想是挺夸张的,你比我大了一万多岁啊尊上,你年龄零头的零头,都比二十年长吧?”
帝江:“……”
“主要是一万多岁听起来实在太没有实感了,如果你八十岁我二十岁,就感觉年龄差很大了,而你有好多个八十岁,”乐归倒抽一口冷气,“尊上,你老牛吃嫩草啊!”
帝江面无表情地用灵力把两盘桂花糕送回厨房:“你吃饱了。”
说完扭头就走。
乐归本来也吃得差不多了,看到他的反应忍不住笑着追上去:“尊上,你生气啦?”
“没有。”
帝江嘴上否认,但在她主动来牵自己的手时却避开了:“别,本尊没兴趣吃嫩草。”
“我有兴趣,尊上在我眼里就是最大的嫩草,我可爱吃了。”乐归死皮赖脸地去抓他的手。
帝江躲了几次,最后勉为其难地让她得逞了。
虽然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两人还是第一次手牵着手在低云峰上漫步,帝江看着天边绚烂的火烧云,静了良久后缓缓道:“今天的云似乎比平日要红。”
乐归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区别啊。”
“是吗?”帝江唇角微翘。
或许吧,云彩还是那片云彩,只是看云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便格外不同了些。
已经是黄昏,宫人们都回屋休息去了,玉石铺就的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乐归几次偷偷仰头去看帝江,最后一次时,直接被他抓包了。
“要看就看,偷偷摸摸做什么?”帝江似笑非笑地停下。
乐归被他说得脸上一热,故作淡定:“你想多了,我是看蚊子呢,夏天不是快要过去了吗?怎么还这么多蚊子。”
说罢,还装模作样地拍了几下。
帝江看着她演,等她演完才慢悠悠开口:“低云峰没有蚊子。”
乐归:“……”
尴尬和沉默突然蔓延,乐归目光闪躲,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最后终于忍不住看向他。四目相对,两
人都有些想笑。
【把新无量渡的事告诉他吧,一声不吭地走也太伤人了。】
乐归又一次生出这个念头。
“有话要说?”帝江抱臂,再一次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乐归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时,突然想起大婚前夜的坦白局,她在邀请帝江和自己一起回家后问了一句,如果她在帝江给出的‘拿着无量渡回家’和‘跟他成婚’选项里选择了前者,他是不是真的会放她走。
记得他当时反问了一句她是不是要独自离开,而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乐归理智略微回拢,试探:“尊上,你还记得大婚前夜,你曾给我的两个选择吗?”
“突然提这件事做什么?”帝江眉头微挑。
乐归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你当时没有正面回答我,我还挺好奇的……如果我当时选择拿着无量渡回家,你会放我离开吗?”
“想听实话?”帝江玩味地笑了。
乐归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故作淡定:“……嗯。”
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俯身凑近她。乐归愣了愣,看着他无限放大的俊脸,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后便听到他轻笑一声。
乐归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顿时有些羞窘,当即故意板起脸:”赶紧回答我。”
帝江勾起唇角,静了片刻后才不紧不慢道:“若你当时选择回家,我便洗去你所有记忆,叫你如同雏鸟,只记得我一个人。”
乐归顿时遍体生凉,但还是忍不住反驳:“那不就成傻子了吗?”
“不过是从头教起,用上个十几二十年,便会与常人无异,这点时间对于凡人而言或许漫长,于我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根本算不上什么,”帝江在她额上留下一吻,直起身后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招惹了我,哪那么容易就全身而退。”
如果没有新无量渡,他说的这些,或许就是情话,可有了无量渡,乐归听在耳朵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幸好没说。】
“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便是在纠结这个问题?”帝江问。
乐归回神,故作淡定:“我心不在焉了吗?”
“嗯。”帝江颔首。
乐归:“……好吧,被你发现了。”
“那只狸猫说女子成婚后便会容易纠结一些不会发生的事,先前我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他说得真对。”帝江慢悠悠往前走。
看着他潇洒挺拔的背影,乐归苦笑一声,随即又故作无事地追上去:“你从前不是总嫌他啰嗦,怎么如今什么话都听?”
“没办法,他废话虽多,但偶尔也会有几句有用的,不听不行。”
低云峰豢养的凶兽鬼魅极多,乐归自从差点被一只乱七八糟的东西吃掉后,便没有在傍晚以后出过门了,今日托低云峰主人的福,她饱览了深夜笼罩下的低云峰美景,一时间有些痴醉,过了子时仍不想回房。
帝江已经陪她在外面闲逛了几个时辰,听到她说还要继续玩时,当即将人强行带回寝殿。
“低云峰美景虽多,也不至于让你不休不眠一夜看完,”帝江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客气地把人推到床上,“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去欣赏,但今晚你该睡了。”
乐归听到他说还有大把的时间,静默片刻后突然别开脸。
“生气了?”帝江眉头微挑。
乐归强行压下情绪,回头横了他一眼:“哪敢哦。”
帝江愉悦地笑了一声。
两人躺下时已经接近丑时,乐归穿着和帝江同款的寝衣,安静地枕着他的胳膊。帝江以前觉得睡眠毫无意义,但自从成婚之后,他倒喜欢上凡人这种天黑就睡觉的习惯,今日也不例外,躺下之后便放松身心,任由困意弥漫。
“尊上。”
黑暗中,乐归突然开口。
“嗯。”帝江半梦半醒间应了一声。
乐归:“你还记得自己打败的第一个对手长什么样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帝江翻个身,将她抱住。
乐归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就是好奇。”
帝江静默片刻,反问:“你不是看到过?”
乐归一顿,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在他的记忆里,见过那个被他打败的第一人。
虽有身形,依稀看出是个男子,可模样却全然模糊了。
“……你出魔界的第一战,也是你第一次赢,如此重要的第一次,你竟然连对手都不记得?”乐归小声问。
帝江突然笑了,胸腔震得她的脸微微发麻。
“我活了一万多年,若是什么都记在心上,岂不是要累死?”黑暗中,帝江语气没什么起伏,“没有什么是岁月模糊不了的东西,即便是魔,也会随着时间推移忘掉很多人、很多事。”
乐归陷入长久的沉默。
帝江见她不说话了,便低头抵着她的头顶,很快沉静睡去。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乐归安静许久才低声说:“那就真的太好了。”
一夜无话。
翌日天亮,乐归从睡梦中醒来,下一秒便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眸。
她沉默片刻,一脸真诚:“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那每天早上都看不见人影的夫君,今天怎么还在床上躺着?”
帝江给出的回答,是将人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亲。
三界第一强者名不虚传,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乐归大早上的还没完全苏醒,便已经被亲得情动。她迷迷糊糊间挺起腰,恍惚又热烈地看着他,帝江喉间溢出一声笑,染上她体温的手指突然点在她的太阳穴上。
早已经被他科普过结契流程的乐归心下一惊,赶紧将他推开。帝江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时没有防备,就这么被她得逞了。
“你要干什么?!”乐归警惕地问。
帝江不悦:“我能干什么?”
“……你你你想结契,至少跟我商量一下吧!”乐归语气虚浮。
帝江扫了她一眼:“先前就说好了,今日结契。”
“说的是晚上,现在是早上。”乐归强词夺理。
帝江皱眉:“有什么区别?”
“相隔五六个时辰呢,区别大了!”乐归忙道。
帝江突然不语,沉静的眼眸像是能看穿她所有心思,乐归被看得心虚,默默别开了脸。
许久,他蹙眉问:“你便这样怕疼?”
“……凡人都怕疼的。”发现他误会了,乐归心虚的同时又添了一分愧疚,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
帝江这次沉默更久,直到两人身体上的躁动重新归于平静,他才起身往外走。
“干什么去?”乐归小声问。
帝江头也不回:“找那只狸猫,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结契不疼的法子。”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要是没有,你就忍着。”
乐归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殿内很快便只剩她一个人,她静坐良久,又一次从乾坤袋里找出转移符。
帝江结契不成还被媳妇儿推了一把,心气不顺地去了狸君暂住的院子,恰好看到狸君正在练剑,便毫不犹豫过去把人打了一顿,然后再慢悠悠道出来意。
差点被他打死的狸君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去问先知镜?”
“她这几天在上吊。”帝江回答。
狸君:“?”
“所以,有吗?”帝江问。
狸君白了他一眼:“没有!结契是神魂烙印,怎么可能不疼!不过再疼也就那一下而已,疼过最多虚弱几天,都想寿命平分休戚与共了,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帝江神色淡淡:“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这两日她为了此事一直心不在焉,还做噩梦了。”
“她的胆子这么小?”狸君乐了,“不至于吧,说不定是在忧愁别的事呢。”
帝江难得没有说话。
狸君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了,我打算待会儿就回秘境了,本来想找你道别,没想到你先来了,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
“这么快?”帝江看向他。
狸君气笑了:“不然呢,继续留下给你当先知镜用?”
帝江倒也没有挽留,
只是说了一句:“回去也别闲着,记得替我找找穿梭时空的法子。”
狸君送他一个亲切的白眼,本来还想用完午膳再走,这下果断离开了。
帝江一个人无趣,便又回了寝殿,可这个时间本该在床上睡回笼觉的人却不见了,空气中还泛着一股符纸燃烧后的淡淡焦味。
是转移符。
敝犴台,后院。
李行桥面色凝重:“你想好了?”
乐归点了点头。
“……其实你没必要走这么急的,无量渡已经认主,只要保管得当便不会再有人用,你、你可以先与师父相伴终身,等到最后几十年光景再回家去陪伴家人,岂不是两全其美?”李行桥试图帮她想出可以两全的办法
乐归苦涩一笑:“我倒是想,可是我不能。”
可她怕在这里待了千年万年之后,时间模糊了她前二十年的记忆,她便彻底忘了要回家的事。
“虽然不知道你是何苦衷,但我觉得你还是该再三考虑。”李行桥眉头紧皱,“我怕你一时情急,做出将来会后悔的决定。”
乐归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他今晚要与我结契。”
哪怕有再多苦衷,仍然改变不了她背叛这段感情的事实,背叛者已经足够可耻,她不想再占他一分一毫的便宜。
李行桥大概明白她的想法,静默良久后叹息:“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就不劝了。”
“多谢,”乐归从他手上接过无量渡,抿了抿唇问,“你可否在一个时辰内再做一个无量渡?”
“……嗯?”
“只是仿个外形,”乐归忙道,“阿花知道你仿制无量渡的事,若我突然消失,她肯定会联想到这里,我怕你到时候会说不清。”
李行桥笑笑:“有什么说不清的,我赠你无量渡,本身就是对不起师父,等你走后我自会向他请罪。”
“不可!”乐归就怕他会这样,“你生性纯良,为了我却要承受背叛师父的良心谴责,我已经心怀愧疚,如果你再因此丢了性命,那我还怎么敢用你的无量渡。”
“可是……”
“没有可是,”乐归看着他的眼睛,“我要你答应我,我走之后你就用灵力毁掉这两天有关我的一切记忆,你是想做新的无量渡帮我,但只做出一个空壳,我的离开和你无关,你也从来没有帮过我,不然我就不走了。”
李行桥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艰难点头:“好,我答应你。”
“我们是朋友,就不逼你发心誓了,”乐归笑笑,“但我可以相信你吧?”
“……可以,等你走了,我会把这部分记忆自行抹去。”李行桥认真道。
乐归彻底松了口气,将无量渡仔细收好后便和他道别离开,李行桥下意识要去送她,乐归却将他拦住了。
“我自己走就好。”她笑道。
李行桥的看着她,眼圈突然有点红:“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尊上曾说过,世间万事还是说不准的多,万一呢。”乐归语气乐观,眼圈却也红了。
李行桥深吸一口气,故作潇洒地笑道:“没错,万一呢!”
乐归同他道完别,惆怅地穿过庭院、走过大门,正要找一个没有禁制的地方点燃转移符时,一抬头便对上了帝江的眼睛。
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恢复镇定:“尊上。”
“怎么又跑敝犴台来了?”他抱臂问。
乐归挂上笑意:“我来找阿花。”
帝江抬眸,视线落在她身后大门上挂着的镜子上。
乐归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一把将镜子薅下来:“都挂好几天了,还是拿回去吧。”
“谁?谁薅我!”阿花愤怒地闪身出现,看到乐归拿着镜子后冷笑,“哟,这不是王后吗?”
“还有尊上。”乐归指了指她身后。
阿花一看这两口子都来了,当即不屑叉腰:“来干嘛了?不会是觉得家里没了我就太没乐趣,所以来接我回去吧?”
马上要离开了,乐归看到她牙尖嘴利的样子都觉可爱,于是点了点头:“是的。”
阿花噎了一下,怀疑地看着她:“是不是觉得没了我这个朋友,人生都不完整了,又觉得把我挂在这里实在过分,所以这会儿心里正愧疚?”
“嗯,很愧疚。”乐归轻笑。
帝江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阿花直接问了:“乐归,你吃错药了吧?”
乐归沉默一瞬,一扭头便看到帝江意味不明的眼眸,她顿了顿,将手里的镜子高高举过头顶,阿花忙摆手叫停:“我错了我错了,你千万别再摔了。”
“又摔不坏。”帝江慢悠悠道。
乐归立刻附和:“对啊,又摔不坏。”
阿花懒得理他们,轻哼一声又钻回镜子了。
耳边重新变得清净,帝江不紧不慢地朝乐归伸出手,乐归笑着握住,帝江又反手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慢慢往外走。
李行桥房间的门始终紧闭,即便阿花的声音很大,也没人出来拜见。
又一次回到前殿,乐归进门前突然停下,看着脚尖前的门槛笑了笑。
“笑什么?”帝江问。
乐归:“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我第一次来见尊上时,当时走到这里就开始发抖,吓都要吓死了。”
“你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怕我。”帝江抬脚迈了过去。
乐归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没有动。
帝江也没有回头,走到王座后一甩衣袖坐下,散漫地看着门外的人。
“这样是不是更像那天了?”他问。
乐归扬起唇角,像只蝴蝶一样飞到他身上。
帝江慵懒地扶上她的腰,慢悠悠道:“你当时可没这么大胆。”
“尊上,”乐归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尊上,尊上……”
连唤三声,每一声都是道别,可惜帝江只觉得她有些奇怪,并没有听出来。
第 56 章
乐归唤了帝江三声后便没有声响了, 仿佛已经睡了过去,但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清醒。
不止清醒,似乎还在极力克制情绪。
帝江垂着眼眸, 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今日怎么这么爱撒娇?”
“……没事, 就是想到晚上要结契了, 有点怕。”乐归闷声道。
帝江将她从怀里拉出来, 看着她的眼睛道:“别的事你怕就不做了,但此事不行。”
乐归与他对视良久, 又重新钻进他怀里:“我又没说不做。”
“那就不要撒娇。”帝江又一次把人拉出来。
乐归不可思议:“撒娇都不行?”
帝江:“不行。”
乐归:“为什么?!”
因为会心软。帝江扫了她一眼, 突然问:“你今晚有没有想做的事?”
“嗯?”乐归不明所以地抬头。
帝江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乐归懂了,他是想给自己一点仪式感,让结契不止是结契。
没想到流淌着好战血液的大魔王,有朝一日竟然也学会了浪漫,乐归好笑的同时, 又泛起点点心酸。
“说起来……如果可以再看一场流星雨就好了,可我不想看到你耗损修为去搞这些。”乐归故作无事。
帝江:“那便只有幻
境了。”
“你会织造幻境?”乐归惊讶。
帝江眉头微挑:“我什么不会。”
乐归笑了:“好呀, 那今晚就请尊上, 给我织造一场幻梦吧, 我想要流星雨, 要碧波无垠的大海和白沙滩, 也想要和煦的风。”
帝江面无表情:“你要的太多了。”
织造幻境并不难, 但想要造出什么大海白沙滩, 恐怕要花上一些时间。
听到帝江的回应,乐归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哎呀, 尊上不想做就不做喽,反正我也不是一定要。”
“装相。”帝江把人从腿上推下去, 起身便往外走。
乐归望着他的背影:“做什么去?”
“给麻烦精造梦。”帝江头也不回。
乐归笑了笑,扭头将先知镜摆到桌案上,帝江走到门外时无意间往殿内瞥了一眼,正看到她对着先知镜发呆。
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恐慌。
恐慌。
这种情绪对帝江而言太过陌生,他甚至难以分辨这两个字的含义,索性便压了下去。
乐归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久好久,久到镜面一闪,突然冒出一枝松虫草。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阿花警惕地看着她,打心眼里觉得她要干坏事。
乐归抿了抿唇,小声道:“阿花,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心的事之一就是认识你。”
“……你吃错药了?”阿花狐疑。
乐归笑笑,伸手戳了一下镜面上的草:“跟你说几句好听的也不行?”
“没必要,我们不是那种可以互相说甜言蜜语的人。”阿花拒绝。
乐归:“那谁才是能和你说甜言蜜语的人,狸君还是尊上?”
“你提他们干嘛。”阿花一阵恶寒。
乐归一脸无辜:“我也不认识别人啊。”
两人斗了半天嘴,乐归步履沉重地站起来,扭头朝着寝殿走去。阿花闪身从镜子里出来,看着她有气无力的背影,突然有些心慌:“喂,乐归!”
“干嘛?”乐归回头。
阿花:“你真没事吧?”
乐归笑了:“我能有什么事。”
阿花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两个小姑娘隔着三五米的距离沉默对视,大有僵持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最后还是乐归打破了沉默:“阿花,你认识我,开心吗?”
“……还行吧,”大约是气氛不同寻常,阿花难得没有讽刺她,而是别扭地别开脸,“你这人虽然卑鄙无耻下作,但有时候还挺适合当朋友的。”
“那如果我走了,你会记得我多久?”乐归问。
阿花敏锐抬头:“走?你要去哪?”
“我就是随便问问,”乐归一脸无辜,“低云峰养了那么多戏班子,你应该也看过不少戏吧,男女主打情骂俏时,不都会问这些奇怪的问题吗?”
“……我没见过哪出戏上的角儿比你更奇怪。”阿花无语,却还是回答她的问题,“你要是走了,我肯定三天之内就忘了你。”
没想到时间这么短,乐归不高兴了:“为什么?我跟你这么好的关系,你竟然三天就把我忘了?”
“我才不要想念一个背叛者。”阿花倨傲道。
【背叛者。】
乐归这几日装出来的淡定差一点被撕碎。
“……你怎么这个表情?”阿花迟疑。
乐归收敛情绪:“我怎么了?”
“看起来快要哭了,”阿花眉头越皱越紧,“你确定我上吊这几天,你没发生什么事吗?我怎么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我能有什么事?”乐归斜了她一眼,“好好珍惜现在的我吧,等到晚上我和尊上结契了,就是你真正的老板娘了,你见了都要行礼的那种。”
说罢,朝着墙壁上的门扬长而去。
阿花气得直跳脚:“老板娘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老板我也没跟他行过礼……呸呸呸!什么老板老板娘的,我就说你很奇怪吧,哪个正常人会这么称呼主人……”
她骂骂咧咧大半天,可惜乐归一句也听不到了。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过透明的阶梯,乐归独自一人回到了寝房,垂着眼眸从乾坤袋里取出新无量渡。
【好像还没有和橘子道别。】
她一生出这个念头,又强行压了回去。
虽然有编织幻境这事儿拖着,但谁也不知道帝江何时会回来,她越早走就越稳妥。乐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用力按下无量渡上的图纹。
……无事发生。
乐归愣了一下,再按两下,还是没有动静,她当即找出一张转移符,直接去找李行桥了。
李行桥没想到她都拿着无量渡走了,竟然还会回来,一时间眼睛都亮了:“你不走了……”
“走,当然走。”乐归催促,“但是这东西用不了啊,你给我看看是不是坏了。”
李行桥还没来得及对她坚持要走的事生出失落,就被迫做了一次工具人。反复检查几遍后,他认真道:“没有坏,但上一次使用把里面存的日月精华全都用光了,得重新收集一些才能使用。”
“……这玩意儿怎么像汽车一样还得加油啊!”乐归无语。
李行桥不好意思:“我都说我做的无量渡不是很稳定了……”
“你先说要收集多久。”乐归打断。
李行桥:“也不用太久,两个时辰日光,一个时辰月光就够了。”
乐归扭头就走,转眼消失在门外。
关键时候掉链子这种事,多经历几次也就习惯了,乐归心情平静到麻木,一回到寝殿便将新无量渡摆到了窗沿上,开始掐着时间让其晒太阳。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她有时候一觉就能睡过去,但今天显然不行。乐归焦灼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感觉自己像一个作业没写就偷偷看电视的小孩,怕家长会随时回来,可又无法停下来。
煎熬了半个时辰后,她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于是干脆主动出击去找帝江,把无量渡自己丢在窗沿上晒太阳。
帝江在后山,乐归找过去时,恰好看到万千花瓣正无风而飞,形成巨大的旋涡将他团团围住,帝江长身玉立,衣角烈烈飞舞,眉眼矜贵脱尘出俗。
“有事?”帝江一眼便看到了愣神的人。
乐归回过神来:“我一个人在寝殿无聊,想来陪陪你。”
“去找阿花打发时间,”帝江抬手,无数花瓣开始汇集,“我不用你陪。”
“好绝情哦,”乐归故作埋怨,却没看到他改变主意,顿了顿后又问,“你什么时候能好?”
“少说也要六个时辰。”帝江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乐归的心顿时放下大半,却还要假装不高兴:“为什么要这么久?”
“那得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又要流星雨又要大海白沙滩。”帝江扫了她一眼。
乐归自知理亏,轻哼一声道:“那我走了哦。”
“嗯。”
“我真走了哦。”
帝江心神一动,再次抬眸看向她时,她就只剩一个背影了。
确定帝江六个时辰不会回来后,乐归便安心了许多,回到寝殿静静等着无量渡充电。
没有了太过焦灼的情绪,两个时辰过得就快多了,乐归看着无量渡上闪过微弱的红光,便知道日之精华已经充满,只需要等到天黑再晒一个时辰月光就好了。
最后的时间总是煎熬的,好在总会有过去的时候,傍晚来临时,乐归便去了橘子的草地上,等到月亮一出来,便立刻掏出新无量渡晒月光。
低云峰的夜晚总是很静,但今夜有些不同,后山时不时有光一闪而过,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奇异的响动。
乐归知道那是帝江在构建幻境。
新无量渡汲取月光的速度比想象中要慢,乐归着急地原地踱步,连橘子递过来的苹果都无视了。
“快点啊,快点……”
她不断小声催促,急得汗都要下来了,新无量渡却仍是慢慢的。
就这样煎熬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看着无量渡渐渐泛出月光的萤辉,乐归忍不住将无量渡捧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它。
快了……就快了……她就快要回家了。
当无量渡停止汲取月光,日月光辉逐渐在罗盘的最中心凝聚成八卦图的纹路,乐归的心跳倏然加快。
她以为到了这一步,自己会犹豫不舍,可事实上即将和家人团聚
的狂热喜悦,烧灼得她的眼圈都要红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按无量渡上其他的纹路,而是将手指点在了八卦图的最中心。认了主的无量渡若有所感,迸发出一道强烈的光芒。
乐归本能地觉得应该遮一下光,免得被人发现,可下一秒就手上一轻,无量渡缓缓升至中空,散下的光辉恰好将她覆盖。
橘子若有所感,着急地想要冲向她,却被她身上的光芒阻挡。乐归看着橘子四蹄并用的样子,一时笑红了眼:“我走了啊橘子,你照顾好自己,再见。”
“你要去哪?”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乐归微微一怔,下一瞬惊恐回头。
帝江一袭红衣,面无表情地站在暗处看着她,他的身后是莫测的山林,以及几乎要倾过来的黑压压乌云。
乐归颤了颤,这才意识到后山的响动很久之前就消失了。她眼睫抖了一下,迫切地看向半空的无量渡,祈祷它能尽快送自己离开……可下一瞬,无量渡突然在空中跳动几下,然后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帝江的手里。
乐归看到无量渡落入他手中,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强行停了下来。
“这不是我的无量渡。”帝江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语气平静。
乌云里开始出现闪电,轰隆隆的雷声也渐渐从远方响起。
乐归喉咙干得厉害,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你跑到橘子这儿,就是为了玩一个赝品?”帝江抬脚朝她走去,在距离还有两三步时又停下,月光下他唇角带笑,眉眼却冰冷,“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也敢玩,就不怕伤到自己?”
“……尊上,你怎么来了?”乐归总算挤出一点笑意,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他手里的无量渡。
帝江面色淡定:“回寝殿找不到你,便用神识找了一圈。”
“幻境做好了吗?”乐归问。
帝江反问:“你在乎吗?”
乐归僵硬地笑了笑:“……在乎啊,我怎么会不在乎。”
雷声越来越大,风雨欲来。
帝江笑了一声,又掂了掂手里的法器。
乐归堪堪能握住的东西,在他掌心就像一个小小的玩具,略一用力就能捏碎。他每掂一下,乐归便心惊胆战一下,直到最后一次时忍不住开口:“尊上,你把东西还给我吧。”
“什么?”帝江语气平平。
乐归讪讪一笑:“……就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吧。”
“给你做什么?”帝江心平气和地问她,“你打算去哪?”
乐归竭力控制声音不要颤抖:“我、我哪也没去啊,你也说这是个赝品了,能带我去哪。”
“也是,既然是个没用的赝品,那就没必要留着了,对吧?”帝江看似询问,但握着无量渡的手已经泛起紫白的魔气。
乐归瞳孔一缩,下一秒几乎破声:“不要!”
“不要什么?”帝江问时,手上的魔气散了。
乐归呼吸急促,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因为怕疼,所以想才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帝江换了个问题,像在与她探讨天气。
乐归声音干哑:“不是。”
“那就是我下午时没有陪你,生气了?”帝江又问。
乐归:“……也不是。”
“那就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不满意了。”帝江勾唇,非常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乐归艰难否认:“你、你很好,尊上你很好……”
“既然我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帝江问。
天边又一次传来闷雷声,乌云更胜先前。
乐归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胡乱摇了摇头:“我、我想告诉你的,我怕你知道这东西只能够我一个人使用后,会阻止我回去,可是我必须要回去,我只能……”
“听起来,你也纠结过。”帝江打断她。
乐归连忙点头,视线又一次飘向他手里的无量渡:“对,对,我纠结的,我不是……”
“可你纠结的不是要不要回去,而是要不要跟我坦白,你说这东西只能够你一个人使用,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舍弃我。”帝江第二次打断她,依然是和缓的语气。
乐归倏然没了声音。
帝江笑了,先是闷声低笑,随后又开始大笑。乐归被他笑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再次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帝江笑意倏然收起,冰凉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再让我发现你看这破东西,我就杀了你。”
“尊、尊上你冷静点,你弄疼我了……”乐归当即不敢再看,只是哀切地求他。
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放开她时,乐归下颌上多出几道指印,手脚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帝江又一次变得平静,单膝跪地与她齐平视线:“整个无忧宫,能造出第二个无量渡的人,也就只有李行桥了吧,看来他那玉佩真是宝物,竟然有可以造出新无量渡的壤。”
乐归眼皮一跳。
帝江勾唇:“对师娘如此上心,不愧是本尊的好徒弟,你说,本尊该如何感谢他。”
“李行桥……李行桥是造过一个无量渡,但他只仿制出一个空壳,这点阿花可以作证,你手上的无量渡是我自己在低云峰发现的,是我的机缘,与他人无关!你不要牵连无辜。”乐归脸色刷的白了。
“牵连无辜……”帝江重复一遍这四个字,笑意愈发深了,“乐归,你真将本尊当傻子?”
乐归嘴唇颤了颤,慌乱地抓住他的手:“尊上……尊上,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里对我最好的人,我、我也很喜欢你……不是,不是,我是爱你,我好爱你,可人这一辈子不能只有爱情,我还有我的家人,还有我应尽的责任,你让我走好不好,我求求你让我走,等我把该尽的责任尽完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帝江定定看着她,许久之后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每掰开一根,乐归的心便凉一分,等到将她的手彻底扯开,乐归已经遍体生寒。
静默良久,帝江缓缓开口:“到了这个时候,你还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会回来的。”乐归急切地揪住他的衣角。
帝江看着她的眼睛,笑吟:“以你的性子,若真的能回,只怕早就同我说了。”
“你这一走,应该就没打算回来吧。”
所有虚假在这一刻无所遁形,乐归突然哑声。
天边炸起巨大的雷声,山林里的妖兽发出不安的声响,有乌鸦被雷声惊起,扑闪着翅膀尖叫离开。
帝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是不是同你说过,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全身而退。”
“尊上……”乐归依然死死揪着他的衣角,像抓着最后的希望。
“不过我不会与你一般见识,”帝江轻笑,眼底满是恶意,“毕竟你想走,也走不了。”
乐归猛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当即凄厉地大喊:“不要!”
话音未落,新无量渡就在他手中碎成了无数碎片。
回家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乐归的眼圈彻底红了,崩溃地抱着头大叫。帝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许久,直到她低着头没了响动,才转身离开。
“我讨厌你……”
身后传来乐归沙哑的声音,帝江突然停下脚步。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喊了太久,嗓子疼出了血腥味,乐归眼睛通红,直直盯着他的背影,“早知道你的无量渡不能用,当初我就不会来魔界,更不会进无忧宫,早知道会有今天……我绝对不会招惹你、绝对不会和你成婚。”
帝江静了良久,回头时没有半点情绪:“不装了?”
“对!不装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乐归挣扎着站起来,已经说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伤心还是愤怒,是爱他还
YH
是恨他,“你自私残暴蛮不讲理,我凭什么要喜欢你?要不是为了无量渡,我才不会留在你身边,更不会配合你那些无聊的游戏!帝江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夹杂着的冰雹每一粒都有凌厉的棱角,砸在身上疼得仿佛要将身体撕裂。
大雨之下,帝江盯着乐归看了许久,掌心突然凝聚出一团紫白的魔气。
魔气出现又散去,露出一个完好的无量渡。
无量渡没事。
她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幻象,帝江根本没有捏碎它……
她的无量渡还完好无损。
乐归隔着瓢泼的雨幕,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突然觉得一切很荒唐。她四肢无力,又一次跌坐在地上,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又突然平复下来,默默抱紧了膝盖,像彻底失去依仗的小兽一样将脸埋了进去。
【完了……什么都完了……】
第 57 章
十天了。
帝江已经十天没有出现了。
乐归抱着双膝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静静盯着悬挂在房梁上的无量渡——
那是李行桥造出的新无量渡,如今却摆在旧无量渡的位置。
“我不杀你,但也不会放你, 我要你时时看着这个东西, 却永远都拿不到, 我要你痛苦于希望近在咫尺却无法成功, 我要你活上千年万年,亲眼看着自己的记忆、执念都一点点被时间侵蚀, 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乐归, 这是你背叛本尊应该付出的代价。”
已经十天了,帝江的话仍在耳边回荡,乐归苦涩一笑,心想自己似乎还得感谢他,采用了这么委婉的报复方式,而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直接将她关于现实世界的记忆一洗而空,又或者更干脆点, 直接杀了她。
午时到了, 殿门外传来有礼貌的敲门声, 三声之后门被推开, 两个婢女低眉顺眼地进来, 将饭菜摆了一桌子。
帝江虽然已经消失十天, 但一日三餐却叫人准时送来, 大概像他说的,想让她活上千年万年, 像一头永远被胡萝卜吊着却永远吃不到的驴一样,受尽折磨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王后, 请用膳。”婢女低着头,说完每天送饭必要的台词便退下了。
房门被重新关上,偌大的寝殿再次剩乐归一人,她伸了伸懒腰,起身到桌前坐下。
龙井虾仁、鱼香茄龙、炙子羊肉、清油菜心,还搭配一碗酒酿圆子甜粥。
后厨似乎不知道她这个王后已经成了阶下囚,每天的饭菜都一如既往的用心,乐归也不浪费,将东西吃得七七八八后,第一百零一次从自己偷藏的乾坤袋里找出梯子,摇摇晃晃地爬到房梁上去取无量渡。
【还是不行。】
乐归看着自己的手从无量渡上穿过,就像穿过空气一般轻飘飘,便知道今天的她也失败了。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乐归倒不觉得失望,跳到地面后熟练地收起梯子,继续对着无量渡发呆。
可能是因为无量渡还好好的挂在那里,也可能是一日三餐都很好吃,乐归一个人待在寝殿里,竟也不觉得难熬,只是偶尔会想念靠在帝江怀里说小话的夜晚,可真要帝江此刻出现在她面前,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的低云峰下了千年万年来最大的雨,而她也对他说了最狠的狠话,偶尔想起来,她就觉得不应该。
【其实也是他活该,搞出捏碎我无量渡的幻象,我所有回家的希望都落空了,怎么可能还像之前一样冷静,那人在不冷静的时候,肯定会说一些不过脑子的话啊,只是……】
只是当时她能忍一忍就好了,妈妈小时候没少教她,吵架时哪怕是最愤怒的情绪下,也不要说那些不过脑子只为伤害对方的话,尤其是和亲近的人,因为越是了解,放出的狠话越是扎心,即便以后能和好,也会成为对方心里永远无法拔除的一根刺。
她亲手往帝江的心脏上,扎上了一根无法拔除的刺吗?乐归呼吸一慢,沉默地捂住眼睛。
日落月升,又一天过去。
乐归又尝试摘了无量渡一次,失败后老老实实躺到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等再醒来,就是第十一天了。】
咚!
乐归突然睁开眼,扭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咚!
又一声,声音不大,但在空寂的寝殿里却非常清晰。
夜已经深了,寝殿只有一颗夜明珠散着幽幽的光,屋内所有摆设都静静立着,在幽暗的光下与影子并立。
乐归搓了搓胳膊,谨慎开口:“谁?”
咚!
第三声了!乐归默默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不动声色道:“帝江,这一点也不好玩。”
咚咚!
这次是接连两声,在幽暗的光线下,乐归隐约看到一个拳头大的玩意儿从窗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又一次传来声音。
“……我都说不好玩了,你你你想惩罚我就随便惩罚,干嘛要这么吓我?!”虽然一直住在妖魔鬼怪横行的低云峰,虽然自己最好的朋友就是一只小女孩鬼,但不代表乐归在这样的夜晚,在一个人的前提下,能淡定应付一切未知的玩意儿。
【是帝江授意的吧?是他吧!他要是没有授意,怎么会有东西敢跑到寝殿来!】
乐归欲哭无泪,正不知是直接冲出去拆穿他,还是躲进被窝里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时,外面突然传来荒腔走板的歌声:“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乐归:“?”
片刻之后,乐归看着出现在自己桌子上、灰头土脸的一坨幽泞史莱姆,茫然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阿……花……”幽泞费力地动了动果冻一样的身体,眼神睿智又努力。
乐归:“阿花怎么了?”
“阿……花……”
乐归:“对,我问的就是阿花,她怎么了?”
“阿……花……”
乐归:“……”
知道它的智商上限低,能从前殿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这里、且说出阿花的名字已经很不容易了,乐归笑了笑,将它捏起来揉了揉:“我知道,你是想说阿花找我?”
“阿……花……”幽泞还是只会说这两个字。
乐归叹了声气:“她受十米距离的限制,没人带就不能来找我是吧,我回了寝殿之后就没出去过,她应该很担心吧,所以才叫你来看我……她想让我去前殿找她?可我被关在这里,只怕出不去。”
“阿……阿……”幽泞不多的脑容量里,只剩最后一个字了。
乐归盯着它看了半晌,突然心神一动——
幽泞虽然是魔物,可除了唱歌什么也不会,如果它能穿过走廊进到寝殿,是不是就代表她也能离开寝殿前往前殿?
虽然前几天她一直出不去这道门,但今天或许就可以呢?
说干就干,乐归当即将幽泞往兜里一揣,拉开门试探地往外走了一步。
无事发生。
乐归精神一震,当即往外跑,跑着跑着兜里的幽泞突然剧烈跳动,吓得乐归赶紧停下:“帝江回来了?”
幽泞还在跳,乐归正要把它从兜里掏出来,鞋面上就突然一沉,她顿了顿低头,看到一只小幽泞正趴在鞋上,深深的绿色让它看起来像个小癞□□。
“……怎么还有一只?”乐归无语地将小幽泞捡起来。
事实证明还不止这俩,从寝殿到前殿,乐归走了一路,捡了好多只幽泞,等到前殿时兜里已经装不下了。挂在她身上的幽泞们等一进入前殿,便纷纷跳下去往架子上爬,不多会儿就把自己摆放整齐了。
【还挺懂事……】
乐归轻呼一口气,一回头便对上一双血窟窿。
“啊!”她惊叫一声。
血淋淋的阿花一瞬变回干净健康的小女孩:“不好意思,刚才忘化妆了。”
乐归嘴角抽了抽:“是你叫幽泞们去找我的?”
“是啊,”阿花大方承认,“你一直不出来,主人也不回苍穹宫,没人带我去找你,我只能让这些小畜生帮忙传话了。”
“……真难为你了。”能让头脑简单的家伙们去传话,估计训练很久吧。
“少废话,”阿花眉头紧皱,掌心酝集灵力朝她按去,确定她没受伤后松一口气,“你和主人怎么回事,吵架了?”
乐归眸光闪烁:“没、没有啊。”
“撒什么谎,我那天都看见了。”阿花不悦。她清楚记得十天
前低云峰险些引发山洪的大雨中,湿漉漉的帝江攥着湿漉漉的乐归的手腕匆匆经过前殿回了寝殿,两人脸色都很差,以至于她没敢开口询问,再之后一个连夜离开,一个再也没有出寝殿门。
这怎么想怎么不正常啊!
阿花抿了抿唇,再开口有些犹豫:“你们……不会是因为我吧?”
“你怎么?”乐归问。
阿花轻咳一声,声音有些含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那天回来之后发现你不见了,就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说不出什么好话,就抱怨了一下你最近的心不在焉,又、又顺便提了提李行桥给你造无量渡的事。”
乐归眼睫微动,突然看向她。
“我我我就说了这些,别的可什么都没说!”阿花连忙自证。
乐归看着她难得慌乱的样子,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李行桥现在怎么样了?
她前些时日一直被困在寝殿,帝江又不见踪影,她只能对来送饭的人旁敲侧击,想知道李行桥现在如何了,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的问题,而现在她出来了……
乐归当即打开乾坤袋翻翻捡捡,找出余量不多的转移符正要点燃,阿花突然拦住她:“你做什么去?”
“去敝犴台。”乐归忙道。
阿花:“你要找李行桥?”
乐归匆忙点头。
阿花啧了一声,直接抢过她的转移符:“看你着急的,你不会真对那个李行桥动心了吧,这几天没出门也是因为他和主人吵架了?难怪我那天一提李行桥主人神色就有些不对,之后还下那么大的雨……”
“李行桥造的那个无量渡,可以帮我回家。”乐归急切打断。
阿花倏然噤声,好一会儿才结巴地问:“你、你说什么?”
“但只能让我一个人走,而且不能再回来,结果被尊上发现了,”乐归语气匆匆,“我怕尊上对他不利,你快把转移符还给我。”
阿花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她忍不住上手抢时一瞬退到五米外:“你确定如今的他还在敝犴台?”
乐归朝她走来的脚步倏然停下。
“……身上有没有他什么东西,我闻一下气息,试着帮你找出来。”阿花叹了声气,朝她伸出手。
乐归却犹豫了。
【我已经害了李行桥,不能再害了阿花。】
“……乐归,你知道橘子刚来低云峰的时候,在主人的衣服上拉过屎吗?”阿花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乐归懵了:“嗯?”
“主人是喜怒无常了点,但对他觉得的自己人,容忍度还挺高的。”阿花朝她挑了一下眉。
乐归盯着她看了半晌,苦涩地笑了笑。
最终还是取来了李行桥送的美食珠,阿花提取了上面的气息,在另一座名叫婆娑山的魔山找到了相同的味道。
“我这就去。”乐归忙道。
阿花拉住她,干笑:“要不等主人回来再说吧。”
四目相对,乐归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无忧宫三千魔山各司其职,就像敝犴台是专门负责酿酒的山,低云峰则是寝殿和主峰,而婆娑山……是无忧宫里掌刑狱的山,只是帝江这人杀伐果断,遇到不喜欢的直接砍了就是,很少有人被送到这里来。
荒废了多年的婆娑山迎来了新的客人,一时间灯火通明。
帝江靠坐在太师椅上,眸色沉静地看着跪在面前的青年。
良久,他缓缓开口:“本尊活了上万年,难得有兴趣收徒。”
李行桥后背一颤,愧疚地磕头认罪:“弟子对不起师父,求师父责罚!”
“背叛本尊,该当何罪?”帝江面无表情。
李行桥:“……死。”
“李行桥,本尊要杀你,心中可怨?”帝江又问。
李行桥抬起头,眼圈已经通红:“弟子罪该万死,不敢怨恨,只求师父能饶过王后,她心中有你,只是不得已才要离开,求师父能饶她性命,放她归家!”
帝江闻言,唇角缓缓勾起:“李行桥,你还真会激怒本尊。”
李行桥眼神慌乱一瞬,正要再开口,无形的手突然攥紧了他的脖子。他呜咽一声,一时间额角青筋暴露,双手也不自觉地抠紧了地面。
帝江掌心凭空多出一杯热茶,轻抿一口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眼神一冷。
下一瞬,乐归从虚空冲了出来,看到李行桥的样子后赶紧去扶。
“尊上!李行桥是被我以当年的指点之恩相挟,才被逼无奈为我做出无量渡,求尊上饶他性命!”她慌乱求情。
帝江却只是冷淡地看着她。
李行桥的脸越来越红,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小,乐归看出有什么东西在掐他的脖子,想要帮他拂开,却只能摸到空气。
【再这样下去,李行桥可能会死。】
乐归跌跌撞撞扑到帝江膝前,抓着他的衣角哀求:“尊上,尊上求你放过他,他在这件事里是无辜的,是我执意要走,是我始乱终弃,该死的人是我,你要杀就杀我,求求你放过他……”
帝江唇角勾起嘲讽的笑:“不愧是好朋友,连求饶的话都说得一样。”
乐归心里咯噔一下,抬头便对上了他冷漠的眼眸。
身后的李行桥已经渐渐停止挣扎,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我不走了……”乐归在说出这句话时,抓着帝江衣角的手颤得厉害,“尊上,我不走了。”
李行桥脖子上的无形勒痕倏然松开,他像一条濒死又回到水中的鱼一般猛烈挣扎两下,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听着他的咳嗽声,乐归绷紧的身体顿时脱力,连抓着帝江衣角的手都失了力道。
良久,帝江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说。”他淡淡道。
乐归嘴唇动了动,不敢看他的眼睛。
再次回到苍穹宫,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阿花靠在桌案上昏昏欲睡,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后立刻起身:“主人,乐归,你们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股飓风直接将她掀翻在地,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对着频频回头看自己的乐归眨了眨眼。
乐归见她没事,默默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话,下一瞬便被帝江拽进了前往寝殿的通道。
重新出现在寝殿时,帝江没有情绪地扫了眼房梁上的无量渡,转身便要离开。
“帝江!”乐归连忙叫他。
帝江停下脚步。
“你、你还会杀李行桥吗?”她小声问。
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勾唇:“看心情。”
乐归:“……”
“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帝江眼神一冷。
乐归愣了愣,突然紧张:“什、什么意思?”
帝江神色冷淡,一步步逼近,乐归心慌地往后退,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他。
步步后退,直到脚跟磕到床边脚踏,乐归一个身形不稳,便要往床上跌,帝江抬手揽住她的腰,猛地往怀里一提。
身体久违地贴近,乐归下意识绷紧了。
察觉到她的抗拒,帝江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突然就松开了她,乐归没想到他会突然放手,直直跌坐在了脚踏上。
“唔……”
她痛哼一声,敢怒不敢言地仰头看他。
“本尊不在时,拿过无量渡?”帝江问。
乐归心虚一瞬,干巴巴开口:“试着拿过,拿不到。”
“知道为什么拿不到吗?”他又问。
乐归抿了抿唇:“知道,尊上在上面下了禁制。”
“知道怎么才能解开禁制吗?”帝江第三次问。
乐归蹙了蹙眉,扶着床从地上爬起来,挑衅:“不知道,你要告诉我吗?”
刚问完这句话,她下意识的念头便是真的不一样了,即便现在已经闹到决裂的地
步,她也敢和他呛声了,哪像刚认识那会儿,大声说话都不敢。
帝江也不介意她的无礼,嗤了一声道:“本尊可以告诉你。”
乐归先是一愣,继而故作不在意地问:“什么?”
帝江盯着她看了良久,突然愉悦地勾起唇角:“杀了本尊。”
乐归一愣。
“本尊在上面下了连心咒,”帝江的笑意越来越深,透着一股黑沉沉的癫狂,“你杀了本尊,就可以拿到它。”
所谓的连心咒,其实是一种生死结界,结界的生门在起咒之人的身上,结界一旦启用,唯有起咒之人身死才能破开,否则哪怕是起咒者本人也无法解开。
乐归没想到他已经留下新无量渡了,却又用这种方式,彻底断了她离开的可能,她呼吸一停,无力地跌坐在床上。
“你怎么能……”乐归掩面,声音透出痛苦。
“大婚前夕,本尊给了你选择的机会,这一次,本尊依然让你自己选,”帝江面无表情地抓住她的手腕,凭空化出一把匕首强行塞到她手里,“要走,就杀了本尊,本尊绝不反抗,要是不杀,以后就安分留在低云峰,再不要动离开的心思。”
“说是给我选择,你又什么时候给过我选择的权利!”乐归抗拒地把匕首扔掉。
更多伤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蓦地妈妈当初的教诲,几个发颤的深呼吸强行忍住了。
“……我累了,尊上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还请先离开吧。”乐归低着头,不愿看他。
帝江眼神越来越冷,却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寝殿再次剩下乐归一人,独自静坐许久后,她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于是缓了缓情绪起身去找阿花,结果刚拉开房门,便被一股无形的阻力拦住了。
……和前段时间拦住她的力量一样。
还以为今天能出去,就意味着帝江对自己放宽了限制,没想到只是他一时疏忽产生的意外。乐归重新关上门,失魂落魄地回到床上。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她一夜没睡,此刻却毫无睡意,只是眼神麻木地看着房顶。
帝江靠在王座上,面无表情地拂去先知镜上的画面,阿花胆战心惊地站在旁边,半天憋出一句:“主人,你真下连心咒了?”
“骗她的。”
阿花:“……”
“随便设个禁制便能拦住她,本尊何必再用生死结界。”帝江嘲弄。
阿花:“所、所以,你为什么要骗她?”
帝江不说话了。
阿花试着分析一下这个哥的心路历程,大概是……以为他说下了这种结界,乐归便会为了他的性命果断放弃回家,结果没想到她非但没有,还跟他生气了,于是愈发觉得她根本不喜欢他,只是想利用他,又或者觉得自己在她心里一点也不重要。
阿花扯了一下唇角,看向他阴沉沉的脸,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有气无力地提醒:“尊上,卖惨也不是你这样卖的,乐归吃软不吃硬,你得哄着来,像你现在这么搞,除了激怒她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哄?”帝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阴测测,“她跟本尊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她死千次万次,本尊不杀她已是开恩,还想要本尊哄她?做梦!”
……凡事不要说得那么绝对,你要真这么果决,低云峰上空也不会阴云密布了。明明是最秋高气爽的十月,低云峰却又闷又热又潮湿,还动不动下一场大暴雨,阿花感觉自己这个厉鬼都快发霉了。
“主人,要不你们好好聊聊呢?”为了自己能过几天舒心日子,阿花决定劝一劝,“你别总刺激她,心平气和地聊,否则她还能说出更难听的话。”
“没什么可聊的,此事不是她退便是我退,而我……”帝江面无表情地闭上双眸假寐,“绝不可能退。”
所以这事是死局,无解。非常了解乐归有多渴望回家、也非常了解帝江性子的阿花下了结论,又忧伤地看向窗外。
唉,阴云密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乐归躺了许久,终于勉强睡了过去,只是没过多久,便因为噩梦惊坐起。
想起梦里李行桥死不瞑目的样子,再想想帝江亲口说的‘看心情’三个字,乐归呼吸急促,愈发觉得他处境危险。
【不行,得在帝江再下杀手前把人救出来……可我连门都出不了,又怎么去救他?】
乐归苦恼地跌回枕头上,突然后背一疼,她顿了顿伸手去摸,摸出了自己的乾坤袋。
她眼眸一动,隐约有了主意。
风平浪静但总是阴沉潮湿的一天很快过去,转眼便入了夜。
乐归从乾坤袋里掏出根绳子,艰难地绕到房梁上打个结,又踩着凳子将脑袋伸进绳子里。
【一、二、三……】
她默数三个数,闭上眼睛轻轻一跳,下一瞬又稳稳地落回凳子上。
【无事发生,也没人出现,说明没人盯着寝殿。】
乐归眨了眨眼,立刻从凳子上下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件软甲穿上。
穿好之后,她期待地看向自己的手,当清清楚楚地看到时大惊:穿上之后怎么没有消失,难道软甲出问题了?!
乐归当即要脱下来检查,下一瞬无意间瞥过镜子,才发现偌大的铜镜里,竟然没有她的身影。
乐归试探地往前走一步,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意识到这是软甲的效果,她默默松了口气,赶紧往外跑,顺利跑到门外时又突然停了下来——
软甲可以无视所有禁制和结界,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只要穿上了,就能拿到连心咒下的无量渡?
乐归在关于回家的事情上一向是实干派,当即折返回去掏出梯子爬呀爬,试图去够房梁上的无量渡。
可惜,手依然抓了个空。
本来就只是猜想,乐归也没有多失望,略微浪费一点时间证明不可以后,她便跑到了寝殿外可以使用转移符的地方,烧了一张直接去了关着李行桥的刑牢。
自从帝江来了几次之后,荒废的刑牢便再次启用,乐归光是走这短短一程,就遇到五六队巡逻的宫人。她一边庆幸自己穿着软甲,一边加快速度跑进李行桥所在的位置。
自昨日九死一生后,李行桥脖子上便留下了一圈紫黑的伤痕,此刻的他靠在墙上浅眠,那一圈伤就这么暴露在乐归的眼睛里。
想到他被自己牵连,乐归心生愧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李行桥,醒醒。”
李行桥没有应声。
修炼之人耳聪目明,她离得这么近都没叫醒他,显然不对劲。乐归大惊:“李行桥!你怎么了!”
他还在睡。
“李……”乐归正要加大音量,突然想起自己穿着软甲,李行桥或许听不到她的声音。
像是在验证她的猜测,李行桥闷哼一声,慢悠悠醒了过来。
“李行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乐归忙问。
李行桥没有反应。
乐归只好将软甲脱掉。
李行桥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在自己面前上演大变活人,一时间都震惊了:“乐……”
声带损伤严重,只勉强发出一个音节。
“你先别说话,”乐归连忙制止,“我给你带了一件软甲,你穿上之后便可视所有禁制与结界如无物,也没有人能看到你伤害你,但效用只有三天,所以你趁这三天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说着话,她将软甲找了出来,直接塞到李行桥手上。
李行桥抿了抿唇,给喉咙灌了些灵力后才勉强开口:“我不走,我愧对师父……”
“愧对什么师父,”乐归强行打断,“他救过你,也险些杀了你,现在你们扯平了,剩下的都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先保住小命再说吧。”
“可是……”
“没有可是,赶紧穿上离开!”乐归板起脸。
李行桥顿了顿,问:“你呢?”
乐归沉默了。
“你也有软甲。”李行桥刚才看到她脱下了一件。
乐归将软甲递给他:“快走吧,就当我求你了。”
李行桥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穿上软甲便离开了。
看着他的身影凭空消失,乐归心里的大石总算放下了一块,她轻呼一口气,重新穿好软甲便往外走。
她计划在帝江发现自己始终之前回到寝殿,所以一路上步履匆匆,一直到了可以使
用转移符的地方,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刚才她去刑牢的时候,明明还有几波巡逻的人,怎么这次出来时却一个人也没见着?
乐归皱了皱眉,下一瞬便看到前面横生出的树枝上,似乎是……血?
一把剑横空出现在她脖颈上,乐归抖了一下,一回头就看到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个个身上都有血迹。
“你、你们是谁?”乐归讪讪。
拿剑指着她的人狐疑开口:“一个凡人?”
【来者不善啊……等一下,我穿着软甲啊,他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乐归脑子拼命转动,心念电转间突然记起帝江曾说过,这东西最常时效三天,但用足三天的前提是只能使用一次……所以她刚才脱下来再穿上就已经没有效用了,只是一路上没遇到人,所以一直没有发现?
想到好好一件宝贝被自己用成了五分钟电量,乐归一时懊悔,但面对指着自己的剑又不敢表现出什么,只能拿出跟合欢宗师姐们学来的皮毛,瞬间红了眼圈:“大、大侠饶命。”
此话一出,惹得一片低沉的哄笑。
“又不是你们凡间,哪来的大侠,”拿剑指着她的人说罢,语气突然凌厉,“说!你一个凡人,怎么会出现在无忧宫主管刑狱的婆娑山!”
“我也不知啊……”乐归声泪俱下,“我本是南湾村的一个普通且漂亮的姑娘,前些日子去溪涧浣纱,突然被一股邪风刮走,反应过来时已经出现在一座叫什么低云峰的山上,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将我……”
她痛苦地呜咽一声捂住脸,“我被他折磨了多日,之后便昏了过去,等再醒来时,便出现在这等奇怪的地方,各位大侠来之前,我、我也是刚醒。”
众人频频对视,也不知信了没有。
乐归猛地上前一步,拿剑的人吓一跳,正要杀了她,她便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大侠!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家中还有年迈的祖辈和父母等着我,求求你们救我出去吧!”
“这么可怜,我们就带着她吧。”有人突然开口。
众人哗然,纷纷说他们要去低云峰杀帝江,如何能带一个凡人,那人却十分坚持:“我们修仙之人,岂能对凡人的求救视而不见,此事不必再议,带着就是。”
【好人啊,难得的好人!】
乐归抽泣一声正要道谢,那人便出现在她面前:“姑娘,听你刚才所言,你似乎去过低云峰?”
“去过。”乐归掩面。
“那你可为我们带路?”那人又问。
【……还以为真是什么好人,合着只是想让我带路。】
虽然对‘好人’有点失望,但不管怎么说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乐归还是愿意继续承认他是好人的。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凭借特殊的药粉遮掩,顺利屏蔽各种凶兽妖鬼到了苍穹宫外。
“……你说什么?”乐归看着自己手里出现的匕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刚才提议带上她的那人面不改色:“魔头如此欺辱你,你也想亲自报仇吧?别怕,你是凡人,他不会警惕于你,听说他已经与王后决裂,如今又将你撸来,想来对你还是喜欢的。你只需假意顺从,再出其不意将匕首刺过去,便可以报仇雪恨。”
【收回刚发给他的好人卡。】
没想到自己和帝江闹崩的事已经传遍三界,乐归无语到差点绷不住表情,只是直直地看着那人。
那人估计也觉得自己挺无耻的,但还是清了清嗓子道:“别担心,匕首上涂了龙蛇毒,刺中的瞬间会让他失去所有修为,而我们会在暗处配合,定能保你安然无恙。”
乐归干巴巴笑了一下,扭头看向其他人,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他们……都沉默了。
仙凡两界这些年在帝江手上吃过不少亏,他们既然来刺杀,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如果有了更利于他们的计划,他们自然不会反对。
更何况,牺牲的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乐归意识到大势已去,但还是不甘心地挣扎:“他万一不在里面呢?”
“不可能,我们的密探来报,他已经在里头待了许久了。”那人立刻否认。
【哦,那你的密探还挺厉害,这个都能打听到。】
一门之隔的殿内,帝江缓慢抬眸,冷冷看向殿门:“本尊近来无心理会布防,倒是叫一些宵小钻了空子。”
阿花同情地笑笑:“这群人运气不错,刚好赶上你心情最差的时候。”
话音刚落,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本该在寝殿老老实实待着的乐归一只脚迈进来,对上帝江审视的目光后讪讪开口:“长夜漫漫,尊、尊上可愿让奴家作陪?”
帝江:“?”
诡异的沉默。
门外等着偷袭的众人看不到帝江表情,只能示意还没走进殿门的乐归再放开一点。
【尴尬,大爷的太尴尬了!就像和前夫闹掰后被黑什么会逼着做不正经生意还得上门跟前夫推销自己一样尴尬!】
乐归看看他们手中和自己相距不到一米的剑,默默扶着门摆个自认妖娆的造型:“尊上,要吗?”
帝江:“……”
第 58 章
乐归担心没有经过帝江允许就进门, 会被门两侧藏着的黑衣人怀疑,进而有性命之忧……她倒是不担心帝江会见死不救,只是她此刻的位置离黑衣人太近, 她怕帝江会鞭长莫及。
“……尊上, 可以让我进来吗?”她尽可能眼神暗示。
阿花默默飘到帝江身后, 压低声音道:“主人, 她很不对劲。”
“本尊没瞎。”帝江面无表情。眼睛眨得都要抽搐了,一看便是有事发生。
阿花:“……哦。”
“尊上。”乐归又唤了他一声。
帝江抬眸:“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衣人们精神一绷, 手里的剑也发出盈盈光辉。
乐归讪讪一笑, 这次改用言语暗示:“奴家知道,自己只是一介凡人,能有幸服侍尊上两晚便已经是莫大的荣幸,被送去婆娑山后不该再回来,可奴家实在是思念尊上,只好央求宫人送奴家回来……”
【说得够明白了吧, 有‘人’送我回来!还不赶紧叫我进去!】
帝江盯着她看了半晌,冷笑:“原来是从婆娑山来的。”
他在离开寝殿时, 特意加了两层防护结界, 她竟还能去到婆娑山, 想来是用了那只狸猫给的软甲, 如果他猜得没错, 另一件应该已经被李行桥穿走了吧。
说好他们两人一人一件, 如今他的那件却给了另一个男人, 乐归你可真是好样的。帝江定定看着她,眼底是清晰可见的讥讽和火气。
【明明他一句话都没说, 为什么我能从他脸上看到很多话……难道我也有了读懂心声的能力?】
乐归被他看得心虚,别开眼的瞬间又瞥见门板遮挡下一把把整装待发的长剑, 于是又平白生出一股火气——
【我都这样了,他还那样,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轻重缓急啊?】
“尊上若是不需要我服侍,那我就不打扰了。”乐归板着脸扭头要走。
黑衣人们没想到□□得好好的,她会突然撂挑子,正茫然时,殿内传来帝江冷淡的声音:“进来。”
都已经要顺利逃走的乐归后背一僵,回过头时不仅能看到门里的帝江和阿花,还能看到门板外拼命示意她进去的黑衣人们。
【这次是真走不成了。】
她挺直腰杆,故作淡定地往殿内走,一只脚迈进门槛时,黑衣人们还对她投以殷切的视线,似乎真的指望她一个凡人能刺杀成功。
【不好意思,你们注定要失望了。】
乐归在心里默数十个数,第十个数时正要捞起裙子朝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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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去,门外突然狂风大作,接着便是李行桥急切的声音响彻整个无忧宫:“师父,有人夜袭无忧宫!”
黑衣人们听到声音直接冲了进来,说时迟那时快,乐归已经顾不上再想些有的没的,直直冲向帝江:“尊上!”
帝江倏然抬眸,下一瞬出现在她身后,揽着她的腰一个闪身,便浮在了半空中。黑衣人们慑于他身上的气势,在地上布了剑阵将他们团团围住后便不敢再上前。
乐归熟练地盘在帝江腰上,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脖颈,这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会认出我。”
她不说还好,一说出这句话,黑衣人里当即有人惊叫:“你就是那个妖女王后!”
【妖女皇后,什么奇奇怪怪的外号,真难听……】
乐归嘤了一声靠进帝江怀里,下一秒突然想起他害得自己不能回家,又硬生生把脑袋拔了出来。
帝江扫了她一眼,揽在她腰上的手突然一松,一股巨大的下坠感袭来,乐归连忙抱紧了。
“呵。”
乐归:“……”她发誓,这声绝对是嘲笑。
“魔头!”被无视了许久的黑衣人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呵斥,“你闯我仙界夺掠我宝物,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没想到他们是为了仙阁失窃的事来的,乐归作为犯罪嫌疑人之一突然很心虚。
帝江倒是淡定,垂眸看去时仿佛在看死人:“原来是仙界来人,你们说本尊夺掠宝物,有何证据?”
“仙阁禁制三千守卫重重,试问三界之中有谁能不动声色将其洗劫一空?”那人剑指帝江。
帝江眉头微挑:“那便是没有证据。”
那人被他的气场一压,再开口便不复理直气壮:“你、你敢说不是你偷的?”
帝江:“是。”
黑衣人:“……”
阿花是一脸淡定,显然已经习惯他不按常理出牌,乐归作为嫌疑人之一,却觉得无比痛心:“尊上,你都知道他们没证据了,干嘛还要承认。”
帝江勾起唇角,一如她初见时那般邪肆:“本尊拿了,他们又能奈何?”
“欺人太甚!”黑衣人怒骂一声,当即启动剑阵。
十几人组成的剑阵幻化出万千长剑,折射的光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乐归只好暂时放下没用的自尊心,默默将脸埋进帝江的怀里。
帝江揽着她,视线从剑阵上扫过,嗤笑:“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散出的巨大威压顷刻间击溃剑阵,一时间长剑纷纷坠落,所有黑衣人痛苦跪地,有修为弱一些的直接咳血昏厥。
帝江落地,随意踢开一把拦路的长剑,便放开了乐归,一步步朝黑衣人走去。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们道心动摇,此刻看到他逐渐逼近,有人更是渐渐生出心魔,帝江却眉眼沉静,走到一个黑衣人面前时,俯身看向他的眼睛。
“便是他怂恿你来送死?”他问。
是在问谁,显而易见。
乐归像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下意识站得直了些:“都、都蒙着脸,我也分不出谁是谁。”
被帝江盯着的黑衣人后背湿透,听到乐归的回答刚要松一口气,便看到帝江愉悦地勾起唇角。
“既然分不出,那就都杀了。”他眼神一冷,掌心瞬间汇集一团紫白的灵力。
黑衣人恐惧地睁大眼睛,还没发出求饶的声音,帝江突然凌厉抬眸,将灵力一掌击向空空如也的门口。
灵力在击中门口的空气时突然受阻,转瞬炸成刺眼的烟花,下一瞬李行桥浑身沐血地飞了进来,眼看着要撞上尖锐的桌角时,帝江抬手一拦,让他平安落地,乐归想去看看他还活着没,却被阿花强行拉走。
“师父……”李行桥呕出一滩血,“我、我打不过他们……”
帝江抬眸看去,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门口,此刻却多了十余个头发花白的男男女女,站在首位的便是仙界帝君。
被阿花拉到王座后躲着的乐归探头,偷偷示意架子上被吓醒的幽泞们躲起来后,一扭头就发现对面除了仙界帝君外,其他都是十大仙门的宗主,顿时忧心地看向帝江。
帝江歪头,不解地看着这群人:“老骨头开会?”
老骨头们:“……”
乐归:“……”哥们咱都要被围殴了,能不能少拉点仇恨?
诡异的安静中,身受重伤的黑衣人们总算回过神来——
“师父!”
“宗主救我!”
“一群废物。”有人开口呵斥,黑衣人们顿时委屈闭嘴。
“你唤他师父?”左边第二位老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李行桥,“你难道忘了我敬月宗弟子一生只可拜一师的规矩?”
李行桥一改在帝江面前怂小狗的形象,哪怕身受重伤,也要慢吞吞靠在桌案上摆出一个倨傲的姿势:“我李行桥早在你纵容其他弟子掠夺我机缘的时候,就已经与敬月宗决裂,老头你是谁啊?”
“你!”
敬月宗宗主当即要教训不肖弟子,却被仙界帝君一个眼神斥退。
“尊上,百年未见,近来可还安好?”仙界帝君依然是笑呵呵的模样。
帝江扫了他一眼:“修为似乎提升不少,也难怪敢来我魔界。”
“尊上说笑了,我这次来只是想向尊上讨回仙阁那些宝物,并没有别的意思。”仙界帝君笑道。
“帝君!他刚才亲口承认了那些宝贝是他偷的!”一个黑衣人忙道。
帝江轻嗤一声,抬手便拧断了他的脖子。
骨骼断裂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叫所有人精神一绷,乐归只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着他酷炫的背影扪心自问:【我是怎么有勇气跟他闹这么久别扭的。】
“尊上,赏玩够了,还请将东西还来。”仙界帝君伸手。
帝江眉头微挑:“还?天地初开,以大地分割世界,以上为凡间,以下为魔界,你仙界不过是一群飞升的凡人做出的空中楼阁,哪一件天材地宝是仙界所出?无非就是早些年从魔界掠夺,再跟凡间讨要罢了,时间久了,还真以为是你的了?”
“无知小儿颠倒黑白!”仙界帝君突然发怒,“看来你是不打算将东西还回来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话间已经出手,帝江眼神一冷,以千钧之力朝他们袭去。灵力破风带来的空气涌动,吹得地上的黑衣人的脸皮都跟着颤了颤,阿花赶紧用灵力将李行桥拽到王座后,设下结界抵挡乱七八糟的灵力和威压。
仙界帝君一行人直接被帝江轰到了外面,黑暗中妖兽鬼怪嚎叫涌动,冲破山林阻碍杀向入侵者,各路力量涌动之下,三千魔山上的不明生物都被惊醒,发出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
前殿内,阿花忙着给结界添加一层又一层的防御,乐归则从乾坤袋里掏出疗伤的药,直接塞到了李行桥嘴里。
她随身携带的都是无忧宫里最好的东西,药也不例外,李行桥刚服下,便感觉腹部发热,断掉的五根肋骨瞬间恢复如初。
“你怎么样了?”乐归忙问。
李行桥挣扎着坐起来,快速调息后点头:“好多了。”
“……所以,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乐归终于问出了憋了许久的疑问。
李行桥眉头紧皱:“我穿上软甲从刑牢出去后,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便顺着味道追了出去,恰好又听到有人密谋偷袭的事,想到师父会有危险,干脆就顺藤摸瓜,谁知道就摸到了那群老骨头躲在低云峰外面,我怕他们随时会动手,只能脱下软甲立刻开口提醒。”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瞬间,当年连师兄的无理要求都不敢反抗的少年,如今已经敢面不改色地跟着他便宜师父叫那群大宗主老骨头了。
乐归嘴角抽了抽,心想你还挺仗义,都差点死在帝江手上了,竟然还想着帮忙。正在往结界上套结界的阿花却听出不对:“你说你出了刑牢之后就发现不对了,为什么没有先护送乐归回来,你就不怕她会有危险?”
乐归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当即对李行桥怒目而视。
【明知道有危险却不先提醒朋友,是不是太没义气了?!】
“嗯?”李行桥一脸茫然,“她不是有软甲吗?”
乐归:“……”差点忘了,他不知道软甲是一次性的。
三人说话间,外面的战
况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仙界帝君的实力显然有所提升,如今竟然在其他人被凶兽耽搁的前提下独自与帝江对战,也难怪敢突然对魔界发难。
“我去帮师父!”李行桥当即道。
乐归皱眉:“你能行吗?”
“吃了你的药,伤已经无碍。”李行桥说着,便直直冲了出去。
可惜他的加入也没能让帝江轻松多少,乐归虽然看不懂这种胶着场面下的暗流,但从帝江的表情上也能看出,他此刻应对得并不轻松。
也是,他的修为与三界试炼大会时相比没有太大提升,对手的修为却提高不少,当初他能险胜一子,如今却是未必。
“乐归,我也得去了。”阿花突然开口。
乐归心里咯噔一下:“战局已经不利到这种地步了吗?”
“倒也没有,只是能帮则帮,”阿花眉头紧蹙,担忧地看着她,“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可以吗?”
乐归连忙点头:“不用担心我。”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结界,知道吗?”阿花提醒。
乐归点头:“好。”
阿花又往结界上增添一层禁制,确定万无一失后才扭头杀向殿外。
各种灵力招式乱飞,殿外如今已经亮得如白昼一般,乐归只看了片刻便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暂时低下头缓解一下。
也就是她低头的刹那,一道人影突然撞进殿内,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乐归连忙抬头,便看到阿花一身血地躺在地上,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睁着,显然已经咽了气。
“阿花!”乐归下意识要冲出去,可一只脚还没踏出结界,突然意识到不对——
阿花是厉鬼,已经死过的人,再死应该魂飞魄散才对。再看她的眼睛,虽然已经黯淡,却还是漂亮的模样……
意识到差点上当,乐归后背刷地出了一层冷汗,尽可能冷静地问:“你是谁?”
‘阿花’一动不动,扩散的瞳孔依然盯着她。
“我知道你不是阿花!”乐归突然生出一股怒火。
‘阿花’静默片刻,突然眨了一下眼睛:“你好像,比以前聪明了。”
是熟悉的声音,乐归愣了愣,眉头渐渐皱起。
‘阿花’从地上爬起来,慢悠悠地靠近她:“怎么,百年未见,不记得你最好的朋友了?”
“你是……腰腰?”乐归不敢置信。
‘阿花’嗤了一声,身体如水一般颤了几下,便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看来你还记得我啊。”
“……你想干什么?”乐归警惕地问。
腰腰啧了一声:“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来救你,赶紧从结界里滚出来,趁他们乱得厉害,我带你离开。”
“救、救我?”乐归莫名其妙,“我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救我?”
腰腰闻言冷笑一声:“好好的?”
“不是吗?”乐归迟疑。这次重逢实在太莫名其妙,腰腰说的话也莫名其妙,她有点听不懂,也暂时没从‘阿花’死不瞑目的那场戏里回过神来。
腰腰看着她警惕的样子,盯着她看了许久后冷冷道:“你真是没救了。”
说罢,便从腰间掏出鞭子,直接来毁她的结界。
乐归:“……你都说我没救了,干嘛还要救我!”
“我犯贱!”腰腰也是恼火,又一鞭子抽到结界上。
乐归:“……”
这一百年对乐归而言,就是在狸君的洞府中胡吃海塞几天,可对外面的人而言却并非如此,今日的腰腰修为远比百年前要高,三两下便将结界抽出一条裂痕。
正在给帝江输灵力的阿花若有所感,分神的瞬间被人打伤,腰腰察觉到结界松动,下一鞭便直接将结界抽碎了。
“乐归有危险!”阿花捂着肩膀上的伤惊叫。
帝江眼神一凛,转身以摧枯拉朽之势朝前殿杀去,腰腰脸色一变,在他进门前拽着乐归的手闪身进入虚空。
身体坠入黑暗时,乐归慌乱回头,对上一双失了沉稳的眼眸。
下一瞬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乐归又做梦了,这次没有梦到爸妈,而是梦到了她来到异世界后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腰腰。
梦里的她只是一个寄居在橘子地盘上、连辟谷丹都领不到的合欢宗小弟子,腰腰则是每天给橘子送水果的小宫人,大概是因为年龄相仿,也可能是因为低云峰上的生活实在无聊,无意间对视了几次后,腰腰就主动跟她打招呼了。
“喂,你就是尊上亲自选中的合欢宗弟子?”她嘴里叼根草,不太礼貌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几遍,“长得也一般嘛,尊上口味还挺奇特。”
乐归:“你知道低云峰上即便是修者也无法使用灵力吧?”
“什么意思?”腰腰不解。
乐归微笑:“意思是我只要高兴,就可以把你揍得头破血流。”
腰腰:“……”
被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威胁一次,腰腰安分了几天,乐归便也恢复了乖巧木讷的模样,两个年龄相仿的人喜欢一起靠在橘子身上看夕阳,每当天上有魔气幻化的鲸鱼游过,腰腰都会感慨:“这什么鬼地方,鲸鱼怎么能在天上游呢,太不正常了。”
每时每刻都想回家、回到正常世界的乐归表示认同。
“相比之下,还是在我望天宗的云彩好看,若我以后有机会回去的话,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带你去爬那座最高的山,我们一起赏景赏云赏月亮,比待在这种连日月星河都是魔气所化的破地方强多了。”
乐归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十余个统一白色制服、束着高马尾的姑娘。姑娘们整齐地围在床边,眼神相当冷酷,乐归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情况,默默往被子里缩了缩。
魔界,低云峰。
哗啦啦——
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拂到地上,气得恢复血淋淋原形的阿花一脚踹飞桌案,愤怒表示:“那女人隐藏了所有气息,也没有将脸暴露出来,显然是蓄谋已久,为的就是趁乱带走乐归……三天了,已经三天了,我竟然还没搜到乐归的气息。”
“尊者莫急,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冷静。”李行桥劝道。
“我怎么冷静!”阿花衣角翻飞,头发也四散涌动,“那人带走乐归,却没有要挟主人什么,摆明是与乐归有私仇、冲着她一个人来的,她一个凡人……”
阿花声音有些哽咽,“她一个凡人,性格讨嫌,嘴巴又贱,能被人这么大费周章地寻仇,还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么样,不知道如今是否还活着。”
李行桥闻言,眼圈也有些红了:“师父还在用神识找人,再这样下去,乐归还没找到,他恐怕就要受不住了,要不我去劝劝他?”
“乐归失踪,他比任何人都着急,你劝也没用,”阿花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冷静下来,“你再回你玉佩里翻翻,看还有没有能找到人的法器,只要七魂六魄还健全就绝不动用无量渡。”
他们倒是可以用无量渡回到乐归被抓前,改变她被抓的命运,但如果现在的她已经死了,他们回去救人,等于强行改变她的生死,那她的魂魄便会受到极大的创伤。
人死了还能去找她的下一世,又或者寻回魂魄重塑肉身,但魂魄若是受了伤,只怕要痴傻生生世世了。
“好,我这就去。”李行桥当即答应。
“我负责继续搜寻她的气息,主人有他自己的法子,我便不多嘴了,”阿花擦了擦眼睛,难过,“我可怜的乐归,这一次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望天宗最大最豪华的寝房里,乐归突然打了个喷嚏,抓着筷子一脸虔诚地问:“这些真的都是给我准备的?”
“是,宗主吩咐,请乐姑娘随意享用。”高马尾女弟子恭敬道。
乐归看着将近十米的长桌上满满当当的吃食,无言许久后问:“是不是……太多了点?”
“区区三百道,不算什么的。”
乐归眨了眨眼,默默拿起筷子。
第 59 章
乐归没想到自己还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清早起来便是三百道美食等着, 吃完之后高马尾姑娘们陪着
她聊聊天看看书,到中午又是三百道美食,下午就是看看跳舞听听小曲儿, 到晚上又是三百道美食, 乐归有时候都怀疑她们是把第一顿的那些菜反复加热给自己送来, 但仔细观察之后发现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人家顿顿不重样, 肯定不是剩饭剩菜。】
乐归在打探到那日一战帝江大获全胜后,便安然享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只是再纸醉金迷的生活, 过久了一样觉得没趣儿,就在第四天清晨,她看着前来服侍她更衣的姑娘们,忍不住问一句:“你们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关?”冷酷的姑娘们流露出一丝惊讶,“我们何时关你了?”
乐归:“……我来三天了,都没出过这间屋子。”
“你想出去走走?”带头的姑娘恍然, 主动让开一条路,“那请吧。”
乐归:“?”
直到走出寝房的门, 乐归还有些稀里糊涂的, 再回头看站得齐刷刷的高马尾姑娘们, 她狐疑地问:“外面不会有什么陷阱等着我吧?”
“姑娘多虑了, 宗主一早便在姑娘身上注入了她的气息, 姑娘在我望天宗内可以自由出入, 不受禁制和结界的限制。”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乐归:“……哦, 谢谢啊。”
一直到走出好远,远到看不见她住的那间屋子和姑娘们了, 乐归才确定腰腰真的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或者说,至少在望天宗内, 没有限制她的自由。
虽然来的姿势不对,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传说中的仙门,乐归走了一会儿后,很快被眼前的风景吸引——
望天宗建在高山之巅,与云层的距离只有咫尺,正值清晨,朝阳已经跃上山巅,远远看着像一颗腌得太过的咸蛋黄,红澄澄的煞是可爱。望天宗不像低云峰那么奢靡,没有玉石铺成的路,也没有珠宝当瓦砾建成的宫殿,每一处建筑都古朴方正,偶尔还覆着一些无伤大雅的青苔。
周正严肃,就像这里的人一样。
乐归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隐约听到一阵有力的轻喝声,她好奇地循着声音找去,穿过弯弯绕绕的小道和庭院,下一瞬便出现在一处演武场。
演武场上,一名白胡子老头站在旁边,看着几十名英姿飒爽的小弟子罗列整齐,手持长剑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每做完一组就会‘哈’上一声,叫人看得热血沸腾。
乐归还是第一次在电视剧以外的地方看到这么漂亮的‘齐武’,正要找个地方坐下多看一会儿时,老头和小弟子们已经发现了她的踪影,当即利落收剑朝她一拜:“拜见乐姑娘!”
“也、也不用这么客气。”乐归干笑。
老头扫了小弟子们一眼,小弟子们立刻继续练剑,他则朝乐归走来:“乐姑娘,这几日在望天宗住得可还习惯?”
“多谢尊者关心,一切都好。”乐归点了点头,又目露迟疑。
老头笑笑:“老朽是望天宗风门长老,平日在仙门内负责教导内门弟子,宗主一早就吩咐了,望天宗一众对姑娘要以礼相待,务必让姑娘宾至如归、乐不思蜀。”
乐归干笑一声:“原来是长老,弟子乐归失敬失敬。”
“乐姑娘客气客气。”
“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
乐归:“……”
短暂的沉默后,她故作淡定:“敢问长老,宗主何在?”
事实证明不管是仙门还是魔界,都不是普通人能生活的地方,等乐归辛辛苦苦爬上望天宗里最高的那座山时,已经四个时辰过去了。又累又饿的她在爬完最后一节台阶后,直接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已是傍晚时分,天边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绚烂得几乎要染红整座山头,乐归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正享受这一刻得来不易的宁静时,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上空,直接挡住了她大半视线。
“这点路就累成这样,你还真是没用。”腰腰目露鄙夷。
乐归:“……你口中的‘这点路’,我走了四个时辰。”
“所以说你没用。”腰腰嘲笑。
乐归:“……”
没听到她的回怼,腰腰颇为意外地挑起眉头:“怎么,不还嘴?”
乐归扯了一下唇角,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腰腰后退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现在是你的阶下囚,哪敢跟你还嘴。”坐稳之后,乐归才慢悠悠开口。
腰腰斜了她一眼:“一天吃九百道菜的阶下囚?”
“……那是你非要给我准备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乐归无语。
腰腰突然笑了笑,悠闲地在她旁边坐下:“行,是我乐意热脸贴你的冷屁股,跟你没什么关系。”
说着话,她摊开掌心,手里突然凭空出现一个苹果。
“吃吗?”她问。
乐归看了一眼,没有去接。
“怕我下毒?”腰腰直言。
乐归也没跟她客气:“你又不是没下过。”
腰腰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将苹果一掰两半,把其中一半塞到她手里后,自己狠狠在另一半上咬了一口:“这样总可以了吧?”
乐归看着手里的苹果,顿了顿后开口:“以前在低云峰时,因为每日供奉的水果不多,苹果尤其少,我们两个经常像这样分吃一个。”
“一眨眼,也百年过去了。”腰腰想起过往,也有些动容了,“你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我倒是大不同了,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成为望天宗的宗主?”
乐归:“不好奇。”
【俗话说得好,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说起来,还得谢谢帝江。”腰腰勾唇。
乐归:“……”都说不好奇了。
“要不是他三界试炼大会上闹一场,我那师姐也不会道心崩坏,我也不会趁机在她身上种下尸毒,我尊敬的师父更不会为了救女儿向我这个徒弟求饶,甘心将全部修为都过给我,”腰腰眼底笑意越来越深,“你说,我是不是该谢谢帝江?”
乐归:“……赵无忧真是杀你父亲的凶手?”
腰腰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
良久之后,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乐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笨拙地拍拍她的手:“节哀。”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怎么难过了,”腰腰很快收敛的情绪,轻笑,“修者也好,凡人也好,在时间面前都不堪一击,如今过去百余年,我早已忘了当初丧父时的痛苦,只是偶尔想起赵无忧拿我当猴耍、看着我为望天宗卧底卖命的日子,会觉得有些屈辱。”
乐归没经历过,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心不在焉地想:亲人离世的痛楚就像藏在暗箱里的尖刺,不同的年岁去碰,就会划出深浅不同的伤口,哪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过想想也挺有趣儿,赵无忧那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竟然会为了女儿轻易放弃自己的一切,”腰腰侧眸看向乐归,火烧云清晰地映在她的瞳孔中,“乐归你说,他自己也是父亲,当初夺我父亲修为、骗我去魔界卧底的时候,为什么可以那般理直气壮。”
“大概在他眼里,除了他和他的女儿,其他人都是耗材吧。”乐归叹气。
“耗材……”腰腰细品了一下这个词,眼底泛起笑意,“你说得倒也准确。”
“赵无忧把修为给了你之后呢?”乐归好奇。
腰腰抬眸,与她对视良久后回答:“我放了他们父女。”
“放了?”乐归惊讶,“你把人放了?”
腰腰啧了一声:“你这什么反应,觉得我太心慈手软?”
“……我是觉得以你的性格,肯定会杀了赵无忧替父报仇,不会那么轻易把人放了。”乐归吐槽。
腰腰斜了她一眼:“我也是有点良心的好吧。”
“是有点,但也不多啊。”乐归不自觉地嫌弃她。
乐归还算了解她,但也没有那么了解她。事实上她不仅没有放过赵无忧,还没放过师姐,在赵无忧将毕生修为都传给她后,她当着赵无忧的面杀了师姐,让赵无忧体会到了什么叫切肤之痛,然后让他彻底死在这种痛苦里。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报仇,只是没必要跟乐归说,毕竟……
腰腰看一眼她没吃的苹果,只是换了个话题:“你这几天在望天宗可还适应?”
“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不适应才怪吧。”乐归摊手。
腰腰笑了:“纸醉金迷的日子过久了,不会觉得无聊?”
“无聊啊,非常无聊,所以……”
“所以你明日起,就和宗门今年刚收的小弟子们一起上课吧。”腰腰打断她。
乐归茫然抬头:“……啥?”
腰腰微笑:“你,明天开始上课。”
乐归:“……”
腰腰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道:“明日起我会亲自盯着你,以后不管是上课还是练剑,都会对你严格要求,你必须……”
“你先等一下,”乐归也跟着站起来,见鬼一样看着她,“我为什么要上课?为什么要练剑?”
腰腰眯起眼眸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问:“你不会还想回无忧宫吧?”
【……不然呢?】
乐归没有说话,但表情暴露了她一切想法。
腰腰突然深吸一口气,把蓬勃的怒气压制住后才咬牙问:“乐归,乐姑娘!你就没有半点自尊心吗?”
“……这跟自尊心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回家而已。”乐归一脸茫然。
“你一个土生土长的凡人,魔界算你屁的家!”腰腰的怒气快要忍不住了,“现在三界谁人不知,帝江已经厌弃了你,还把你当个犯人一样监管着,半点自由都不给你,他如此薄情寡义,你还想着回他身边,回无忧宫那个破地方?!”
乐归一言难尽:“其实这件事吧,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且问你,帝江有没有囚禁你?”腰腰打断。
乐归:“是囚禁了那么几天,但事出有因……”
“他都囚禁你了,还事出什么有因!”腰腰冷笑一声,“当初他要娶你,我还对他改观了些,觉得他对你或许不止是利用,结果呢?成婚这么久都没结契,显然没有将你放在眼里!”
乐归:“没结契其实也是有原因……”
“你能不能不要再替他说话?我当初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被他三两句花言巧语糊弄了,就巴巴地去给他卖命,否则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可曾听过我一句?也是我别有际遇,这一百多年修为突飞猛进,加上仙界帝君号召十大仙门围攻无忧宫,我假意与他们配合,这才有机会去救你出来,否则你就是被帝江磋磨至死的命!”
腰腰早就想骂她了,但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机会,如今终于逮到人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乐归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抹了把脸才道:“我没被他三两句花言巧语糊弄。”
腰腰冷笑。
“因为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花言巧语。”乐归一脸真诚,掏心掏肺。
腰腰:“……”更气人了。
“唉,我俩的事说也说不明白,总之我知道你带我来望天宗是好意了,我谢谢你,你先送我回去吧。”乐归放下手里一直没吃的半块苹果,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腰腰冷着脸看一眼没有动过的苹果,抬眸与她对视:“没想到一百年过去,你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乐归眨了眨眼。
“回去?”腰腰嘲讽地看着她,“你做梦。”
乐归:“……话别说得这么绝对,尊上肯定会找我的,到时候如果找到望天宗,小心他把你宗门都给踏平了。”
“认清现实吧乐归,你已经失宠了,他不会来找你的,更何况我在救你时已经遮掩了容貌气息,他不可能找到的。”腰腰笃定道。
乐归知道她一向谨慎,肯定是万无一失了才敢这么说,一时间悲从中来——
【这本小说里的角色都有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阻止她回家!】
“我不会放你走的,你最好也别逃跑,否则遇到了护宗大阵,我给你注入的那点气息可护不住你,”腰腰后退一步,“你也别想回去的事了,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再让你做牢笼里的金丝雀。”
乐归都快哭了:“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什么金丝雀……”
“乐归,今日起,当自强!”腰腰一脸严肃。
乐归:“……”
因为腰腰过于壮志凌云的语气,乐归着实地忐忑了,只是她的情绪一向不能持续太久,等回到寝房吃了美食,又舒舒服服地躺在大床上时,她便把那点担忧彻底忘了。
【最起码可以确定腰腰对我没有恶意,也没打算用我去威胁帝江,至于上课……上课能有什么难的?】
翌日天不亮,乐归被腰腰从被窝里薅到冷风嗖嗖吹的演武场时,觉得上课其实也挺难的……望天宗的新弟子们已经上课一个月了,腰腰铁了心要让她跟上进度,于是早也盯着晚也盯着,光一个剑花都要看她挽上五百遍,挽得乐归都快得腱鞘炎了。
这还不是最难熬的,由于新弟子里有那么一两个格外出类拔萃的,现如今已经开始练习辟谷了,腰腰深觉不能被人比下去,于是一天三顿、一顿三百道菜的美好生活没有了,别的弟子一天能领一颗的辟谷丹,她三天才能领一颗。
“你以前在低云峰时,十几天只吃三五个水果都活得好好的,说明你有辟谷的天赋,没必要像别人一样循序渐进。”腰腰如此说。
乐归悲愤:“我那时候天天在忘还湖里游泳!汲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懂吗?!”
腰腰一顿,突然斟酌:“汲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倒也是不错的修炼之法。”
乐归:“……”
于是乐归相比其他弟子,又多了白天晚上各晒一个时辰的功课。
被腰腰操练的第一天,想爸爸妈妈想回家。
被腰腰操练的第二天,想帝江想低云峰。
被腰腰操练的第三个晚上,想……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吃一口大白馒头夹辣条。
普通辟谷丹只能维持一天,乐归在第一天早上吃完,之后两天都是饿的,而她一边饿一边还要‘上课’,等晚上结束最后一节晒月光的课后,往地上一躺动也不肯动。
“杀了我吧。”她生无可恋道。
腰腰嘴角抽了抽:“至于吗?”
“杀了我,就现在。”乐归呈大字状摊开,动都不想动一下。
腰腰无奈:“行了,回屋休息吧,坚持到明早就可以吃辟谷丹了。”
乐归像是听进去了,眼眸动了动后便挣扎着爬起来,腰腰见状默默松一口气,下一瞬某人就有气无力地扑了过来。
腰腰沉默地看着她倒进自己怀里,把人扶稳后问:“你要干什么?”
“跟你同归于尽。”乐归回答。
腰腰:“……”
怕真把人逼疯了,腰腰只好给她注入一些灵力,待她恢复些精神后才劝道:“修炼之路本就艰难坎坷,你灵根全无,更是要比寻常人难上数倍,但有志者事竟成,你熬过这段时间,一定会有所进益。”
乐归幽幽看她一眼,已经懒得说我不想修炼这种废话。
“乖,我送你回屋。”腰腰微笑。
乐归轻哼一声,闭上眼不肯理她。
腰腰认命地把人背上,身轻如燕地几次跳跃,便将她送回了房间。
乐归看着屋里那张软和的大床,心里刚生出一点对生活的期望,就听到腰腰在身后提醒:“早点睡,再有两个时辰你就该起床练功了。”
乐归:“……”
腰腰见好就收,在她把桌子上的茶壶砸过来之前就溜了,乐归揉揉空荡荡的肚子,默默回到了床上。
其实腰腰给她输了灵力之后,是没有太多饿意的,但是……灵力止饿不止馋啊!试问古往今来多少减肥人,多少次失败都是因为太馋了,至少乐归这会儿闭上眼,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刚蒸出来还在冒热气的大白馒头,以及油滋滋红彤彤火辣辣的大辣条。
黑暗中,乐归默默咽了一下口水,悲伤地咬住被角。
【帝江……尊上……你在哪?你快来救我啊,你的乐归马上就要饿死了。】
【尊上……尊上……】
乐归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悲痛地翻个身,下一瞬猝不及
防看到床边一道黑影。
乐归僵了僵,半晌才小声问:“尊上?”
屋内亮起荧光,帝江的脸便彻底暴露在她的眼睛里。
“还以为你乐不思蜀,把本尊忘了。”帝江眸光清冷地看着她。
乐归盯着他看了半天,问:“尊上,我是在做梦吗?”
帝江神情和缓了些,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床上,俯身掐住她的脸:“你觉得呢?”
脸上的痛意传来,乐归哼唧一声坐起来,将脸埋进他的衣领里用力吸了一口气。
因为某些不可调和的矛盾,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亲密过,帝江有一瞬间竟觉得受宠若惊,刚要抱住她,就听到她满足地叹息:“你身上有大馒头和辣条的味道。”
帝江:“?”
一刻钟后,两人出现在望天宗的后厨里。
新入门的弟子大多数还没到辟谷阶段,有一些需要辟谷丹辅助,另外一些则还是像凡人一样按时吃饭,所以后厨里的食材还算丰富。
“我今天早上……看到有人在吃馒头,唔唔给我馋的啊,要不是腰腰一直盯着,我怎么也得抢一个,”乐归捧着馒头一边嚼嚼嚼一边嘟囔,噎到了就喝口凉水顺顺,然后再接着嚼嚼嚼,不出片刻就把一个大馒头给吃完了,于是又拿了第二个,“这什么馒头呜呜呜,也太好吃了,比低云峰的饭好吃多了。”
帝江看着她如此虔诚地捧着一个凉馒头,静默良久后突然起身。
乐归不解:“你干什么去?”
“灭了望天宗。”
帝江说完就要走,乐归赶紧把人拉住:“别别别,其实大家对我都挺好的,你千万别动他们。”
帝江本来就嗖嗖地冒冷气,此刻听到她给望天宗求情,神态就愈发冰冷:“我不过是阻止你回家,你就要跟我决裂,如今他们不仅阻止你回家,还整天饿着你,你倒是不计较了。”
乐归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讪讪:“那……那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帝江反问。
乐归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在他彻底爆发之前强行转移话题:“咦,你身上这个玉佩好眼熟。”
帝江懒得搭理她拙劣的糊弄。
“……这是李行桥的吧?”乐归本来是在转移话题,结果越看越觉得眼熟。
帝江:“是,借来用用。”
【你没事借人家玉佩做什么……】
乐归怕夜长梦多,吃个半饱后就开始催促:“走走走,我们回家吧。”
帝江冷笑一声。
乐归以为他还没放弃灭人家师门的想法,正要再劝劝,他揽着她的腰突然离了厨房。
望天宗好歹也是十大宗门,帝江却如同进出无人之境,转瞬间便将乐归带离了。当山门离自己越来越远,乐归默默在心里和里面的人道了声别,正要将脸埋进帝江衣领挡风时,帝江突然停了下来。
“出来。”他冷声道。
乐归顿了顿,刚要问怎么了,腰腰便手持长剑出现在二人面前。
“腰腰?”乐归惊讶。
腰腰怒其不争地看了她一眼,再看向帝江时神色淡淡:“尊上,我无意与你为敌,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乐归。”
“放过乐归,”帝江笑了,眼神冰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本尊。”
“若尊上不肯,那我便只能以剑问君了。”腰腰说着话,手中长剑便指向了帝江。
“腰腰你疯啦,赶紧回去,”乐归眉头紧皱,“我是自愿跟他走的!”
“闭嘴,”腰腰冷淡地看她一眼,“从前因为杀父之仇有诸多无奈,只能屡次三番辜负你,如今我大仇得报,绝不允许你再踏进那座魔窟。”
“魔什么窟,都跟你说我是自愿了你听不懂是不是?”乐归头疼不已,“我才不要回望天宗,才不要再过三天吃一颗辟谷丹的日子!”
“我就知道你吃不了苦,罢了,以后你就什么都别做了,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你就是,你若喜欢男人,那就给你选上十个八个,”腰腰皱了皱眉,抬眸看向帝江,“何必非要吊在一棵树上。”
【……突然心动了怎么回事。】
“好吃好喝?”帝江突然开口,“吃缠心蛊喝噬骨毒吗?”
乐归:“……”
腰腰手里挽个剑花:“还请尊上放过乐归。”
帝江耐心耗尽,把乐归往旁边一推就朝她杀去,乐归几个趔趄后站稳,这俩人已经打了起来。
“腰腰你别闹!都说你打不过他了!”乐归大喊。
腰腰剑花凌厉:“前些日子那一战,他也受了不小的伤,今日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乐归一听帝江受伤了,先是担心一下,当看到他身法绚烂时又略微放心,继续劝导腰腰:“你知道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吗?他受伤了也能在你望天宗进出自由,你别小看他!”
“若真能进出自由,也不至于如此鬼鬼祟祟了,”腰腰冷嗤一声,“只怕是用了什么手段吧。”
乐归一愣,下意识看向帝江腰间的玉佩,帝江察觉到她的视线,一个闪身抬眸看回去,恰好看到她眼底的担忧。
替自己的假姐妹担心了许久,总算想起担心他了是吧。帝江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分神的功夫,余光瞥见一道剑光闪来,他耐心耗尽,周身溢出紫白的魔气,几乎将整个山林照亮。
强烈的光芒一闪而过,天地之间又一次被黑暗淹没,腰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怔愣地看着自己刺入帝江腰腹的长剑。
滴答,滴答……
血落在泥地上本该没有声音,可乐归看着刺眼的红,却感觉滴血的声音如同心跳,几乎要敲破她的耳膜。
“尊、尊上……”
第 60 章
鲜红的血, 先是一滴滴落下,接着汇聚成小小的溪流,逐渐在地面上形成一片血洼。
腰腰被眼前这一幕震得脑子已经发木, 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怎么可能……”
“是我……轻敌……”帝江呼吸一窒, 颤着手抓住剑刃, 生生将长剑拔了出来。
血液喷涌, 他脱力地往下倒去。
“帝江!”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慢镜头,乐归崩溃地朝二人扑了过去, 在帝江倒在地上前将人接住, 却因为承受不了他全身的重量,两个人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乐归被压得脸色一白,却顾不上五脏六腑翻搅一样的疼痛,慌乱地爬起来抱住帝江:“帝江……帝江你怎么样?你现在怎么样……”
帝江闭了闭眼,虚弱道:“疼。”
“我知道……我知道疼,你先忍忍, 我我我现在身上没有药,我带你回魔界……”乐归红着眼圈要将他抱起来, 可身体悬殊太大, 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反而让帝江的血越流越多, 一时间浑身颤抖。
腰腰还握着她的长剑, 听到乐归痛苦压抑的哽咽声后回过神来, 第一反应就是同她解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
“你闭嘴, ”乐归怒道,“我不想听你说话!”
腰腰愣住。
当初骗她利用她, 给她下毒用她威胁帝江,她在知道真相后也没有这般对自己吼过, 三界试炼大会时自己在台上追着她打,害得她颜面尽失,她也是一笑而过,如今……
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腰腰下意识往前一步:“乐归,我真的……”
“你别过来!”乐归当即抱紧帝江,像一只试图护住首领的小狼,“你要想杀他,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他!”
腰腰倏然停下脚步。
帝江的伤口还在流血,一眨眼的
功夫,他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察觉到乐归身体的紧绷,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指点了点,乐归连忙低头:“帝江。”
“抓住玉佩,我带你回家。”帝江哑声道。
【对,他们还有男主的玉佩呢!】
乐归连忙握住他腰上的玉佩,在她抓紧的瞬间,一道白光在她指缝炸开,下一瞬两人便出现在低云峰的苍穹宫里。
阿花和李行桥正焦急地等在前殿,看到二人的身影出现后眼睛一亮,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眼珠便被大片的红刺得生疼。
“阿花!阿花救人!快救人!”乐归声嘶力竭。
阿花猛地回过神来,三两步冲了过去,当看到帝江腰上的剑伤后,她震惊了:“什么人竟能伤你至此?”
“怎么伤成这样?!”李行桥几乎同时惊呼。
“你你先给他疗伤,我之后再跟你解释……”乐归慌张道。
“别怕,不会有事的。”阿花看她一眼,一边抬手给帝江的伤口注入灵力,一边问,“你呢?有没有受伤?”
乐归连忙摇头:“我没有,但是帝江……”
帝江突然闷哼一声。
“怎么了?是不是很疼?”乐归忙问。
帝江虚弱地摇了摇头,竟透出几分可怜。
“我带他去寝殿泡忘还池。”阿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以灵力将他托起来,顺手把先知镜扔到乐归手里,“你还能走吗?”
“我能……”乐归当即就要起身,下一瞬却又重新跌坐回地上,她又试了两次,眼圈红得越来越厉害,体力却越来越差。
阿花叹了声气,抬眸看向旁边的李行桥,李行桥赶紧将先知镜拿过来。
“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吧。”阿花叮嘱完,便和李行桥一起带着帝江去寝殿了。
乐归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墙上,一股巨大的脱力感涌来,她像面条一样软在地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帝江血淋淋的模样。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强大如他,也不总是战无不胜。
他差一点就死了。
乐归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变成了一团揉皱的纸,痛苦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时,一点冰凉突然落在自己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小小的幽泞正担忧地看着她。
幽泞思想简单,理解不了她此刻复杂的情绪,但能嗅到她身上浓郁的血腥气。
是不是受伤了?
乐归觉得自己从它眼睛里看到了这个问题,摇了摇头后沉默片刻,道:“是帝江受伤了。”
虽然被养了很多很多年,但幽泞依然听不懂‘帝江’二字的含义,只能读懂乐归摇头这个动作。
摇头代表否认,说明她没受伤。幽泞放心了,蹦蹦跳跳回到架子上。
乐归看着它欢快的样子,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孤独——
帝江以前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她抿了抿唇,感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便跌跌撞撞往王座后走。
从前殿到寝殿这条走廊,她时而觉得短暂,时而觉得漫长,今日是最漫长的一次,等她走到尽头时,已经需要扶着柱子才能支撑了。
李行桥一直等在殿外,看到她来了赶紧上前迎接:“乐归,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乐归有气无力,“他怎么样了?”
李行桥抿了抿唇:“不知道,师父没让我进去。”
话音刚落,紧闭的殿门突然开了,阿花眉头紧皱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乐归仿佛一瞬恢复了力气,三两步跨过阶梯冲到她面前:“怎么样,尊上怎么样了?”
阿花欲言又止,半晌才小声说:“他……拒绝我给他医治。”
乐归猛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不知道,”阿花叹了声气,“你进去看看他吧。”
乐归当即冲了进去,李行桥也想跟上,被阿花拦住了。
“尊者,我想去看看师父。”李行桥忙道。
阿花斜了他一眼:“你师父现在有乐归就够了,你别跟着瞎凑热闹。”
“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你这几天一直帮着找乐归也累坏了,先去前殿睡一晚吧。”阿花拉着他就往外走。
李行桥一步三回头:“那怎么行,师父现在拒绝治疗生死不明,我身为徒弟怎么能去睡觉,要不我守在门外吧,万一师父改变主意,我也好及时为他医……”
“及时什么及时,他要真有需要,自然会召唤我,你还是操好自己的心的。”阿花见他还要磨叽,干脆强行把人拖走。
寝殿内亮着十余颗夜明珠,亮堂得如白天一般,乐归一进门,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她颤了颤,顺着地上的血迹往前走,越走看到的血越多,当看到敞开衣襟躺在床上、半边身体都被鲜红染透的帝江时,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帝江靠在软枕上,静静地看着她。
乐归咬着下唇走到床边,第一次没有隔着衣裳看他的剑伤……皮开肉绽,血流成河,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你为什么……”她只说出四个字,突然就发不出声音了。
帝江虚弱地看她一眼,又闭上眼睛,一副拒不配合的样子:“不想治。”
“为什么?”乐归仍执拗地想要个答案。
帝江轻嗤一声,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我死了不是正好,你就可以拿着无量渡回家了。”
“别胡说!”乐归语气骤然激烈,随即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又尽可能缓和下来,“你现在最要紧的是疗伤……如果你不愿意让阿花帮忙,那我扶你去忘还池怎么样?”
帝江不言不语,躺在那里好像死了一般。
片刻后,安静的寝殿里响起小声的抽泣,帝江眉头微动,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
“有什么可哭的,”帝江眉眼平静,“我愿意放你走,你难道不开心?”
“你说什么屁话,我该开心吗?!”乐归恼怒不已。
帝江看到她眼角的泪,下意识倾身去擦,只是刚一动,便闷哼一声倒回枕头上。
“你干什么?!”乐归吓一跳,赶紧扶住他的胳膊,“不要乱动。”
帝江看着她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静了半晌后淡淡开口:“我没在无量渡上用连心咒。”
乐归眼皮一跳。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帝江指尖一动,一直悬挂在房梁上的无量渡便轻飘飘落了下来,主动悬浮在乐归面前。
“你走吧。”他淡淡道。
乐归喉咙干涩,好半天才艰难开口:“你认真的?”
“是。”
“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大概是去望天宗走一遭,突然想明白了,”帝江唇角浮起一点弧度,眼底却没有笑意,“无忧宫对你而言,本质上和望天宗没有不同,都是你不想待的地方,强行将你留下,只会让你心生怨怼,索性放你离开,也省得你我二人将来走到鱼死网破那一步。”
乐归怔怔看着他,本来想说什么,可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哭什么,我自私残暴蛮不讲理,你又不喜欢我,现在可以回你自己的家去,难道不该高兴?”帝江用她说过的话回敬她。
乐归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咬着唇看向他小腹上的伤口。
帝江突然咳嗽,身体震颤时血流得更多了,乐归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手忙脚乱间只好抓起一把纱布帮他摁着。
帝江被她摁得闷哼一声,眉头却只是轻轻皱起:“行了,你走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说话间,无量渡缓缓下落,恰好掉在乐归沾了血迹的手边。
乐归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无量渡,颤着手抓住了,却迟迟没有按下开关。
许久,她艰难开口:“我等你康复之后再走……”
帝江别开脸:“区区剑伤,不算什么,你走吧。”
“我觉得我还是……”
“不需要,”帝江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酷,“既然决定要离开,我的事就与你无关了。”
乐归静默一瞬:“那、那我叫阿花进来照顾……”
“乐归,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帝江语气平静地打断。
乐归泪眼朦胧地对上他的视线,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桃花树下,
第一次面对面时,她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太过漫长的生命,对于觉得一切都无聊的人,其实是一种惩罚。
帝江神色淡淡,往无量渡里注入一点灵力,无量渡瞬间发出耀眼的白光,照得他的五官都不再分明。他缓了缓呼吸,在强光下将手覆在伤口上。
收紧,用力,鲜血涌出。
帝江眼神一凛,指尖刚溢出紫白的魔气,纤细的手便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我暂时……不走了。”
看不到彼此的白光中,有人弱弱开口。
帝江静默良久,直到白光散去,眼睛因为过强的光亮只能看清对方轮廓,才缓缓开口:“你说什么?”
“我、我暂时不走了,我陪着你……”乐归低着头,小声道。
帝江:“暂时是多久?”
乐归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帝江也不想再逼她,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寝殿内静得落针可闻,两人一个半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谁也没有看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乐归揉了揉泛红的眼睛,打起精神问:“叫阿花进来吗?”
“……不用,”帝江看着她的脸,“你去忘还池取一盆水来。”
乐归答应一声,跑到池边舀了一盆水。
“那边有干净的布,沾湿了给我敷上。”帝江提醒。
乐归连忙照做,等纱布敷好之后,又听到他说:“再取一块布来,给我擦擦身。”
“好……”
乐归被帝江使唤得团团转,等到一切都忙完时,夜已经彻底深了。
她怕碰到帝江的伤口,想要随便打个地铺休息,帝江却不同意,争执之后还是在他怀里躺下了。
所有夜明珠都熄灭了,寝殿里再次归于黑暗,乐归静静躺在帝江怀里,许久才睡了过去。
帝江开始卧床养伤了。
乐归每天负责照顾他、给他用忘还池水敷伤口,可一连许多日,伤口的血都没完全止住,隐约看着还有恶化的迹象。
“……不行的话,就给狸君去一封信吧,请他来帮你看看。”乐归担忧道。
帝江躺在床上,看了眼旁边的葡萄,乐归立刻剥好送到他嘴边。
帝江吃完葡萄,才慢悠悠道:“我这两日感觉好多了,没必要再叫他来。”
“可你的血都没止住。”乐归眉头紧皱。
帝江看她一眼:“说不定过两日就止住了呢。”
“但我还是觉得……”
“唔……”帝江突然闷哼一声。
乐归忙问:“怎么了?”
“肩膀有点酸,可能是躺太久了。”帝江蹙眉道。
乐归赶紧给他捏肩。
捏了几下之后,帝江就要求躺下睡觉了,乐归扶他躺好,正要去和阿花讨论一下他的伤情,就被他抓住了手指。
“陪我睡会儿。”他说。
乐归无奈:“我不困。”
“可你不在,我睡不着。”帝江不高兴了。
乐归:“……”伤没有好,倒是越来越会撒娇了。
不想和流了好几天血的人计较,乐归只好在他身边躺下,帝江心满意足地将人拽到怀里,抱紧之后愉悦地发出一声喟叹。
“我真不困……”乐归小小声。
帝江在她眉心注入一点灵力,乐归顿觉困意铺天盖地袭来。
“这不就困了。”
乐归:“……”
“睡吧。”
乐归沉沉睡去,只是梦里还不安宁,时不时就会念叨一句‘怎么血还没止住’。帝江静静盯着她的眉眼看了许久,等她彻底不说梦话了,才跟着闭上眼睛。
翌日一早,帝江的伤口便止血了。
看到伤口不再渗出鲜红的血液,乐归着实松了口气,也不再提请狸君过来的事,只是偶尔会疑惑,帝江的伤怎么会好得这么慢。
“腰腰的剑再厉害,还能厉害过当初的灭魂阵?灭魂阵都没把他怎么样,怎么小小剑伤就一直好不了了呢?”难得帝江要调息打坐,乐归就跑来前殿找阿花和李行桥了。
阿花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他受的这一剑几乎要贯穿他的腰腹,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波及,所以迟迟养不好也正常。”
“师父修为深厚,恢复能力该比寻常人强上百倍,就算迟迟养不好,也不该到现在都不能下床吧?”李行桥提出怀疑。
乐归立刻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他好得确实太慢了。”
“难道那剑上加了什么秘法或毒药?”李行桥猜测。
乐归也觉得有可能:“腰腰是挺擅长用毒的。”
“果然如此!”李行桥一拍大腿,“我那玉佩里有不少解毒药,要不给师父试试吧。”
乐归刚要答应,阿花突然开口:“你师父现在身体虚弱,要是用错了药伤上加伤怎么办?”
“我那些药都是……”
“都是什么都是,你就别添乱了,现在既然有好转的趋势,我建议暂时什么都别做,以免再出别的问题。”阿花拍板。
在这种事上,先知镜的话显然更具权威性,乐归和李行桥对视一眼,虽然觉得还是应该多试几种药,但还是听阿花的为好。
简单聊了几句,乐归手上的镯子突然亮了亮,她叹了声气:“尊上醒了,我去陪他。”
“他到底对你的镯子做了什么啊?”阿花好奇。
“不提也罢……”要怪就怪她那天不该心血来潮,跟他科普了一下现实世界医院里会用的呼叫铃,乐归看了眼还在一闪一闪发光的镯子,叹了声气对李行桥道,“尊上的血已经止住了,我明天就把玉佩还给你。”
“不用不用,我那玉佩有养身的功效,等师父彻底康复了再给我吧。”李行桥忙道。
乐归答应一声,一路小跑回了寝殿,刚一进门就看到帝江正要从床上起来,她赶紧去把人按住:“乱动什么!”
“渴了,”帝江幽幽开口,“见不到你的人,只能自己倒水了。”
乐归倒了杯水递给他,等他喝完之后才道:“你以前不是八百年不吃饭不喝水都不会死吗?怎么如今比我喝水还勤?”
“身受重伤,难免会修为倒退,变得像个凡人一样。”帝江垂眸道。
乐归顿了顿,突然抓住他的手。
帝江抬眸,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会好起来的,”乐归安慰道,“身体会康复,修为也会回来的。”
帝江唇角微微翘起:“嗯。”
乐归笑笑,伸手摸摸他的头,帝江对她摸小狗一样的行为表示不悦:“做什么呢?”
“赶紧躺好。”乐归训话。
帝江轻嗤一声,却还是乖乖躺下了。
看着帝江重新闭上眼睛,乐归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轻轻叹了声气。帝江眼眸微动,却没有再睁开。
虽然一直安慰帝江一切会好的,但他恢复缓慢的伤势始终让乐归挂心,又三天过去没什么好转后,乐归想了想,跟李行桥借了一件可以隔空传书的法器,写了封信问腰腰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虽然腰腰未必会说实话,但总好过这样干等吧。乐归看着自己的信在法器中消失,拍了拍手就回寝殿了。
推开门的刹那,帝江正在盖被子,乍一看像是刚回床上。
“你……”乐归迟疑地看着他,“下床了?”
帝江一脸淡定:“我伤成这样,如何下床?”
“可我刚刚好像……”
“你不是说去找橘子玩吗?怎么回来这么早。”帝江反问。
乐归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找腰腰的事,轻咳
一声道:“啊……它在睡觉,我就回来了。”
帝江点了点头,见她还站在门口,突然咳了一声:“你过来给我看看伤口,我怎么觉得好像崩开了?”
乐归一听赶紧上前,检查完确定没事,才默默松一口气。
一抬头,两人又对视了,乐归狐疑——
【他刚才是下床了吧?】